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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心

2021-04-28李向阳

牡丹 2021年7期
关键词:大胡子丈夫女儿

李向阳 ,偃师市作协主席,偃师市文联副主席,洛阳市作协理事,洛阳市职工作协副主席。出版10万字长篇报告文学《追求光明的人》,发表报告文学、小说、散文、诗歌近50万字。

雨心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看天,天阴沉沉的,像个锅底,眼看要下雨的样子。雨心有些不愉快,整个冬天,晴天没几回,也不下雪,倒是被阴霾天气占住了。立春刚过,依旧没有放晴的样子。

雨心一个人在洛城生活。丈夫和女儿都远在澳洲。丈夫最初是留学,后来变成了澳洲移民。丈夫在澳洲南部租了几百英亩的土地种植葡萄,酿造葡萄酒,然后打上洋码字往国内进口,由留学生变成了商人。女儿蕊蕊,在上初中时就被丈夫弄到澳洲去了,说是从小在英语国家长大,英语会很棒。丈夫移民伊始,也邀请雨心到澳洲参观他的葡萄种植园,接着要求雨心移民。雨心也曾动过心,北半球正是寒冷的冬天,沐浴在南半球炽热的阳光下,不失为一种美好的享受。但没等雨心回味过来,家里出事了。

八十多岁的母亲寡居多年,突然得了脑梗塞,落了个偏瘫。唯一的哥哥英年早逝,年过五旬的嫂子一身是病,血压高、糖尿病、冠心病,轻微脑梗塞,反正你能想到的常见疾病:肺炎、胃溃疡、结肠炎,甚至常发于小儿的肠套叠,她都得过。这样的身体,你怎好意思把老母亲推给她一走了之。况且,嫂子的娘家也有个年届耄耋的老妈,即便人家有儿子,轮流照顾老人,嫂子做女儿也是跑不掉的。既然如此,雨心只有留下来伺候老母亲。好在自己在文化馆工作不忙,不要求朝九晚五地签到,自己还有一个全国知名画家的头衔可以保护自己,别人就更没有啥可说。丈夫,只有咂嘴的份儿了。

就这样,雨心在母亲病床前做了八年孝女,最后把母亲送到了邙山上的公墓里。母亲走了,亲戚们都来送葬。丈夫推说生意忙,派上大学的女儿蕊蕊作为代表,回来安慰一下悲痛欲绝的雨心。女儿住了一个月,也飞走了。丈夫好像也不再迫切要求雨心移民了。隐隐约约,雨心听女儿说,好像有一个移民澳洲的三十多岁的女留学生倒是和丈夫过从甚密。女儿临行,提醒她说:“妈咪,你可要抓紧移民哦!”

雨心感到了婚姻的危机。可是真的要移民去澳洲吗?她下不了决心。去追求爱情?丈夫临走时候信誓旦旦,两个人不仅约定了电话联系时间,从传统的越洋电话,到MSN、邮件、QQ……几乎所有的互联网联络方式他们都有。这十几年间,刚开始,丈夫越洋电话几乎天天联系,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以至雨心因为心疼钱几次都主动挂掉;后来,一个月越洋电话打一次;再后来,电话几个月打一次,有事就在MSN上留言;最后干脆电话也不打了,MSN上的留言也没有了,就通过女儿给她传话。总归一句话,说是生意太忙。十年间,丈夫倒是因为国内有业务,回来过几回,每次回家,倒是像住店的匆匆过客,除了一身归家的疲惫,就是请客喝酒,似乎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更多的印象。如果不是床头上面悬挂的结婚照,恐怕自己连丈夫长什么样,雨心都有些模糊了。为女儿守护一个完整的家?女儿似乎也很特立独行,并不需要自己;倒是女儿常常用QQ跟她聊天,常常像大姐姐似的安慰她。女儿告诫她:赶快移民,别让人把老板娘的位置给占了。

雨心忽然觉得,是自己在骨子里离不开这座城市了。她从小生活在这里,是喝着洛河水长大的,血液里似乎也流淌着洛河水。她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让她一下子从扎根四十多年的土地里拔出根来,她的确有些不舍。

