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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黄昏愁,夕阳何去从

2021-04-18于英杰

当代小说 2021年4期
关键词:小说生活

于英杰

日暮黄昏愁,夕阳何去从

新世纪以来,中国的人口老龄化节奏逐渐加快,随之带来的社会问题也愈发引人关注。其中养老问题是老龄化趋势面临的最主要的经济和社会问题。老年人养老主要依赖于两个方面,一是经济保障,二是生活照料。然而现实中的老人们在面对这两个方面时,有的老有所依,有的却惨度余年。本期选取的小说聚焦于老年人的生活,贴近现实,将老年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和不为人知的困扰向我们一一揭示。

冉正万的《煮外婆》,《海燕》2021年第1期。冉正万用带有贵州地方特色的“人熊老嘎婆”的故事串联起两代留守老人的凄苦晚年生活。主人公“三儿”幼年时跟着外婆生活,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外婆为了给家里省粮食,便给“三儿”讲了“人熊老嘎婆”的故事。自己躲进锅骗“三儿”是人熊老嘎婆,让其效仿故事的主人公点火烧锅。多年后,老年的“三儿”也像自己的外婆当年一样,成为了大山里的一位留守老人,人称“戚婆婆”。戚婆婆的女儿女婿均在外务工,留下外孙郑学智与其在村里生活,女儿很少回来,只每天打电话过问一下。外孙郑学智荒废学业,玩物丧志,管教不周的戚婆婆没少受女儿的指责。由于对外孙的管教失败,戚婆婆觉得自己辜负了女儿的嘱托。内心愧疚的戚婆婆终于狠下心阻止外孙看电视,却使外孙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离家出走”的郑学智在村中游玩,发现了被困在老房大锅里的戚婆婆。原来戚婆婆在老房取柴时不慎被倒塌的房顶压在大锅之中动弹不得。外孙并没有认出满脸黑灰的外婆,以为是遇到了故事中的“人熊老嘎婆”,烧柴煮“人熊老嘎婆”变银子的念头在心里升腾。然而故事的结局并没有交代戚婆婆是否脱险,最后不管戚婆婆是否被没打通每日电话的女儿赶来查看,是否被外孙点火煮掉,所呈现的悲剧意味已足够浓厚,所呈现的社会现象也足以引人深思。人口老龄化下的农村,不乏留守老人和空巢老人,他们年纪老迈缺少照料,甚至与自家的留守儿童相依为命。他们被社会的“房顶”抛弃、重压,瑟缩在一口“大锅”中难以反抗。戚婆婆是这样,戚婆婆的外婆是这样,村中留守老人也是这样。随着独生子女家庭增多、家庭小型化和市场经济的发展,传统家庭养老已面臨挑战,家庭对老人提供最基本生活保障的传统不断削弱,在精神慰藉方面更为缺乏。一些孤独老人因无人照料导致早亡等现象更是层出不穷。凄惨的晚年不该是他们唯一的宿命,而该是我们共同努力去解决的问题。

焦冲《天灯》,《山东文学》2021年第1期。本篇小说讲述了一段儿媳与婆婆共处的生活。焦冲采用细腻生动的描写,如摄影般向读者展现鲜活而现实的生活。农村妇女曹桂莲独自带着儿子韩志杰生活,为了不受欺负,曹桂莲练就了一身撒泼打滚死皮赖脸的泼妇本领。但凡想跟韩志杰谈婚论嫁的人家,一听韩志杰是曹桂莲的儿子,便敬而远之。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曹桂莲收起泼妇脾气,演了一出“好婆婆”的戏码,使儿子顺利地娶到了媳妇。儿媳李爱学刚入门时便渐渐发现了婆婆的泼妇“真面目”,没少受婆婆欺压,但她耐心隐忍又能干,渐渐缓和了与婆婆之间的关系。然而,家庭逐渐富裕的韩志杰却有了外遇,抛弃家庭,扔下妻儿老小,与情妇在城里生活。逐渐年迈的曹桂莲只好靠儿媳李爱学照料生活。李爱学不计前嫌,对婆婆百般照顾,为其养老送终。曹桂莲作为重男轻女家庭的大女儿,早早便辍学做工照料弟弟妹妹,嫁人后又伺候公婆丈夫,公婆死了,丈夫跑了,曹桂莲无奈只好自己含辛茹苦地拉扯儿子。等到儿子娶了媳妇,孙子孙女长大成人,终于熬出头的曹桂莲已然年迈,甚至还遭到儿子弃养。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这不只是曹桂莲的命运,也是许多农村老年妇女的命运。她们无法为自己而活,时代、社会、家庭的重压使她们卑微如蝼蚁,到最后,劳苦一生的她们也难有幸福的晚年。而有钱的儿女也不一定送老人进养老院,何况老龄化加剧下的养老院早已供不应求。据调查,全国约有1400多万老年人要求进入老年福利机构养老,而各类福利院的床位只有一百多万张,远远满足不了老年人的需要。有经济条件的老人尚未达到老有所依,更何况没有经济保障的老年人。他们一般由亲人进行赡养照顾,然而弃养老人的事却屡见不鲜。小说中的曹桂莲既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在压力增大的当今社会,“养儿防老”的几率大大降低,但却是没有经济基础的老人唯一的指望。小说结尾,李爱学为婆婆放了一盏天灯,上面写着她替婆婆曹桂莲写下的愿望,“来世做个高富帅”,而非一生为家庭、为男人劳碌,最终被抛弃的老妪。愿这种农村老年女性的悲哀不再继续。

