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吉尔伽美什》人物形象中的三重维度

2021-04-12韦丽凤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韦丽凤

内容摘要:《吉尔伽美什》是古老的苏美尔文明的产物,蕴含着苏美尔人对人与自然、万事万物、生与死等终极问题的深刻独到的思考。基于《吉尔伽美什》的文本内容,从神、人、兽三个维度来分析文本中的人物形象。诸神可以划分为正义之神与惩罚之神两种类型,主人公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在史诗中可以看成是一体两面,这两个主要人物形象体现了苏美尔人对“人”的理解。神、人、兽三者之间呈现出对立统一的关系,由此窥见苏美尔人融入在史诗中的世界观以及史诗所体现出苏美尔文明的先进性。

关键词:《吉尔伽美什》 苏美尔文明 人物形象

古希腊人将苏美尔人所创造的辉煌文明称为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这是目前人类已知的最早的文明之一。聪明能干的苏美尔人创造了世界上最古老的英雄史诗《吉尔伽美什》,史诗是用楔形文字刻在泥板上,总共有12块泥板,公认的标准版本是阿卡德语版。这部史诗讲述了一个伟大的统治者吉尔伽美什的故事。强悍傲慢的他统治着乌鲁克王朝的人民。由于他的残暴统治,神就创造了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名叫恩奇都。以神、人、兽三个维度作为开启这部古老史诗的钥匙,可发现其中交织生成的灿烂辉煌的苏美尔文明。

一.神的形象——两极对立的诸神

神话其实是处在低认识水平的人类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思维方式,这种认识方式使世界各地的原始人在思维上具有共性。但还受历史、生产力水平、地理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各民族的先民们所形成的世界观不尽相同,对神的形象的构建可以展现出先民们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吉尔伽美什》中的神则体现了苏美尔人对于强大的异己力量的想象,映射出他们自身对善恶、公平、正义的价值判断。史诗中的神可分为以下两类:

(一)指引的正义之神

正义之神为人排忧解难,替人指点迷津,还对虔诚祈祷的人降下福泽。史诗中的阿努、舍马什、埃阿以及乌特那庇什提牟就体现了这样的特点。阿努在听到乌鲁克人民对吉尔伽美什实行暴政的控诉之后,立刻命令大神阿鲁鲁创造了恩奇都与吉尔伽美什相抗衡。在吉尔伽美什与芬巴巴决战之时,吉尔伽美什向舍马什祷告祈求帮助和庇佑,舍马什就用风暴帮助他们打败杉妖。当恩利尔要求恩奇都必须死。舍马什替他辩解:“他们是按照我的旨意,杀死了天牛和芬巴巴,怎么无辜的恩奇都倒该死吗?”[1]61埃阿也是与恩利尔做对并且具有正义感的神。在乌特那庇什提牟向吉尔伽美什讲述大洪水的故事中,大洪水来临之前埃阿嘱咐他建造船只用来逃生,并指责恩利尔不能残害无辜人的生命,而是应当学会宽容饶恕。诸神中,乌特那庇什提牟是智者,即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某种非凡的能力。他的永生是历史的偶然发展,是不可预测也无法复制的,乌特那庇什提牟是史诗中人类唯一的永生者,他向吉尔伽美什透露了人类永恒的致命弱点——人永远也无法摆脱死亡。这一类具有正义感的神的形象体现出苏美尔人泾渭分明的善恶观,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古希腊神话中神人同形同性的特点,在此也可初见端倪。