澳洲南半球夏季的阳光,与北半球冬季的皑皑白雪相比,到底谁更美呢?雨心似乎更欣赏白雪飘飞的北国。于是,雨心断了移民澳洲的念想,决定留下来做一个留守夫人、本土画家。雨心从此有了自由时间,她开始背着画夹,四处写生,让周边的山水风景,石窟古寺、原野村树进入自己的中国画中,在画中构筑了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但雨心内心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下雨了,雨心枯坐在画室里。天阴沉沉的,心也和空气一样沉重,仿佛要拧出水来。

平时画惯了国画牡丹,雨心想画一幅油画牡丹,可是涂来涂去,牡丹老是画不成,画布上倒像一块儿沾染了各种颜料的破抹布。

昨天,雨心接到一封来自澳大利亚的挂号信,是用中英文两种语言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书对财产如何分割、女儿如何抚养都说得清清楚楚。

离就离呗,谁怕谁呀?尽管丈夫的形象在雨心的心里越来越模糊,尽管她早已预感到了婚姻的危机,但一旦既成事實,雨心还是感到心像刀子剜一样疼。她仿佛听到了心像玻璃一样碎裂的声音,咔嚓一下,茶色的琉璃茶几碎了一地。

二十年的婚姻真的走到头了吗?

雨心忽然怀念起年轻时候的日子。她和丈夫是大学同学,他学英语,她学绘画,开放初期的大学里,两人恋爱还不敢公开,总是在周末偷偷约出去,坐在河边看夕阳,相依相偎,共同憧憬组建小家庭的美好。大学毕业了,他们相约回到洛城,他进中学教英语,她在文化馆教青少年画画。周末的时候,丈夫用自行车带着他到洛河边散步,看白鹭翩翩、粼粼波光。后来有了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自行车上成了三个人,女儿叫一声爸爸,再叫一声妈妈,雨心的心都陶醉了。

再后来,涌起了出国潮。丈夫的一帮大学英语系的同学,纷纷出国。丈夫再也不安心教书了,摩拳擦掌地一定要出去。雨心不愿委屈丈夫,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丈夫以自费留学的名义去了澳大利亚,后来干脆办了移民手续。

是空间隔断了心灵的信息传递,还是时间磨灭了两人本来的情感基础?雨心感到,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硕大的磨盘,在自己身上隆隆轧过,仿佛要把自己轧个粉身碎骨——自己就像被放在磨盘上的玉米豆,随时都要粉碎成颗粒。雨心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仿佛要窒息过去。

电话铃声响了,把雨心从走神中拉回来。电话里传来女儿的声音:“妈咪,我好想你哦!”隔着数万里的距离,女儿的声音有些悠远、飘忽,显得有些不真实。18岁的女儿似乎永远是个小孩子。

“想我个头!你爹把离婚协议书都寄回来了,还让你妈活吗?”雨心朝女儿吼道。

“妈咪,不要生气啊,死亡的婚姻是没有存在的价值哦!”女儿受西方教育,始终把婚姻这个问题看得很淡,雨心仿佛看到女儿摊摊手、耸耸肩的样子。

“我不签字,我要拖死他!让你爹难受一辈子!”雨心继续朝女儿吼道。

“你们大人的事,我不管哦!我只关心你的身体健康,现在刚立春,家里应该很冷吧,你要穿厚点儿,别着凉哦。”

放下女儿的电话,雨心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还不能释然,但忽然觉得,反正女儿长大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先把这倒霉的离婚协议书放到一边,雨心决定给自己的心灵放一次假,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雨心去文化馆请年休假,对馆长说要休息几天。馆长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半老头儿,主要研究艺术史,对地方志倒是有着很深的研究。

看着雨心脸上苍白,馆长的目光从厚瓶底般的近视镜后透出来,探寻地看了她半天,关心地问:“身体……没生病吧?”

