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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闽南戏文《荔镜记》的打诨手段及其作用

2021-03-22林颂育

泉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小七

林颂育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看戏是宋元以后社会民众最主要的娱乐形式。戏曲虽说有教育功能,但首要是娱乐功能。在戏曲演出过程中,插科打诨常被戏曲理论家视为“戏曲的眼目”、“看戏之人参汤”。透过对前代戏文的阅读,我们已难真切感受舞台现场插科的魅力,但其言语间的打诨依然鲜活。本文以明嘉靖本《荔镜记》为例,分析明清闽南戏文中的打诨艺术。相对光绪本等,嘉靖本雅言色彩更明显,若其不乏打诨,他本必将更突出。

一、《荔镜记》及其打诨脚色简介

《荔镜记》主要讲述了泉州的陈三,因送哥嫂到广南赴任,途径潮州,与当地的黄五娘在元宵赏灯的街上偶遇,两人相互倾心,私定终身的爱情故事。其间经李婆做媒,五娘父亲误将女儿许配给当地土豪无赖林大,迫使陈三五娘私奔。陈三因此被判拐诱罪,并发配崖城。发配途中幸得陈三之兄相救,得与五娘结合。该剧主要人物:陈三(生)、五娘(旦)、益春(五娘贴身丫头,贴)、李婆(媒人,丑)、林大(土豪无赖,净)、小七(五娘家男仆,净)。“脚色分行当,是戏曲特有的表演体制。这是戏曲表演的程式性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反映”[1]318。《荔镜记》净丑是打诨的主体。这大体符合戏曲表演“无丑不成戏”,丑角在演出中充分发挥插科打诨功能的戏剧演出的一般规律(1)综观该戏文,其行文中“净”、“丑”有多处互为标注。如林大,多标注为“净”,但在戏文第五出、第七出、第九出、第三十出等处被标注为“丑”。。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净丑角都参与打诨,如剧中人物“安童”“亚妈”基本不参与打诨。同时,其他脚色也间或参与打诨。如:

[生]我兄广南做运使,西川知州阮叔便是。[末]贪心贼奴不知死,有乜官荫你厝出世。你兄广南拾马屎,你叔西川洗厕池[2]292。

闽南话“使”“屎”同音,“运使”被刻意曲解为“拾马屎”,“便池”和“便是”音近,“西川知州阮叔便是”,被曲解为“你叔在西川洗厕池”。这是知州在公堂上对陈三说的话。这与元杂剧“几乎无官不成戏,无戏不见吏”,“贪官酷吏的科诨在语言形式上往往粗俗不已,在内容上庸俗不堪”[3]50-52的惯例是一致的。

二、《荔镜记》中的打诨手段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打诨达到取乐效果的基础。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根据 “意料之外”的落点(丑角自述或雅俗对立)和“意料之外”的原由,我们将《荔镜记》中的主要打诨手段分为2大类,8小类。

(一)自述类打诨

“自述类打诨”,指“意料之外”的落点集中在丑角的自述话语内部的打诨(见表1)。

表1 自述类打诨及其具体表现形式

1.自黑式的打诨 “戏曲的分行方法长于运用最经济的手法揭示出人物最富于特征的内在素质及其外部表现,开门见山,深入浅出,这种形象外观的鲜明性,更易于调动观众的生活经验和审美经验”[1]。323净、丑在戏剧里主要扮演反派人物,间或也扮演中间人物或地位低下的人物。这类人物常会被赋予一些性格、品质或相貌上的不为常人欣赏的特质,以增强其舞台上的辨识度和滑稽感。自黑式打诨指净、丑角们对自身具有的,为外人所嫌弃的某些特质加以自述,或表达对他人评价的不解,或表现对自身状态的满足,在人嫌己赞的鲜明对比中,给予观众喜感。如,林大自称“大鼻”时,其无赖状呼之欲出,自带滑稽搞笑的效果。

