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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对唯物辩证法的贡献

2021-04-08黄敏

知与行 2021年1期
关键词:自然辩证法唯物主义资本论

黄敏

[摘 要]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是在批判地继承黑格尔辩证法理论遗产的基础上,致力于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发展辩证法的重大理论创新。但自卢卡奇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普遍拒斥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并在这一问题上炮制“马恩对立论”。实际上,恩格斯留下的《自然辩证法》手稿是对其将辩证法实体化责难的最好回应。作为《资本论》的“自然科学的导言”,《自然辩证法》为历史辩证法提供了远比《物种起源》更为广阔而牢靠的自然科学基础,是唯物辩证法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恩格斯不仅没有背离马克思,而且始终用实际行动忠实于他们伟大的革命友谊。

[关键词]恩格斯;辩证法;唯物主义;《自然辩证法》;《资本论》

自卢卡奇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普遍对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采取“大拒绝”态度,指控恩格斯将辩证法扩大到人类以前的自然界以及外在于人的自然界是对唯物辩证法的背叛,但这实则是一种别有用心的歪曲。自然辩证法思想是恩格斯在唯物主义地基上发展辩证法的重大理论创新,是唯物辩证法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以《自然辩证法》为文本依循,重点阐述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以及与凸显历史辩证法的经典文本《资本论》的关系,以此来说明恩格斯对唯物辩证法的卓越贡献,从而驳斥西方马克思主义在这一问题上炮制的“马恩对立论”。

一、恩格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性分析

恩格斯说,“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1]437,而培养理论思维的最好方式就是仔细研究辩证哲学在历史上有过的各种形态。毫不例外,恩格斯那富有创见性的自然辩证法思想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吸纳了前人智慧的理论结晶。

恩格斯认为,在历史上辩证哲学有两大高峰:一是希腊哲学,二是康德以来的德国古典哲学。对于希腊哲学,恩格斯指出,从其素朴形态中可以发现以后所有看法的胚胎、萌芽,这是它胜于后来形而上学思想的地方,但由于这种辉煌是直接观察的结果,因而只能称之为“天才的预见”。而对于德国古典哲学,恩格斯则将重点集中于作为“哲学的最后的最完善的形式”[1]26的黑格尔哲学,因为在恩格斯看来,当黑格尔已经构建了无所不包的辩证法纲要,再要去向康德学习辩证法,就会是一件收效甚微的事情了。

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即便是在与黑格尔主义、青年黑格尔派分道扬镳之后,仍然对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给予了高度评价。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不无自豪地承认自己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恩格斯同样表露出对黑格尔的敬重之情:“我已经不再是黑格尔派了,但是我对这位伟大的老人仍然怀着极大的尊敬和依恋的心情”[2]227。马克思和恩格斯之所以对黑格尔怀有极大的敬意,关键在于黑格尔第一次把自然界、人类社会和精神世界描绘成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和发展中的过程,并试图揭示其中的内在联系,这是黑格尔的伟大功绩。

但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并非完美无瑕,囿于其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黑格尔的辩证法最终被其严密的唯心主义体系所葬送。对此,马克思告诫人们,“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3]22,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以头立地”的,只有把它倒过来,才能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对于“合理内核”,恩格斯作过十分精辟的概述,他指出,辩证法是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中抽象出来的一般规律,这些规律可以归纳为:“量转化为质和质转化为量的规律;对立的相互渗透的规律;否定的否定的规律”[1]463。而“神秘外壳”主要是指其唯心主义性质。在黑格尔哲学中,绝对精神“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3]22。具体说来,在黑格尔那里,自然界只是精神的外在形式,自然界本身并不存在发展;而人类社会的历史作为“‘精神的唯一真实的存在形式”尽管得到了承认,但却以“幻想的方式”为历史的发展预设了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就是黑格尔哲学的确立”[1]502。这样,黑格尔哲学体系作为体系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流产。