雨心摇摇头说,没有。馆长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再画画儿啦。

雨心点点头,默默地退出来。雨心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拉着拉杆行李箱出了门。她决定先找一家旅行社报个团,可找了两家旅行社都不理想。雨心决定自己先去火车站,把东西南北方向的火车看一遍,看看哪个地方偏远,并且有即时到站的火车,坐上就走。不过一定得有卧铺,让自己放松一下。

到了火车站,只有去新疆乌鲁木齐方向还有卧铺票,并且还有20分钟开车。行,就到新疆去吧。哪怕去沙漠里看看胡杨树,都比在家里待着一个人强。

雨心忽然想起,半夜自己在噩梦中醒来起夜时,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的恐惧:沙沙沙,头皮发麻;沙沙沙,看看四下,没有人;再走,沙沙沙,回过头来,还是没有人。一下扑到床上,蒙着被子瑟瑟发抖。

穿过人流涌动的天桥,雨心拿着售票处仅剩的一张卧铺票,走进硬卧车厢。车厢里带着南来北往的气味,脚臭汗臭味尤其严重,出差的男人多,还夹杂着烟草味。雨心有些后悔,应该等下一列列车,最起码买一张软卧票,也不委屈自己。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雨心走出了乌鲁木齐火车站。看到一辆旅游中巴车正在招揽客人,雨心便上了车,随着一群看沙漠人,走到了戈壁边缘。大家在沙漠里玩了半天,看到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旅游车司机招呼大家上车,雨心故意落在后面,一会儿工夫,中巴车一溜烟开走了。

远处,建设兵团营地的炊烟袅袅升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多壮美呀!雨心坐在沙丘上,被眼前美景所感动。她忘记了脖子上相机,泪流满面。

背后,却传来咔嚓咔嚓的相机声。回过头去,一个满脸浓密胡须的大胡子,正在起劲地拍照。

雨心忽然想起,在乌鲁木齐下火车时,他曾跟自己搭讪,但她没有搭理这个大胡子。她是个爱整洁的人。虽然爱好摄影,但注定不会和这种满身都是口袋,一身烟草味儿、汗臭味儿的男人成为同路人。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跟自己上了同一辆旅游车。

响声停止了。大胡子在雨心旁边坐下来。把相机放在背篼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往自己的嘴唇下一粘,又顺手掏出一支细烟递过来,礼让道:“来一支?”

作为独居多年的女人,她不是没有抽过烟。雨心本来无心抽烟,但此时仿佛受到挑战似的,顺手接过烟来。大胡子用打火机“咔吧”一声给她点上火,她猛吸一口,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慢慢抽,不着急,刚抽烟都这样。”大胡子安慰他,自己点上雪茄抽起来。

在戈壁落日的余晖里,两人静静坐着。雨心感觉有点儿累。两天一夜火车的长途跋涉,雨心不想吃东西,仅喝了点儿水,甚至有点儿虚脱。但这个满身口袋和烟草味的家伙,让她很警惕,她想跟他保持距离感。她下意识地往外挪挪身子,却一阵眩晕,身子倒下去了。

当雨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大胡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睡梦中还打着很响的呼噜。

“你醒了?你老公对你真好!你晕倒了,他背着你跑了十几里到我们医院。”旁边正在扎针的小护士说。

“我老公?你们医院?”

“是啊,这是农垦师医院呀!你有些虚脱,晕倒了,你老公把你背来的。”小护士愉快地说,“不过不要紧,医生说你有点儿低血糖,补充点营养就好了!”

“哦——”雨心明白过来,自己倒下的一瞬,失去知觉了,大概就是这两天没进食造成。多虧这个大胡子,要是自己一个晕倒在戈壁滩上,不定出什么事呢。

“你醒了,真好!”椅子上大胡子也醒了过来,他忽然感觉到这个大胡子有点儿像电影演员吴秀波。

“谢谢你啦——”雨心有气无力地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迈过去了,就天高地阔了。”大胡子说。

“你说得轻巧啊——事情没有搁到谁头上,都会这样说。”雨心没好气地说。

“你饿了吧,先让你先生给你弄点儿东西吃,我们医院食堂的饭可好吃了!”小护士说。

“先吃点儿东西,有话慢慢说。”大胡子说。

20分钟后,大胡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来了。“我知道你们河南人爱吃面,特意让师傅开了个小灶。”

雨心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多少年来,雨心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感动了。没想到,在茫茫戈壁滩,大胡子的一碗面,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她接过面条,连声说谢谢。

吃点儿东西,雨心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想出去走走。

医院坐落在茫茫戈壁的边缘。天空出现一轮弯弯的月亮,空气充满了寒气。

大胡子要扶她,被她婉言谢绝了。“我已经没事了,平时就有低血糖,不注意就会头晕。这次多亏了你!”

