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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海默社会批判理论研究

2021-03-25张新朋

学理论·下 2021年2期

张新朋

摘 要:霍克海默的社会批判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补充,是实践批判原则在意识形态批判中的运用。霍克海默基于辩证哲学方法,由反对形而上学的体系出发,一方面批判唯心主义脱离具体的历史条件而抽象地谈论理性,另一方面批判唯物主义机械地把理性看作是某种物质本原的附属品。这种內容与形式看似冲突的批判,恰恰是其“开放的辩证法”的体现。既可以克服唯心主义的理性批判的脱离实际的弊病,又能避免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批判的僵化。霍克海默在否定和批判意义上的“社会批判理论”,用以清除意识形态遮蔽,并试图突破和超越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新的感性意识。而理性究竟如何恢复其独立自主性,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关键词:霍克海默;社会批判理论;政治经济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实践批判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1)02-0045-03

法兰克福学派是1923年在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内成立的一个由左派知识分子组成的,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多学科综合性研究与批判为主要任务的哲学社会学学派。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主要代表,霍克海默的社会批判理论不是青年黑格尔派的简单回归,即从自我意识立场出发的理性批判,而主要是遵循实践批判原则的指向,即揭示生活世界自身的批判维度。霍克海默对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状况本身的意识形态性质进行批判,目的是消除生活世界中的意识形态遮蔽,以此来探索新的感性意识出现的可能性。

一、霍克海默社会批判理论体系的脉络

霍克海默对理性的批判开始于1934年他所写的《关于现代哲学中的理性主义争论》。霍克海默站在唯物主义立场,批判现代哲学史上自笛卡尔以来的理性主义的唯心主义实质。霍克海默批判地指出:“在实际上,认识的每一步都依据纯逻辑以外的许多前提条件。”[1]130除此之外,还包括社会阶级斗争和经济发展过程,“关于社会的活生生过程的理论是一种最广泛的思想建设过程,这个理论必须考虑到处处决定着社会阶级的特征及由此产生的结果的全部物质和精神的条件。”[1]146但是,他同时也强调他的唯物主义原则的反形而上学的特点:“辩证唯物主义并不把主体再次理解成诸如人的本质那样的一种抽象物,而是时时把它理解成一个特定的历史时代中的人。”[1]145这种唯物主义理论反对寻求一种不变的、作为“实体”的世界本原。

1937年在《传统理论与批判理论》中,霍克海默第一次正式使用“批判理论”这个概念,并强调其批判理论是一种“新型的唯物主义”,特点是“把特定的历史环境所提出的任务”作为研究的主题,并为此而“在总体性中考察社会的发展趋势”。霍克海默指出,由于人类理性已经被统治阶级所滥用,作为统治者统治的工具,因此,他的批判理论以批判理性作为基本任务。这种批判的立足点是为了消除理性所制造的种种意识形态“幻想”,如科学、文化、理论、技术等。霍克海默继承了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的概念,并用黑格尔关于异化的观点,进一步加以综述。到1947年发表《理性的消蚀》和《启蒙辩证法》时,批判理论采用“批判的理想主义”的形式,集中地批判作为现存不合理社会的支柱的“不合理的理性”。

依据马克思的“实践批判”原则,物质生活领域是最基础的领域,是历史运动和变化的根源所在。而作为基础领域的观念表达的意识形态并不具有革命性,真正的革命动力在物质生活关系这一感性基础领域之中。“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2]。所谓“武器的批判”就是实践批判,只有实践批判才具有现实的力量,才能摧毁旧世界建立新世界。霍克海默讲到批判理论的主体是处在现实历史运动和真实生活实践中的主体,批判理论对于批判的需要也要求批判应当植根生活本身。真正的批判力量是在生活世界本身之中,在广大群众的感性意识中,批判理论只不过是“从世界的原理中为世界阐发新原理”,是对生活世界的自我批判向度的一种自觉表达[3]186。

二、霍克海默社会批判理论的起点与基干

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随着现代工业技术与商品经济的发展,资本与商品交换的逻辑渗透到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发生了新变化。

从广度来看,意识形态不仅在上层建筑,更渗透到生活世界本身之中。马克思所描述的没有被意识形态沾染过的源初性物质生活世界不复存在,而是如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所描述的那样“把思想意识吸收到现实之中,并不表明‘思想意识的终结。相反,在特定意义上,发达工业社会较之它的前身是更为意识形态性的,因为今天的意识形态就已经包含在生产过程本身之中。”[4]12

从深度来看,意识形态已经渗透到无产阶级的感性意识层面。无产阶级的感性意识已经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包围,霍克海默指出:“在今天,每个社会阶层的意识都有可能受到意识形态的限制和侵蚀,不管它在自身所处的环境里可能多么地专注于真理。”[3]210正是由于生活世界被打上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标签,无产阶级的新的感性意识受到遮蔽。同样,无产阶级感性意识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侵蚀,才使得基础领域的生活世界被意识形态“殖民化”。基于此新变化,法兰克福学派在继承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上,更对意识形态进一步批判。而且,批判的触角更广,不仅对理论形态或宗教形态等意识形态本身进行批判,更对渗透进生活世界中让人们失去了实践变革力量的意识形态加以批判。

