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玩伴(外四题)

2021-05-14袁炳发

台港文学选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秋生李四大鹏

我儿童时代生活的那个平原小镇,大人们传输给孩子的思想和教育方式,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大人们给孩子讲故事:鬼来了!狼来了!

大人们吓唬闹夜不听话的小孩也是:鬼来了!狼来了!

我不清楚,这小镇上到底能有多少个鬼和多少条狼!

十岁那年的冬天,我经常去前院的宋大脚家,听他讲鬼故事。

后来,我家东院又搬来一个新邻居,妈妈让我管东院的女人叫郭姨。印象中郭姨大个子,肩宽臀肥,右眼睑处有块黑记。长大后我才知道,郭姨脸上的那不是黑记,医学称太田痣。

郭姨不太爱说话,那张脸总是冷冷的,和左右前后院邻居也从不主动接触来往。

妈妈就说:摆什么臭架子,谁还稀罕和她说话啊!

郭姨领着儿子秋生生活。秋生为什么没有爸爸?我问过妈妈,她说不清楚。

郭姨和秋生成了我家邻居后,秋生就成了我的玩伴。我和秋生一起掏鸟窝,捉迷藏,下河抓鱼。

这年的秋天,我家房前那棵柳树的叶子泛黄时,秋生来找我,小声问:听说宋大脚会讲鬼故事,我也想去听,你能带我去吗?

我说:可以带你去,但你不准告诉你妈我们去听鬼故事。

秋生点点头。

晚饭后,我和秋生就偷偷去了宋大脚家。

屋里的人已经满满登登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听宋大脚讲鬼故事:……白发女鬼,舌有寸长,牙齿如刃,嗜血成性,专吸童子血,可助魔力。一日,一童子路过一片坟地,被女鬼撞见,女鬼的牙齿就咬向童子的喉咙……

听到这儿,秋生的手抓紧了我,说:我不听了,害怕,咱俩回家吧!

我也感觉到害怕,脊背发凉,秋生和我互抓着手走了出来。

外面没有一丝月光,夜空像被泼了浓墨,四周黑黢黢的,房屋沉寂地立在那里,树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停,飒飒作响。

我和秋生极度恐慌,探路似的向前走着。突然,秋生撒开我的手,大喊:女鬼!女鬼!

秋生边喊边向前疯跑。

许是秋生跑得急,“咕咚”一声,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我跑向前去扶他时,却发现秋生昏迷了过去,我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回应。

我有些害怕了,急忙跑到秋生家,把郭姨喊了来。

郭姨把秋生背回家后,放到炕上,给他喂了几勺温开水后,秋生才醒过来。醒来后的秋生,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又大喊了几声“女鬼”之后,便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我去看秋生,他仍在半睡半醒中,嘴里仍不时地喃喃自语:女……鬼,女鬼。

郭姨去请了会看“外病”的张寡妇。张寡妇给秋生把脉后,说,秋生是昨天夜里往回跑时,冲撞了一名女鬼,被女鬼附体了。

张寡妇让郭姨找两张用过的邮票,说越远的地方邮来信上的邮票越管用。郭姨找来几封外地亲戚邮来的信,告诉张寡妇,最远的信是从吉林邮来的。

张寡妇从信封上小心翼翼地揭下来两张完整的邮票,然后把邮票在一个碗里点燃成灰,用温水将灰泡上,抹在秋生的额头上。

做完这些,张寡妇洗了手,对郭姨说:鬼魂今夜就会被驱走了。

郭姨感激地点头,说着感谢的话。

张寡妇临走时,郭姨把院内自家的一只老母鸡抓来送给张寡妇,算是用来抵“看病”的资费。

一天一夜后,秋生的头不热了,也不昏睡了,可以出来玩了。但我发现,秋生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了,看人时的眼神直勾勾的。后来,秋生看人就打,还用石头砸人家的玻璃,第一家被砸的就是我家。有一天,秋生接连砸了十多户人家的玻璃,郭姨就对别人说,这个也随他那个死爹,他爹喝醉了酒就爱砸别人家的玻璃。