林特特《亲爸后爸》,《啄木鸟》2021年第1期。与那些未富先老,既没有经济生活保障又没有亲人赡养的老人相比,本篇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就幸运多了。于小梅与司马奋强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经过两个月的青年员工培训,两人互生情愫,决定结婚。一位是甘肃铁路局的干事,一位是南京铁路局的护士,这场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姻却因人事调动而走向破灭。在那个人事调动需要介绍信的年代,小梅被查出有一位早年失踪的叔叔曾投靠张作霖。就因为一位素未谋面的叔叔,介绍信迟迟开不下来,没有介绍信,就没法进行人事调动,结婚证也难以办理。然而就差一张结婚证的婚礼已经办完,小梅也有了身孕。那封未开下来的介绍信,小梅肚子里的孩子等不起。最后小梅只好在父母的张罗下另嫁他人,而司马也另娶了自己的表妹。自此那封介绍信,那场婚礼,那个与自己浓情密意的司马,那个没来得及告诉司马的腹中胎儿,便成了小梅深埋在心底的过去。多年后,小梅的丈夫病逝,司马的妻子也先一步走了。再次恢复单身的司马竭尽全力找到小梅,并将那年终于开下的介绍信给了她。时隔四十年的这场婚姻最终得以成全。婚后的小梅和司马已是六旬老人,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没有了家庭的累赘,二人亦有丰厚的退休待遇,游山玩水颐养天年成了小梅与司马的日常。公务人员的退休待遇与丰厚的养老金成为小梅与司马生活的保障,即使他们最后垂垂老矣,也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保障医疗条件与生活质量。因此国家对于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以及退休金的政策关乎着千千万万老人的命运,指望子女赡养难免会有一定的弃养几率,而扎扎实实的经济保障,才是老年人老有所依的根本。

何存中《小黑小白》,《人民文学》2021年第1期。为从根本上解决“未富先老”的问题,脱贫攻坚的措施必不可少。2021年,脱贫攻坚任务取得巨大进展,不但使贫困地区青壮年的收入得以提升,也使曾经贫苦老年人的生活得到了保障。家在扶贫脱贫重点地区的老汪被龙王山森林公园管理处的姜处长定为他所负责的一对一帮扶脱贫的对象,姜处长将老汪安排在森林公园管理处做事。除去按工付酬的维修电路、疏通水道等杂事,在废弃动物园里养鱼“听叫”、种菜养鸡也有额外的收入,收入逐渐稳定的老汪一家摆脱了贫困。然而好景不长,老汪发现养的大鱼打捞上来的数量极少,卖掉仔细一算甚至抵不了鱼苗的钱。在朋友的提醒下,老王意识到这是遭偷鱼贼了。为了防止偷盗,老汪养了两条狗,小黑和小白,果然下一年的收成又恢复了之前的丰厚。解决了老有所依的问题,接下来就是老有所乐。黄州退休的老人们一起在废弃动物园的后门选了两间荒废的小屋,开了个棋牌娱乐室。老汪有时带着小黑小白也去凑个热闹。打牌聊天,有时还逗逗小狗,觉得闷了还可以就地在废弃的动物园里围湖散步,老汪的老年生活怡然自得。如此令人艷羡的养老生活得益于国家的好政策,几乎每个人都会有年老的时候,如何体面地老去,又如何安度晚年,不但是老人们所面临的问题,也是社会以及每个人所面临的问题。只有不懈的努力、发展、进步,才能实现“未富先老”向“边富边老”的转变,这也是解决老龄化带来的种种问题的根本措施。愿我们的将来不用透支养老金生活,都能够体面地老去。

向下的现实和向上的烟火

栾雪菲

在乡村人家的火炕上谈心,在城市的公交里望窗外风景;你可以在红砖砌的小平房里听到呼唤亲人的声音,也能够体会在老小区里被租户们的各种声音所包围的感觉。这里,那里,呈现的是向上的温软烟火气。善意被质疑,自己也开始怀疑:网络这把剑,利刃狠狠戳向人心;急救中心的护工见闻,在“啥球没有”的乡村的扶贫经历,这里,那里,诠释的是向下的真实现实。作家们以细腻的笔触展示日常生活的惊异与平淡,在不疾不徐的讲述中为我们呈现了人间烟火的美妙图景。故事总是会结束,但现实从没有尾声。人的现实生活,既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

