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特务：危险的逆用

2021-05-26康慨

中国新闻周刊 2021年17期

关键词：克格勃耶夫斯基戈尔

康慨

《间谍与叛徒：改变历史的英苏谍战》

作者：[英] 本·麦金泰尔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译者：袁鑫

出版时间：2021年1月

定价：92元

1974年1月15日夜，北京，太阳宫人民公社。除了几声狗吠，田野里一片寂静。突然，一颗红色信号弹从西坝河桥头腾空而起，照明弹紧随其后。“抓特务！抓特务！”四下里喊杀声一片。

一星期后，新华社播发了长篇特写《苏联间谍落网记》，宣布当场抓获正在接头的派遣特务李洪枢、苏联使馆一秘马尔琴柯夫妇、三秘谢苗诺夫夫妇和武官处翻译科洛索夫。此案轰动一时，甚至改编成了1977年的反特电影《熊迹》。

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刘复之回忆录》一书中，有一章专门写到了“破获苏联间谍案”。时任公安部副部长和李洪枢专案组组长刘复之回忆，此案由周恩来亲自指导。李在1972年6月潜回国内不久就被抓获，“专案组利用李洪枢展开反间谍工作，争取‘逆用，把他反派出去”。

逆用或策反双面间谍，是情报斗争中最大胆的游戏。与苏谍案同年，英国人从克格勃内部招募了他们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外国特工——奥列格·戈尔季耶夫斯基。

此人生于克格勃之家，父亲是契卡时代的老克格勃，哥哥也战斗在民主德国的地下战线。他就读于苏联培养间谍的大本营——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与捷克斯洛伐克同学卡普兰成为好友。

毕业后，他如愿进入克格勃工作，1960年代中期以外交身份做掩护，派驻丹麦，见识了北欧式社会主义的繁荣和自由，以及古典音乐演出的丰富，思想上产生了动摇。但布拉格之春才是最重要的催化剂。苏联入侵社会主义盟友的举动，不仅让戈尔季耶夫斯基出现幻灭，更直接导致卡普兰变节。后者向西方情报机构推荐了戈尔季耶夫斯基。英国特务开始与他眉来眼去、互相试探，在聚会上和羽毛球馆里搭讪，一步步确认对方有意勾引，并终于开始约会。他一度奉召回到莫斯科总部，不久又改派伦敦，连续晋升，差一点当上克格勃的将军。他成了军情六处的头号卧底，源源不断地产出极其重要的情报，直接瓦解了苏联在北欧和英国的间谍网。

“改变世界的伟大间谍为数极少，但戈尔季耶夫斯基位列其中”。事实上，他交出的不仅有克格勃安插在西方的鼹鼠和联系人名单，更重要的是，在冷战后期，他提供了大量至为关键的政治情报，及时提醒西方注意苏联领导人日益严重的多疑、焦虑和偏执，好几次在热战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挽救了世界。他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深入洞察苏联决策心态的宝贵情报”，从而帮助西方制定了有效的对苏政策，最终使冷战走向终结。玛格丽特·撒切尔和里根总统都对他感激有加。1985年，当他在莫斯科陷入危境时，撒切尔首相不顾外交部门的极力反对，亲自批准了前所未闻的秘密营救，把他藏进使馆小汽车的行李箱，越过边境，取道芬兰、挪威和丹麦，带回了英国。

难以想象这样的营救果真发生过，但麦金泰尔不厌其详地还原了行动的全程：莫科斯市中心日复一日的接头尝试，克格勃放在酒里的吐真剂和撒在衣服上的放射性灰尘，街头的盯梢与反盯梢，高速公路上的追车与反追车，边境检查站致命的嗅探犬与救命的婴儿尿布，直至离境时突然响起的交响乐《芬兰颂》。

“逆用”绝非游戏，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双面间谍一旦败露，几无善终的可能。1960年代初，格鲁乌上校潘科夫斯基向美英泄露了古巴导弹的机密，身份暴露后遭受酷刑。据说他是活着时被绑在铁床上，推进了焚化炉。“根本没有前克格勃人员这种说法。”普京曾轻描淡写地说。

金·菲尔比也许是20世纪英国最著名的双面间谍，早年心向进步事业，1933年被苏联招募，随后得到逆用，打入军情六处，负责反间谍工作，实为苏联服务，三十年后叛逃成功。戈尔季耶夫斯基在克格勃总部的时候，菲尔比也在那儿上班，给他们这些年轻的特工上课。这两个人实在是很相像的：他们出生入死，却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信仰，怀着“一种对正义性背叛的执着”，信奉积极的行动。与他们相比，小说家勒卡雷虽然同样做过间谍，可他笔下的特务们实在是过于消极了。

戈尔季耶夫斯基写过一本名叫《下一站：刑场》的自传，他与人合著的《克格勃全史》在中国也有出版。但麦金泰尔实在有他自己的本事。他是很会讲故事的人，用平实的文笔和精心的结构，重述了戈尔季耶夫斯基成长、叛变、卧底和脱逃的故事。后三分之一尤其精彩而扣人心弦，每到关键处，读来都像惊悚小说——当然不是小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