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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说不好”与“不好说”

2021-04-08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主观性现代汉语副词

罗 双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0)

一、前言

沈家煊(2001)提出了“语言的主观性与主观化”,他认为语言有表达个人情感态度的“主观性”成分,而其特性的表达离不开相关形式结构的应用。“说不好”、“不好说”都是现代汉语口语中的常用结构,在历史演变中语义逐步虚化表主观性极强的揣测、预估义。

目前关于“说”、“好”、“说不好”语义演变及其相关结构如“说不x”、“不好x”构式发展问题学界存在较多研究,但是对同表“不确定”义的“不好说”结构的探讨目前还没有。

基于此,本文将主从同表“揣测”义的“说不好”与“不好说”的语法、语义、语用及语法化特点等方面进行对比分析,探讨二者的差异及成因,并阐释相关构式发展的共通规律。

二、“不好说”与“说不好”的历时演变与语法化轨迹

(一)“不好说”与“说不好”的历时演变

“不好说”与“说不好”都在宋代就有应用,但那时使用较少,到了元明时期使用频率才大幅增加。元明清时二者中的“不好”和“说”的实词义都很强,且词间停顿明显,可插入其他成分如“不好去说”、“不好多说”。据BCC语料库及语料库在线统计分析,元代时“不好说”多与“得/的”连说单独成句,或放在主语后作谓语,语义主观性较强,来表达说话人“不好意思去说什么”或“不方便说什么”的无奈之情。明清后才开始多接代词或短语做“说”的宾语,或接补语如“出”修饰“说”,如:

(1)沈文道:“不好说得,是管家李公寄信来。”(元明《初刻拍案惊奇》)

(2)张七嫂道:“老身不好说得,这大户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动的。”(元明《喻世明言》)

(3)因这时女亲都在内里,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叫他歇着去罢。”(清《红楼梦》)

(4)姚五爷笑道:“今日我在这里陪先生,人都知道的,不好说在别处。”(清《儒林外史》)

(5)玉楼道:“也不是假撇清,他有心也要和,只是不好说出来的。”(《金瓶梅》)

“好”字在《现代汉语大字典》中的解释有14个,由上面看,“不好说”的“好”在古汉时期主要是表14个义项中的“便于、宜于”义。而现汉中“好”表示“容易”义“不好说”的使用大幅增加。其短语从表示“对某件事的实施有难度”的“不好说2”时,“好”的“容易”义还很凸显,而进一步虚化的“不好说3”更偏向表主观性较强的“推测义”,和口语化的“不一定”语义有相似性,即表示主观者对事情的正反可能性兼具的推测。如:

(6)整个东西显得荒诞离奇,但却自成一体。再具体就不好说了,因为它特别灵活,无法捉拿。(卡夫卡《家父之忧》)

(7)“我有话和你说。”“什么?”“电话不好说。”(渡边淳《异恋》)

(8)人家日本有军舰,将来这安庆怎么样还不好说。(王火《战争和人》)

(9)除了我秀吉,到底还有没有人能顺应万民的意愿,顺应天下太平的历史潮流,还真不好说。(山冈庄八《德川家康5·龙争虎斗》)

(10)厂商是外国人,但是不是真正的外国人那也不好说。(莫言《蛙》)

有关“说不好”的历时演变研究较多,如寇丽娅(2015)、魏雪(2016)都在“说不好”的表主观推测上达成一致,其中魏雪(2016)提出了“揣测性副词”概念,对“说不好”语义演变分为四个阶段,动宾状态、述补状态,及深度虚化做揣测副词状态。历史的角度来看,元明清现时“说不好”多做动宾结构,“不好”代指“评价者对某事某人不如意的看法”,常带口语化“底”连用,表现说话者评价时婉转的态度。而现代汉语后动宾结构出现频率变低,述补形式出现更频繁,语义范围也更广。从表言说者口语上表达不清楚某件事到表“可能”义来主观推测未发生的事件,其发展演变和吴福祥(2003)提到的语法化过程中也伴随着语义抽象性及主观性上的增加。如:

(11)八戒上前道:“师兄,师父说不好,你只管说好!”(元明《西游记》)

(12)人偏是这样羊性,你若一个说好,大家都说起好来;若一个说是不好,大家也齐说不好。(元明《醒世姻缘》)

(13)可话早说开:说好了别感激我;说不好,也别埋怨。(李新民《第一个春天》)

(14)对不对我也说不好,反正这种做法我不能接受,我觉得这样太对不住死去的亲人了,自己的良心也会感到不安。(冯中平《墓地采访手记》)

(15)你别丧气,说不好这次能中奖呢。(生活语料搜集)

(16)我连忙又往外扳桨,因为说不好巴兰萨公路上就有税警,免得他们看到。(海明威《永别了,武器!》)

(二)“不好说”与“说不好”的语法化成因

《说文解字》对“说”的解释是:“说,释也。”《现代汉语大词典》对“说”的解释除了其基本义外,还有介绍、责备和主张的意义。这些意义的形成都夹杂着言语者自己的理解与思考。它作为古代一种议论文体,其作用也是为了表现作者的见解。笔者认为,正是在“说”的这种语义虚化的轨迹下,“说”字越来越与表示个人认知的理解、主张和猜测义相关联,也是现代汉语短语“说不好”与“不好说”词汇化的动因之一。