陈永和《困境》,《上海文学》2021年第1期。生活似乎没有准确的答案,却有无解的难题。小说的题目“困境”直截了当点明了主旨,主人公陷入了无解的困境中。老单是位退休老人,喜欢花,也喜欢拍花。他的退休生活在和小学同学老范的重新交往中更加丰富起来,两个人的摄影之旅满溢着烟火气。然而世事无常,老范中风被老单救起,而后需要在医院久住。老单在探病过后陷入了自我怀疑:他挽救了一个朋友的生命,却把朋友的家人们拖入了困境,这样的善意有意义么?作家的笔触靠近老年人的真实生活,我们也跟着老单一步步向下贴近现实:种下善意的种子,激发善意的根苗,看善意与现实作斗争,不断挣扎。在我们所处的社会文化里,从传统社会继承的思想观念时常与社会现实相碰撞,不忍亲人离去,却又难以承受长年累月的看护。作家还关涉到另一层面的现实问题:病人的尊严。小说从老单的视角出发对于病后的老范进行了细致的描写,首先是外表的改变:老范脸上肉不见了,都是骨头;其次是进食方式的变化,女护工通过大针筒将食物从他鼻子里打进去。中风后的老范在老朋友眼里已经成为一个“陌生物”,老单觉得他已经死了,躺在病床上的是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所有的现实问题结合起来就像巨大的蜘蛛网,一旦被粘住,就很难逃脱。小说无限接近老年人的现实生活,揭示了他们的困惑与无可奈何,同时提醒我们珍惜善意,尊重生命。

阮夕清《窗外灯》,《十月》2021年第1期。窗外的星星灯火,光亮虽弱却足够温暖,一如这普通的日常生活,或许有波澜起伏,但总会归于平常。本篇小说有两条故事线,一条是主人公许荣生夹杂着陈年往事的小区生活,另一条是许荣生在医院做护工的经历。一头追赶向上的烟火,另一头向下触摸现实。急救中心的节奏快时需要你一刻不停紧跟步伐,慢时则能让你有时间看清冷峻的现实。从许荣生的视角看急救中心,面对疾病,这里的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正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急救中心……仿佛更高等文明创造的一处特别的空间,人一进来,别人看你,只是一具身体了”。在这里有些人的优越感是无法展示的,那么身份的障碍不存在了,交谈也就自然了,这是现实一种。在急救中心做护工的经历让许荣生看多了烟火之下的现实,大多数家属在不停地做选择,却不肯了解病人真实的需求。许荣生在经历了这些后找到些许的平静,找到了接近终点的安定。回到那不隔音的老小区,许荣生心里的那块疙瘩逐渐显露出来,与之有关的秦海生这一人物形象开始丰满起来。作为后辈,秦海生以往每年都会看望许荣生一次或两次,送些礼物,稍微坐坐就走,许荣生对他的拜访行为的感觉从惊讶、古怪到轻微不适再到顺其自然,对于秦海生的感情也变得亲切起来。去年秦海生没有上门拜访,许荣生还特意卡点给他发新年祝福,得到不是复制粘贴的回复,许荣生心生欣慰。在许荣生被骗钱后,秦海生的一系列举动俨然呈现了一个关心亲人的形象,这种种表现都展现了温温软软的人间烟火气。在故事最后,作者才揭晓谜底。秦海生作为一位警察,每一年都去看望失去罪犯儿子的许荣生夫妇,很少间断。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许荣生心里的疙瘩就一直存在着,秦海生的每一次拜访都像是窗外之灯,光亮微弱,无法照亮生活所在之处,却能够一点点消解掉疙瘩,让生活更添些烟火气。

古琴《南无》,《山西文学》2021年第1期。年初正午阳光出品的《山海情》热播,它讲述了一个泛着苦味的西北故事,有血有肉的人和事,串联起一个年代的真实,成为扶贫剧的标杆。本篇小说同样讲述了扶贫生活的点滴,一个烟火气很少尘土很多的地方,一个一无所有只有阳光的村落,一个什么都不关心却只想捡石头的女人。南无在宗教用语中意为赞美、赞颂,而小说中的扶贫地点南无村,地瘦天旱,仅有的五户人家有的疾病缠身,有的无依无靠,这些跟赞美一点关系都没有,用王党恩支书的话来说,就是“啥球没有”。南无村的穷苦和《山海情》里的涌泉村不相上下,地不好种,严重缺水,村民能依靠的东西十分有限,脱贫的道路走得很艰难。但就算条件如此艰难,村民们依旧在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在这荒芜的村里,有位瘫痪的女子石可心,虽然能说话但并不愿开口,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从支书那里得知她上过高中,这让“我”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在“我”的努力下,她慢慢打开心扉。石可心对于文字的感情异常浓烈,她用生命证明自己的热爱。她愿意开口说话,主动要求进城治病,甚至后来的剪发洗澡,都是源于对文学的热忱之情。石可心在不断进步,南无村也不甘落后,扶贫的效果逐渐展露出来,村民与新能源公司签订了合同,以后有了固定的月收入,生活在向上发展,慢慢变好。故事的最后,常年干旱的南无村也下起了雨,河滩里的石头在雨水的浸泡下,全面开花了,“我们”带着可心去捡石头,眼前的石头像鲜花一样五颜六色,眼下的日子也像鲜花般灿烂耀眼,向下的现实慢慢升腾起向上的烟火气,温馨美好。