一旦了解到德国古典哲学最完备形式中包藏着的荒谬本质后,以往的全部哲学就只剩下“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学说——形式逻辑和辩证法”[1]28。辩证思维是黑格尔哲学留给他的继承者的理论遗产。当然,这是极为宝贵的!以至于马克思在整理《资本论》相关材料的过程中,因受益于黑格尔《逻辑学》的启发,在1858年1月16日致恩格斯的信中不無兴奋地说道,“我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够理解”[2]143。可见,在告别黑格尔之后,马克思又提出回到黑格尔那里去的问题。在1865年3月29日给资产阶级学者朗格的信中,恩格斯表露出他对黑格尔自然哲学的态度:“您说黑格尔的自然哲学的细节中有荒谬的东西,这我当然同意,但是他的真正的自然哲学是在《逻辑学》第二部分即《本质论》中,这是全部理论的真正核心。现代自然科学关于自然力相互作用的学说……是从正面证明了黑格尔关于原因、结果、相互作用、力等等的论述。”[2]226-227可见,恩格斯对黑格尔的自然哲学持有一种辩证的科学态度,强调要将黑格尔哲学的内容和形式区分开来。

总的来说,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黑格尔哲学的态度基本是一致的,即黑格尔哲学内含有唯心主义体系和辩证方法的矛盾,一方面,唯心主义出发点和无所不包的体系是黑格尔哲学中的保守要素,另一方面,关于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是无止境地运动和变化的观点又包含着革命性要素。辩证逻辑是黑格尔留下的最宝贵的理论遗产,但只有祛除其神秘主义,把头足倒置的辩证法颠倒过来,才能使辩证法“由天国下降到人间”,成为真正揭示现实世界的普遍规律。

二、恩格斯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对辩证法的发展

恩格斯曾明确指出:“马克思和我,可以说是唯一把自觉的辩证法从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中拯救出来并运用于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的人。”[1]13从恩格斯的这一论述中,不难看出,恩格斯潜在地接受了黑格尔哲学中自然哲学、精神哲学以及逻辑学的三大划分,同时肯定了黑格尔逻辑学的理论价值,并明确指出把黑格尔体系中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转变为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是他和马克思两个人的功绩。如果说“唯物主义历史观”主要归功于马克思的话,那么,“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则主要归功于恩格斯在唯物主义地平上对辩证法的发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恩格斯没有用“辩证唯物主义”来指称他的哲学立场,而是更倾向于使用“唯物主义辩证法”一词,旨在强调他和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所进行的唯物主义改造。[4]

虽然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在《反杜林论》等恩格斯晚年著作中都有体现,但是,最为详尽地呈现恩格斯这一卓越构思的,当属以“自然辩证法”命名的这部经典著作。因此,本文将以耗费恩格斯晚年巨大心力的《自然辩证法》为例,以期尽可能还原恩格斯的本意。

《自然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光辉的文献。从这部经典著作的形成史可以看出,这一创新思想绝非一时冲动产生,而是恩格斯长期密切关注自然科学发展,并注重对自然科学发现进行哲学反思的产物。早在1858年7月14日致马克思的信中,恩格斯要求马克思把黑格尔的《自然哲学》寄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构思这样一部著作了。当恩格斯终于摆脱了令他讨厌的商业活动后,为了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他花了近八年时间进行理论上的“脱毛”。[1]13但后来由于要批判党内错误思潮,以及马克思逝世后整理《资本论》第二、三卷等原因,恩格斯几次将其搁置。但恩格斯从来没有放弃完成这本著作,直至死神降临才终止了一切。可以说,这本著作倾注了恩格斯晚年的心血。不幸的是,这部著作“命运多舛”,推迟二十多年才公之于众,其理论价值也没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众矢之的。他们拒不承认自然界有客观的辩证法,认为自然辩证法只是恩格斯在马克思未涉足领域的理论“冒险”。

那么,恩格斯是如何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发展辩证法的呢?又是因为何种原因使这一理论创新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遭致“冷遇”呢?这是因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把自然辩证法看成是恩格斯通过把辩证法实体化,并给实体化了的辩证法添上自然科学“实例”而产生的畸形“怪物”。他们责难恩格斯只是机械地照搬了黑格尔辩证的哲学“词句”,却清洗掉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实质。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继承人阿尔弗雷德·施密特甚至直接严厉批评道:“真是各种各样的人为的拙劣编造,而奇特的内容降低了黑格尔唯心主义自然哲学的声价。”[5]这种对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的批判,早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卢卡奇那里就已经奠定了总的基调。但事实真如西方马克思主义所言吗?显然不是。

