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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儒宗马一浮

2021-03-15王亚晶

记者观察 2021年3期
关键词:马一浮熊十力学问

王亚晶

编者按:学者戴君仁说过:“中国历史上大学者,阳明先生之后,当推马一浮。”这可谓是对马一浮的最高评价。马一浮9岁阅读《楚辞》和《昭明文选》;16岁,与鲁迅同年参加绍兴县试,拔得头筹,被称为“江南怪兽”;21岁,他赴美参加圣路易斯世博会,饱览西方典籍,并带回了中国第一部德文版《资本论》;回国后,他历时三载,在故乡杭州文澜阁的青灯古佛下,读遍7.9万卷《四库全书》;民国建立后,年仅30岁的他被教育部长蔡元培聘为秘书长,却因为反对废止读经毅然辞职回乡;他先后拒绝了北大和浙大的聘书,却在抗战的烽火中创办书院、传道授业。梁漱溟称赞他是“千年国粹,一代儒宗”。

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

1883年,马一浮生于四川成都。父亲马廷培时任四川仁寿县知县,母亲何恭人出身于陕西望族,幼时的马一浮家教优良,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接受了良好的启蒙教育。1888年,马廷培退隐官场,5岁的马一浮跟随父母从四川返回祖籍绍兴。回乡后,马廷培聘请了当地颇有名望的举人郑墨田先生教马一浮读书。可没过多久,先生就以马一浮天赋异禀、才智过人,自愧无法胜任为由,坚决请辞。

母亲何恭人不相信,于是就想考一考马一浮的才学,她随手指着一朵菊花,让儿子用“麻字韵”作诗。马一浮俯身采下一朵菊花,张口就来:“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枝枝傲霜雪,瓣瓣生云霞。本是仙人种,移来高士家。晨餐秋更洁,不必羡胡麻。”自此,他的神童之名传遍绍兴。此后,他的父母不再为他请老师,马一浮开始了自学生涯。

1903年,20岁的马一浮当选清政府驻美国使馆留学生监督公署秘书,在美国,他接触到了西方文化,饱览了西方典籍。从西方归来后,马一浮隐居在江苏镇江焦山海西庵,开始专心于国学研究,他认真总结与消化西学理论和西方文艺,意欲将西学与本土文化作一番彻底对照。

1912年,民国成立,蔡元培任民国教育总长,特邀马一浮为教育部秘书长。他勉强上任,因办学理念不合,不足三周就提出辞职。之后,马一浮便赴南洋考察,看到当地华侨以儒学为国教,不废经学。回国后,他愈发埋首国学,并开始涉猎佛学典籍。1916年,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再次邀请马一浮出山,任北大文科学长,被马一浮以“古闻来学,未闻往教”为由婉言辞谢。

马一浮隐居于杭州陋巷,布衣蔬食,不求闻达。许多文人雅士都与之交好,其中就有苏曼殊、李叔同、丰子恺。除了谈佛论道,他们在书法、琴艺方面也多有来往。马一浮静心读书,待人真诚,所以朋友众多。1929年,熊十力来到杭州,想结识马一浮,听说马一浮不轻易见客,就把自己的《新唯识论》寄给他,但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正在熊十力犹疑不定的时候,马一浮来看望他了。他告诉熊十力,假如只有一封信,他自然可以马上回信。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回音,是因为他既然把著作寄给他了,就只好等看完作品之后再给答复。由此可见马一浮待人之真诚。此后二人书信频频,相交甚笃。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迫于形势,马一浮踏上了艰难的避寇之路。战乱中,由于浙江大学对马一浮有运书之情,他感于校方尊师重教,遂答应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的邀请,出山講学。1938年,马一浮先后在江西泰和与广西宜山为浙大学生开设国学讲座。他以宋代张载的“横渠四句”来鼓励学生,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希望大家“竖起脊梁,猛著精彩”,力图以本土优秀文化传统唤醒民心。

马一浮有传道授业之心,但他不功利,大学教授不是他的目标,他向往用佛道山林的方法来办学,力主不隶属于现行教育体制之内,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也反对所谓“名士论政”。1939年,马一浮与好友熊十力创办了复性书院,意欲通过书院讲学,恢复学术和人心的中正平和。1946年,书院因经济拮据无法维持,为“存先民之矩镬,贻后学之津梁”,马一浮将书院改作智林图书馆,负责保管流通,纂辑丛书。以后,直到去世,马一浮一直隐居在杭州。

