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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树

2021-04-06张国林

闽南风 2021年1期
关键词:日头树顶阿哥

张国林

离村口约七八里远的山路边,挺立着一棵古老的马尾松,大家都喊它“光荣树”。

在“光荣树”旁蜿蜒前行的石径,是我们村通往山外世界的唯一一条羊肠小道。路面全都由鹅卵石铺成,石缝里墨绿色的苔藓,诉说着陈年旧事。“光荣树”在路旁耸立多久了呢?据说,近千年了。

遥望“光荣树”,就像天地间傲然孑立的一把巨傘,它不是硬梆梆地直冲云霄,而是曲干虬枝,枝桠横斜,盘旋而上,蓝天白云映衬着它遗世独立的风姿。除了傍在它身旁的一座山岗比它高一点以外,远远近近的山峦都比它矮,在它铜干铁枝的羽翼下。

树荫下圆圆的地坪上,铺着层层叠叠的黄橙橙、金灿灿的松毛,似厚厚的地毯,轻轻踏上去,像触摸天鹅绒一般,柔软舒适,散发出阵阵松香。炎炎夏日,当午的日头正对着“光荣树”顶直射,松毛不怕热,日头越毒,松毛越挺拔,在骄阳炙烤下,更加苍翠欲滴。在重重松毛荫蔽下,即使举头仰望,日头也成了细细的星星。山风悲天悯人,天越热,从山窝窝深处刮向“光荣树”的东南风越大。每逢赶集日,树下十分热闹,从山外回家的人们,走到这里都会习惯性地歇脚,坐在裸露出地面的树根上,一边喝凉粉、山茶、仙草蜜,一边讲古、闲聊、唱山歌……

我第一次认识“光荣树”,是阿婆带我去的。那天清晨,阿婆杀了自家养的一只大公鸡、一只大红头正番鸭,蒸了腊肉;去屋后摘了自家种的柚子、枣子、梨子,还捎上滴了鸡血的草纸、糯米酒和香等,挑着朝“光荣树”走去。到了后,阿婆把东西供奉在树下,在三只杯子里斟满酒,双手合十夹着三支点燃的香,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小小声讲话。虔诚的敬拜仪式完成后,我才问阿婆,你刚才讲什么呀?阿婆讲,保佑你大了参军合格……

第二次去“光荣树”下,是随公公、婆婆、伯伯、伯母、叔叔、婶婶、阿哥、阿姊和一大群小伙伴一起去的。那天,我还在吃早饭,就传来了锣鼓声、笙箫声,我稀里哗啦喝了几口地瓜粥,就拔腿朝村部冲去。

日头升起来了,送大阿哥参军的队伍出发了。一路慢慢往前走,像长龙一样弯来扭去。锣鼓声、笙箫声坦坦荡荡,铿铿锵锵,荡漾在远山近水,回响在空旷的田畴。我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蹿前跑后,玩个不停。

送行的队伍到“光荣树”下后,一个小阿哥把炮仗系在肩胛上,朝树顶爬去。到树顶后,小阿哥把炮仗的一端牢牢地绑在枝头上,这样,长长的炮仗就从树顶直直地垂到地坪上,很长很长。待小阿哥从树上下来后,一个叔叔用正在抽着的“喇叭筒”烟头点燃炮仗,炮仗便一路向上欢快地唱着,金黄色的松毛纷纷扬扬飘下来。在炮仗声响起的一刹那,锣鼓声和笙箫声也分外激越高昂。几个阿姊远远地躲在人群后,泪水在眼里打转,闪闪发亮。在炮仗声、锣鼓声、笙箫声和殷殷话语声中,身穿绿军装、胸戴大红花的大阿哥,向大家久久挥手,一步三回头,朝天外的世界晃去。

直到大阿哥的身影隐没在弯弯的山路尽头,大家才默默地往回走。

“光荣树”自古以来没有名字,新中国成立后,因为每次送村里的后生参军都在这棵树下分别,“光荣树”这个名字就慢慢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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