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玉

眼前，斑驳肃穆的油漆大门，精雕细凿的窗、檐、廊，高大的桂花树……曾无数次交替在她的梦境中。当随着人流踏入这老宅的那一刻，冥冥之中，这就是她今生前世的家。

庭院中，一棵百年的老桂花树，苍劲挺拔，虬枝缠绕交错。枝繁叶茂间，掩藏着如米粒般大小的花苞，清新甜蜜的花香沁人心脾。眼前的一切，竟让她的梦再次清晰起来：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裙裾飞舞，步履轻盈地行走在走廊中，穿梭于庭院间。耳边不时传来丫鬟有些急切的声音：“小姐，慢一点儿，我都跟不上你了。”“这孩子，唉……将来怎么才能寻得一户好人家。”一个端庄美丽的中年女子笑嗔着。“夫人莫担心，我们的嫣儿知书达礼，只是有些顽劣罢了。”呷一口茶，身穿长衫的男人清瘦的脸上满含笑意，目光却紧紧地追随着他最心爱的女儿。而少女，却一路嬉笑着跑向桂花树，任由一串串清脆的笑声在老宅间回荡……

杜家有女初长成。豆蔻年华，生得聪明伶俐，清秀可人的杜家小姐杜嫣儿，是当家老爷杜之润和夫人苏兰馨的独女，掌上明珠。杜老爷祖上曾在朝为官，家势异常显赫，曾威震一方。世事无常，到了杜老爷这一代，曾经的辉煌和显赫已不复存在，唯一能让后人引以为荣和追忆的，也就只剩下这座老宅及宅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了。杜老爷一生不追求名利，就守着祖上留传下来的这座老宅，内开一间书馆，专教乡邻的儿郎读书。夫人苏兰馨，虽不是千金小姐，但也是小家碧玉，蕙质兰心，与杜老爷琴瑟和鸣。一家人虽不说是大富大贵，但也能相安度日。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杜老爷裹着一身雪花急匆匆地往家中赶。到家门口时，却被绊倒在地。他仔细一看，门口雪地里躺着一个人。杜老爷战战兢兢地伸手一探，竟发现那人鼻翼处尚有一丝气息。于是，慈悲的杜老爷叫来家中的老仆瑞安，一起把那人抬入室内。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夫人和小姐等得你好辛苦！”“小红，快掌灯。”杜老爷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对应声而来的丫鬟吩咐着。

在摇曳的灯光中，杜老爷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后才来得及看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人。那是一个已经重度昏迷的年轻男子，头发凌乱，一身单薄的素服，上面沾满了斑驳的血迹，心窝处一片嫣红却让人触目惊心。“啊！”丫鬟小红吓得失声尖叫。“老爷，您……”一旁的老仆人瑞安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别废话，瑞安，快拿几床被子过来。小红，你快去燃一盆火。”杜老爷吩咐完，又把目光投到昏迷中的年轻男子身上。一张俊朗的脸，剑眉，高挺的鼻子。虽脸色苍白，骨子里却透着丝丝尊贵和不羁。“哎！这乱世……可怜的孩子。”杜老爷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丝丝怜悯。

“柳公子，柳如风！”“柳如风，柳公子！”少女调皮地趴在床头，歪着头对着公子笑。“如风哥哥，我就叫你如风哥哥，可好？”少女扑闪着双眼，清澈明亮的秀目紧紧地盯着公子俊秀的脸庞。公子点点头，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一个月了，他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光。

“如风哥哥，你今天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了吗？你在我们家都好几个月了，什么也不说，真是急死人了。”在庭院中的桂花树下，一个十八九岁的翩翩公子，身着一袭白衣，身体还显得有些虚弱。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一阵风拂过，两人的裙衫在风中飘荡，公子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少女急忙从石桌上拿起一件衫子，小心地披在公子身上，眼里满是关怀和爱怜。

“嫣儿，对不起，并不是我不想说，只是……”公子欲言又止。“好了，我知道如风哥哥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不说了，我们去玩吧！”少女轻轻牵起公子的手，一路蹦跳着向花园深处走去。不远处，杜老爷目送着两个年轻的背影消失在庭院的尽头，一丝不安渐渐地涌上心头。