盘文波《逃逸》,《朔方》2021年第1期。我们不只是在社会和人生里学习技术,还要在其中学习理解复杂的人心。网络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放纵自己言论和思维的地方,所以我们更需要在纷繁的言论中看清人心。在《逃逸》开头,作家便营造了甘奶奶孙子失踪的悬念,引人入胜。接着讲述了甘奶奶的悲惨经历,年轻的时候丈夫死于肺病;儿子和儿媳相继去世,甘奶奶独自抚养孙子。现如今,孙子甘大列因为车祸去世了,甘奶奶像一根晒掉水分的树干,失魂落魄,只有邻居周卫军夫妻在照顾甘奶奶。邻居,零距离,再聚人间烟火气。在等待破案期间,周卫军夫妻连续三天三夜陪伴甘奶奶;帮助甘奶奶收集善款;担心甘奶奶有意外,夫妇俩在她床前安置床铺守着她。这些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冰冷的现实稍微升了些温度。然而肇事逃逸者并没有抓到,网络批斗会却开始了。大多数网民们对捏造的帖子内容深信不疑,相信是负责此案的林光华徇私枉法放走了肇事人,没有证据便出口伤人并且人肉无辜的人。随后一些公众号不顾受害者家属的心情,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大肆炒作网络热点话题。在新的热点出现后,果断遗弃之前被利用对象,奔向下一个热点。林光华的比喻精准,他们是肇事逃逸者,对于深受舆论压力的人毫无愧疚之心。网络事件的背后,是无良公众号为了追求利益进行的恶意情绪煽动,他们是逃逸者。更悲哀的是,网民们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甘愿堕落成“键盘侠”,荒唐且可笑。作家将一起肇事逃逸案件分支抽节,一点点融入网络话题里,层层推进,让读者对现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一道疤,一故事

潘俊竹

见证岁月变迁的不只有白发和皱纹,还有即使成长也难以抚平的那道疤痕。或许是一场车祸留下来的丑陋印记,或许仅仅是那不经意说起却杀伤力极强的一句话,又或许是一次次慢慢累积的失望。一刀刀,现实用它锋利的刀刃不知疲倦地刺向我们。还没等结痂脱落,有些事情已然发生变化,成为无可挽回的过去。我们深知,触目惊心的疤痕背后,往往藏着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其后做出的选择,最终使我们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艾伟《过往》,《钟山》2021年第1期。作为戏剧题材小说,《过往》关注到了现今背景下戏剧的尴尬境遇,演员之间争夺角色及其对角色的理解与塑造。除此之外,小说还着力书写了亲情关系,但它并不同于常见的温情故事。讲的是一代越剧名伶自始至终只专心于自己的戏剧事业,却并没有扮演好一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母亲角色,从而最终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碎。为了捧红母亲,父亲费尽心力在家写剧本而两地分隔,儿子秋生将母亲不忠的事情告诉父亲,间接导致了父亲的出走失踪。母亲则像失去了承重柱子的建筑,骤然倒塌,家庭与生活一塌糊涂,开始了分分合合的男女关系,更无心顾及破碎家庭的三个孩子。正如艾伟在创作谈中所提到的,与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宽容、仁慈、甘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形象不同,他在这篇小说中塑造了一个文学谱系里很少见到的母亲形象。一个“不靠谱”的母亲在自己孩子成长成人过程中一次次缺位,留给孩子们的则是旧伤未愈又出新伤。大儿子秋生的不解与疏远,小儿子夏生并不完整的成长与畏惧,女儿冬好的疯病就是那段破碎亲情关系之下带来的难以愈合的伤疤。现实生活中,此种残缺的亲情关系也大有所在。但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心也是,不必过分纠结于过去的伤痛与缺憾,就像小说里不完美的母亲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用自己方式改变进行时的现在。

