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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语网络流行语看语言与社会的共变关系
——以2010-2019 年度网络用语为例

2021-04-03田蕾馨

散文百家 2021年2期
关键词:流行语变异语言

田蕾馨

上海大学

截至2020 年3 月,中国已有网民9.04 亿人,网络用户达到总人口数的64.5%。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网络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网络流行语便是应运而生的产物。王仕勇(2014:189)将网络流行语定义为“一定时段内主要在网络场域被网民自发使用的、最活跃的、具有发酵功能和特殊意义的并往往对社会现实产生影响的语言符号”。作为一种社会方言,网络流行语因社会因素而发生语言变异,同时也在社会现实中扮演着愈发重要的角色(张薇,王红旗,2009)。通过研究网络流行语,分析其中存在的语言变异,并挖掘其背后的社会成因,能够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网络流行语,把握网络语言的发展规律和语言的变迁;同时,通过讨论网络流行语给社会带来的反作用力,能够更深入地探究语言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有利于社会的和谐发展。

本文试图解决以下三个研究问题,分别是:(1)网络流行语中的语言变异情况如何?(2)流行的背后主要有哪些社会因素?(3)这些网络流行语对社会有着怎样的影响?在过往的网络流行语研究中,学者们或从语言变异的角度举例证明,或从社会来源的角度定性分析,在语料的完整性和结论的客观性方面相对不足。本文即以2010-2019 十年为跨度,将历年最为流行、最受欢迎的网络用语整理出来,对其中的语言变异现象进行归类总结,并追根溯源找出其流行背后的社会成因,从而得出社会对网络语言的影响。另外,为探究网络语言对社会的作用,本文还以问卷的形式调查了上海部分高校的78 位在校学生,并对所获数据进行了统计与分析。

一、文献综述及理论框架

目前,我国学者针对网络流行语已经做了诸多研究。知网检索结果显示,“网络流行语”主题下的学术成果共计3418 条,其中384 条为探讨“语言与社会”的期刊论文。不过,这些研究大体都在王仕勇(2012)提出的九大议题范围之内,分别是:网络流行语的概念、网络流行语的类型、网络流行语的特征、网络流行语生成传播机制、网络流行语产生的社会心理、网络流行语使用行为、网络流行语的社会功能与影响、网络流行语中的舆情和网络流行语的控制,涉及语言学、社会学、教育学、传播学、心理学等等领域。在近几年涌现出的文章中,大多都为案例实证研究——通过对某一或某几个当下流行语的形成机制进行分析,从而得到概括性的结论——相对缺乏数据支撑和田野调查研究。

作为一种基于网络空间而产生的社会方言,网络流行语是现实语言的变体,与现实社会息息相关。陈松岑(1999)曾指出,“就语言的本质而言,语言是人类社会得以形成、延续并发展的必要条件,同时语言的生命又只存在与人类社会对它的使用过程中;因此,语言与社会是相互依存的。”这一论述阐明了语言与社会之间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而社会语言学这门学科,研究的正是语言与社会的相互关系,“语言与社会是两个变数,这两个变数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互相制约,互相接触而引起互相变化(陈原,2000)。”因此,从社会语言学的视角出发研究网络流行语,不仅能够了解活的语言、进一步了解语言的变化过程、预测语言的发展,而且能够更好地认识社会的现状,为国家制定与完善相关政策带去一定的启示。

二、语料收集与分析

1.2010-2019 网络流行语的选取。

在表1 中,2012-2019 年的年度十大网络用语均是取自年度“汉语盘点”活动的评选结果。“汉语盘点”活动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和商务印书馆发起,通过网民推荐、投票以及专家遴选、评议,生成历年的年度十大网络用语榜单,具有高度的权威性和国民性;而2010 与2011 年的年度十大网络用语则是综合百度文库和各大新闻网的资料所得出,同样具有相当高的代表性;由此,得到了2010-2019 十年以来的100 个最为流行的网络用语。