1.社会批判理论的起点:政治经济学批判

霍克海默对社会的总批判包括从政治经济学批判到意识形态批判的一切方面,但政治经济学批判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的总批判的出发点,也是法兰克福学派与以往一切唯心主义批判相区别的根本点。

在《传统理论和批判理论》中,霍克海默认为,传统理论的基本要求就是“排除一切矛盾,并以充分论据把各个部分联结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形式中”。这种通过纯粹理性的思维活动而寻求理论各部分的和谐的企图,乃是非批判态度的一种典型表现。“只要理论的概念是自满自足地建造起来,这些概念就会转化为一种异化的意识形态范畴。”[5]250就是说,以往的一切非批判的传统理论,由于其唯心主义性质而变成“异化的意识形态范畴”,变成统治阶级的理性工具[6]627。

由此,在霍克海默看来,“同现代的专门化了的经济学相反,社会批判理论保持哲学的形态,即使它采取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形式。”可见,社会批判理论同传统理论的区别,不仅在于它具有唯物主义性质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更在于其是在哲学辩证法指导下的全面批判,具有普遍性和全面性的特点。

政治經济学批判是“唯心主义的理性概念的唯物主义内容”[5]292。霍克海默这句看似矛盾的话,说明了批判理论的要义所在。一方面,法兰克福学派唯心主义的批判精神,是对康德以来德国古典哲学理性批判的延续。另一方面,它是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为基础。内容与形式看似冲突的批判,恰恰是其“开放的辩证法”的体现。既可以克服唯心主义的理性批判的脱离实际的弊病,又能避免机械的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批判的僵化。

霍克海默说:“近代的辩证哲学坚持这样的观点,即个人的自由发展取决于社会的合理制度。在分析现代社会条件的基础的过程中,这种哲学转变为对于经济的批判”[6]626。霍克海默认为,只有着手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才能促使社会由不合理向合理进行转化,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人的世界,而是资本的世界。”[5]262因此,对理性的唯物主义的批判很自然地变成为争取合理化的革命斗争。

2.社会批判理论的基干:意识形态批判

霍克海默把批判的锋芒延伸到社会的意识形态领域。人的理性,深植于现实生活的土壤,但在人类精神生活领域,理性所起的作用远远复杂得多。由此,他把批判的重点转向了文化的批判和一般社会意识形态批判。

一方面,人类社会区别于自然界在于人类精神文明的独创性。人类精神文明创造了科技;同时,也从理论上为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进行美化和辩护。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越是高度发达,其统治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就越需要诉诸意识形态的支持。

20世纪以来西方社会文化和科技的发展,在为社会提供越来越丰富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似乎给人一种资本主义社会无限发展的生命力的假象,如同是人类理性本身的“合理产物”。科技的发展不仅掩盖了现代社会的不合理性,而且好似直接论证了其存在的“合理性”。这种在文化和科技上的欺骗性,产生了比军事力量等其他手段更为有效的作用。

三、霍克海默意识形态批判的内容

霍克海默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便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的“魔术式”威力的奥秘。因此,从那时起便逐步把对于社会批判的重点转向对于文化的批判,进而实现对现代社会的总批判。

1.发端:对西方社会心理的批判

1931年,霍克海默就任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所长时,便把对社会心理的调查作为社会研究所的重要任务。他在就职演说中这样说,社会研究所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揭示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心理联系”。接着,在《历史与心理学》一文中,霍克海默又强调说:“只要理论还没有认识到经济生活的结构变化是怎样通过一个特定时期内的各种不同社会集团的心理组成因素的变迁,而在他们整体生活中表现出来的话,那么,关于社会意识依赖于社会经济基础的理论便仍然包含着独断的因素——这些独断的因素将严格地使这个理论停留在其现有的解释的那种假设价值的形式上。”[7]

在霍克海默看来,社会心理研究不只具有理论价值,而且也具有现实的实践意义。它不仅能使历史唯物主义从一个假设性的理论变为真正的实际理论,也能揭示出垄断资本主义与法西斯制度的兴起与发展根源。

2.发展:对于家庭和权威的批判

1936年,在《权威与家庭》中,霍克海默指出:“生产过程对于人的影响不仅是通过间接的和现存的形式——在这个形式中,他们自己在他们的劳动中与这个生产过程相遇,而且还通过生产过程显示为相对稳定和缓慢变化的制度中,诸如家庭、学校、教会和艺术。”[8]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主要的权威性是资本,而经济条件本身就是资本权威性的表现。在资本主义表面的“自由交易”现象的掩盖下,工人不知不觉在家庭教育中向其后代灌输看不见的、无形的资本的权威统治。他由此得出革命性的结论:解决对于权威服从的问题,不是单纯的“个人解放”的问题,而是革命的问题——而这是资本走向它的“反面”,就像货币被翻过来的背面那样。

3.顶峰:对于文化作为意识形态的批判

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美国高度发展的垄断资本主义文明,同样也对广大人民群众形成了高度严密的控制作用。不仅在物质上,而且在精神上使老百姓遭受残酷的剥削,处于被奴役的地位。

