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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初中央勃堇制度考论

2021-03-22程尼娜

黑河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女真太祖中央

程尼娜

(吉林大学文学院 中国史系,吉林 长春 130012)

勃堇,产生于女真人原始社会的氏族部落组织,最初是女真氏族部落长的称号。金朝建国前后“勃堇”发展为“官长”之意,在一段时期内中央与地方的女真官员仍称为勃堇。中央勃堇是国伦勃极烈制度的组成部分,太宗时,随着中央中原制度的各级行政机构的建立,大约在天会五六年间中央勃堇最后被废止。探讨金初中央勃堇制度对深入研究中央勃极烈制度的运作形式和变化,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以往研究十分薄弱,①日本学者三上次男在《金初の孛堇につい》的研究中认为:金初勃堇是用于金室直辖地和一部分新占领以外的女真诸部的部族长的称呼。太宗天会年间,成为许多人表示家世的一种荣爵,或者纯粹地方官化了。参见是氏《金史研究》一“金代女真社会の研究”,中央公论美术出版,1972年,第437、438页。三上先生没有注意到中央官员身份的孛堇。我在1980年代待发表的《金初勃堇初探》(《史学集刊》1986年2期)略论及中央勃堇,现在看来有些问题当时认知不够清晰,有必要重新撰文探讨。本文不揣鄙陋,请学界同仁至正。

一、建国前的勃堇

“勃堇”系女真语,日本学者鸟山喜一认为勃堇与赫哲语的bokin,bokki的语义相同,即为“酋长或部族长”[1]。11世纪,女真各部之间相互争长,形成简单而不十分稳定的联盟,女真氏族社会开始从“无大君长”分散的氏族部落逐渐步入低级酋邦阶段。按出虎水完颜部勃堇石鲁(昭祖)时,部落浸强,辽以惕隐官之。于是“昭祖耀武至于青岭、白山,顺者抚之,不从者讨伐之,入于苏滨、耶懒之地,所至克捷”。②《金史》卷1《世纪》,中华书局,2020年,第4页。以下版本同。完颜石鲁成为诸部之上的大酋长,《金史》称“其部长曰孛堇,统数部者曰忽鲁。”③《金史》卷55《百官志》,第1298页。“忽鲁勃堇”又作“都勃堇”,这一称号很可能出现在石鲁末期。乌古乃(景祖)继任完颜部勃堇后,“众推景祖为诸部长,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五国皆从服”。诸部长即都勃堇,在形式上乌古乃是由下属诸部推举为都勃堇,实际上应是继任石鲁之位,成为以按出虎水为中心的酋邦的酋长。辽朝为经营鹰路,设立生女真属部,以乌古乃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这不仅巩固了乌古乃作为诸部长(都勃堇)的地位,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生女真的社会进步。经世祖劾里鉢、肃宗颇剌淑到穆宗盈歌时期,生女真社会已经发展到高级酋邦阶段,生女真属部的势力范围已经囊括了大部分生女真部族。

在生女真酋邦组织内,勃堇包括勃堇与都勃堇。勃堇(又称部长)已经出现世袭制,由酋长的家族世袭,《金史·钝恩传》载:“钝恩,阿里民忒石水纥石烈部人。祖曰劾鲁古,父纳根涅,世为其部勃堇”。在个别情况下,也有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任命勃堇的现象。如阿跋斯水温都部人乌春,景祖“既而知其果敢善断,命为本部长,仍遣族人盆德送归旧部。盆德,乌春之甥也”。④《金史》卷67《乌春传》,第1677页。从盆德是乌春的外甥的身份看,温都部应是完颜部的世婚部族,景祖命完颜盆德送乌春回本部任勃堇,以昭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的权威,使温都部的部民接受新勃堇。