表1 2010-2019 年度十大网络用语统计表

2.网络流行语中的语言变异。

Sapir(1921)曾表示,“人人都知道语言是变异的。”由此看出,语言的变异性是语言的一个基本特性。作为一种社会方言,网络流行语不仅具有鲜明的语言风格和独特的表达方式,而且时常伴随着语言变异现象的发生。本文沿用陈原(2000:206)对于现代汉语在解放后发生的社会变异的分类,将网络流行语中发生的变异概括为语音变异、语法变异和语汇变异。据统计,在100 个网络流行语中,共有59个涉及语言变异,即超过半数的网络流行语存在语言变异现象(其余41 个不涉及语言变异的网络流行语中,34 个属于句式模仿,7 个为爆火节目或歌曲的名称)。具体如表2 所示:

表2 网络流行语中的语言变异情况

(1)语音变异。在社会语言学对语言系统的变异研究中,音系变异受到的关注最多,取得的成果也最为丰硕(徐大明,2006:93)。但是网络语言主要以文字的形式出现,语音变异现象并没有那么多。在网络流行语的语音变异中,谐音变异最为常见(王丹,2013:129)。谐音,顾名思义,就是利用汉字同音或近音的条件,用同音或近音字来代替本字,从而产生辞趣的修辞格。在人们用键盘输入汉字拼音时,首先呈现在人们视野的词可能与实际需要的词读音相同或相似的词;为了方便起见,并在不影响正常交流的情况下,往往就会用该词来替代实际需要的词。表2 中的“鸭梨”是“压力”的谐音,“杯具”是“悲剧”的谐音,“蛋定”是“淡定”的谐音,“围脖”是“微博”的谐音。另外,“蓝瘦香菇”、“有木有”、“雨女无瓜”这三个词语,是由于地方方言的发音不同于标准普通话而得到的语音变异,分别指“难受想哭”、“有没有”和“与你无关”,极具搞笑的意味,因而颇受网友的喜爱。

(2)语法变异。语法变异是指词性乱用,违反汉语词法句法,使用方言语法,混用英语语法等现象。表2 中的“羡慕嫉妒恨”把三个动词组合在一起,通过紧凑、复沓的形式,表达鲜明、强烈的情感,不仅强化了中心词“嫉妒”的表达效果,还包含了嫉妒的结构层次和来龙去脉;“给跪了”是“我给你跪下了”的缩写,表示膜拜、叹服,多用于调侃和讽刺,在加重语气的同时,不忘带一丝无奈和幽默的味道;“葛优躺”则是指演员葛优在1993 年情景喜剧《我爱我家》第17、18 集里面的剧照姿势,“躺”本为动词,在此短语中表示“葛优在剧中躺着的姿态”,虽不符合汉语的词法规律,却因表达简洁、新奇自由而被网民广泛接受;而“萌萌哒”中的“哒”本应是“的”,构成没有中心词的“的”字结构,如“红的”、“黄的”,在汉语中“哒”并没有此种语法功能,如此使用是为了显得说话者更加可爱。

(3)语汇变异。语汇是语言中最敏感的成分,是变得最快、最多的组成部分(陈原,2003:23)。由表3 可知,语汇变异的确占比最高,包括创造新词、旧词赋新义、方言借用、外来语及其音译或意译等。创造新词是指创造原本现代汉语中不存在的词汇,比如“喜大普奔”、“女汉子”、“吃瓜群众”、“杠精”等等。旧词赋新义是指原有词汇经过发展得到扩充词义,比如“土豪”、“老司机”、“宝宝”、“油腻”、“锦鲤”等等;以“吓死宝宝了”为例,“宝宝”原是对婴儿的称呼,但在网络上可以用来自称“我”,表示“吓到我了”,显得说话人之间更加亲近。方言借用与上文所说的方言谐音变异不同,方言借用是指方言中原本就有的词汇被更广泛的人群使用,并在使用过程中得到了词义的泛化,比如“坑爹”、“悲催”、“老铁”等等,虽然在北方方言中原本就存在,但所指的人物和所表达的情绪都变得更加宽泛了。最后是外来语及其音译或意译,“逆袭”、“佛系”、“吐槽”、“断舍离”这几个词都是从日语及日本文化中传来的词汇,而“友谊的小船”和“硬核”分别是英语“friendship”和“hardcore”意译而来。