[净]……潮州林郎有名声,……阮母无分晓,生我一鼻障大。许识物的尽称呼做大官,许不识物的呼我做大鼻[2]245。

[净]小子姓林,叫做大鼻。贪花乱酒无时离……[2]283

又如李婆,一个年长的村妇,她是如此自我描述的:

[丑上]今老来无理会,人见我一面亲像西瓜皮[2]252。

李婆口中的自己,年轻时追求者甚多,而今年老无人问津,且面如西瓜皮。眼前人物外貌丑陋,但不畏自黑,既幽默又形象。

[净]小七小七,做人骨直。不爱上山讨柴,那爱走马下直。头毛贫惰去梳,鼻流不知去拭。……[2]253

小七自称“骨直”,但非有骨气,而是好吃懒做。懒到头发不梳,鼻涕不擦也是奇葩。

2.自相矛盾式的打诨 自相矛盾的内容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口中,或夸大或乖张或戏谑,尽显喜剧色彩。如:

[外]小七,举槌子来,力林大鼻打一顿乞伊去。[净]黄忠志,你甲小七打我,我卜不走不是丈夫仔[2]288。

大丈夫当不轻易向外力妥协。当亚公扬言要让小七打林大一顿时,林大还没挨打就说“不走不是丈夫仔”,形象地印证了闽南一句俗语“戆人惊怕”(傻人怕挨打)。

[净丑唱]娘仔宽心莫烦恼,阮嘴密成米筛。有人问我叫不知[1]289。

米筛,一种竹编的带有筛眼的农具,用以过滤谷物中的沙石或碎粒等。当陈三五娘私奔渡船,希望船主为其保密时,船主不直言自己靠不住,反宣称自己“嘴密”。但也不介意将自己的“嘴密”比做带孔的米筛。

[净]来,后生的,我今年四十岁,当有四五十年皂隶了[2]291。

年纪四十,却已当了四五十年的皂隶,谁信呢?自相矛盾的夸大彰显着喜感。3.自作聪明式的打诨 自作聪明通常是令人生厌的。然而当丑角们的并不自觉的自作聪明,遇上了平日聪明人的误以为真,那就笑料百出了。

[丑]只一人我八(2)“八”闽南话“别”的同音替代字,意为“认识”。伊。[贴]正是乜人?[丑]是兴化人。[贴]兴化人来只处干乜事?[丑]来缚笼床。[贴]缚笼床都拙哄。[丑]卜畏天上差来的人[2]250。

这是五娘、益春、李婆三人一同上街看花灯,偶遇陈三后,益春和李婆间的对话。当益春正疑惑“只一人都不是恁潮州人这个人不是咱潮州人”时,李婆立马接话,说这人她认识,且有问必答,对答如流。她说得如此笃定,头头是道,无论是剧中人或观众一时都信以为真。直到李婆编不下去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正胡说八道呢。自作聪明误导人固然可恨,但自己信以为真,还步步应和更叫人哭笑不得。

[净]益春死鬼,你莫相欺。阮厝祖公做皇帝……天地变乱,寻我不见。益春,你叫皇帝是乜生的……句是卵孵的。……元初咱亚公去巡田,拾一个卵倒来,亚妈叫去煮请人客。我许内头听见,故头磕一空射出来。亚公说我定是好物,就讨乳母饲我……饲做亲生仔儿[2]269。

小七向益春编起自己的出身,极尽神话色彩。他说自己祖上是皇帝,自己非胎生而是卵生,因为天地变乱与家人失散而为亚公捡回家中,当亲生儿子养育。这种自以为是的胡编乱造倒是容易识别,颇有阿Q精神胜利法的味道。

4.语无伦次式的打诨 “语无伦次”不仅指话语不合逻辑,还包括话语与语境、身份等的搭配不合理。

[净]李婆,问你,今即在值处挈一观音来看灯?[丑]不是佛,是大厝人姿娘仔。[净]大家娘仔向细?[丑]伊是小娘仔。[净]小娘仔向大[2]251?