勃堇对部民有行政、司法、军事等诸种权力[2],个别的部落长只许为勃堇,不得领兵,如景祖异母弟跋黑有异志,世祖虑其为变,“乃加意事之,使为勃堇而不令典兵”。⑤《金史》卷65《跋黑传》,第1642页。在酋邦组织内,勃堇需听从大酋长都勃堇(又是生女真属部长官)的调遣,如世祖劾里鉢时,命国相颇剌淑(肃宗)以偏师拒桓赧、散达,“至斡鲁绀出水,既阵成列,肃宗使盆德勃堇议和”。⑥《金史》卷67《桓赧、散达传》,第1675页。穆宗盈歌攻打星显水纥石烈部勃堇阿疏时,阿疏闻穆宗来,与其弟狄故保往诉于辽。辽人来止勿攻。穆宗不得已,留劾者勃堇守阿疏城而归。“辽使至,乃使蒲察部胡鲁勃堇、邈逊勃堇与俱至劾者军,而军中已易衣服旗帜,与阿疏城中如一,辽使果不能辨。劾者诡曰:‘吾等自相攻,干汝何事,谁识汝之太师。’乃刺杀胡鲁、邈逊所乘马,辽使惊怖走去,遂破其城。狄故保先归,杀之。”①《金史》卷67《阿疏传》。文中的“劾者”,元朝史臣释曰:“金初亦有两劾者,其一撒改父,赠韩国公。其一守阿疏城者,后赠特进云。”第1686页。这是一个典型的事例,劾者勃堇与蒲察部胡鲁勃堇、邈逊勃堇听从穆宗的调遣,演一出戏骗走辽使,于是攻占阿疏城,平定了星显水纥石烈部的叛乱。在酋邦组织内,生女真属部的长官对属下各部勃堇的统领,尚不及国家君主那般强有力,经常发生勃堇不听调动的事情。如康宗乌雅束二年甲申(1104),“苏滨水诸部不听命,康宗使斡带等往治其事。行次活罗海川撒阿村,召诸部。诸部皆至,惟含国部斡豁勃堇不至。斡准部狄库德勃堇、职德部廝故速勃堇亦皆遁去,遇坞塔于马纪岭,坞塔遂执二人以降。”“遂伐斡豁,拔其城以归”。②《金史》卷65《斡带传》、卷71《斡鲁传》。第1646、1733页。大酋长即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对于不服从命令的勃堇,一般采用武力使之降服。

勃堇在领兵作战时,又称猛安谋克。猛安谋克,原是女真部民围猎时的组织,后来发展为女真人的临时作战组织。开始主要是以谋克为单位进行战斗,到后期战争规模扩大了才由谋克扩展为猛安与谋克。《金史·兵志》记载女真“金之初年,诸部之民无它徭役,壮者皆兵,平居则听以佃渔射猎习为劳事,有警则下令部内,及遣使诣诸孛堇征兵,凡步骑之仗糗皆取备焉。其部长曰孛堇,行兵则称曰猛安、谋克,从其多寡以为号,猛安者千夫长也,谋克者百夫长也。”③《金史》卷44《兵志》,第1062页。这里称“金朝初年”女真之制,然金建国前一年(1114)完颜阿骨打确立猛安谋克制度以后,女真部族制度已经解体,作为部长的“勃堇”不复存在。因此这段记载应是女真建国前的制度。然阿骨打新建立的猛安谋克制度仍然保留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旧俗,但无论战时还是平时,长官都称为猛安谋克。学界存在将这条史料视为金朝建国后的记录,进而认为金朝初年女真仍普遍存在氏族部落长勃堇,直到熙宗时才完全废除(参见王世莲:《孛堇、勃极烈考释》,《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87年第4期)。这显然与史实不符。当举行大规模军事行动时,以某勃堇担任一路军统帅时,又称之为都统。在世祖平定乌春叛乱时,“斡善、斡脱以姑里甸兵来归,使斜钵勃堇抚定之。蒲察部故石、拔石等,诱其众入城,陷三百余人。欢都为都统,往治斜钵失军之状,尽解斜钵所将军,大破乌春、窝谋罕于斜堆,擒故石、拔石”。④《金史》卷68《欢都传》,第1693页。世祖以欢都勃堇为都统,往治斜钵勃堇失军之状,可看出猛安谋克之上已经出现更高一级的军官。战争结束后无论是猛安谋克还是都统回到本部仍称勃堇。