彭彬(2017)分析“好”字词义在一条引申线上例证了“爱好”到“适宜”到“容易”义的变化,这个变化对其相关结构“不好说”的词义演变及词汇化倾向有一定的推动。同时从上面我们可以看到,虽然“说不好”不论是虚化还是成词化倾向都高于“不好说”,但是二者的历时变化中受内部结构影响的特点还是一致的。江蓝生(1999)的语法化研究成果表明,实词的虚化往往会伴随着语音的弱化、简化、模糊化,甚至消失。“说不好”与“不好说”由于最初是由“不好”和“说”构成的短语,中间间隔明晰,后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口语化应用习惯的养成,导致它们之间发音更紧凑,实词的语义更模糊宽泛,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说不好”与“不好说”的语法化。

三、“不好说”与“说不好”的句法位置与句法功能

“不好说”在句中多出现在句中和句尾,也可单独成句,用来加强语气。一般说来,多做谓语。当其“说”为表言语实义时,其主语多为人称词、表工具方式的名词或表特指的人或事或者句子,后经常带“什么”、“别的”之类的词作宾语,也可不带宾语。而“说”字表估计义时这也是我们与“说不好”的比较重点,其主语还可以是时间名词,也可以是“什么”、“怎样”或“这、“那”等词指代前文谈及的事件或事物,还可以形成如“V不V+还(也、就)+不好说”及“能不能+V+还(就)+不好说”类的句式。但这些句法分布与条件还都要结合具体的语境来看。

“说不好”可以做谓语、状语、插入语,可接宾语也可不接,其后可以是动宾短语、形容词或句子。可位于单句句首和复句分句句首,也可以放在句首用逗号隔开引起听话人的注意。和“不好说”一样可以和“V不V”和“能不能V”等构成句式,但它还可以放在分句间,表示假设性小句,引出当事人请求或可能发生的情形。常出现在对话及话题句里,省略主语独自出现。他的句法位置比“不好说”更灵活,口语表现色彩更浓。如:

(17)“你弟弟能赶回来吃饭吗?”“不好说。”(生活语料搜集)

(18)张宗琪还能不能挺得住,那就不好说了。(毕飞宇《推拿》)

(19)壮烈不壮烈,所说的审判又没真搞成,谁也不好说。(大江健三郎《日常生活的冒险》)

(20)上海弄堂的闺阁,说不好就成了海市蜃楼。(王安忆《长恨歌》)

(21)茶庄保不保得住不去说它,性命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好了。(王旭烽《茶人三部曲》)

(22)如果他能振作起来,说不好,他能扳回一局。(生活语料搜集)

四、“不好说”与“说不好”的语用分析

首先就二者出现的语言环境来说,“说不好”后多带“就”、“还”等副词,接的一般都是表达肯定的事件,且多为好的结果。带有一点侥幸、碰运气的意味。它的趋向与作者积极态度的方向靠近。如:(1)这件事说不好就成功了。(2)这件事说不好就失败了。两个句子我们的习惯用法是(1),是对未知事情的正向猜测,这种猜测结果和作者心理期望一致,带有侥幸、安慰的心理。

副词“还”、“也”、“真”、“确实”等一般出现在“不好说”前面,它可以表达肯定的心理倾向,也可以表达否定的心理倾向。其前后文语境的限制没有“说不好”那么大。如前面的(2)例子说成“这件事失败了也不好说。”更符合我们的使用习惯。

两个结构前面提到都可以和“V不V”构成句式,表征意上是对“V”和“不V”两种情况做预料判断,但实际主要是偏向“V”这个事件的可能性做预估。如:(3)今天周末,图书馆开不开还不好说。(4)今天周末,图书馆开不开还说不好。两个句子都是对图书馆明天开门这个假定事实做主观判断,意为“明天图书馆会开门这件事还不确定。”这里二者的语义特点是相似的,都含有较强的主观性与猜测性。但是“说不好”的词汇化强于“不好说”,它词汇化成词后的语义特点也从原来的表模糊的、不确定的“猜测义”转向“可能义”,即对一件事可能发生的主观判断。而“不好说”的词汇化还没那么强,它仍处在主观性较强的“猜测义”中。

李卫君(2012)提出现代汉语来看,副词在承担了焦点凸显功能中占了很大比例。“说不好”作为一种揣测类副词,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说话人对前面提到的事件的不确定的猜测态度,进而让听话的人注意到事件传达下的新信息,起到凸显命题的作用。同时汉语在日常生活的表达习惯上较委婉,通过前面语境的分析,我们能看到“说不好”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能有会话中的“合作原则”与“礼貌原则”的体现,这些语用上的特点与功能都相对于语法化程度还没那么深的“不好说”更加明显。

五、结语

“说不好”和“不好说”都伴随着“说”词义的虚化,从古汉语时期表言说义的短语逐步虚化为表猜测、可能的结构。其中“说不好”的词汇化更加明显,结构也更加凝固。二者在古汉语时期结构、用法还存在较大差异。到了现代汉语时期,二者在表示个人主观猜测义的构式用法上使用频率都更高,相似性也更高。但在句法条件和语义等方面仍存在一定偏差。类似的“V不C”构式使用频率也很高,口语性很强。它们和“说不好”的词汇化路径与特点有相似点。这些短语的词汇化和高频使用,能看出一些动词的词义虚化对其构造的短语有一定推动作用,需要我们注意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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