3.网络流行语的社会成因。

如前文所述,社会语言学家们认为,语言与社会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社会发展是语言发展的动因,无论是语音上的合并、分化或链式转移,还是语法上范畴的增减、手段的更替,总的目标都是服从于日益复杂的社会生活对语言功能的三大需要(陈松岑,1999:12-13)。因此,本节按照有无社会事件为背景再次划分表1 中的100 个网络流行语,后得到以下结果:

在这100 个网络流行语中,有社会事件作为直接来源的共计23 个,分别是:我爸是李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我反正信了、你幸福吗、中国大妈、土豪(金)、有钱就是任性、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主要看气质、蓝瘦香菇、油腻、官宣、且行且珍惜、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为国护盘、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我妈是我妈、定个小目标、锦鲤、不忘初心、好嗨哟、996、14 亿护旗手。这里的社会事件指的是,有特定人物、在特定时间发生的事件。比如,2010 年10 月16 日在河北大学新区发生的交通事故,造成了两名女生一死一伤,但肇事者却口出狂言:“有本事你们告去,我爸是李刚。”此后,“我爸是李刚”成为网友们嘲讽跋扈“官二代”的流行语;7 月23 日发生的甬温线重特大铁路交通事故,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未对掩埋车头事件做出正面回应,而是向记者抛出一句“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由此引发网友的热议,使得这句话成为了当年的十大流行语之一;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在参加节目《鲁豫有约》时,把在平常人看来的巨款“一个亿”形容为“一个小目标”,由此被网友们争相模仿,一时间刷屏朋友圈、微博、论坛等社交平台。

其余的77 个非事件类网络流行语,也与人们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源自各大社交平台、影视作品、综艺节目、电竞游戏、广告、歌曲和书籍等。有的流行语反映了人们的心理状态,比如“鸭梨山大”、“蛋定”、“悲催”、“佛系”、“葛优躺”、“喜大普奔”等等,被用以表达“悲伤、高兴、焦虑、平静”等情绪。有的反映了当下的一些社会现象,比如“高富帅”和“白富美”这对词,非常凝练地概括出了社会上对于男女在外貌和经济水平方面的高要求;再比如“打call”,它源于日本演唱会Live 应援文化,最早是指LIVE时台下观众们与台上的表演者互动的一种自发的行为,后泛指对某人的喜爱与应援,体现出追星文化在网络上的蔓延。还有一些词被用来形容具有某一特征的人或群体,比如“油腻”指不注重身材保养、不修边幅、谈吐粗鲁的中年男子,“土豪”指有钱、不理性消费、喜欢炫耀的人,“杠精”指通过抬杠获取快感的人、总是唱反调的人、争辩时故意持相反意见的人,等等。这些网络流行语生动形象地表达了网民的情绪、心理以及对某些社会现象的看法和态度,源于社会的同时又对社会产生影响。

三、网络流行语的社会功能

为进一步探究网络流行语的社会功能,即网络流行语在整个社会系统中产生的作用与影响,本文接着采用问卷调查法进行了调查。具体的问卷设计和统计分析结果如下。

1.问卷调查的设计。

据目前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最新的数据报告,截至2020 年3 月,中国已有网民9.04 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64.5%;其中,学生占比26.9%,超过了总网民人数的1/4,是互联网使用占比最高的群体。因此,为更有效地探索网络流行语的传播使用状况及其具备的社会功能,本研究选取上海部分高校在校学生为调查对象,以问卷调查的形式来获得下列信息,包括:网络使用行为、网络流行语熟悉程度、在生活中的使用频率、对于网络流行语的态度等。经统计,本次调查共收集到78 份问卷,参与者分别来自上海大学(29 人)、同济大学(18 人)、复旦大学(15 人)、上海海事大学(16 人)四所高校。