都勃堇,又称诸部长、众部长、都部长。如前所述,生女真酋邦的大酋长称为都勃堇。此外,在酋邦内部又有地区一级的小酋邦,小酋邦的酋长也称为都勃堇。小酋邦一般是在各地区自发产生,都勃堇也实行世袭制,但在地区出现争夺都勃堇的事件时,大酋长具有裁判权,如“阿疏既为勃堇,尝与徒单部诈都勃堇争长,肃宗治之,乃长阿疏”。⑤《金史》卷67《阿疏传》,第1685页。地区性的都勃堇对其下诸部有行政、司法、军事等诸种权力,“诸部长各刻信牌,交互驰驿”,⑥《金史》卷58《百官志》,第1423页。拥有一定自治权,但对外行动等方面需听命于大酋长。在大酋长统属的中心地区一般不设都勃堇,由大酋长直接统辖各个部的勃堇。

穆宗盈歌末年采纳近僚完颜阿骨打的建议,命“统门、浑蠢、耶悔、星显四路及岭东诸部自今勿复称都部长”,“令诸部不得擅置信牌驰驿讯事,号令自此始一”,“于是诸部始列于统属”。⑦《金史》卷1《世纪》、卷2《太祖纪》、卷128《循吏传》,第14、24、2909页。同时,盈歌将自己的都勃堇(众部长、都部长)的称号改为都勃极烈,以示尊崇。取消地区性小酋邦酋长的“都勃堇”称号和信牌驰驿讯事之后,原小酋邦之下诸部的行政、司法、军事诸事务由大酋邦统属,小酋邦对否随之消失,尚不可知。《金史·迪姑迭传》载:“迪姑迭,温迪罕部人。祖扎古乃,父阿胡迭,世为胡论水部长。”这里只称“胡论水部长”,不称“胡论水都部长”。《完颜娄室神道碑》载:娄室“年二十一,代父为七水部长。”[3]亦是如此,这或许是小酋邦的酋长在取消“都部长”称号之后的称呼。地区性小酋邦的酋长在生女真部落中是地位较高的大贵族,从建国后金太祖任命完颜娄室为黄龙府路万户看,⑧《金史》卷72《娄室传》,第1754页。这种家世出身的人在金初往往被委任为重要官职。

完颜阿骨打继任都勃极烈的第二年(1114),对女真原始部族制进行改革,“初命诸路以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⑨《金史》卷2《太祖纪》,第27页。以地缘关系为基础领户为特点的猛安谋克制度,取替了原来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部族制,以地方行政官员猛安谋克取代了部族长勃堇。⑩地方行政组织猛安谋克设置后,女真军队组织仍保持原有的猛安谋克制度,每百人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部分被授予为地方官的猛安谋克官员,在金朝建国之初,女真社会还往往习惯称其为勃堇,⑪被习惯性称勃堇的人,可能在授予猛安谋克官职之前即是部族长勃堇。如太祖收国元年(1115)十二月,“护步荅冈之役,乙里补孛堇陷敌中,迪姑迭援出之”。⑫《金史》卷81《迪姑迭传》,第1930页。

金建国后,太祖在中央确立国伦勃极烈制度,在中央各种政务机关还不健全的时期,诸勃极烈大贵族之下有从事各种事务的大小官员,被称为“勃堇”。此外,金朝占领的辽朝州县地区,有部分女真地方官员被称为“勃堇”;金初新降服的东北边地族群的氏族部落长也被称为“勃堇”。金朝初年的勃堇制度是承袭生女真酋邦组织的勃堇名称加以官制化而形成的,“勃堇”由原来的部落长变成一般意义上的“官长”,在形式上和内容上都与建国前的勃堇有本质区别,在金初官僚体系中勃堇制度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二、中央勃极烈之下的勃堇制度