林大初见黄五娘,惊艳于五娘的美貌,直呼其非人乃神仙下凡。此处林大言语在“大”与“小”之间颠来倒去,把林大原本癫狂而今又被五娘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失魂落魄的样子刻画得入木三分。

[净]紧去紧来,我甲人买一猪脚,群得烂烂成屎,乞你食[2]251。

为五娘着迷的林大,迫不及待地催促李婆去为他做媒人。当李婆答应前往黄家说亲时,林大欣喜若狂,承诺要叫人买根猪蹄炖得烂烂的,等李婆回来犒劳她。但估计谁也不会料到会有人把美食和“屎”联系在一起,可林大却真真切切地说要把猪蹄炖得“烂烂成屎”。观众恶心之余,很可能会因这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个人言语行为发笑。

[净]林厝卜来下定……前头一阵人来,亲像送丧一般[2]253。

[丑]那是做暗婚。[净]人说做暗婚,生仔无嘴唇[2]253。

小七自述别人叫他“无神”,说话让人抓狂。果不其然。他竟然可以把前来主人家下聘的队伍说成是“像送丧一般”。听说此次下聘只是定暗婚(3)闽南婚嫁习俗里,订婚可分一暗一明。所谓暗婚,就是家人及近亲知晓的,规模较小的订约仪式。,他竟然回答“人说做暗婚,生仔无嘴唇”,这不是存心诅咒主人家好事变坏事,实在不合时宜,但却再一次印证他说话确实让人抓狂的事实,无奈他天性如此,又能奈何?

无独有偶,林大也是这般喜丧不分,叫人哭笑不得。

[净]我只仔婿谁会可强?安排好大轿,七八人扛。[丑]轿那是四人扛,林大爹好茹鲁,七八人扛是侢年?[净]你真村人,阮公许时送丧三十二人扛[2]283。

小七的癫狂无神还常表现在他主仆不分,言语不符合自己的身份。这种身份和口气的错位,也常是笑点所在。

[净捧介]亚娘许内大块柴对目睭一擉都出火,亚公喝乞伊入去[2]256。

不可想象一个下人不仅敢对家中小姐的行为加以批评,还命令男主人“亚公”把他女儿呵斥进里屋。

[外〗饲伊卜做乜用?[净]亚公,你老了,通替亚公你做种也好[2]263。

[净]亚公,亚妈许内不准叫许泉州人兆旱(4)“兆”疑是闽南话“走”的同音替代字,“旱”疑为句末语气词,意思近似“亚妈那里屋不能让那泉州人走进哦”。,明旦放一厝泉州仔还恁[2]263。

对“亚公”是否收留陈三为奴,小七的所谓建议有如黄段子,低俗且为主不尊。联系小七连镜中自己的影像都不识为何物,还当镜子会作怪的情况,回想他的所作所为,还真不一定是故意搞怪。总之,净丑角们很多话语乍听乃情理之外,细想相对于这些人物的情商智商却也是“一切皆有可能”,观众就在一疑一解,一惊一悟之后忍俊不禁。

5.逆袭式的打诨 “愚者千虑亦有一得”。特别是在被打压后,自我保护的本能常让这些小人物们作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却很有说服力的应答。屌丝逆袭足以让受众欣喜一番。如:

[净]十种,许不是人亚![末]不,是乜?[净]许是天妃妈变相来。[末]侢见得是天妃妈?[净]那卜是人,都会迷人[2]248。

林大初见五娘,惊呼“许不是人”,想来又是一番语无伦次。可是再往下听其解释还是有几番道理的,他说五娘乃天妃娘娘之化身,要不怎能让人如此着迷。

[丑]许看命都白贼。我许后生时节,人来乞生月,阮母叫卜看命合婚,我叫不使,好怯是我命,随我去。今阮二人今年食五六十岁,阮公夭句可疼我。古人说:一斤金不如四两铅。九郎,许看命都白贼[2]252。