(二)正邪共存的惩罚之神

这一类正邪共存的神会通过制造灾难惩罚人类,以显示神不可违抗的力量。女神伊什妲尔与大神恩利尔即是如此。女神伊什妲尔对英俊骁勇的吉尔加美什萌生了情意并向他求婚,许诺将赐予他财富和荣誉。但吉尔伽美什拒绝并一一数落她所做过的错事。于是她求父亲阿努制作天牛来报复。“我的父亲呀,为消灭吉尔伽美什,给我把天牛制作。你如果不把天牛制作,我就把阴间的大门打破,我就把阴间的大门敞开,我就唤醒死者,让他们像活人一样吃喝,使死人倒比活人多。[1]56。大神恩利尔制造强大凶猛的芬巴巴是为了使那些砍伐森林的人胆怯止步。在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杀死天牛和芬巴巴,恩利尔降下了他的惩罚:必须处死恩奇都。并且毫无缘由地在什尔巴克泛起大洪水。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淮南子·览冥篇》和希伯来神话中的《圣经·旧约》等早期原始神话中,都存在一个共同的大洪水原型母题,这昭示着远古先民们频繁地遭遇洪水之类自然災害,这些灾害严重危及人的生命安全,人由此产生了生死意识。正是由于死亡的严重威胁所带来的生命短暂而脆弱的恐惧,促使人们希望通过不同方式使自己的生命获得延长,进而诞生出原始的祭祀仪式。

二.人的形象——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亚述学家威廉·莫兰将吉尔伽美什的故事阐述为人类世界的故事,其特点是对人类价值观的坚持。苏美尔人对人的美好想象全部诉诸于吉尔伽美什这个人物形象。作为最杰出的人类,他要经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加拿大学者弗莱考察了古代祭仪的神话,认为象征昼夜更替与四季循环的故事(从神的诞生、历险、胜利、受难、死亡到复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这个循环包含了所有文学中的一切故事,后世的作品要么是以各种方式讲述这个神由生而死而复活的故事,要么是讲述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因此,文学在本质上就是移位的神话。吉尔伽美什的事迹就完整地呈现出从诞生、历险、胜利到受难的过程。

史诗开篇是对吉尔伽美什诞生的歌颂,他是天神们创造的杰作,他是统治着乌鲁克的最杰出的王,在洪水还未到来之前,他就先带来了避难的消息。但也正是由于他拥有无人能敌的杰出能力而变得狂妄暴虐,对人民施以暴政,强迫男性作为劳动力,掠夺女性的贞洁,还公然拒绝女神伊什妲尔的求爱。这一切特权都是王权的专属,反映出当时统治者一个普遍的特点:专断独裁,权力至高无上。他可以支配世间的万事万物,并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世间的一切秩序。吉尔伽美什就是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英雄王形象。由于芬巴巴严重地威胁了人民的安全,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决定征讨芬巴巴,他们一起踏上了历险的征程。吉尔伽美什在与芬巴巴的决斗中展现出苏美尔人抗争自然过程中产生的个人荣誉观。“我一旦战死,就名扬身显——吉尔伽美什是征讨可怕的芬巴巴,战斗在沙场才把身献,为我的子孙万代,芳名永传。”[1]38他要展现出作为乌鲁克之子的英豪形象去对抗强大的芬巴巴,以此名扬四方,英名永世流传。这种个人荣辱观在后来希腊《荷马史诗》中能找到互相呼应的情节,阿喀琉斯答应参与攻打特洛伊是为了个人的荣誉。尤其是个人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有一点侵犯,而这种人生价值观可以看成是吉尔伽美什史诗的滥觞。杀死芬巴巴后,意气风发的吉尔伽美什遭到女神伊什妲尔的报复。阿努降下天牛危害人间,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又再次合力铲除祸端。至此,吉尔伽美什接连遇险,最终都能转危为安并取得胜利。按照弗莱所归纳出的故事循环,接下来吉尔伽美什将再次受难,而这次受难就是他独自经历的寻求永生之路。在到达乌特那庇什提牟所居住的河口之前,他感叹:“我横渡了所有的海,我翻过了那些险峻的山。我的脸色表明缺乏充足的、舒适的睡眠,我身受了失眠的折磨,手脚为忧伤所缠。”[1]80乌特那庇什提牟向他讲述了大洪水的故事,他最终认识到永生背后的偶然性,而与之对应的必然性是生命的终极死亡,人永远也无法越过死亡的界限。