金初,中央实行国论勃极烈制度,在诸勃极烈之下设有处理各种具体事务的官员。这些官员有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汉人,他们没有具体的职称,在太祖一朝、太宗朝前期称之为“勃堇”。

在中央的勃堇从事各种行政工作。《金史·太宗纪》记载:天会二年(1124)正月,太宗“诏孛堇完颜阿实赉曰:‘先帝以同姓之人有自鬻及典质其身者,命官为赎。今闻尚有未复者,其悉阅赎之。’”金建国前后,是女真奴隶制迅速发展时期,为遏止女真平民地位恶化的趋势,保证女真族的兵源,太祖在位时就开始着手赎免女真奴婢的工作,收国二年(1116)“二月己巳,诏曰:‘比以岁凶,庶民艰食,多依附豪族,因为奴隶,及有犯法,征偿莫办,折身为奴者,或私约立限,以人对赎,过期则为奴者,并听以两人赎一为良。若元约以一人赎者,即从元约。’”①《金史》卷2《太祖纪》,第31页。这项工作一直延续到太宗末年,天会九年(1131)四月己卯,太宗诏:“新徙戍边户,匱于衣食,有典质其亲属奴婢者,官为赎之。”②《金史》卷3《太宗纪》,第69页。完颜阿实赉正是在中央从事国家赎买女真族奴隶工作的官员。

天辅二年(1118)九月,太祖下诏:“国书诏令,宜选善属文者为之。其令所在访求博学雄才之士,敦遣赴阙。”③《金史》卷2《太祖纪》,第34页。在朝廷撰写国书诏令的文学之士,亦称之为勃堇。大多系辽籍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有人曾是辽、宋旧官吏,有人则是进士举人,在女真人占领辽、北宋地区后,归附于金,其中也不乏在战争中虏掠来的士大夫。天辅三年(1119)六月,“辽大册使太傅习泥烈以册玺至上京一舍,先取册文副录阅视,文不称兄,不称大金,称东怀国。太祖不受,使宗翰、宗雄、宗幹、希尹商定册文义旨,杨朴润色,胡十荅、阿撒、高庆裔译契丹字,使赞谋与习泥烈偕行。”④《金史》卷84《耨盌温敦思忠传》,第2001页。宗翰、宗幹此时尚未出任国伦勃极烈,而是近上官员,中央勃堇。宗幹、宗翰、宗雄等人为宗室郎君,据宋人记载,女真“宗室皆谓之郎君,事无大小必以郎君总之。虽卿相尽拜于马前,郎君不为礼,役使如奴隶”。⑤(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9页。以下版本同。郎君以其出身高贵,在金初官僚集团中占有较高的地位。希尹(又作兀室)非宗室女真贵族,“为人深密多智”,⑥《大金国志校证》卷27《兀室传》,中华书局,1986年,第385页。“奸猾而有才,自制女真法律、文字,成其一国,国人号为‘珊蛮’。‘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粘罕之下皆莫之能及。”⑦(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3,第21页。粘罕,即宗翰。他们皆颇受皇帝和诸勃极烈的信任,受命议定册文的宗旨。杨朴、高庆裔是渤海人,大约在天辅二年太祖下诏“访求博学雄才之士”时,被女真地方官员送到京师。胡十答、阿撒等人可能是契丹人,通晓女真语和契丹文,从事撰写、润色、翻译等工作。赞谋,即乌林答赞谋,为女真人,他与耨盌温敦思忠以强记而受太祖赏识,在金与辽议和期间,“往来专对其间,号闸剌。闸剌者,汉语云行人也”。⑧《金史》卷84《耨盌温敦思忠传》,第2001页。从上述金朝国书撰写的过程中可以看到,女真宗室郎君与其他中央勃堇在地位上有明显差异的,前者的地位较后者高,从事的工作也较后者更为重要。重用女真官员是有金一代女真皇帝在官僚集团中推行的不二法则。