“在火车上,我的铺位就在你对面。一路上,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长吁短叹的。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你不搭理我。看你也是一个人,我怕你出意外,便跟着你。反正我也是来新疆拍照片的,走哪里都一样。”

“我倒是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雨心悻悻地说。又觉得不礼貌,便问道:“你是摄影师?”

“业余的。不过我可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噢!”

两人坐在病房外爬满藤蔓的长廊上。大胡子拿出雪茄,这一次没有给雨心,点上烟,慢慢抽起来。

“你也有过坎儿?”雨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胡子点点头。

“你看着挺潇洒的嘛,你能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大胡子沉默,半晌不说话。一会儿猛抽一口烟,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

“本来我不想说,你非要问。好吧,我也说说。我原本有个幸福的家。我原来在一家国企做工程师,我妻子在旅行社做导游。我业余做摄影师,我妻子最初是我的摄影模特,我为妻子拍过好多照片。我俩虽不是青梅竹马,但因为爱好而结缘,人家都说我们是绝配。婚后,我们生了个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妻子的英语水平很高,经常带团到欧美国家。八年前,我所在的国企倒闭了,我很沮丧,很快一家私企闻讯聘请我去做工程师。我在旅行社做导游的妻子,在外边跑的多了,动了移民的念头,她带着我15岁的儿子移民去了加拿大,然后往返国内外做欧美研学游。她说,再过几年,等她挣够了钱,就接我出国。但是在五年前,我妻子组织的一次暑期研学旅行中,飞机失事了,掉进太平洋,而我儿子恰好在飞机上……”大胡子停顿了一下,眼望着远方,空洞的眼睛顿时深邃了许多。

“我当时忽忽如狂,感觉到天塌了,自己陷入一个无边的深渊,饭不吃,觉不睡,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我买了去一个东海海滨城市的火车票,我要看看淹没了我希望和幸福的太平洋,然后投入大海的怀抱,去和我的老婆孩子相会。

“我坐在海边高高的岩石上,看着惊涛拍岸的涌潮,我没有感觉到美,只感到绝望和愤怒。连海鸥的叫声都感觉凄厉。我呆呆地坐着,从正午到傍晚。我看到,夕阳慢慢落下,残阳如血,海面满是血红的海面,我准备纵身一跃……”

大胡子停下来,雨心听见风声顺着爬满藤蔓的长廊吹过来,咝咝作响,在初春的月光下,如一条冰冷的蛇,吐出的红信子。雨心缩了缩脖子。等着大胡子说下去。

“这时候,身后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臂膊,让我动弹不得。我扭过头,看到身后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须髯飘飘,他紧紧地抓住我的臂膊说:“年轻人,且慢!”

这是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我挣不脱他,被他紧紧地拉住,我挣扎着、吼叫着:“让我去死,我不想活了——”

老人抓着我不松手,他板着脸,严肃地说:“年轻人,我知道你遇到了难处,你听老夫一言,再跳海不迟。”

我被他拉得踉踉跄跄,从岩石上下来。走到海滩上。他找了个卖海鲜的烧烤摊子,把我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也坐下来,看我想挣扎,就挥手示意道:“我知道你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你不怕死。你非要死,我也不拦你。但绝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来,你陪我喝一杯啤酒,听我说两句话,再死不迟。”

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当时感到又饥又渴,端起扎啤杯子一饮而尽。

老人把一盘烤好的鱿鱼串推到我面前,又倒了一杯啤酒放在我面前。说:“慢慢喝,别呛着。”

老人也喝了一口啤酒,说:“你听我说说我的故事,听完,你自己选择,我绝不拦你。”

老人娓娓道来,我也随着讲述进入了老人的故事:

“你肯定会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的手为什么这么有劲儿。我告诉你,我年轻时候是个军人,从小还练过武功,要搁到年轻时候,我一个人打仨人都没问题。现在不行了,老喽。我们家祖传中医,我父亲是镇江一带有名的中医。我是家里最小儿子,我上面有几个姐姐。我家境甚好,但我读书也刻苦,考上了清华大学,准备科技救国。可是华北之大,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日本鬼子不让你安生读书。‘九一八事变后,我报名参加了中国空军,参加了抗战。跟我一样毕业于清华、参加空军同学还有不少。我参加过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武汉保卫战、长沙保卫战。我跟许多热血青年一样,抛家舍业,也要报效国家。