没办法,郭姨每天就把秋生绑在家里,不让他出来玩。被绑着的秋生,在屋里大喊大叫,并还乱骂人。

郭姨领着秋生去了镇上的医院,我们小镇上的医生诊断:秋生患了精神病。

一天早晨,天刚放亮,郭姨来我家,对我母亲说:妹子,我今天带秋生去县城看病去,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院里的那几只鸡。

妈妈说,好,放心去吧!秋生的病耽搁不得。

早上我去上学,路过镇上的小客运站时,看见郭姨帶着秋生坐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客车。

几天后,我在院子里弹玻璃球玩,见郭姨从我家门前走过,但在她的身边我没有看到秋生。我就问郭姨,秋生咋没回呢?

郭姨斜了我一眼,气哼哼地说,秋生让狼给叼走了!

我将信将疑,嘴里嘟囔道:县城还有狼呀!

郭姨从县城回来后的一周左右,一辆吉普车停在郭姨家的门前。从车上下来两名警察,进屋把郭姨带走了。

邻居们看到警察把郭姨带走,开始议论纷纷。

那天晚上入睡前,我想到了郭姨,就问妈妈:妈,你说警察为什么要抓走郭姨呢?

妈妈回答得很干脆:你郭姨就是叼走秋生的那条狼!

妈妈的话,我一直没懂。

秋生,这个童年时代的玩伴,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每每想起,心里怅然若失。

同 学

那天是星期天,单位又不是我当班,在家里闲得无聊时,就被老婆劝说陪她去逛街。

老婆说,马上秋天了,顺便给你买件秋衣吧。

我就和老婆从家里出来了。走了几家商场,都没有选中我合适的衣服。老婆似有不甘,又带我去附近的万达商场。老婆还说,万达一楼有服装,再去看下吧!到了万达门口时,我肚子咕噜响,抬腕看下表,快12点了,就和老婆说,算了,衣服不买了,这都中午饭晌了,咱俩外面吃点饭,然后回家。

就在老婆想进去又不想进去的时候,从万达的门内走出一位身材壮实的家伙。这家伙腆着个大肚皮,拎着购物袋,正要与我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俩的目光相撞了一下。

然后仔细盯住对方,在大脑记忆的荧屏上迅速地搜索着。

那家伙在辨认无疑的情况下,一下把我拥入到他的怀里。

六子!他喊。

二胖!我喊。

这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孙大鹏。我向老婆介绍。

老婆和孙大鹏握了握手。

此时,我的心情特别激动,眼睛有些湿湿的。

大鹏又转向我:六子,一别就是二十年啊!

是呀,二十年!我也感慨万千。遂又问,你们家不是搬到南方了吗?

大鹏回我说:故乡难忘,是最近才调回来的。

我问,调回来怎不打个招呼?

问完,未等孙大鹏回答,我脑里闪过一幕往事:那是小学五年级时,一天下午,课间休息时,孙大鹏被外班同学叫到操场上一个大雪堆旁,遭到四五个同学的围攻。我见到后,毫不犹豫拎起推雪用的木锨,近前就是一顿横扫,那四五个同学见状,四处逃散。危难之中我出手相助,孙大鹏自是感激不尽,后来我俩就成为班级中最要好的同学,直至初中毕业,他家搬到南方,才失去联系。

大鹏的话把我从久远的思绪中拉回来。大鹏说,调回来后一直忙,寻思等安静下来后,联系你,不巧碰上了。

后又问:贺明,你现在哪里工作?

我有些羞涩,说:在一家公司当保安,是个没大出息的活!

大鹏说:噢,干好了,行行出状元。

我热情地说:大鹏,今天遇上不易,咱们找个小酒馆坐下,好好叙叙旧。

大鹏拍了拍我的肩,说:今天算了,我下午还有事。这样,明天我准备一下,咱也不到酒店吃,你和你爱人晚饭到我家去吃,家里吃有哥儿们气氛,是不?

我激动地点着头。

临别,我先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大鹏,大鹏也把他家的住址及手机号码写给了我,并说明天晚上他在家里恭候我们的光临,我再次激动地点着头。

我们握手告别。刚走不远,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喊住大鹏,叮嘱他说,明天简单一些,不要太破费!