首先,从《自然辩证法》的创作初衷来看,恩格斯的理论意图不是要追随黑格尔构建“自然哲学”的理论大厦,而是要反对自然科学领域的错误思潮。巴黎公社革命失败之后,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跌入谷底,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日益反动化,尤其是庸俗唯物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唯心主义、不可知论等错误思潮沉渣泛起。以毕希纳为代表的庸俗唯物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党内造成了极大的思想混乱,使工人阶级的革命斗志日渐消沉。

1872年底,在毕希纳的著作《人及其过去、现在和将来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第二版发行之际,恩格斯决定利用这一时机写一部批判毕希纳的著作。正如麦克莱伦所说:“《自然辩证法》最初也是一个‘反毕希纳的构思”[6]。大约在1873年2月到5月底之前,恩格斯写下了一个名为“毕希纳”的片段。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恩格斯“很快就放弃了撰写反对毕希纳的著作的意图,但是还继续努力收集自然科学和数学中关于辩证法的材料”[7]。由此可见,恩格斯创作《自然辩证法》的初衷根本不是建立“自然辩证法”的理论体系,更不是要追隨黑格尔,构建一个类似《自然哲学》的自然哲学体系。其最初的打算是要清算党内流行的庸俗唯物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等错误思潮,抵御唯心主义哲学对自然科学的侵蚀,进而阐明马克思主义科学的自然观和科学观,以指导自然科学研究和工人阶级的革命实践活动。

其次,恩格斯作出过要与黑格尔那种从头脑出发的唯心主义辩证法划清界限的明确表示。恩格斯指出,质量互变规律、对立统一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已由黑格尔较为全面地阐述过,美中不足的是,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规律是作为纯粹的思维规律而存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仅仅是思维规律的外在表现形式。对此,恩格斯明确表示自己“不打算写辩证法的手册,而只想说明辩证法规律是自然界的实在的发展规律”[1]464。所谓“辩证法的手册”,其显著特征是“原理加实例”,“原理”即辩证法规律,“实例”则是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寻找到的、可以用来印证辩证法规律的素材。这种以抽象思维统帅现实世界的路向是典型的黑格尔式做法。

同马克思一样,恩格斯对这种颠倒思维和存在关系的唯心主义进路极为厌恶,因此,恩格斯绝不是要写关于辩证法规律和范畴的教科书,绝不是要“把辩证法规律硬塞进自然界”[1]15,而是要论证自然界本身就存在着客观的辩证法规律。换言之,在恩格斯看来,是因为自然界本身存在着辩证的运动规律,才借用辩证法的规律和范畴来揭示规律的客观存在的,这是理论客观反映现实的需要。同样,也是因为辩证法是自然界本身的客观规律,自然科学研究只有以辩证思维为指导才能事半功倍,正如弗兰西斯·培根所说的“要支配自然就须服从自然”[8],这是把理论上把握到的自然规律转化为实践(自然科学研究)的行动指南的必然要求。可见,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根本不是黑格尔意义上的自然哲学,而是在科学领域对辩证法的合理应用,是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对辩证法的丰富和发展。

再次,《自然辩证法》的“计划草案”清晰再现了恩格斯发展“唯物主义辩证法”的理论构思。尽管相比于完成形态的著作,作为手稿样态存在的《自然辩证法》给我们的理解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恰恰是手稿样态最能真实再现恩格斯构思和创作的心路历程。特别是两个“计划草案”(“总计划草案”和“局部计划草案”)、以“自然科学的辩证法”开头的一篇札记、1873年5月30日恩格斯致马克思的信以及“四束手稿的名称和目录”等,都对我们从整体上把握恩格斯的卓越构思大有裨益。这些材料反映了恩格斯创作过程中逻辑思路的变化过程,其中有诸多改动自是无须赘言,但在内容的变更中贯穿着一条不变的原则:辩证地分析自然科学中某些具体问题。