秋风瑟瑟，片片落叶在风中飘荡。

“如风哥哥，你再吃一个，补气血的。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大夫说你伤了气血，要好好调养才行。”少女说着，又把一颗大红枣送到公子的嘴边。“嫣儿，谢谢你们搭救了我，如果没有你们，我恐怕早就没命了。我想，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如风哥哥，不要说话。”少女用纤纤玉手掩住了公子的嘴，现在，她越来越怕公子会把那句话说出口。公子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吃那颗送到嘴边的红枣。此时，他清秀俊朗的脸渐渐有了一丝坚毅的表情，目光也变得更加坚定起来。少女痴痴地望着他，眼里渐渐起了湿漉漉的雾。

“嫣儿，你要急死娘啊！你都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老爷，嫣儿醒了！”“老爷，小姐醒了！”惊喜之声在老宅中回荡。嫣儿睁开眼，看到了满面泪痕的母亲，焦急的小红、瑞安老伯。“嫣儿，你这傻孩子！”杜老爷喜极而泣，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我看那姓柳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嫣儿……”苏兰馨红着双眼，心中愤愤不平。“我早说过，那柳公子是搁浅的蛟龙，迟早会回大海的。”杜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爹、娘，你们别说了，嫣儿对不起你们。爹、娘……”嫣儿哽咽着，伤心欲绝。少顷，她又沉沉睡去。

“嫣儿，我喜欢你，我会一生一世守护你。”耳边，又响起公子信誓旦旦的话语。“我也是，一生一世。”少女羞红了脸。桂花树下，两个年轻的身影紧紧相拥在一起。

“嫣儿，你等着我，我们一生一世会再见面的。如风绝笔。”嫣儿的心那一刻就如那片在风中颤抖的纸，纸上的每个字都残酷地刺着她的眼，她的心。“如风哥哥，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嫣儿呼喊着她的如风哥哥，疯了似的在整个老宅里奔走寻找，可哪还见她的如风哥哥的半点影子。嫣儿的心痛了，碎了。她不停地奔走呼唤，直至心力交瘁。最后，她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崩塌了。

大半年后，杜家老爷带着大病初愈、不停念叨着“如风哥哥”的女儿举家搬离老宅，从此不知所终。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漫天飞雪。一队人马急驰而来，停在杜家紧锁的大门前。领头的是一个英武的将军，曾有那么一刻，将军清秀俊朗的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少顷，马儿仰天长啸，将军策马扬鞭而去。尘土飞扬间，漫天大雪很快覆盖了一切……

还是在那棵桂花树下，一个身形高挑秀丽的女子，着一袭淡绿色衣裙，正沉浸在花香里。女子仰起頭，轻轻合上双眼。任那星星点点的花瓣落在她光洁的额头，划过她长长的睫毛悄然落下。她身边游客如织，如此美景让人们激动万分。他们或四处探寻，或高谈阔论，或忙着拍照留下这美妙的瞬间。而她，却任长裙在风中飞舞，任那轻盈的花瓣一次次轻吻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她的思绪，早已在那微风、花香中轻轻飘荡……

“哎，美女！”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她吓了一跳，茫然地睁开眼。“哎，美女，你好啊！”当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时，她抬头细看，在桂树旁边的高墙之上，闪现出一个挺拔俊朗的白色身影。“哎，美女，我在上面看你很久了，真不忍心打扰你，可是……”站在高墙之上的男子突然住了声。此时，她的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羞涩地低下了头。“嫣儿，你等着我，一生一世，我们会再见面的。”可此时，耳边却响起公子的誓言。女子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眼泪也随之奔涌而出。“如风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来。但她张不开嘴，也喊不出声，只认定眼前的白衣男子就是在梦中无数次对着她微笑、让她魂牵梦萦的翩翩公子。只是，在梦中，她的如风哥哥早已离她而去。一句离别之语，就把一生一世无尽的思念和等待都留给了她。

“柳公子、如风哥哥……”她泪流满面，在心底轻轻地呼唤着。“给你！”白衣男子翩然而下，站在她的面前，把一小枝桂花轻轻地捧到她的面前。泪眼中，她看到了一张清秀俊朗的脸。“你怎么了？”男子有些奇怪地盯着她，把花轻轻放到她手中随即转身离去。他就是我的柳公子，就是我的如风哥哥！她在心底呼唤着。可他为什么这么冷漠，这么绝情，难道他忘了曾经在这棵桂花树下，他们之间一生一世的约定和承诺？男子渐渐远去，她想喊，想追，但她却什么都动不了。瞬间，她的心痛了、碎了，梦也醒了。

夕阳之下，那树、那院、那屋显得更加神秘。当游客们渐行渐远，老宅大门关上那一刻，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梦将离这老宅而去。

责任编辑：李学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