金朝一建立便与邻国发生了政治、经济关系,朝廷根据需要经常临时委派中央勃堇为外交使臣出使辽、宋、高丽等邻国。太祖一朝中央派出的使者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金太祖朝中央派出使者一览表

表1中出现的使者有女真勃堇,也有渤海、契丹、兀惹等族勃堇。史籍中明确记载为女真人的,有耨盌温敦思忠、乌林答赞谋、小散多(熟女真)、勃达、习显、斯剌、习鲁、银术可、韶瓦。其中韶瓦郎君,为宗室贵族。乌歇,又作徒姑坦乌歇,⑩(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7,宣和四年五月十八日乙亥条。第47页。徒姑坦为女真语“徒单”的同音异译,徒单氏,是宗室完颜的世婚家族,为女真人。胡突衮,是天辅二年金辽和谈的主要人物;术孛是金朝首次遣往高丽国的使臣,这两位应是女真勃堇。其中。完颜银术可的身份比较特殊,《金史》称其为“宗室子”,即为郎君身份。“收国二年,分鸭挞、阿懒所迁谋克二千户,以银术可为谋克,屯宁江州”。天辅五年(1121)从国伦忽鲁勃极烈完颜杲伐辽。①《金史》卷72《银术可传》,第1762页。赵良嗣《燕云奉使录》称宁术割(银术可)“系是北朝皇帝最亲任听干的近上的大臣,权最重,见知军国重事,复充西路等处都统使,兼杀败夏国,故特遣来到贵朝,莫比寻常使人”。②(宋)赵良嗣:《燕云奉使录》,《三朝北盟会编》卷14引。第102页。《金史》称其为“勃堇”,是因他为屯守宁江州的地方官,并不是中央官勃堇(详见第三章地方勃堇部分)。女真勃堇通常任正使,一般配备其他族的勃堇为副使,这是因为此时的女真人中通晓汉语、契丹语、高丽语的人甚少,副使同时又担任正使的翻译之职。

散睹,天辅二年(1118)正月出使宋朝,三年六月返回,“散睹受宋团练使,上怒,杖而夺之”。③《金史》卷2《太祖纪》,第35页。此时金人与宋人刚刚接触,互不了解,与辽和高丽不同,金朝只是试探性的遣使,不大可能派遣对宋人几乎一无所知的生女真人出使,而且,散睹还接受了宋团练使的官职,这也可作为他不是生女真人的一个佐证。散睹有可能是熟女真,亦或可能是契丹人。

使者中人数仅次于女真人的是渤海人,史籍中明确记载为渤海人的,有李善庆、大迪乌、高随、高庆裔、杨璞(杨朴)。王度刺,马扩《茆斋自叙》作“王永昌”,④(宋)马扩《茆斋自叙》,《三朝北盟会编》卷11引。第79页。从姓名看应是渤海人。

使者中没有哪位在史籍中明确记载是契丹人,但从其姓名和事迹大致可推测知之。曷鲁,为契丹人名,姓氏失载。撒卢母,随银术可等出使,“充计议使”,以当时女真人的文化程度,尚不能胜任此职,从名字看有可能是契丹人。铎剌,又作度剌,《三朝北盟会编》称记载他为“耶律度刺”、“耶律松”,⑤(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14,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壬子条。第102页;(宋)马扩《茆斋自叙》,《三朝北盟会编》同卷引,第100页。耶律为契丹姓。赵良嗣《燕云奉使录》云:“度刺自称谏议。”⑥(宋)赵良嗣:《燕云奉使录》,《三朝北盟会编》卷14引。第102页。谏议,为辽官,应为铎剌归附金朝之前的官职。