大鹏站在那儿,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翌日傍晚,我带着老婆,买了一只烧鸡、两条大鱼后,就按照大鹏留下的他家住址,找到了他居住的小區,乘电梯到了14楼。

大鹏家门前,我按响了门铃,一遍又一遍,无人开门。我怕听不到,便用拳头咣咣砸门。这时,对门的门开了,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问我,哥儿们,你是找孙处长的吧?

孙处长?不,我找孙大鹏。

没错,孙大鹏处长是我们的头儿,我们一起买的这个房子,又是同一天搬进来的,他的房子装修都是我帮弄的。处长早晨和老婆上班出去后,晚上就没见他的门有过回来的动静。

这家伙当上了处长?我心里好纳闷儿。

我掏出手机要给孙大鹏打,老婆阻止了我。老婆说,人家如果的确有事,你打电话会尴尬的。

这样,我和老婆只得乘梯而下,郁郁不乐地回家。

第二天上班后,我就给孙大鹏打电话,电话很快通了。

我喊道:你这家伙咋回事?昨天晚上约了我,怎么又叫我吃闭门羹?!

你是哪位?大鹏在电话里问。

我是你同学。

噢,伟光同学呀!昨天我突然有事,叫您走了冤枉路,实在抱歉!

怎么一夜之间把我变成“伟光”了呢?我糊涂了。

话筒里又传来了大鹏的声音:伟光呀,要不改日……

我有些气恼,对着话筒喊了句:我不是伟光,我是他妈的六子!

大 哥

我刚开始是从南往北倒腾苗圃发家的。

倒腾苗圃有了原始积累,我又开了一家涂料公司。钱生钱之后,我进军房地产业,还开发了一个大型温泉度假村。

我的生意做得一直是顺风顺水,不到十年,我便成了县城的年轻首富。

我在距县城不远的二龙湖边上,给父母买了一幢别墅。我因生意上的一些事情,经常空中飞来飞去,在家的时候很少。为了照顾父母,我让大哥卖掉了他自己的房子,和大嫂搬过来陪父母。

事业家庭,井然有序,只有一件烦心事:大哥工作的单位裁员,科室搞优化组合,大哥被优化回家了。

刚开始我是不知道此事的,是父亲电话告诉我,让我晚上回家一趟,说我大哥的工作出了问题,下岗了。

我问父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父亲说:快有一周了,你大哥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惦记。

晚上到家,见父亲、母亲、大哥、大嫂都在客厅里坐着。

我心里很慌,瞥了一眼大哥,心里一惊,这才几天,大哥的脸已经油光不见,脸窄成一条,眼纹骤添许多。

落座后,大嫂告诉我:你大哥单位裁员,搞优化组合,你大哥被优化回家了。

我说:大嫂,优化回家,落个清静,岂不更好!

大嫂说:老二,你不知道,回家后,浮动工资和各种补贴全没了,一个月少开很多呀!

我又说:大嫂,钱不是问题,每个月我给大哥补贴五千。

我话音刚落,大哥霍地从沙发上站起,说:老二,别有几个臭钱,说话就不讲真理!你知道吗?我们这次被优化回家的人,都是脚踏实地干工作的人,留下的全是会讲假话的人!

我说:大哥,你的话肯定是偏激一些。

大哥说:不信你去调查!

父母在一边叹气,我、大哥、大嫂都开始沉默。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外出办事,驾车路过大哥的原单位时,我看到大哥站在大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向他原来办公室的窗口张望着。

此时,已是秋季,风很冷,吹着大哥。刚到五十岁的大哥,就满头白发了。

望着瑟瑟秋风中呆呆站立的大哥,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此时,我恍然大悟,大哥是在留恋他曾经的工作呀!