当亚公把算命合婚当成是否答应女儿婚事的头等大事时,李婆斥责算命是骗人的;以自身经历证明不算命而结合的夫妻也可以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引用俗语说明婚姻之事“一斤金不如四两铅(5)“铅”闽南话为“缘”的同音字,该俗语用谐音的方式说明缘分的重要。”,即外在条件再好都不及婚嫁双方的有缘分。李婆的回答可谓充满现代意识,条理清楚,有理有据。以此引来喝彩也不足为奇。

[净]你是亚娘粗使奴婢,你莫相笑,恁今平平乞人饲[2]269。

[净]乌贼莫得笑猴染,你也自细乞人饲[2]269。

当小七被益春嘲笑时,也能用类比和引用俗语的方式加以反驳,提醒对方别忘了大家都一样是被人养的奴才而已。这种回应可谓抓到要害,让对方百口难辨。

闽南有句俗话“憨又会作弄”,言指傻人、老实人有时还会设计捉弄人。对这种行为,观众更多不是厌恶,而是投以赞许和鼓励。

[净]通说无,亚娘那从共官人分开,乞阮亚公暝日骂,切去吊死除![生]天亚,亏娘仔为我送除性命。[净笑]句未死。[生]小七,你做乜通骗我![净]我试看官人,你痛阮亚娘不[2]299?

当小七被五娘指派去探望发配途中的陈三,小七自发地设计,骗陈三说五娘为其上吊自杀,惹来陈三一番伤心和自责。小七以此试探陈三对自家小姐是否有真情实意。小七,此番设计或许更多是出于戏弄、好玩,但背后也暗含了对自家主人的忠诚和照顾。

总之,难得清醒,做事不讨巧的丑角们与其偶尔一两次超乎常人的言行,形成鲜明对比,极具戏剧张力。

(二)雅俗对立类打诨

“雅俗对立类打诨”,指“意料之外”的落点不在丑角自述话语中,而在以丑角为代表的“俗人”,和以其他角色为代表的“雅人”之间的对话信息差中(见表2)。

表2 雅俗对立类打诨及其具体表现形式

1.谐音式的打诨 说话人某个字词,被听话人误听为另一个音同或音近的字词,使得交流过程出现牛头不对马嘴的现象也能引发不少笑声,我们称之为谐音式的打诨。如:

[丑]那卜是人操琴,都不见斧头?[旦]正是人弹琴[2]247。

李婆是个乡野村妇,自然不识琴棋书画。当益春说那人在“操琴(弹琴)”,李婆误以为是“剉琴”。闽南话“剉[tsho5]”与“操”之文读同音,意指用刀、斧等砍,劈,因此才会有“既是有人劈琴,怎不闻斧头响”的疑问。

[旦]只正是昭君出塞。[丑]阿娘,昭君便是丈夫人?诸娘人?[旦]昭君正是诸娘人。[丑]向生,待我估叫一诸娘向恶,都会出婿[2]248。

李婆未能断文识字,不知昭君出塞的故事,也不知昭君是男是女。她愣是把“出塞”误听为“出婿”,只因闽南话“塞”“婿”同音。以往“休妻”常有,抛夫罕见,难怪李婆感慨昭君这女子如此凶恶,都敢“出婿”(抛夫)。

谐音打诨对戏文作者来说是刻意安排的,但对剧中人物来说,却非有意。这种交流过程中,因双方文化知识背景不同,而产生的一雅一俗的理解误差,也是笑点所在。

2.双关式的打诨 双关式打诨多表现为利用字词多义的条件来制造语句具有双重意义的效果,并通过剧中人物之间或剧中人物与观众之间各持一意,而产生信息差,由此形成笑点。如:

[贴]苦桃共涩李终有好食时。[净]益春你是病仔卜食苦桃共涩李[2]253。

当益春听小七感慨自己为奴的身世,取“苦桃共涩李,终有好食时”之比喻义来聊以安慰有相同境遇的两个人终会苦尽甘来。小七却径直取“苦桃共涩李”的本义,且联系有孕者喜欢吃酸涩桃李的情况,一本正经地反问益春是否“病仔”(6)闽南话“怀孕时的妊娠反应”。。