辞列,《金史·太祖纪》记载,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时,“实不迭往完睹路执辽障鹰官达鲁古部副使辞列、宁江州渤海大家奴”。大约此时辞列降服女真。天辅二年(1118)七月,太祖“诏达鲁古部勃堇辞列:‘凡降附新民,善为存抚。来者各令从便安居,给以官粮,毋辄动扰。’”⑦《金史》卷2《太祖纪》,第34页。辞列为达鲁古部人,⑧达鲁古城,在今吉林省松原市宁江区(原夫余县)伯都纳古城。孙进己、冯永谦:《东北历史地理(下)》,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6页。从太祖诏文看,辞列当为在中央任职的勃堇。

李靖,为兀惹人。兀惹是渤海国的遗裔,洪皓《松漠纪闻》载:辽将兀惹部迁至黄龙府南百余里宾州一带,“以其族类之长为千户统之”,“族多李姓,予顷与其千户李靖相知”。⑨(宋)洪皓:《松漠纪闻》,张海鹏订,照旷阁本,5下叶—6叶。李靖应是在太祖初年归附金朝,成为近上官员,中央勃堇。

金太祖时期推行以女真国俗治理国家的方针,朝堂议事君臣之间无严格的尊卑礼仪,在皇帝面前群臣可以畅所欲言。在这种政治生态下,中央勃堇在一些外交事务中可以发表各自的意见,他们的意见往往受到皇帝或诸勃极烈的重视。如在金辽和谈时,太祖采纳了杨朴提出的建议,“遣人使大辽以求封册,其事有十:乞徽号大圣大明者一也。国号大金者二也。玉辂者三也。衮冕者四也。玉刻印御前之宝者五也。以弟兄通问者六也。生辰正旦遣使者七也。岁输银绢十五万两、匹者八也。割辽东、长春两路者九也。送还女真阿鹘产、赵三大王者十也。”⑩(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3,第22页。又如赵良嗣《燕云奉使录》记载:宣和二年(金太祖天辅四年,1120)宋朝派遣中奉大夫右文殿修撰赵良嗣出使金朝,商议宋金夹攻辽朝,求燕云地,将纳辽朝的岁币转纳金朝之事。太祖集众臣与宋使者议事,关于平、营州之地使否归还与宋朝,太祖说:“平、营本燕京地,自是属燕京地分。”高庆裔则道:“今所议者燕地也,平、滦自别是一路。”太祖初认为“书约已定更不可改”。后因其他女真官员都赞同高庆裔的看法,太祖便采纳之。遣杨朴谕宋使副云:“郎君们意思不肯将平州划断燕京地分,此高庆裔所见如此,须着个方便。”⑪(宋)赵良嗣《燕云奉使录》,《三朝北盟会编》卷4引。第26页。此后,金仅将燕京及六州归宋,宋使几次请求金太祖将平、营之地一并归宋,终未能如愿。

勃堇出使邻国,是皇帝和朝廷的临时差遣,他们平时应有具体的工作和职责。上表统计的使者集团大致可以反映中央勃堇的基本构成,女真勃堇主要是由女真皇帝和诸勃极烈在女真宗室子弟和有才干的女真人中选任,如完颜希尹多智有才,受命创制女真文字,有计谋又善战,深受太祖重用。耨盌温敦思忠和乌林答赞谋以强记而受太祖赏识。“宗贤,本名阿鲁。太祖伐辽,从攻宁江州、临潢府。太宗监国,选侍左右,甚见亲信”。⑫《金史》卷66《宗贤传》,第1666页。太宗时为谙班勃极烈,他为谙班勃极烈身边的勃堇。其他族的勃堇,一是朝廷招纳的人才,如杨朴、高庆裔、胡十答、阿撒等;二是从降服的原辽朝官员中选任,如李靖、辞列、李善庆等。