王秀梅《沉睡的人》,《湖南文学》2021年第1期。一场车祸,是终点,也是新的起点。

车祸不仅摧残了人的身体,更是给一个家庭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疤。受伤的人在“沉睡”着,虽然似乎是在“生活”,但是没有任何记忆留存,而剩下的一人只得载着过去生活记忆负重前行。虽然雷奔在车祸之后除了肖风华其他人一概不认,但是肖不免心中生疑,为什么单单只认出自己?到底是记起肖风华对雷奔他本来的意义,还是在重新生活之后,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可以依赖的唯一呢?这篇小说并不是想要向我们展示车祸之后爱情是怎样的不离不弃与坚守,其别具一格之处就在于故事的走向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在于这伤疤之下蕴含的深刻哲思。就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从“沉睡的人”雷奔的视角出发,使得一切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事实上他早已恢复记忆,却选择继续扮演这一角色,最后在他喜爱的花土中倒上了自己服用的药作为提示。他喜欢自由地洞察世界,就像独自一人的上帝视角,只有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小说男主角与他喜爱的《失明症漫记》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重合。《失明症漫记》采用的是第一人称视角,用世界上幸存的唯一一双眼睛来看这个失明的、混沌的世界。“实际上眼睛只不过是透镜,或者说是摄像头,真正看到东西的是大脑,和放映电影是一个道理。”揭开这个伤疤,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或许就是“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不要被表象所蒙蔽,发现蛛丝马迹,在不确定背后尽力去捕捉真实的一切、洞察世界。

徐则臣《丁字路口》,《芒种》2021年第1期。小说的空间感,從题目开始一直贯穿全文。小说塑造的“我”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对来说,我们并不是特别地熟悉叙述者的身份——派出所所长,叙述语言也十分接地气、富有人情味与趣味,多用简短的对话将整个故事因果托出。作者坦言,他就是想借特殊身份的人物来看人来往与纷繁世界。作为“我”职场的派出所,就坐落在丁字路口,每天“我”透过窗户望向街道与河流,观察、守卫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安宁。鸡毛蒜皮的事每天上演,情感与道德伦理不断向“我”抛出难题,究竟该如何选择?一道伤疤,同样来自车祸,男人失手将未婚妻撞成植物人,认知上也出现了问题。然而更要紧的是,苏家在知道林秀有身孕之后还给苏东张罗新的婚事。这场车祸使得一对本来人人羡慕的情侣走上陌路,也让林、苏两个家庭卷入了情与理的旋涡之中,派出所就像是一个小舞台,两家人在上面争相亮相,在判断问题上你推我让。而“我”就像裁判一样夹在这两家人的情理之中艰难周旋。徐则臣只是将在丁字路口的派出所那万千故事盒子中抽出其一。抽出一个,就代表着一条进入现实生活的路径。作者在创作谈中谈到,自己将会继续短小说系列的创作,并且将“我”——仝所,安排在其每一篇小说中。期待“我”的下一次亮相,继续用这种相对特殊的视角来看待世界。

荆歌《叙事课》,《收获》2021年第1期。就文本本身来说,《叙事歌》是异质性的,这种写作给读者阅读带来了陌生感与差异性,从而打开文学更加自由、更为广阔的空间。从小说技巧方面来看叙事空间,外面的一层仅有“我”、鲍里斯以及参加叙事分享课的学生们真实所在的一方课堂,里面一层又嵌套着学生们分享的一个个小的叙事故事空间。此外,在小说结尾部分,叙述的故事与现实生活交织在一起,拧搓成了一条线,从而带来意想不到的冲击。学生先前注意到鲍里斯脸上的伤疤,从而围绕它展开了一个听来巧合却又悚人逼真的故事。在当“我”听完故事时,竟也惊讶地发现鲍里斯脸上那道明显的疤痕。我不由感叹“每一道疤,要是能像拉链一样拉开的话,就能看到里面藏着一个故事吧。”一道疤,是由现实生活进入艺术与创作的切入点。就像一个盒子,由此打开了生活的无数种可能。让我们再次反思那个总是绕不过去、常常谈论的问题,即文学与现实的关系。但正如荆歌所言,“生活的精彩和小说的精彩就像白日与黑夜那样虽然共同拥有着地球却又阴阳相背。”文学艺术与现实生活不必非要较个高下。双向箭头下,文学与现实相互观照。作家们用敏锐的眼睛捕捉到生活中人们身上、心底的伤疤,用笔记录着,写成一个个故事。读罢,鼓起勇气,直面伤痛、直面那生活的狂风暴雨、迎接那雨后的灿烂阳光。

爱是恒久忍耐

陈晶晶

《圣经·新约》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除却“爱”的浪漫,在作家的笔下,“爱”更多的是经历了生活的坎坷与人事的艰难之后的忍耐与守候。正是因为如此,“爱”不止息,“爱”恒久,“爱”与生活交融一体。