[外吼,净跪]畜生,今旦林厝送聘是好日子,你捉媒姨打是乜道理?[净]亚公,小七不曾打伊,那是亚娘甲我捉头毛落,踢伊几下,无打[2]256。

说到打人,一般人都会理解为殴打,不关乎是拳还是脚的动作。当亚公责问小七为何打李婆时,小七用反常规的理解,把“打”界定为拳手的动作,脚踢不算打。这种解释看似牵强,但如此“睿智”的反驳搁在这个对话里,以小七的嘴说出来,让人有意外之喜。

[净丑扮船]莫说我,只船是浪荡,一日有千万人[2]289。

该句说船“浪荡”观众很可能通过譬喻的方式优先将其与行为不检点之义联系在一起。然细想,剧中人可能真就只是指船只在水面上荡漾晃动不止而已。可谓人不污而自污,身陷尴尬境地的人,往往会条件反射似地用笑加以自我化解。3.脏话式的打诨 所谓“脏”,往往涉及到的是个人层面可以接受、但社交层面难以接受的话题,如生理功能或生理产物。这种言人私下所能言,公众场合却不敢言的行为,有时反倒让人感觉真实而不是反感。如:林大与益春、李婆对歌时,益春取笑林大鼻子大不像是大户人家之子。林大反唇相讥其乃大户人家的丫头多半有“讨本头”(7)某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的经历。

[净]月炮炮,照见恁是人丫头。看您大厝饲的简,十个九个讨本头[2]249。

于益春,“讨本头”是具有强烈咒骂意味的脏话,作为一个年轻女子遭受如此侮辱,愤怒之情不言而喻。益春越是愤怒,林大定是越发得意。你争我斗,一喜一怒,“便宜”了看热闹的观众,他们既可以笑叹林大的胆大不要脸,同时也可以为益春“秀才遇到兵”报以同情之笑,谁让她低估了林大的无赖粗鄙。

[净]你共亚妈说打我,我共亚公说,干你痛痛[2]268。

此处“干”即闽南话“奸”的同音替代字。益春和小七同是五娘家的下人,二人经常抬杠。作为小姐贴身丫鬟,还算聪慧识大体的益春顶多就是威胁小七,让家中女主人打他。男主人粗使奴才小七,是一个天性“癲癲狂狂目睛盲”的无厘头,他直言要让男主人奸污益春,这话语本身不见得搞笑,但想象一下小七说脏话还一脸理直气壮的无辜状,和益春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样子,直叫人只能笑劝益春不能和小七一般见识。此外,脏话有如小七的口头禅,开口“乌龟”,闭口“尿鳖”,被问陈三去哪了,能想到的也是可能上厕所掉茅坑里了。

[净]乌龟,你侢年卜打破阮镜?……益春,你只查某仔那是你打破,你便认去,不得亏人;存你明旦生仔,莫藏许尿鳖内饲[2]263。

[净]陈三都不见在许房内困。……莫畏是上东司加留(8)加留,闽南话“掉落”之意。厕内[2]287?

“这是公然违反禁忌的效果。谐星获准可以这么说,我们获准可以发笑,这是一种仪式,笑完之后,每个人回家心情都好了些”[4]21。

此外,方言俗语的引用,也往往能带来喜剧色彩。如:

孜娘仔十八客,不嫁放石压[2]255。

金珠成大斗,都无媒人也袂走[2]255。

人说管山食山,管海食海。管东司食屎[2]294。

桃枝接李枝,姊夫接小姨[2]294。

以上我们分述了《荔镜记》中多种打诨的手段,在行文中这些手段可以于一段话中进行组合运用。如:

[旦介][净走]来,小七,我卜使你。[净]卜屎待我去放[2]268。

这是谐音脏话式组合,他一听到小姐要使唤自己,就故意装傻,把“使”对应成同音的“屎”,把小七好吃懒做的本质表现的淋漓尽致。

三、《荔镜记》打诨的作用

《荔镜记》言语打诨在塑造人物形象、调节戏剧气氛方面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助力人物形象的塑造

