张衍凯

乡村被此起彼伏的鸡鸣唤醒，乡间的鸡垂暮是要飞往墙头或者梧桐枝的。有几家的烟囱开始青烟袅袅，勤劳的妇女已经披衣，操持一家老少的早餐，连同鸡鸭猪狗的饲料。

做豆腐的二顺赶早，推了自行车，车后架木盒里盛着鲜嫩的豆腐，很快，胡同里荡漾起“豆腐来，谁打豆腐”的吆喝。豆腐小半晌就卖光了，炖白菜粉条怎能不斩两方乳白的豆腐呢？再者，把豆腐放屋外冻一冻，风味更加独特。捞不到买的还嗔怪二顺今日做得太少，嘱咐明日专门为自己预留。

给老人端去热水擦脸，把蜷缩在被窝里的孩子强拽起来，餐桌上粗瓷碗舀的地瓜粥热气腾腾，地瓜，秋日从沙地刨出，储藏进地窨子。待食用时，用麻绳拴个敏捷的孩子钻洞拾捡。菜蔬呢？照例一盘腌渍的雪里蕻，或者一碟酱黄豆。

倒悬的冰凌晶莹剔透，银光闪闪，顽童持竹竿敲落，权当威风的“冰器”。过一会儿，手中的融化；日攀柳梢，屋檐下残留的也消融，“滴答滴答”溅湿地面。

大街小巷人迹稀少，要么围炉烤火，要么躲屋斗牌，要么田野牵狗逮兔子。正是一年难得的懒散时光，若没什么急慌的事，谁乐意跑街巷喝凉风。冬日的乡村算静态的风景，哪怕室内土炕烧得再热，炉子生得再旺，锅灶的汤汁再“咕嘟咕嘟”，你到户外一瞧，便察觉万物失去了以往的热闹和生机。枣树凋谢了绿叶，黑色的虬枝栖息着两三只灰蓬蓬的麻雀，冻僵似的一动不动。一垄垄麦苗覆盖着雪被，在寒风中瑟瑟。远处的老赵王河封冻，见不得奔涌的水流。

挨至晌午，清晖冲淡了凛寒，大街才平添了些生气。冬日，何处的陽光充足，何处成为自发扎堆的场所。暖阳洒落在小庙的石壁、门前的碾盘和闲人懒洋洋的脸上。闲人以上岁数的老汉居多，裹紧厚厚的褐棉衣，墙根晒晒暖儿，整年劳作的身骨，由疲倦变得酥软，轻省，陶醉。话匣子轻松打开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一翻出，有时还因争执而面红耳赤。猫儿狗儿也来凑趣，冷不防被人捉弄，还没被揪住尾巴便跳跃逃窜了。张大婶子来轧辣椒了，炊帚扫净磨盘，将晒干的红辣椒用滚动的石碾轧碎，回家制作辣椒面。辣椒面颇受欢迎，不但驱寒，还下饭。张大婶子正忙碌，二奶奶颤着“三寸金莲”也来了。碾盘大多时候很寂寞，碰巧了偏偏“吱吱呀呀”响许久。

午饭索性端外边吃，就那么蹲着，带马扎讲究，石头、枯木、门槛……皆可随意坐。一个大白馒头，一碗汤菜，对于乡民来说，吞咽倒也满足。肉片平日不怎么吃，年底杀了猪，宰了鸡，管够。

温暖的区域随光线的移动而变换，西斜之后，无论如何依恋，也不用家人来寻，大家逐渐离散。只剩猫狗打架，晚霞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