1957年,周恩来总理陪同苏联领导人伏罗希洛夫访问杭州时,特意去马一浮的隐居地蒋庄拜访,并介绍说:“马一浮先生是我国著名学者,是我国唯一的理学家。”伏罗希洛夫问马一浮:“您在研究什么?”马一浮说:“读书。”又问:“现在做什么?”回答说:“读书。”简单的回答,概括了马一浮一生的追求。读书,读书,不求闻达于外,但求无愧我心。

马一浮作为国学大家,淡然赋归,隐居之日比出世之日要多上许多,如陶渊明一样“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他圆融会通,遨游于千古,修身以伺命;和谐居世,超逸于浮生,任运而顺天。而这一切冥冥之中就好像印证了他幼时张口就来的那一句:“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

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

马一浮一生致力于对新儒学的研究,他追求理气合一、修性内证,走的是尽心知性、心物合一的内圣之路。因而作为哲学家,马一浮一生行实,不重言诠,而重实修,主敬集义,体认自性,统合离,复性成德。读懂马一浮,才能懂得在全民西化的年代,一介书生坚守传统文化所需要的信仰和勇气。

学界习惯把马一浮、熊十力、梁漱溟联系起来,称作新儒家的“三圣”。但是,在大多学者看来,熊十力在学理方面有一点“杂”,而且还有

“理障”,梁漱溟又太过讲究学问的实用性,而马一浮不杂不泥,毫无理障,而且更强调对学问本身的体验。他与近现代以来的学术文化的潮流完全不能相契,可以说是“迥异时流”。他不染尘俗,不汩习气,不沾势利。古代有高人逸士的说法,马一浮既是高人,又是逸士,这在近现代中国极为少见。

他为我们树立了一种气质清通、不染尘俗、彻底刊落习气的纯粹学者的典范。他在纷乱的时代不任教职、不著时文,开启了一种“语默动静,贞夫一也”的文化境界。马一浮向以读书多享誉士林,他的学问也是在知识的海洋中融会贯通的结果,他的思想来源于宋代的义理之学,而又归之于先秦“六经”,综合阐发,以佛解儒,最后形成经术义理的思想体系。可以说,在儒学的义理构建方面,他是宋明以后最重要的学者。

儒学和佛学是马一浮学问大厦的支柱。他的治学方法是以佛解儒,儒佛双融,儒佛会通。他有一句著名的诗:“儒佛等是闲名,心性人所同具。”他认为只有从佛学里翻过身来的人,才有可能真正通解儒学。此外,他的学问,还是道体合一的学问。他主张把“德性之知”置于“闻见之知”之上,在他看来,“求真理”仍然是“向外寻求”的方法,其真实性未免可疑。只有“反身而求”,才能达之于道。

事实上,想要读懂马一浮很难,因为他的学问并不都在他的正式著作当中,他的书信和他的大量诗作,才是他学问的延伸,那里是呈现他学术精神的最生动的世界。甚至有人说,熊十力先生的哲学都在他的体系里,梁漱溟先生的思想都在他的身体力行中,而马一浮先生的哲学都在他的诗里。可真正读懂他的诗,又谈何容易呢?马一浮曾在《旷怡亭口占》中写道:“已是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意思是,即使见过了浩瀚星河,仍然要怜惜最渺小的一片微尘。有许多学者认为这首诗在表达众生平等,是他的一种佛学思想,但更多的是他对世界的宽容与悲悯。

1967年,由于时代原因,已经84岁的马一浮被赶出蒋庄,多年收藏的古书、字画遭到焚毁。而他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一种文明、甚至一个时代付之一炬。不久之后,马一浮因胃部大出血引起多症并发在杭州逝世。逝世前留下了一首五律《拟告别诸亲友》:

“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这首诗融汇了儒释道三家的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境界,如果海德格尔是向死而生,那他就是向生而死。尤其是那句“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在他眼里,死亡是圆满的觉知状态。

马一浮先生讳浮,字一佛,后取《楞严经》“反观父母所生之身,如湛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句义,改字一浮。先生曰:“我为学得力处,只是不求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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