随着现代工业技术与商品经济的发展,资本与商品交换的逻辑渗透到文化领域。受资本经济利益的驱动,文化的生产日益成为商品的生产,文化的欣赏逐步成为商品的消费。文化的商品化,使得文化创造打上了意识形态的标签。原有的家庭不再作为社会的基本细胞而存在和发生作用,而“文化工业的技术,通过祛除社会劳动和社会系统这两种逻辑之间的区别,实现了标准化和大众生产”[9]。

由于文化被彻底技术化,以最先进的科技所装备。在“文化工业”系统中,工业技术这个由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机械怪物,反过来成为操纵人类本身的工具。这样,原来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不知不觉地被披上了“合理”的外衣。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说:“摄取暗含着内心维度的存在,这种内心维度区别于、甚至敌对于外在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一种个人的意识和一种个人的无意识从公众的意见和公众的行为中分割开来。现在,这个私人的领域已被技术现实所侵入和所削减。大规模生产和大规模分配要求整个的个人,而工业心理学早已不再局限于企业本身。摄入的多种过程,看来已被固定在绝大部分的机械反应中。”[4]25马尔库塞接着指出,家庭作为社会化的一个单位,已被“外面的集体和传播系统”所取代。

霍克海默的意识形态批判是以“真理是全面的”作为基本指导思想的。阿多诺说:“文化批判的一个基本动机,最中心和贯彻得最持久的观点,是揭露文化如何杜撰出人的有价值社会的虚幻观念……这就是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化的作用。”[10]对于文化的批判,对于一般意识形态的批判,是对于社会的全面批判的基点,因为所有一切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是资本主义社会不合理的统治的精神支柱。它一方面腐蚀了被统治的人民的思想意识,为他们提供了种种足以描绘资本主义“合理性”的幻象;另一方面,又麻痹和诱导广大人民群众安于现状,放弃“革命”,以使得资本主义统治延续下去。

四、总结

霍克海默认为,意识形态不单纯是社会存在的反映。意识形态作为理性的表现,固然是历史发展的产物,但并不是如马克思主义理解的是以物质的生产活动为基础的、有规律的、朝着共产主义最高目的发展的过程,而是在主体与客体、社会与自然永无止境的相互矛盾中发展的。这个相互矛盾的各方所组成的关系,乃是一个总体。而人类理性,就其处于现阶段为统治阶级所控制的范围内,往往为人类制造种种有关现实合理的幻象——人们自己在制造这些幻象,却又自我陶醉和自我迷惑,使这个幻象披上了越来越精致的、虚假的“合理”外衣。正如法国学者高宣扬所说:“批判理论所坚持的对于理性的批判,就是要不断揭穿理性本身同历史上某一特定的统治阶级的神秘关系,使理性真正地脱离开某一阶级或某一集团的操纵,由理性来自我判断和自我确定。果能如此,理性便能恢复其本来的面目和原有的功能。”[11]

在霍克海默看来,理性能否重新成为人类的真正尊严,成为评判真理的标准,这要看它能否重新获得自我批评的能力,能否摆脱资产阶级的控制,批判理论所孜孜以求的,就是保证理性的纯粹性。这虽然揭示了当代社会不合理的原因,但是也充分暴露了法兰克福学派本身的批判理论的局限性。批判理性反对对于“工具的理性”的崇拜,但法兰克福学派所说的“理性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又有谁去执行?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亘古不变的抽象的真理标准从未有过,有的是随着历史发展而变化的具体标准,而这些具体标准还和现实社会的客观情境和统治阶级利益紧密相连。

霍克海默最终并未解决理性究竟如何恢复其独立自主性的问题。既然统治阶级要控制理性,而现有的知识分子也不知不觉地,或者心甘情愿地按照统治阶级的利益而滥用理性的功能和权威,那么,如果不是按照马克思主义所说的那样去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来摧毁不合理的统治秩序的话,又该怎样切断现有理性与资产阶级的联系呢?霍克海默对理性的批判不寻求对某一阶级有利的方案,而只能停留在理性本身的王国里,听任理性自己来做主。这才是理性独立自主的真正表现,这是其思想的局限所在。

参考文献:

[1]Max Horkheimer. Kritische Theorie[M]. Auflage der Studienausgabe, Fischer Verlag,1977.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07.

[3]霍克海默集[M]. 曹卫东,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4]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1989.

[5]Max Horkheimer.Traditionelle und  Kritische Theorie[J].zeits-

chrift  für Sozial forschung,1937.

[6]Max Horkheimer.Philosophie und Kritische Theorie[J].zeits-chrift  für Sozial forschung,1937.

[7]Max Horkheimer.Geschichte und  Psychologie [J]. zeitschrift

für Sozial forschung, 1932:134.

[8]Max Horkheimer.Autoritat and familie[J]. Kritische Theoie,

Studienausgabe,S.Fischer.S,1977:284.

[9]霍克海默,阿多諾.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108.

[10]阿多诺.道德的最低限度[M].丛子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1:44.

[11]高宣扬.新马克思主义导引[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174.

(责任编辑:张 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