我回到公司,立即让办公室主任给大哥安排一间办公室。我怕大哥推脱不来,电话里我强调大哥是来给我帮忙,抓一下公司的形象宣传,大哥这才答应过来。大哥来公司后,根据公司状况,帮我起草了一份万言企业文化理念。

时间久了,我发现大哥依旧闷闷不乐,经常望着窗外发呆。

我把大哥的情况和办公室主任讲了。

主任听后说:董事长,您放心,这事我来解决。

几日后,办公室主任向我汇报,说大哥的办公室重新安排了,带我过去看一下。上到二楼时,主任告诉我,大哥原单位的办公室是在二楼右拐的第二个门,我这次安排的也是二楼右拐第二个门。

主任推开第二个门,我进入后惊呆了:这间办公室几乎是和大哥原单位的办公室复制过来的一样,办公桌、办公椅、电脑、书柜等等,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包括窗台上放置一盆哥哥最喜欢的绿萝。

主任告诉我说:我到大哥的原单位实地调查过,大哥原来办公室三个人,办公桌进门左侧,这次安排的办公桌也是进门左侧,他对面同事是老张,右侧是年轻的小姜。老张和小姜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下周一过来报道上班。

我没有想到主任安排得这样周到,重重地握了一下主任的手,感激之情便尽在那一握之中了。

安排妥大哥的事情之后,我因生意上的事情,飞往南方。

半个月后,我从南方飞回。

我先到大哥的办公室,推开门,见大哥和老张、小姜正谈笑风生,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依旧很有兴致地谈笑着。

窗外的阳光照耀着大哥容光焕发的脸,那张脸又恢复了原来的光泽。

我的心情顿时舒朗起来。

高 手

我是省城一家上市公司的业务经理。

因为开展业务需要,公司给我配备了司机张三,助手李四。

司机张三载着我和助手李四,经常奔波于省城下边的各市县开展业务。

我养家的主业是业务经理,第二职业还写小说,获过几次国内大奖。在省内圈子里也算有些名气。因此,在省城下面各市县,也有一些崇拜我的铁粉。

认识董林,是在丹城出差。那天,跑完一个业务之后,时间已至傍晚,我接到丹城作协关主席的电话。关主席电话里说,本地的一个叫董林的作者,他读过你的小说,特别喜欢,今晚要請你吃饭,希望你能赏光。

我电话里说,赏光谈不上,以文会友倒是让人愉快的一件事情。

晚上,到了一个农家饭庄,进了包房,已有五六人在座。关主席与我寒暄之后,拉着我的手,指着他身边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说,他就是董林,是我们丹城文化局的秘书。

我打量了下董林,瘦高个,白净脸,长发,戴着近视镜。

董林近前握下我的手,说,老师您好!我刚写小说,以后请您多扶植晚辈!

之后,关主席又分别给我介绍了在座的几位朋友。

闲聊中,菜上来了,清一色农家风格:一大盆炖大鹅、烀苞米、烀土豆、烀茄子、大葱、绿辣椒、干豆腐、还炸了一碗农家鸡蛋酱。

我们开始喝酒。那晚上的酒没少喝,在董林的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的劝说下,我干了多少杯都不知道了。

据张三李四后来告诉我,那天晚上回宾馆,我上楼梯都上不去,是他俩把我扶上去的。这样,就认识了丹城的文学青年董林,从此,我们开始有了交往。

后来,董林从邮箱里给我发来几篇他的小说,我认真阅读后,觉得董林的小说创作有些潜质。不足之处是,小说在结构布局的处理上缺少一些经验。

我给董林打电话,谈了一些我读他小说后的看法,并对小说提出修改意见。应该说,董林创作的悟性极高,对小说的修改把握十分准确到位。经我推荐,董林的小说开始相继在省内外的一些文学期刊上发表。

许是出于感激,董林和我越走越近,称呼也由原来的老师改为大哥了。每次从丹城到省城出差,都要到家里来看一看我,有时还给我带来一些粉条、蘑菇、农村笨鸡什么的。

董林每次来省城,我都要把张三李四喊来,在我家楼下的一家小酒馆喝酒。喝酒时,聊各种话题。一次,酒至半酣,董林一甩长发,说,如果我能当上丹城的市长,就办一本高品质的文学期刊,稿费开价全国最高。

李四接话说,当市长?说得轻松,我还想当省长呢!

董林一脸醉意,目光迷离,看了看李四说,你想当省长那根本不靠谱。

李四反问,那你当市长就靠谱呗!

董林用手拢一下长发,说,别狗眼看人低,好不?