“我那时候比你现在年轻,我父母不反对我参加空军,父亲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身体好、有文化,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你应该学岳飞,精忠报国!但他们知道,战场上随时都会死人,我必须先结婚后参军。我有个从小订婚的漂亮表妹,我不能抛下她不管。我表妹也家住镇江,我和她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我们一起过家家,她总是扮新娘,我总是扮新郎。我从小就认定,她是我将来的老婆;她也认定,我是她未来的丈夫。郎情妾意,亲上加亲,两家老人便为我們定了亲。新婚第三天,我就要返回了部队。临行,新婚的妻子,穿着红色的新嫁衣,抱着我哭得跟泪人似的,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返回了部队。我知道,为保卫千千万万的父母和新嫁娘,热血男儿必须上前线。

“上海淞沪会战时,我父母七十多岁了,我女儿已经三岁了,像洋娃娃一样漂亮。我妻子带着女儿,替我尽孝。有时候短暂的休假,我回家跟家人见个面,女儿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我也期盼着,战争赶快结束,早日和他们团圆。

“参加南京保卫战前,我让人带信,让他们尽快坐船去长江上游的重庆。可是我父母年纪大了不愿离开家,我父亲用拐杖捣着院子地,胡子颤抖着说:‘我死也要死在家乡的土地上!我要日本鬼子看看,中国人都是不怕死的!我妻子也不愿离开,她希望能天天看到我们飞机从家乡的天空飞过,就像她陪着我一样,狠狠打击日本鬼子!在当年的十一月至十二月上旬的南京空战中,我们表现很勇敢,多次和日本飞机缠斗,我击落过两架日军战机。中国空军一共击落日军飞机20架,也对日军地面部队、军舰、甚至航母,实施了多次轰炸,当然,我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除了飞机坠毁外,我牺牲了很多战友。

“在南京陷落前,我们奉命撤离。这时候,听说了日军占领镇江的消息。就在南京大屠杀前五天,日本鬼子在镇江疯狂地烧杀、抢掠、奸淫……我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后来,多方打听得知,我年迈的父母为了保护我的妻子和女儿,被日本兵的刺刀捅死了,我妻子也抱着小女儿投了井……”

“国破了,家没有了。我该怎么活下去!我绝望了,我病倒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我发烧昏迷很长时间。医生都感到很奇怪,我平时身体那么棒,为什么我昏迷那么久还醒不过来。他不知道,我决定放弃生命,我不愿醒过来。

“后来,我做了个长长的梦,我看见我父母、妻子、女儿都在天上看着我。我父亲满身是血,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就是个懦夫!我妻子抱着女儿,哭着求我,希望我好好地活着,为他们报仇!我女儿伸着两手,喊着‘爸爸抱抱。我伸出两手,想抱住女儿,一下子扑空了。我终于醒了过来。

“我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我若因为他们的死也跟着死去了,是辜负了死去的人。所以,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来!

“你明白了吧!我就是为死去的人顽强地活下来了!”老人说完,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我为了给亲人复仇不但活下来了,而且在战场上狠狠地打击日本鬼子,我在后来的空战中,先后打掉鬼子飞机十多架……”老人目光坚定地盯着我,“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这时候,我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花。”大胡子悠悠地说。

“你明白了吧!我也是为死去的亲人而顽强地活着!”大胡子说,“你还有多大的坎儿迈不过去呢!”

雨心抬头看看天。这时候,月亮,仿佛显得更亮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天亮了。雨心心里轻松了许多。洗漱完毕,正准备找大胡子吃饭。却见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不知名的朋友,我先走了,我要赶到东海海滨城市,去赴老人的五年之约。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看看大海,也许你心胸会更宽广。”接着是名字、联系电话和那个海滨城市的地址。

雨心笑笑,摇摇头,把信纸折叠起来,放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透过窗子,看见早春不怕冷的麻雀,在病房外的泡桐树上喳喳叫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责任编辑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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