王秀梅《沉睡的人》,《湖南文学》2021年第1期。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件在大众视野下屡见不鲜的事情。一个身价不错却遭遇车祸而患上认知和记忆障碍的人,在不幸的遭遇下众叛亲离,只有妻子患难见真情。故事一波三折,王秀梅笔锋一转,一个“沉睡的人”实则是洞察所有人的“独异者”,清醒者。王秀梅在庸常的故事中去探测人性的复杂,抵达内心的幽微之处。这是她一贯创作所呈现的特征。但同时,她还用最平常的爱情阐释了经过生活打磨之后“爱”的真谛。肖风华跟着雷奔本过着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在雷奔遭遇意外之后,家人冷视,朋友躲避。人情冷暖一朝毕现。肖风华带着雷奔回到了乡下,置了一所小院重新生活。那份深爱是刻在时间的纹路中的,长达七年的折磨与忍耐,点点滴滴的操劳与照顾,把一个柔弱的女子塑造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男子汉”。七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时刻要去处理雷奔闯下的所有祸事,与丈夫形影不离的肖风华尝尽了生活带给她的各种苦头。丈夫的弱智让她的爱不能像个小女人一样享受着被宠爱,更多的是不断给予和付出,不断对雷奔包容和忍耐。过去的事情因为当事人的失忆得不到答案,索债、感情纠纷、别墅,让肖风华充满了苦闷却只能承受。她对雷奔所说:“雷奔,我告诉你——我拿你是没有办法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你是我的男人。”“你是我的男人”背后蕴含的更是那句没有说出口的“我爱你”吧。

凡一平《裁决》,《人民文学》2021年第1期。《裁决》讲述的是一件“判案”的故事。但是正如民谚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众人敬仰的人也会在人性错综复杂的迷雾中失去真相,“裁决”也就必然有了误会与解除误会的起承转合。两男一女的三角恋情在权威者顶牛爷的决定中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轨迹。覃桂叶本来是蓝茂的童养媳,自小与蓝茂青梅竹马,共同生活。但随着蓝茂的成长,两人感情出现隔膜。之后,覃桂叶被人贩子卖给了上岭村的韦加财,开始新的生活。不巧的是,蓝茂痛改前非后要夺回自己的媳妇,一场难以抉择的选择落在了顶牛爷的身上。顶牛爷在单独了解每个人的证词之后,基于覃桂叶与蓝茂有名无实,而她现怀有韦加财的孩子,韦加财买妻又花费了很多钱,将覃桂叶判给了韦加财。凡一平注重呈现人性复杂的同时又流露出默默温情,他将“爱”的光辉一次又一次照耀在蓝茂的身上。蓝茂是弱势者,他官司失败一无所有;他背井离乡,暂居在上岭村生活。但蓝茂更是施爱者,他爱覃桂叶而不得,没有心生怨恨而是悄悄陪伴;他是忍耐者,承受着不明真相的村民的质疑,毅然找回被韦加财扫地出门的孩子好生照顾他;他是博爱者,不计前嫌,在韦加财瘫痪的时候,从财力到物力细心照料,不遗余力。他最终用穿越岁月恒久的爱与善获得了自己的爱情。从年轻到知天命,获得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场公正的裁决。在忍耐与宽容中,他诠释了爱最本该有的样子,让人动容。

叶兆言《会唱歌的浮云》,《长江文艺》2021年第2期。《鹊桥仙》中有句很有名的诗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古往今来被人传颂。真正的爱情是能够抵御时间的冲击而团圆美满的。人们在沉醉其诗意时,往往忽略了其过程的艰难跋涉、柴米油盐。《会唱歌的浮云》中叶兆言以建国初、文革、改革开放几个大时代环境为背景,从生活的琐碎和矛盾中揭开了相濡以沫的爱情本真的面目。多年异地的老魏与云裳从朝朝暮暮到相伴到老没有浪漫主义的弥漫,只是因着恒久的忍耐与释然步步前行而恍然醒悟到了“爱”。老魏的工厂与云裳相距很远,平时相见只有短暂的几天假期来回奔波。金风玉露一相逢,几个孩子便在短暂的相处中诞生。云裳努力想要离老魏更近一些,结果阴差阳错却被调得更远。服从组织安排的异地带来了老魏与同事小黎暧昧不清的传闻。这件事情困扰了云裳大半辈子,没有答案。她闹过离婚,质问过丈夫,最终不了了之。两个人感情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冷淡着,隔膜着,在大时代的环境中将就维持着。在年近半百的时候,云裳突然对往事的种种释然了,她忍耐了过去老魏可能对她的不忠。她用爱重新拥抱了老魏,她需要他。老年的老魏和云裳一起买菜、做饭、散步……生活其乐融融,一切都熬了过来。在漫长的三十年的岁月中,终于获得了最美好的爱,最美好的爱情。