太祖时期,中央国论勃极烈制度之下没有设置具体的官僚机构,不论从事撰写国书制诰的官员,还是从事司法、经济工作的官员,一律称之为勃堇。这使我们很难了解中央勃堇是否有具体而固定的分工。《金史·食货志》记载,“天辅六年,既定山西诸州,以上京为内地,则移其民实之。”太祖“以山西诸部族近西北二边,且辽主未获,恐阴相结诱,复命皇弟昂与孛堇稍喝等以兵四千护送,处之岭东,惟西京民安堵如故,且命昂镇守上京路。既而,上闻昂已过上京,而降人复苦其侵扰多叛亡者,遂命孛堇出里底往戒谕之,比至,而诸部已叛去”。⑬《金史》卷46《食货志》,第1106—1107页。孛堇稍喝与孛堇出里底当是在太祖身边工作的勃堇。从前举史料记载看,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监国时,选完颜宗贤侍左右,甚见亲信。又,宗翰曾跟随国伦乙室勃极烈阿离合懑左右,“访问女直老人,多得祖宗遗事”。①《金史》卷66《勖传》,第1658页。天辅三年(1119),阿离合懑寝疾,“宗翰日往问之,尽得祖宗旧俗法度”。临终前,阿离合懑将平生所乘战马献太宗(时为谙班勃极烈),“使其子蒲里迭代为奏,奏有误语,即哂之,宗翰从傍为改定”。②《金史》卷73《阿离合懑传》,第1776页。由此可推知,太祖朝应该存在分别隶属于某个勃极烈的中央勃堇。

三、中央勃堇制度的废止

太宗即位时,辽朝绝大部分地区已经被金朝占领,对原辽朝州县地区的统治也开始由战时统辖机制向日常行政管理机制转变,机构甚简的国伦勃极烈制度无法适应繁杂的国务。天会初年,中央开始陆续设置中原官制的各种行政机构,汉官职称随之出现。于是中央出现一段勃堇与新设汉官同时并存的时期,这可从太宗时期金朝派往邻国的使者官职窥见一二。

表2 金太宗朝中央派出使者一览表

从表2可看出天会三年(1125)十月,金宋开战之后,金朝基本不由中央派出赴宋的使者,而是由左右两路金军统帅遣使与宋朝交往。直到太宗末年,金宋也未能恢复正常的交聘关系。金与高丽的关系则不同,太宗即位之初,曾遣使高丽,高丽对金朝使者“接待之礼不逊”,此时的高丽还没有把建国不足10年的女真国家放在眼里。天会三年二月,金灭辽。四年六月,“高丽使奉表称藩”。④《金史》卷60《交聘表》,第1484页。此后,两国年年互派使者通聘。

从表2所见金朝使者的官职,与太祖朝有明显的不同,出现一些新的现象。官职为勃堇的使者明显减少,勃堇李靖于天辅六年(1122)作为国信使出使宋朝返回后,一直在太祖身边。赵良嗣《燕云奉使录》记载:宣和五年(金天辅七年,1123)三月,至金军前,太祖“差李靖、刘嗣卿充馆伴,至寨门,执笏跪捧国书,入至国主帐前”。⑤(宋)赵良嗣《燕云奉使录》,《三朝北盟会编》卷15引,第105页。八月,太祖崩。九月,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即帝位,即太宗,改元天会,便遣勃堇李靖如宋告哀。之后,天会二年,又见太宗遣“孛堇乌爪乃、李用弓为贺宋生日使”;三年,左副元帅宗翰派出的副使为贝勒(勃堇)色哷美。乌爪乃、色哷美,从名字看可能是女真人。此外,则是宋人史籍记载的金使者中有地方官称为勃堇者。

