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鲤

公司楼下有个简易理发室，午休有空时我会去那儿洗头发。有一天洗头小妹告诉我一个秘密，某美女同事的头发多年前已经全白，每月按时到那里补染，给她洗头发时摸起来发质干涩得像稻草，而该同事平时一头厚重的栗色卷发飘扬，是她常年知性干练的标志。

我天生属于细软发质，发量很少，头发扎起来估计比一根筷子粗不了多少，发际线也高。而妹妹从小发丝粗硬，头发披下堪比一床小型毛毯，扎起来有擀面杖粗，经常崩断皮筋，所以有充分的实力嘲笑我。我那时书读得比她多，就用“贵人不顶重发”来回应她，她便一时语塞。但她除头部以外的毛发也多到让她不满，夏天我坦然地穿着背心短裤向她晃悠白净光洁的四肢，在这场姐妹间关于毛发的“凡尔赛文学”竞赛上，我总算是扳回一局。

有人说头发粗硬的人头发白得早，发质细软的人白发出现得相对晚一些。然而，人到了年龄头发终会变白。那些细软的白发就从前侧发缝处醒目地支棱出来，衬着中年女人疲惫的眼神和下垂的苹果肌，一时我有些无法接受。

我试着用镊子对着镜子去拔，然而和白发自我了断的过程十分艰难，需要一定的技術。我忙活儿半天，手酸了，眼睛也盯得累了，还是只拔下来几根黑的。发际线最近也开始岌岌可危，如果角度不好，正面的照片看起来竟有些像日本相扑运动员。我曾和一个皮肤科的医生谈过植发问题，然而当我了解到移植手术是取自己脑后的毛囊移植到前额，就算移植成功，自己也将有一个秘密的头发稀疏的后脑勺，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段时间内，我关注的焦点都在头发上。冬日早高峰的地铁里，头发显然不是大多数人出门前关注的重点。年轻女孩到底是在颜值巅峰，头发往往都打理得不错;可有的男生头发还保留着睡觉压塌的形状，乌黑的鬓角隐隐冒出好多根白发桩;眼前的中年女人扶着把手面无表情，我从她起球的毛衣和凌乱的发梢读出我自己常有的对自我的忽视和放弃;孩子们的头发和脸蛋一样充满朝气，小脑袋上的头发顺滑，弹性十足还有淡淡光圈;老人们将头发染得黑黑的，要不就烫得蓬蓬松松的，虽然青春已逝，但绝不将就的气势不减。

总的来说，就我的观察，发量多、发质好的后脑勺确实不多见，大多数人的面相看起来比头发要年轻。理发室里烫发的Tony老师跟我说，他给人烫头发用的杠子都用得少了，以前的人烫发大号杠子都要用20个，现在的一般用小号杠子，十来个就够了，主要是人们的发量都变少了。

在网购试用多款秘制养发洗发水和乌发液确认无效后，我终于进了养发馆。其实和自己在家弄都差不多，洗发、拔白头发、上养发药、按摩。唯一的好处就是别人帮你拔，不浪费黑头发。面对他们推销的“白转黑”的疗程，我心存疑虑但也别无选择。一周我会去两次，预约之后去了还要等。那里生意好得不得了，几张工作台上全都躺满和我一样焦虑的中年女人。

我偶尔也会骗自己相信他们给我展示的60多岁妇女仍然一头乌发的照片，因为我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希望白发来得晚一些，仅此而已。但愿当这些挣扎终究化为徒劳时，我也能坦然地接受。但是不挣扎一下谁会甘心呢？头发如此，容貌如此，人面对衰老应该都是这个过程吧。

（曹雨蓉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