在1878年的“总计划草案”中,直接提及自然科学学科及其相关问题的第四点和第五点占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第一点和第二点则是从自然科学和辩证法关系的角度进行的论述,仅有第三点集中阐述了辩证法的三大规律。在以简要提纲形式出现的1880年“局部计划草案”中就出现了“力学”“物理学”“化学”“数学”等自然科学学科的名称及某些自然学科的具体问题,相反,与辩证法规律相关的术语却很少,只有“吸引和排斥”这对范畴。此外,在1873年5月30日恩格斯致马克思的信中,恩格斯把自己关于《自然辩证法》的构思明确称为“关于自然科学的辩证思想”[2]385。可见,恩格斯的重心在“自然科学”,其要旨是系统总结各门具体自然科学所取得的成果,以从中发现自然界本身的客观规律,并不是像西方马克思主义所歪曲的那样,把实体化的辩证规律强加于自然界。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研究进路,前者是唯物主义的运思,后者是唯心主义的套路。

最后,《自然辩证法》的谋篇布局贯彻了恩格斯旨在论述“关于自然科学的辩证思想”的目的。以当时生物学所取得的重要成果“达尔文学说”为例,在“总计划草案”中,恩格斯把“达尔文学说”置于“关于各门科学及其辩证内容的概要”当中,并把“生物学。达尔文主义。必然性和偶然性”合列为第五部分的内容。[1]401可见,达尔文学说在这里是作为生物学中描述物种遗传和变异的规律而被提及的,并不是证实必然性和偶然性(以及同一性和差异性)辩证范畴的实例。换言之,恩格斯是从辩证范畴如何在达尔文学说中实际“起作用”的角度阐述达尔文主义,而不是用达尔文学说去印证独断论“教条”(抽象思维规律)的科学性。

在这里,辩证法不是主词,主词是达尔文学说。当然,这个主词“达尔文学说”不是从头脑凭空产生的纯粹主观性概念,而是建立在大量经验材料基础上,对物种演化规律的揭示。“生物在每一瞬间是它自身,同时又是别的东西”,有机体是在不断的自我扬弃中实现自身发展的,矛盾是生命体内在的动力,“矛盾一停止,生命也就停止,死亡就到来”[1]127。达尔文学说是对生物界新陈代谢、遗传和变异等规律的理论把握,而对生物学规律做进一步的哲学抽象才有了辩证范畴在生物学领域的实际运用。质言之,辩证法作为谓语,是适应从哲学层面上抽象概括主词(现实世界)特征的客观需要而出现的,并非在主词之外或之上的本体论概念。

总之,恩格斯的目的不在于说明辩证法及其规律、原理和范畴“是什么”。在恩格斯看来,这一任务在“辩证法大师”黑格尔那里已宣告完成,无进一步赘述的必要。恩格斯的理论重心是要论述“关于自然科学的辩证思想”,即弄清辩证法规律、原理和范畴怎样在具体自然科学中“起作用”。具体说来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第一,从当时前沿的自然科学成果中,发现并系统阐述那些已被科学研究揭示出来、但未被科学理论正确阐述出来的自然规律;第二,在已有科学成果的基础上,运用辩证思维对各门自然科学的问题进行具体分析并寻找解决方案。简言之,恩格斯没有不加思考地顺沿黑格尔的“老路”前进,恰恰相反,在一条与黑格尔相反的道路,即唯物主义道路上,恩格斯向上提升了辩证法,把自然哲学与自然科学统一起来,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自然观和科学观的丰富和发展。

三、自然辩证法思想是唯物辩证法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卢卡奇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通常以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来批评恩格斯所犯下的“非法僭越”的错误,其真实用意在于炮制“马恩对立论”。要驳斥西方马克思主义捏造的“马克思主义家族”内部的分裂,仅仅停留于恩格斯本人的论述来为其辩护远远不够,还应该阐明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与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之间的关系。正如列宁所说,尽管马克思没有专门论述辩证逻辑的专著,“但他遗留下《资本论》的逻辑”[9]。如果说《自然辩证法》最为详实地展现了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那么,毫无疑义,《资本论》则最为全面而深刻地承载了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