三.兽的形象——同行者恩奇都

恩奇都的出生与吉尔伽美什截然不同,他是由泥土所造的。作为自然之子,他跟羚羊一同吃草,和野兽并肩同行,与自然合为一体。吉尔伽美什让猎人带回一名神妓安放在恩奇都的身边,他因此被神妓所引诱,在同神妓的情欲欢爱中与原始兽性脱离,神妓启蒙了他的人性与智慧。史诗正是通过对恩奇都由野蛮走向文明的转变,来展现苏美尔人对人类的野蛮性与文明性的最初认识。恩奇都是在情爱的愉悦中超越了原始的动物性本能繁殖需求,从本质上与野兽区别开来,逐渐丧失了与野兽的交流。当时人类还处在对生殖的原始崇拜之中,这种划分了文明与野蛮的认识具有重要的意义。神妓对于恩奇都的启蒙作用,还可以指涉出另一层面的意义,即母性对原始先民重要的启迪作用。古巴比伦的神庙是由皇后来掌管,神妓在古巴比伦属于神职体系的一员,神妓是当时人与神之间沟通的中介,她通过肉体来与神交流,由此可见苏美尔人认为母性不仅有启迪作用,甚至还会促进社会产生更先进的文明。史诗在叙述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的两次成功合作之后,陡然突转,诸神们要惩罚他们。恩利尔选择恩奇都替吉尔伽美什去死。恩奇都的死亡给吉尔伽美什带来了致命的打击,是不可承受的悲剧。他的死显示出诸神对吉尔伽美什的偏心,明明是两人共同犯下的忤逆神意之罪,众神却只惩罚了恩奇都。但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他的死亡可以说是必然的,正因为死亡,他才获得自我生命的完整化。

四.神、人、兽三者之间对立统一的关系

史诗中诸神、吉尔伽美什以及恩奇都分别各为一条线,三条线构成神、人、兽这三个维度,三条线相互交叉缠绕,体现着古代苏美尔人对自然、野蛮与文明、生与死以及人本身的困惑与思考。《吉尔伽美什》中神与神的关系表现为诸神之间此起彼伏的斗争,主要是恩利尔与舍马什、埃阿之间的矛盾。神与人的关系表现为二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人与兽的关系表现为彼此融合,互相帮助,即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的关系。一言以蔽之,神、人、兽三者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统一的关系。

(一)神与神的斗争关系

叶舒宪在解释神话—原型批评理论指出神为所欲为的超人性只是人类欲望的隐喻表现。史诗中的诸神拥有永生,掌控世间万物,创造人类。神的意志决定着一切,为所欲为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女神伊什妲尔在求爱遭拒后怀恨在心,让父亲阿努制作天牛危害人间。大神恩利尔毫无理由地泛滥起大洪水,以此来灭绝人类。苏美尔人创造的神体现出与人同性的特点,诸神们有着和人一样的七情六欲。正如《世界文明史》中提到:“苏美尔人明显地尊奉多神教,神分各种等级,有许多男性神和女性神,每一个神在人类事务都有具体作用能力。众神很像超人类,也带有男男女女的缺点和弱点。”[2]99神的为所欲为是人类欲望的延展,而诸神之间的关系则体现了欲望所造成的冲突。而这种冲突可能来自于人类自身的生存经验,即人类之间因为欲望产生的斗争。当恩利尔得知乌特那庇什提牟在埃阿的帮助下逃过了大洪水,他满腔怒火。恩利尔与埃阿之间的冲突起源于恩利尔的冲动和暴戾,恩利尔的行为特征可以看做是未受文明开化的野蛮人所作出的行为,而在舍马什、埃阿等神的规劝下,他最后妥协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这可以看成在当时各种文明交流融合的过程中,较低的文明学习和吸收更高级文明的成果,以此提升本文明的水平。