刘爱玲《无解》,《广州文艺》2021年第1期。爱具备拯救的力量,刘爱玲在《无解》中却反其道而行,将爱攻破,让爱陷入无解之中。爱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他人,唯有理解抵达内心,建立起桥梁才有路径可走。这是刘爱玲对《无解》的诠释。在我看来,“施爱”不攻自破的背后却展现了难能可贵的恒久忍耐的爱。因为这份爱的存在,才让一地鸡毛的生活持续。小说中的黄莹是绝对的“施爱者”,将她的爱倾尽,播撒给家中的每一个人。早上六点,她就会起床为家人准备早餐,筹备多种花样还要保证不惊醒每一位熟睡的人,让他们安然睡到七点。同时,她还能够熟练而迅速地翘着手指为每一个人剥好白水煮鸡蛋。碗池里的碗筷是属于她的,家中梳子的位置也只有她知道。秦丽需要半个多小时才能给奶奶梳好的头她三分钟就可以做到。除此之外,她每天还要倒奶奶的尿壶,要给奶奶洗澡还要忍受奶奶每晚的啼哭与寻找。黄莹的形象是深刻的,她不仅仅是黄莹,更是大多数人,大多数为了家庭恒久忍耐著苦楚、恒久付出的女性。正如小说中所说:“这个世界给了一个‘女人如骡‘马的一生,让这个女人活成一个角色——妈。”她们以爱之名,倾尽自己的余生,全部奉献给了家。她们是伟大的,她们恒久忍耐的爱同样也是伟大的。

人生世相里的温情

张亚萍

文学作品最抚慰人心的力量便来自于其字里行间折射出的情感暖意,这种热气腾腾的大爱磅礴、丰满、力透纸背,帮每一个在孤岛上踽踽独行踟蹰不前的灵魂送去些许慰藉,找寻心灵的皈依。作家用自己独特的笔触赋予这种崇高情感多种表现形式,或是战场上有过生死之交与千金诺言的战友情,或是素昧平生却解囊相助的军民情,或是皓如日月、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或是志同道合、心照神交的友情……本文选取的四篇短篇小说,从人与环境的不同关系着手,从情感的不同层次切入,向我们诉说着人生世相的亮点与温暖。文字无言却有力量,它们缓缓流淌进我们的生活中,波澜不惊、潜移默化地为我们注入阵阵精神暖流。

凡一平《金牙》,《收获》2021年第1期。壮族作家凡一平从红水河畔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获得滋养,边陲之地所升发出来的混沌之力、生活热流和简洁利落的叙事风格在作品中呈现出其独具特色的魅力。小说《金牙》视角独特,取材新颖,故事新奇,文本借助“讲故事”样态的呈现,让正在生成的“讲故事”场景直接成为小说的主体内容,在叙事上得到解放,在精神上获得了超越。故事的叙述者是金牙的拥有者——顶牛爷,“我”是听故事的人同时又是以第三人的视角向读者转述这个故事的人。没有多余周围外部环境的描写和听者的插话回应,只娓娓道来当年的故事,讲故事则由内含结构成为了显性内容。其实讲故事的开端便带有一种指向性,“我”在六岁时就知道顶牛爷的嘴里有金牙,我是众多孩子中最早发现这个秘密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把家里炖熟的半个猪蹄偷来,送给顶牛爷,这才换来了这个秘密。凡一平的文字非常朴实,甚至是直白、直露的,他也是个编故事的好手,最关键的是他在作品中情感的注入,是能直击人的灵魂中温情的部分。“你答应我保守秘密,我就把秘密告诉你。”半个猪蹄系连了一老一少之间的小秘密,也有一诺千金的意味。小说取名“金牙”,全文也围绕金牙展开。金牙是全文的线索,也是一个功能性极强的重要道具,它不仅引出了一段严肃而沉重的、颇具戏剧性的战友旧事,并在故事的讲述中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寻亲与还金故事;更为重要的是,它象征着顶牛爷对战友韦元生一诺千金的战友情谊。时过境迁,那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嘱托与承诺并未淡化,仍旧像金牙一样坚固明亮,就像开头的描述一样,“四颗金牙在顶牛爷嘴里闪闪发光,像是暗夜田垌飞翔的萤火虫。”

阮夕清《窗外灯》,《十月》2021年第1期。与大多数植根乡土的底层小人物的书写不同,在《窗外灯》中,作家将目光投向了生于城市却遭遇中年丧子的失独家庭,扩大了底层的书写范围,通过对其所陷入的种种生存困境与精神困境的描写,折射出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善意与纯粹。小说讲述了急救中心护工许荣生坎坷的人生境遇,在儿子被执行死刑后,妻子也不久便因病离世,后来他结识了赵金兰,两人结伴过日子。为了让继子结婚体面,许荣生腾出自己的房子,和赵金兰搬到老小区租房住,却不幸遇到无良租房中介卷钱跑路,老两口束手无策只好请秦海生帮忙。秦海生是一位报社的副社长,很多年前他是押送许荣生儿子执行死刑的一个武警。也是从那年开始,这个见过儿子最后一面的武警每年都会上门走动,坐下聊两句,留下东西就走。整篇故事在冷涩又温情的氛围中展开,作者以一种极为包容的态度展现出城市中底层小人物的苦难,又通过人物生活中温馨或苦涩的片段以及细腻的心理感受,表现出一种人道主义关怀。在主人公身上,作者更多地表现出他在生活中的坚强与淡然,他接受的善,以及他所表现的善,都在作品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秦海生对他的尊敬与帮助,他对秦海生的感激与关心,二者之间巧妙且平衡的关系充满了人性的温度。作者在关于窗外灯的一些随记中写过“没有希望的希望,如窗外灯,隐约发光,它无法照亮这种生活所在之处,却可让生活看到一种超越于社会评价判定,甚至超越生命经历的暖意,若即若离,因漠然而持久,因持久而接近于终极。”我想秦海生便是许荣生晦暗生活里从窗外照射进来的一盏灯,暖耀且坚定。