外貌描写是文学作品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段之一,戏剧演出演员扮相自带外貌特征,自然无需对外貌做太多交代。然而扮相的寓意是否能为观众所捕捉和接收并不好预估和把控。自黑式打诨表层可以起到搞笑,活跃气氛的作用,深层则是对人物形象的明示和强化,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有其独特的功能。例如,林大在剧中的人设是家中有财,腹中无墨的好色之徒,其外貌最突出的特征是鼻子大。但凡有身份、有文化的人对他都难掩厌恶之情。每每咒骂他,都免不了拿他的大鼻说事。如:

[贴]想恁那是作田间,大厝人仔向大鼻[2]249。

益春取笑林大大鼻,并因鼻大说他怎么看也不像大户人家的人,倒像一农夫。

[旦]恨爹妈力阮主对林大鼻[2]266。

[生]那恨叵耐林大鼻,捉我共你相分离[2]295。

林大的介入破坏了陈三五娘的好事,让二人想来就咬牙切齿,一言不合就称其林大鼻。这与李婆称之“林厝官人/林大官/林大爹”等形成鲜明对比,“大鼻”之贬义色彩不言自明。

林大对其自身的外形特征和他人的评价加以自述,完全是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状。生有大鼻是“阮母无分晓”,因大鼻称其为大官者是“识物”的,称其为大鼻者是“不识物”的,径直把他人对自己的嫌恶归因于自己不能控制的“鼻大”,而完全不作自我言行的反思,其无脑无趣无赖特征跃然纸上。自相矛盾式的打诨也有此类功能,如说自己嘴严实得像“米筛”的船夫,一正一反,展示了其作为阅人无数的生意人,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职业惯性。谐音打诨虽不见人物自述个性特征,但也能借音义本能配对来展示人物的文化层次。如李婆不知“月宫”只道是“月经”,并直言不讳,在与五娘的对答中,其粗俗暴露无遗。

(二)调节戏外戏内的气氛

从结构上看,戏剧喜剧角色的设置不一定是戏剧情节所必须的,但却是活跃戏剧气氛迎合观众趣味不可或缺的。戏曲生而不只是为受教阶层服务的,其受众具有大众化且文化水平参差不一的特点。这就决定了戏曲语言必须通俗化。正如李渔所说:“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5]39-40。在这样的背景下,让脏话借由净丑等脚色推进戏文,不仅可以制造大量笑点,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消解高蹈文化与下里巴人文化之间的障壁,让戏外的观众们至少能在特定的环境下拉近彼此关系,活跃戏外的氛围。戏曲生而供人消遣娱乐。观众总是希望现实生活中的艰难,至少在戏曲观赏中得到一定程度的疏解或暂时的忘却。这就决定了限时的戏曲艺术必须要让观众快速地感知到其在现实和理想间调节的努力,但又不是刻板的说教。自作聪明式的打诨,就常能有“用艺术之‘轻’去消解生活之‘重’”[6]22的功效。如小七对自己被卖身为奴的现实身世,总是加以理想化地自述,或说自己之所以被卖,是因为他父亲被骗了,或说自己压根就不是被卖的,而是卵生的皇族后代,被当吉祥物抱回来供养的。对于与小七有同样身世的观众,这无疑是一种慰藉,甚至在面对现实的艰难时,也可以学着运用这种精神胜利法来聊以自解。语无伦次式的打诨则让下层人物在戏曲的演出中即刻获得了等级身份逆转的可能,有助于缓解人物等级关系的矛盾。如小七对家中老爷发号司令,也不知道其是真傻还是装傻,但确确实实让小七,乃至观众有了翻身做主人的即视感。逆袭式打诨也有类似的精神胜利功效。

综上所述,打诨确实是戏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大量的多样化的打诨有些本身就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必要成分;有些虽说情节性不强,故意出乖露丑,纯粹为逗笑而生,但它在调节剧场气氛与戏剧节奏方面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有些打诨还能起到破坏生活幻觉,提升教化功能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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