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

跟人说起我爸，我最爱讲两件事。

其一是我爸跟我班主任吵架。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没做作业，被老师训了，我就不高兴。县城地方小，学校离我家只有几百米，每天中午都是回家吃饭休息，我中午就说头疼不舒服不想去了，于是我爸就到学校替我向老师请假。晚上我爸下班回来，就跟我说，你们那个老师，水平不行！我就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我爸跟邻居抱怨：那个老师不行，外路家（外地人的意思），说话难听！说我家孩子肯定是装病！我自己儿子我还不知道，我儿子最诚实了，小孩子哪里懂得说谎！我就跟她吵了一架！我顿时心里一凉，不知是何滋味……

第二天去上学，老师见了我，气冲冲跟我说，从来没见过你爸那样的家长！跑来跟老师吵架！我只好低头不语，赶紧跑掉了。后来开班会，老师又重申，xxx家家长，真的是没见过，来了非不承认他儿子装病，还非跟我说：我儿子从来不会说谎！你看人家xxx家家长，就很谦虚，配合老师工作。——都说别人家的孩子，我这是别人家的爸爸。

第二件是鹦鹉和猫的故事。

我家有段时间，同时养了猫和鹦鹉。猫是我养的，鹦鹉是我爸养的。一对儿小虎皮鹦鹉，是我外公养的鹦鹉孵出来送他的。我爸对鹦鹉挺上心，为了不让猫骚扰它们，特地把笼子挂在屋顶墙角最高的地方。我家那时住平房，有院子，猫算是半放养的，所以猫的野性仍在，时常会蹲在地上盯着鹦鹉看，偶尔发出叫声，感觉鹦鹉备受惊吓，日渐消瘦。

终于有一天，我一回家，就看到满地鹦鹉绿色的毛，笼子倾斜着，上面掛了好多毛，鹦鹉不见了，赶紧到处去找，果然在床底下找到了罪案现场和心满意足舔爪子的猫，气得我拿起扫帚就赶。

满怀紧张等着我爸回家，我爸一进门脸色登时就变了。搞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一直都绷着脸。第二天他把笼子收了起来。这件事就此过去了，猫也没有被惩罚，我也没有被骂。

我跟他关系一直不算亲密，可能除了我妈妈，他跟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很亲密。他很不爱闲聊，家里聚会基本是大厨的角色。偶尔有感兴趣的话题，也能聊得很开心。

像那个时代的很多人，我爸也是全能DIY选手。我还记得，跟我爸去一起包沙发，自己用清漆给沙发架子上漆，自己用麻绳绑弹簧，再用海绵盖好，套上布。我很不喜欢干这些事，新鲜感过去之后很快就厌倦不想干了。他也不逼我干，自己默默地做好。

现在想想，他不是不逼我干，他就是这样，不求人的性格。能自己做的事情，从来也不会找人帮忙。也许就是因为，当他觉得自己要被人照顾，一切都要求人的时候，就决定离开了。前一天，他回老房子看了看，把一直惦记的银行里的钱取出来存好。还准备好了几份钱要给谁谁的留出来。当天中午，一定要亲自给大家做面吃。还吃了今年第一个柿子，最爱吃的水果之一。一切都显得很圆满。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大家想象中，安慰自己的场景。事前大家想的都是，老爷子看起来恢复得很好，看起来能平稳地过很长一段日子。毕竟，如果按周岁算，还没有到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