李四霍地站起,质问董林,你怎么说话呢?这不是骂人吗?

张三也站起来,把李四按到座位上:李四,你何必这么较真,怎么说董林弟弟也是奔咱老大来的朋友呀!

李四听后,白了一眼张三,也白了一眼董林,不语了。

董林从省城回去不久,我又有业务需要去丹城。

途中,我给董林打了电话,说我和张三李四下午到达丹城。

董林很热情,电话里说,大哥,今晚咱们好好热闹热闹,我找个丫头陪你喝酒,她是写诗的,发表了很多诗歌。

我调侃回答说,好,今晚开荤!

放下电话,李四问我,老大,是不是董林?

我点点头。

李四就说,老大,董林那小子,以后还是少搭理他!我觉得他挺狡猾。看人时,那双小眼睛在镜片后滴溜溜直转,是个看谁有用就交谁的主儿。看你能帮他发表小说,就盯住你不撒手了。

张三手握方向盘,一边注视前方,一边说,李四,你能不能别太小人?董林不就是说了你当省长是不靠谱的事吗?你就埋汰人家!依我看,董林不是狡猾的人,即便狡猾,也算不上高手。真正高手的狡猾,是让你看不出来的。

听完张三的话,我盯住他看了老半天,没有想到,一个开车的司机,竟把人生的经验悟得这样深透,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呀!

到了丹城,安排住下后,我带张三李四到了董林订的酒店。见面后,董林把一个叫豆豆的女诗人,给我做了介绍,并安排她坐在我旁边。

董林还嘱咐豆豆说,今晚的酒,你要陪我大哥喝好!

我们喝当地军马场产的60度小烧酒,让我惊讶的是,诗人豆豆和我们喝同样的酒,心里暗想,难怪她选择了诗歌。

酒劲真的是很大,喝了一阵后,胸膛内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这时,董林提议,让豆豆把她近期的诗歌给大家朗读一下,以助酒兴。

豆豆就从手机朋友圈找出她自己的诗,给大家朗读。当读到“秋天把阳光遗弃”时,豆豆竟然孩子一般“哇”地大声哭起来。

大家开始安慰豆豆。

豆豆安静下来后,大家又起哄,让我也朗读。

我站起来,朗读了里尔克的《秋日》:……让风吹过牧场,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由于酒力的作用,我的身体开始摇晃,有些站立不稳,我便把我的胳膊顺势搭在了豆豆的肩上,继续朗读。

无疑,这晚的酒我又喝高了。第二天,在丹城勉强办理完业务后,就匆匆打道回府。

回来的第三天下午,公司老总来电话,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见到老总后,他一脸的严肃,对我说,你借外出开展业务之便,与当地文学女青年勾肩搭背,竟然还搂着人家女孩子的脖子朗诵诗。

接着,老总拿出手机,给我看了那晚我在丹城喝酒的视频。

视频的近镜头,是我的一只胳膊搭在豆豆的肩上,而非老总说的搂着脖子。

顿时,我觉得头有些发涨。

老总又说,你的行为给公司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为此你被免去公司业务经理的职务。你现在回办公室等着吧,四点钟接任你的人去和你办理交接。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用依恋的目光看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门被敲响,我看下表,四点整。

进来的竟是司机张三,这让我目瞪口呆。

我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张三。

家 事

齐小男和郭珊珊结婚四年了。

小两口平时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可是一到过春节的时候,齐小男的心里就打怵,他知道,又该到吵架的时候了。

结婚四年来,齐小男一直为这棘手的家事苦恼着。

齐小男的父母都是企业的普通干部,母亲是工厂的一名会计,山东人。可能是山东人的耿直与倔强,让母亲做事认死理,连父亲都惧她三分。

齐小男和郭珊珊谈恋爱的时候,母亲是不太满意的,说郭珊珊人虽然长得漂亮,但看那装扮和说话神态,就觉得不是会过日子的人。听说她还是单亲家庭,是父亲有了外遇,母亲才与其离婚的。

齐母顾虑的是,万一上梁不正下梁歪咋办?