2.分析结果与讨论。

(1)网络流行语带来语言创新。由统计结果可知,关于“网络流行语是否具有创新性”这一问题,13 位学生选择了“一般创新”,32 位学生选择了“比较创新”,22 同学选择了“相当创新”,8 位同学选择了“非常创新”,仅有3 位学生选择了“毫无创新”;因此,96%的参与者认可网络流行语的语言创新性,认为网络流行语能够丰富现代汉语的词汇和表达方式。另外,调查还显示,近90%的学生会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地使用网络流行语,进一步证明网络流行语对现代汉语的影响不仅限于网络交际,同时也显著地作用于现实社会。这一结果符合本文第3 部分针对网络流行语本身情况的分析结论,即1/2 以上的年度网络流行语存在语言变异现象,其中语音变异和语法变异数量较少,而语汇变异最为突出、数量最多,满足了人们对于多元化表达形式的需要以及求新求异的心理。当然,此处需要强调的一点是,网络流行语对于语言规范的负面影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专家学者们须对此予以高度的重视。

(2)网络流行语表征社会现实。关于“网络流行语的社会影响”这一话题,有56 名学生认为网络流行语表达了民众的心声,48 名学生认为网络流行语提高了民众的知情能力,62 名学生认为网络流行语折射了当下的社会价值观。也就是说,在学生看来,网络流行语很大程度上是发自网民内心的表达,能够提高相关事件的知情度,加深人们对相关事件或现象的了解。比如,2012 年中秋、国庆双节前期,中央电视台推出了《走基层百姓心声》特别调查节目“幸福是什么?”,“幸福”成为媒体的热门词汇,“你幸福吗?”一跃成为了当年的十大网络流行语之一,反映出我国人民在社会发展新阶段所产生的选择困惑与幸福困惑;2015 年4月14 日早晨,河南省实验中学的女心理教师顾少强的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引发热评,网友对这名女教师勇敢洒脱的辞职态度大加赞赏,纷纷表示“羡慕”和“佩服”,并由此引发了一波针对工作意义和自我价值的思考与讨论。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流行语,都从一定程度上表征了当下的社会现实和民众的社会心理。

(3)网络流行语推动文化发展。另外,在本次问卷调查中,66%的学生认为网络流行语能够催生新的网络文化,并对现实的社会文化产生积极的意义;其余选择“一般”或“无意义”的学生则认为,网络流行语还是更倾向于娱乐性质。总的来说,学生们比较认可网络流行语对文化具有推动作用。王仕勇与陈聪(2013)曾表示:“对社会而言,个体社会化是文化得以延续的手段;对个体而言,个体社会化是被社会认同、参与正常社会生活的必要途径。”网络流行语的性质决定了它必然会成为大众文化的代表,因为只有获得大众广泛认可的网络语言才能成为网络流行语。另一方面,从政府的官方媒体和宣传报道来看,网络流行语已经逐渐成为了联结我党与人民的纽带,有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繁荣向上。比如,2015 年前夕,习近平总书记就使用“蛮拼的”这个高度大众化的网络词语表述一年来干部的基本工作状态,既接地气又时髦贴切,收获了大众的追捧和喜爱;而“给力”、“厉害了我的国”、“洪荒之力”等等这些网络流行语,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媒体宣传报道的标题和文案里,无形之中拉近了政府和民众之间的距离,让人们更愿意接受官方试图传播的积极、健康的民族文化理念。

四、结语

本文首先针对2010-2019 年度网络用语中的语言变异现象进行了归类总结,其次通过查找这些网络用语的源头挖掘出了其流行背后的社会成因,最后利用问卷调查归纳出了网络流行语的三大社会功能。诚如陈一民(2008:96)所言,“网络流行语之所以得以流行,是因为具备一个共同特点,即它们都来自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同时无一例外成为一种观点与立场,以及一种批评的力量,因此也成为一种另类的民意表达。”网络流行语一方面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随着社会变化而变化,另一方面也对社会的变迁、文化的更新起到积极作用,是大众日常生活与交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专家学者们持续的关注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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