(二)神与人的对立关系

神与人的关系是不可交流的对立关系,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舍马什帮助吉尔伽美什打败芬巴巴,替恩奇都向恩利尔求情,但恩利尔因为舍马什不断地帮助人类,而要给予他惩罚。神与人之间进行频繁联系,最终会导致人遭受灾难。而诸神对待人类的方式很残酷,极度地反复无常。女神报复吉尔伽美什,恩利尔无理由地泛滥起大洪水,深究其中并不是人犯错,而是神随心所欲的举动。神与人之间没有互爱的迹象,伊什妲尔被英俊勇敢的吉尔伽美什所吸引,但吉尔伽美什并不被此迷惑。从伊什妲尔的滥交和任性的行为可知,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宗教里也没有道德的迹象。诸神的要求同人类的行善避恶没有内在的关联。诸神常常惩罚人,但不是因为有了“罪行”。换句话说,惩罚的理由微不足道。惩罚往往采取自然灾害的方式,例如干旱和洪水。为了消灾,必须举行祭祀典礼,用代价高昂的祭礼来取悦诸神。祭司充当神的意志的代言人,建造大量的神庙群,而这一切又靠市民的奉献来支撑。当时处于低生产力社会的苏美尔人,他们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尽可能尊敬和服从诸神,通过握有与神交流权力的祭司,用献祭的祭品来取悦他们,以期死后灵魂受到优待,死后的生活能够衣食无忧,得到妥善的安排。

(三)人与兽的互助关系

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可以看成是一体两面。吉尔伽美什是半神半人,恩奇都是半人半兽。他们组合在一起展现了最真实的人性,由此可以把这两个人物形象视作苏美尔人对“人”的理解。在长时间与自然地对抗中,人类对于同伴有了更大的需要。在恩奇都获得智慧后,听从了神妓的建议去挑战吉尔伽美什。由于两人实力相当,便化敌为友,从此成为并肩作战的伙伴。他们一起去杉林里讨伐芬巴巴,在与芬巴巴决斗的过程中,恩奇都一直在为吉尔伽美什排忧解难。芬巴巴假意投降以此诱骗吉尔伽美什放其一条生路,被恩奇都识破并劝告吉尔伽美什绝不能留它活路。两人合作一起杀死芬巴巴和天牛,替民除害为民造福。吉尔伽美什由暴君变成民众爱戴的国王。“众人当中,究竟谁最英俊?吉尔伽美什才是英雄中的英雄。”[1]59从两人的成功合作指涉出一层重要的意义,人类早期社会中同伴互助的必要性。在面对比自身更强大的事物和条件恶劣的自然环境,人类为了生存而寻求同伴的帮助,形成一股集体的力量去对抗世界。在这样的对抗中明白自身能力的有限与边界,信赖集体合作的力量。由此发展而来的西方文明中极其重要的契约精神,强调人要有协议合作的精神,而契约是把人结合起来的力量。

结语:《吉尔伽美什》展现了苏美尔人关于世界许多深刻的见解,也潜藏着对人类终极问题的深刻思考:任何人都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这是一种带着强烈宗教意味的原始意识,决定了在启蒙时代人对自我的认知与世界的想象。这种认知和想象与古希腊人极为相似,这些认知也深刻影响了后世整个西方文明和思想史。但古希腊人的思考更为理性,就算是神也无法避免死亡。探索死亡使人明白自身的边界,同时也在探索中不断超越自己,还对英勇无比的英雄产生了崇高感。对于处在思考生存的荒谬中的现代人而言,吉尔伽美什身上所蕴含的西西弗斯式的抗争精神,可以作为一个与复杂现实世界的缓冲带。

参考文献

[1]赵乐甡.世界第一部史诗《吉尔伽美什》[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1.

[2][美]菲利普·J·阿德勒,兰德尔·L·波韦尔斯.世界文明史(第四版)[M].林骧华等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

[3]欧阳晓莉.从“自然”到“教化”——解读《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角色恩启都[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04):171-182.

[4]邱紫華.《吉尔伽美什》的哲学美学解读[J].外国文学评论,2000(03):101-106.

[5]魏善浩.人类文明启示录?抑或警告录?——史诗《吉尔伽美什》象征意义述评[J].外国文学研究,1997(01):111-113.

(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猜你喜欢

人物形象
聚焦语文要素,整合单元教学
中外小说中女性人物形象对比分析
浅析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最后的一片叶子》中的人性之美
不懈的坚守,孤独的“上坟”
论沈从文笔下女性悲剧产生的因素
浅析芥川龙之介“鼻子”的人物形象
共时性与历时性视点对小说人物塑造的意义
谈历史传记题材的古装影视剧化装造型设计
21世纪以来被拐卖女性文学中的典型形象
语文阅读教学中对学生正确价值观引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