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金玉

我小时候住在柳林高山地区，经常有雪，第一场雪下过后，背阴的地方，雪一直化不完，直到春暖花开。

那时候的雪很大，“好大的坨坨，像筛糠一样”。柳林人口中的“筛糠”，和词典中的“筛糠”不完全一样，主要是形容人冻得浑身打战。柳林山高，冬天没有青草喂猪，要提前从山上捡回枯落的猕猴桃叶、葛藤叶等，晒干揉碎，筛了备用。各家各户备有几种筛子。罗筛很细，筛面粉;细筛子，眼儿比米粒儿还小很多，筛玉米面;粗筛子，眼儿有大拇指大，筛糠。可以想见，“筛糠”般的大雪有多迅猛，有多激烈。“燕山雪花大如席”“可怜今夜鹅毛雪”，是诗人语言，都很形象。“像筛糠一样”，地地道道的土语，接地气，这样的大雪，痛快。

下雪过后，我们玩儿的东西就多了。堆雪人、打雪仗，乐此不疲。有时候还搞恶作剧，捏个雪团，乘人不备，塞进他衣领里，少不了一场热闹。如果找错了下手的对象，搞不好还得挨大人一顿训。

最喜欢“逗鸡”。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火垄上屋顶的雪不断融化，气温越发下降，地面结上一层厚厚的凌冰，鸡走在上面直打趔趄，样子十分滑稽。每每这时，我们故意撒上粮食，逗鸡争抢粮食。看得我们哈哈大笑。直到大人訓斥“把鸡胀死了”，我们才回到火垄，烤冻红的小手，烤冻麻木的脚丫。

化雪的时候，屋檐上经常可见粗壮、晶莹的凌钩子。我们用竹竿打下来，双手捧着，边走边吃，丝毫不觉得冷。大人一边训斥我们“莫把瓦打下来了”，一边抢过竹竿自己去敲，还哈哈笑，“你们看，这个凌钩子好长啊！”我们踮起脚，争着抢，好不热闹。

上了初中，玩雪的机会少了，读到写雪的诗文多了，对雪越发喜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短短二十个字，描述了一幅有人有物、有静有动、有景有情的江乡雪景图。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清寂江面，一叶孤舟，一渔翁，一蓑，一笠，一杆，或许还有一鱼……画面感特强，似一幅水墨画。这位渔翁，在等待什么？ 在捕捉什么？在消解什么？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暮色苍茫，更觉远处青山迷蒙。天寒地冻，倍感投宿人家清贫。柴门犬吠，先高后低，先是示警，后是迎接，应是主人披风戴雪归来，好像就是写我们小时候，那淹没在茫茫雪原的老屋，家徒四壁但暖意融融，一阵狗叫把人从梦中弄醒，才知道大人们刚刚劳作归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窗外雪花簌簌，屋里炉火旺旺，三五知己围炉而坐，烤着火，烫着酒，一盘花生，或者蚕豆，或是什么都不要，推杯换盏，天南海北神侃……这是诗人的生活照，也是我们的生活照，很自在，很温馨，很浪漫。

今冬小雪有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