實际上,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不仅不与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相对立,而且为历史辩证法提供了更为广阔而牢靠的自然科学基础。这里的比较级意义是相对于通常与唯物史观相提并论的19世纪另一重大发现,即达尔文的进化论而言的。马克思在1860年12月19日致恩格斯的信中说:“虽然这本书用英文写得很粗略,但是它为我们的观点提供了自然史的基础。”[10]这是马克思对达尔文《物种起源》一书较为客观而全面的评价。一方面,达尔文在动物界发现生存斗争,从生物学角度证实了辩证规律的客观性和普遍性,这是达尔文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巨大贡献;另一方面,达尔文采用了当时英国流行的经验主义归纳法的思维方式,“写得很粗略”,这是马克思对达尔文学说的直接批评。

实际上,在达尔文的基础上,恩格斯发展和超越了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第一,在达尔文的缺憾处,恩格斯不仅进行了理论修正,而且拓展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科学基础。所谓修正,指的是恩格斯运用辩证的叙述方法,克服了达尔文机械的经验主义缺陷。马克思在为他计划中的经济学巨著《政治经济学批判》写的“总的导言”中将自己构建经济学体系的科学方法归纳为“两条道路”:第一条道路是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即从具体到抽象;第二条道路是在思维行程中把抽象的规定蒸发为“具体总体”,即把抽象上升为具体。而第二条道路才是“科学上正确的方法”。[11]与此相应,《自然辩证法》遵照了科学的叙述方法。

首先,恩格斯从生动的现实自然抽象出两个最简单的范畴。第一个范畴是“物质”概念。“物质”概念是从具体的物质形态和物质结构中抽象出的简单范畴,“物、物质无非是各种物的总和”[1]500,是撇开了各种具体的有形存在物的质的差别后得到的“纯粹的思想创造物和纯粹的抽象”[1]511。恩格斯不是要把“物质”概念上升为形而上学的独断论,也不像物理学的唯物主义者那样把物质世界视为始终如一、恒定不变的永恒存在。因为与“物质”概念密切相关的第二个范畴——运动,对第一个范畴进行了补充和说明。物质本身只是一个抽象,存在的只是物质的具体的存在形态。而“没有运动,物质是不可想象的”[1]514,运动是物质的存在方式和固有属性。运动本身是一切运动形式的总和,“涵盖宇宙中发生的一切变化和过程,从单纯的位置变动直到思维”[1]513。物质本身不同的形式和种类只有通过运动才能认识。

恩格斯在1873年5月30日致马克思的信中说:“自然科学的对象是运动着的物质,物体。物体是离不开运动的,各种物体的形式和种类只有在运动中才能认识,处于运动之外,处于同其他物体的一切关系之外的物体,是谈不上的。”[2]385恩格斯指出,运动本身就是矛盾,不论是在最低级、最简单的机械位移,还是在更高级、更复杂的生命有机体的运动中,对立统一规律都是普遍存在的。恩格斯以最简单的机械运动为逻辑起点,以运动形式为发展链条,串联起从简单的位置变动的理论(天体和地上物体的力学),到关于分子运动的理论(物理学),紧接着、几乎同时而且在有些方面还先于物理学而产生的关于原子运动的理论(化学)。这样,从无机界到有机界,从机械运动到生命机体的运动,自然科学的巨大进步以近乎系统的形式描绘出一幅自然界联系的清晰画面。“整个自然界构成一个体系,即各种物体相联系的总体”[1]514,自然界是各种物体相互转化的连续序列。

这样,达尔文只是揭示了有机界的辩证规律,而恩格斯在达尔文的基础上,通过对自然科学成果进行辩证的系统分析,发现了包括无机界在内的整个自然界的辩证本性,大大拓展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科学基础,廓清了马克思主义的自然科学地平线。

第二,在达尔文不敢涉足的领域,恩格斯做出了重大理论突破,以“创造了人本身”的“劳动”为中介,实现了自然史和社会史的统一。受限于时代条件和阶级属性,达尔文在自己的革命理论与保守旧秩序的“两难困境”中始终是一个“痛苦的进化论者”。达尔文不仅对于公开自己的理论观点非常慎重,而且在内容阐述上也有一定程度的退却。为了不触动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目的论神学世界观,不得不将物种演变规律严格限制在除人之外的有机界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达尔文仅仅把《物种起源》视为“一部从未完成的巨著的‘摘要” [12]203。