天会二年(1124)开始,金朝派往邻国的使者中常见既有中央官,也有地方官的现象。表中所见有卢州、辰州、复州、宁州、桂州、锦州、清州、永州、秦州的地方官,其多数在辽东(前5州),锦州在辽西,清州(今吉林农安),永州(今内蒙翁牛特旗),秦州不见记载,当是某州之误。还有一位汉人枢密院官员,同佥书枢密院事高伯淑。天会四年,汉人枢密院已经迁到燕山,正值金宋战争期间,可能是因为金朝与高丽初建宗藩关系,趁战争间隙期间,特别从汉人枢密院调用一位熟悉高丽国情的官员任宣谕使。由此可见,大约是出于外交事务的需要,朝廷又任用一些熟悉邻国国情的地方官员为使者。

这一年,中央派出的使者开始出现汉官职。《金史·太祖纪》记载:天辅六年(1122)十一月,攻打辽燕京之前,太祖“诏谕燕京官民,王师所至,降者赦其罪,官皆仍旧”。前文天辅七年二月,与孛堇银术可一同出使报聘于宋的谏议耶律度刺(铎剌),其官职当是降金时所保留的官职。太宗天会二三年间的使者大理寺卿杨意(《金史》作丘忠),守鸿胪寺卿、知太常礼院、骑都尉王永福有可能是保留其原辽汉官职。天会四年及以后的鸿胪卿乌至忠、卫尉少卿韩昉、谏议大夫张浩,则可能是中央的汉官。《金史·韩企先传》载:“斜也、宗幹当国,劝太宗改女直旧制,用汉官制度。天会四年,始定官制,立尚书省以下诸司府寺。” 天会四年(1126),金中央在谙班勃极烈斜也、国伦忽鲁勃极烈宗幹的主持下,开始在诸勃极烈之下系统地建立各种中原式行政机构。这年中央派出的使者开始有汉官职。韩昉为燕京汉人,辽时官至少府少监、乾文阁待制。《金史》记载,韩昉入金后,“加卫尉卿,知制诰,充高丽国信使”。明年“加昭文馆直学士,兼堂后官。再加谏议大夫,迁翰林侍讲学士。改礼部尚书”,“昉自天会十二年入礼部,在职凡七年。当是时,朝廷方议礼制度,或因或革,故昉在礼部兼太常甚久云”。①《金史》卷125《韩昉传》,第2862—2863页。据《高丽史》记载韩昉出使高丽的时间在天会六年,官职为卫尉少卿。②[朝鲜]郑麟趾:《高丽史》卷15《仁宗世家》,1957年,第233页。《金史》称“韩昉辈皆在朝廷,文学之士稍拔擢用之”。③《金史》卷66《勖传》,第1658页。此外,天会六年(1128),宋资正殿大学士宇文虚中使金被扣留送至女真内地,“朝廷方议礼制度,颇爱虚中有才艺,加以官爵,虚中即受之,与韩昉辈俱掌词命”。④《金史》卷79《宇文虚中传》,第1905—1906页。

太祖时,金朝的使者一般都简单冠以“国信使”。太宗朝,国家各种礼仪制度不断建立健全,根据出使的任务,使者分别冠以宋贺正旦使、遗留国信使、告即位国信使、贺宋生日使、告庆国信使、报谢宋国使、宣庆使、赐高丽生日使等。随着各种行政机构不断增多,天会五六年以后,中央勃堇的称谓基本不见于记载。大约此时,中央勃堇最后废止。

四、结语

金初国家实行国伦勃极烈制度,在诸勃极烈之下从事具体行政事务的官员称为勃堇。中央勃堇由女真、渤海、契丹、兀惹、汉人等各族官员构成,女真勃堇是从宗室子弟和有才干的女真人中选任,其他族勃堇有从降服的原辽朝官员中选任,也有在新占领区招纳的各族人才,女真宗室郎君身份的勃堇地位较高。中央勃堇有的太祖身边工作,有的分别隶属于某个勃极烈,根据需要从事各种行政工作。太宗天会初年,中央开始陆续设置中原汉官制度的各种基层行政机构,中央出现一段勃堇与新设的汉官职同时并存的时期,随着行政机构设置的增多,天会五六年以后,废止了中央勃堇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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