阿宁《舅舅在母亲心中》,《当代》2021年第1期。亲情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这篇小说探讨的是亲情当中的姐弟情。小说篇幅不长却精炼丰满,横跨两个地域坐标:母亲的河北和舅舅的甘肃。纵跨三代历史时空,描写了三代人的生活:姥爷那一代,母亲和舅舅那一代,我和二新这一代。其中对母亲和舅舅这一代的描述是主体,其他上下两代人的描写则是作为补充,交代历史背景,推动后续情节发展。小说在母亲给舅舅织毛衣的画面下开场,向我们讲述了舅舅和母亲从少时一起成长,到舅舅参军两人只能异地相思,再到暮年白头时的再度重逢,将姐弟之间深厚坚实又略带别扭的独特情义描写得淋漓尽致。阿宁摒弃了繁杂的书写范式,其始于现实又归为现实的创作思想平实无华却充沛深沉。“一个人要是心里有你,死前一定要气你,那是怕他死后你心里放不下他。”小说中的母亲和舅舅之间就是一种又爱又气又远又近的氛围。一个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弟弟寄东西,一个是觉得哪个女人也没他姐姐好。年轻时母亲一直给舅舅寄自己手织的毛衣,舅舅不穿。十几年后,舅舅突然要穿母亲织的毛衣,甚至还用绝食来威胁。“我就要穿我姐织的,你不给,我不吃饭。”在两个人都老到神志不清时,见面说出嘴的话却是“挺远的跑什么,再过两年我就死了。”“我也快死了!我想咱爸咱妈了!”明明天天盼着见面,坐在一起竟有些类似于赌气的样子,一个不说一个不答。这种小别扭或隐或显,留存于小说的肌理深处。作者对现实世界以及人性人情所流露出的温情脉脉、深切关怀似流深静水安然流淌着。“他们老了,表达跟不上爱意了。”是啊,毕竟是已经互相爱了大半辈子的人。

项静《三友记》,《人民文学》2021年第1期。以“情”作文,如“实”叙事。小说从一个知识分子的视角出发,向我们讲述了傅村诊所里三个医生的三段不同人生。走出小镇的少年以及小说外的叙事者是整个村庄生活史的理解者和解读者,呈现出了80后作家在写作中很难超越的一种辽阔与混沌。小小的一间诊所里,三个医生,三种风格,三段人生。他们彼此熟识,以见证者和参与者的身份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诊所门面方元,性子温暾,利索整齐,擅长小儿科,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招数逗弄孩子。他爹是地主,在文革期间被傅村群众威逼自杀,母亲因此疯癫。人们都说,因为父亲的事,方元跟傅村隔着心,但他看病没马虎过。后来他的儿子考上了医科大学,从诊所退休后他们全家搬到了一千多公里外的城市生活。“圣人蛋”振国,人有点闷,体面讲究,家里老一辈是中医,擅长慢性病和调理。他在本地已经没有亲戚,唯一的姐姐随军跟姐夫去了新疆石河子,来找他的都是病人。二十多岁时结过婚,老婆生子不幸去世后一直独身,四十五岁时才再婚,开始享受到了生活真正的滋味,后来在干活回家路上出意外不幸去世。“傅村马虎”信运,腿脚有疾,相貌不好看,村里小孩子像怕马虎一样怕他。他坚韧、有追求,理解力强,也稳得住学习研究,急症一般找他,看得准,恢复得快。天生腿脚不便却渴望走出去的他用电脑行遍了万里路,游戏、聊天、写文章,他在网络世界里找到了另一种人生欢愉。小说的叙述者以一个冷静且温情的面目出现,它尽量隐匿主动的激情,呈示给读者一个最为平凡普通又无常的人生情态。小说没有很多篇幅直接外露地渲染三人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厚,曾用这样一句话描述其中之一人,“他的世界大部分都在那间三个人的诊所里”,在小说的最后,三友人之一的信运将他们的故事写成了书,温情无声,这便是最好的见证。

本栏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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