恩格斯不仅吸取了达尔文《物种起源》的有益成果,而且还注意到当时在古生物学和民族学方面出现的重大突破。在古生物学方面,托马斯·赫胥黎的《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从解剖学上揭示了人和猿具有紧密的血缘关系。在民族学方面,查尔斯·赖尔的《人类古代的地质学考证》提供了人类物种在非常古老时期就已经存在的地质学证据。[12]222此外,在1866年10月5日致马克思的信中,恩格斯还谈到了比·特雷莫的《人类和其他生物的起源和变异》一书。[13]这些自然科学著作促使具有坚定唯物主义信仰的恩格斯走得比达尔文更远。在《自然辩证法》“扩大的计划”的末尾,以及在札记《功》、论文《运动的量度。——功》 的注释和1882年12月19日恩格斯致马克思的一封信中,恩格斯批评了把物理学和生理学意义上“功”的概念和经济学和社会学意义上“劳动”的概念混为一谈的问题。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一文中,恩格斯详尽论述了构成人类祖先的灵长类动物从树上下来之后,学会了直立行走,使双手获得了自由,从而开始制造简单工具的历史,而在不断的劳动交往中,就像人手的发展一样,人类大脑、思维和语言也逐渐发展起来。

由此,恩格斯提出“劳动创造了人本身”[1]550的著名命题。恩格斯当时对人的起源问题的唯物主义解释已经包含了现代进化生物学家所说的“基因-文化共同进化”的萌芽。“随同人,我们进入了历史。”[1]421由于人的劳动,自然界的发展越出了自然界本身的范围,进入到自然界以上的领域,即跃升到人类社会的历史阶段。

与此相衔接,马克思的《资本论》则以资产阶级社会财富的元素形式,即“商品”为逻辑起点,剖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运动。在《资本论》第一章第一节,马克思论述了商品内在地包含使用价值和价值两个因素。在紧随其后的第二节,马克思具体阐述了商品二因素的内在矛盾外化为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在详细阐释劳动价值论之前,马克思还特别强调劳动二重性是“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3]55。

这样,在《自然辩证法》中,“劳动”是“从猿到人转变”的秘密,是自在自然发展的终点。而在《资本论》中,“劳动”是创造资本主义社会财富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之一,是理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枢纽”。可见,在“劳动”这个衔接点上,《自然辩证法》结束的地方恰好是《资本论》开始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然辩证法》可以算是恩格斯为《资本论》补写的“自然科学的导言”[14]。

总之,恩格斯借助辩证的叙述方法以及自然科学方面的最新成果,在对自然科学进行哲学层面系统概括的过程中,实现了对达尔文的彻底超越。《自然辩证法》为人类社会的历史辩证法提供了远比《物种起源》更为广阔而牢靠的自然科学基础,并以“劳动”为纽结,实现了自然和历史、自然史和人类史、自然辩证法和历史辩证法的统一。

总的来说,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不仅不与历史辩证法相对立,而且与历史辩证法一样,都是唯物辩证法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这块整钢的有机构成部分。作为《资本论》的“自然科学的导言”,《自然辩证法》与《资本论》交相輝映。由这两部经典著作所构成的统一架构,形成了一个比《反杜林论》更为宏伟的“马克思主义大百科全书”。这部由马克思和恩格斯合写的大百科全书全面地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的“逻辑学”,即“唯物主义的辩证法”。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论是整理和编撰《资本论》第二、三卷,还是构思和创作《自然辩证法》,恩格斯都是在完成其挚友写辩证法的遗愿。可以说,恩格斯不仅没有背离马克思,而且始终以实际行动忠实于他们伟大的革命友谊。

[参 考 文 献]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 斯迈尔·莱匹克,李静.恩格斯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吗?[J].现代哲学,2020(4):16-24.

[5] 施密特 A.马克思的自然概念[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200.

[6] 戴维·麦克莱伦.恩格斯传[M].臧峰宇,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79.

[7]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曹葆华,于光远,谢宁,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序言2.

[8] 培根.新工具[M].许宝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8.

[9] 列宁专题文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45.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131.

[1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5.

[12]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M].刘仁胜,肖峰,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61.

[14] 勃·凯德洛夫.论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殷登祥,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38.

〔责任编辑:杜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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