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主

大一新生军训，休息时，教官让同学们即兴表演几个节目，放松身体，活跃气氛。

刚入学不久，同班却不是很熟悉，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离开家乡，远道而来聚在一起，共同生活和学习，充满了对新环境的兴奋和好奇。

学校操场，我们呈扇形席地而坐。年轻的教官从我们中间点她出来，对她说，这位女同学，你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好不好？讲故事、唱歌都可以，但不可以紧张。大家都笑了。

她轻掠短发，笑容恬淡，略一想，说，我给各位同学唱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吧。

那是1995年，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她也是我在班里记住的第一位女孩子。

那天下午，天气微暖，金色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秀发被微风掀动。被淹没在同学当中的我，目光穿过人群，忽略了操场上嘈杂的人群，忽略了风穿树叶的声音，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那个穿着校服，侧颜清秀，认真唱着歌的女孩子。

作为从小县城出去的我，不善交流，略略自闭。成绩不好也不坏，普普通通的相貌，加上内向的性格，当那些花样少年开始私下谈情说爱的时候，我选择寻找自己的快乐。

关注她在课堂上的一举一动，上下课绕道故意从她身边经过，操场或教室走廊的偶遇，这都是我的快乐。她的喜她的忧，她和那个帅气有才的男生出入学校，都在我的目光下循序展开。如同看一部影片，我逐帧细看，生怕漏掉故事中的某个片段，某个环节。

没人发现我的秘密，包括她。三年同窗，同学们只是记住了我的名字，毕竟内向、平庸的我，无甚出彩的特长。

那年的毕业晚会结束，我独自在操场转了一圈又圈。操场上灯光昏暗，却有一束三年前的金色阳光洒落而下，沐浴在光束里的女孩，娓娓而歌，笑容恬淡。三年的校园时光，仿佛漫长，又仿佛只眨眼间，就结束了。我心中空空的，若有所失。想想失去了什么，却不禁笑了，从不曾得到过，又谈何失去呢？

毕业后的那幾年，为工作疲于奔波，偶尔也听过这首歌，听的时候有些怅然，会莫名地想起她，会莫名地笑，内心却不快乐。毕业后，我们在一个城市工作，也曾隐隐地知道她的一些情况，也知道了后来她结婚、生子，家庭幸福。她的丈夫，并非她的校园恋人。

某日我心血来潮，组织了一场小范围同学聚会，一位男同学竟然偕她赴会。她款款落座，一如十几年前让我自觉高不可攀。大家纷纷举杯，忆往昔，气氛热烈。她坐在我的斜对面，端起一杯酒遥遥敬我，一个眼神，一句“老同学”，我豪气冲天地一饮而尽，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席间，我少有的喝醉了。

次日酒醒，模糊记得她后来曾走过来，单独与我饮酒。我呵呵地傻笑着，借着酒意，唱起那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又问她与那个帅而有才的男生的关系。她怔怔地看着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末了，她流泪了，跟我解释，事实并非我看到的样子。

后来想了想，我觉得这是醉酒后的幻觉。因为以我的性格，我根本不会这么做，更不可能让她因我而流泪。

我曾问我自己，喜欢她吗？

我的内心告诉我，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

岁月荏苒，我依旧会想起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只是过去的终究已过去。第一次听那首歌，有年少暮艾的悸动，到如今，就只剩怀念了。时间解读了毕业那晚操场上的惘然和失落，我的人生少了一节：原本在该张扬的季节，我却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