齐小男没管母亲的这些顾虑,在他的眼里,郭珊珊就是他的心尖尖,好宝宝。有多少人追郭珊珊,齐小男的心里是有数的。

郭珊珊呢,知道齐小男的母亲没看上她,但她想,这不是重要的,有齐小男真心喜欢她就够了,反正结婚后也不和他母亲一起生活,大不了以后少见面就是。

这种情况下,齐小男和郭珊珊结婚了,齐母的心里也就结了一个大疙瘩。

每逢年节,婆媳的关系就更紧张。

齐母认为,郭珊珊嫁过来就是齐家的人了,每年年三十儿,必须在她齐家这里过,至少也得是吃了饺子,过了十二点,才可以回自己的小家。

郭珊珊认为齐母这种要求,让人难以接受,都什么年代了,还守著老皇历。谁说女孩嫁了人就是男人家的了?宪法规定了吗?自己妈一个人从小把她带大不容易,结了婚,难道就不要妈妈了吗?现在都是独生子,谁的妈年三十也都需要陪伴,凭什么每年春节都必须在你家过!

就这样,齐小男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一夹,就夹了四年,每年一到年关这时候,齐小男就绞尽脑汁心里盘算着如何闯关。

二十八那天,母亲给齐小男打电话,让他和郭珊珊三十早点回家。齐小男哼哈答应着,合计着晚上该怎么和郭珊珊说。

谁知晚上一到家,郭珊珊先开了口:齐小男,这个春节你妈那儿我们不能去了。

齐小男一听就来气了,问:珊珊,你什么意思啊?

齐小男,我可不是跟你吵架。是这样,我们医院通知了,现在武汉的疫情很严重,随时都可能传到冰城来,让我们随时做好抗击疫情的准备。

有那么严重吗?!

郭珊珊没再搭理齐小男,拿起手机找院里的通知。

郭珊珊是冰城第三医院呼吸科的护士长,她自然知道疫情一旦传到本市,对这个城市将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郭珊珊说:齐小男,你明天给你妈打电话,告诉她,多储备一些吃的,这个春节恐怕不能太平。

果然,事情如郭珊珊预想的那样,二十九那天,冰城发现十例输入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病例,一时间,整个冰城如临大敌。

市三院紧急开会,布置增加发热门诊和疫情值班。郭珊珊当时很犹豫,本来想过了年要小宝宝的,如果参加疫情值班,意味着有被传染的可能,可是一想到自己是护士长,脸便唰地一下红了。

郭珊珊毅然报名参加疫情防控第一线。

那晚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进屋后,把口罩装进塑料袋,扎紧,扔进垃圾桶,又去卫生间洗手,正听见齐小男在打电话,听声音和口气对方是她婆婆。

郭珊珊一股无名火就冲了上来,她想,一定是婆婆又在给齐小男吹风,让他们回家过春节。

郭珊珊洗干净手后,走到齐小男身旁,想要抢他手里的电话,看见齐小男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时,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齐小男看着郭珊珊,按下了电话的免提键,婆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我今天看了一天的电视新闻,疫情可能随时都会在我们冰城蔓延,形势严峻。珊珊在医院,那可是抗疫的前线,你不能拖她后腿。这种时候,我们的家事不算个事了,大是大非面前,妈拎得清。没有国哪有家,妈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在这场疫情里,人人都不是旁观者。这些天,你辛苦下,把车消毒好,一定要天天开车接送珊珊,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春节你们都不要来了,这个春节,你的重中之重,就是照顾好珊珊!

此时的郭珊珊已经泪流满面。

袁炳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1984年开始创作,至今已在《中国作家》《十月》《大家》等国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数百篇,多篇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转载。获黑龙江省文艺奖、小小说金麻雀奖。出版作品集《弯弯的月亮》等七部。

猜你喜欢

秋生李四大鹏
看图纸
你追我赶
三棱锥中的一个不等式
Vorticity vector-potential method based on time-dependent curvilinear coordinates for two-dimensional rotating flows in closed configurations *
熟人就是这样变成陌生人的
李四超前
鱼翻塘
酸白菜的滋味
大金鹿车子
AComparingandContrastingAnalysisofCooperationandPolite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