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庆

引子

2020年9月25日上午，备受关注的2019年春节档《流浪地球》、《疯狂外星人》、《飞驰人生》等八部电影盗版一案，由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管辖，在江苏省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并依法当庭作出判决，马振予等四名主要被告人因侵犯著作权罪获刑，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四至六年不等，并处罚金共计1280万元人民币。次日，仪征市人民法院对该犯罪团伙中的部分嫌疑人进行一审判决，分别判处二十四人有期徒刑十个月至三年六个月不等，并处罚金。

这些获刑人员，都是公安部“2·15”系列专案中“第一案”的团伙成员，其主要从事高清盗版影片线下制作和网络销售犯罪活动，最终被公安机关侦查抓获。

“2·15”系列专案的成功侦破和公开审理，严厉打击了侵权盗版犯罪活动，彰显了党中央和公安部高度重视并常态化推动著作权保护的坚定决心。

2019年2月6日，大年初二，北京。

夜色渐深，时间来到十一点多，北京城依然是灯火璀灿，流光溢彩，车水马龙，呈现出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

制片人兼编剧龚格尔拿着手机正在看刚刚报过来的当天票房数字，心中十分激动。《流浪地球》作為春节档影片，在2月5号，也就是大年初一正式上映，上映后不仅赢得了好口碑，也成为了2019年春节档的一匹黑马，首日便获得189亿元人民币的票房，此刻票房已达258亿元。他的心中洋溢着喜悦和幸福，十分感谢观众对影片的支持和喜爱。

就在这时，一条信息挤了进来。龚格尔点进去一看，发现这是工作人员转发过来的一条盗版电影链接。他点击链接一瞧，这是一部从影院偷拍的盗版影片——《流浪地球》。

这是新片上映以来，龚格尔收到的第一条盗版链接。他笑了笑，这样的盗版影片质量太差，不会有多少人去看的，对票房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也没有放在心上。

殊不知，第二天，风云突变，网上出现了高清盗版的《流浪地球》，清晰程度令龚格尔吃惊，没想到，高清盗版影片出来得这么快。他的微博收到的私信，大概接近一万条，大量用户在向他和他的团队发送各种盗版影片的链接，希望帮助他们一块儿去封杀这些盗版影片。

龚格尔蒙圈了。《流浪地球》上映后，票房成绩喜人，还来不及庆祝，就遭遇了盗版影片的阻击。

龚格尔的搭档——导演郭帆，也是一脸沮丧。作为《流浪地球》的导演，四年多来，该影片倾注了他和主创人员的大量心血。如今盗版行为猖獗，令他极其焦虑，辛勤付出的努力没有得到一个应有的尊重。

此时，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导演宁浩也陷入了同样的苦恼。他在网络中发现一个盗版影片链接，就告诉维权团队，维权团队便会去找这个链接的出处。但是链接太多了，网上盗版影片铺天盖地，他忙不过来了。

然而，有如此遭遇的并不只有《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这两部电影，《新喜剧之王》、《小猪佩奇过大年》等八部贺岁片全部出现了盗版的情况。

事情还在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一时间，在微信朋友圈和微博，盗版影片被人“一元一部、三元打包”贱卖，甚至有人将影片资源分享到微信群，“携链接给大家拜年了”！许多网友担心：“大家都看盗版，电影市场还不乱套啦？”

中国版权协会监测数据显示：八部贺岁片盗版影片链接达389万条，点击播放总量约82882万人次，预估造成票房损失约787亿元。

“电影是我们的‘孩子，盗版分子就是‘人贩子。”著名演员沈腾得知自己参演的春节档电影《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被盗版时，表达了心中的愤懑。

《流浪地球》的主演吴京气愤地说：“这样的盗版行为，实际上是在砸创作者的饭碗呀！”

2019年春节，八部贺岁片集中上映，当时被称为“史上最强春节档”，但现实中变成了“最强档盗版”。有人称，这是中国电影史上最大的影片资源泄露事件。

此次盗版事件，范围之广、影响之大、危害之深，令人咋舌。打击侵权盗版、保护知识产权，刻不容缓。2月15日，《人民日报》发出内参《春节档电影出现大规模盗版——应进一步加强对知识产权侵权的综合治理》。

对于这一大规模盗版事件，中央领导同志高度重视。公安部根据中央领导同志“2·15”批示指示精神，迅速组织部署各地公安机关开展打击“2·15”系列春节档电影侵权盗版专案侦办工作。

“幽灵一号”的前世今生

中宣部电影技术质量检测所检测发现：《流浪地球》等八部春节档高清盗版影片中的水印号，均来自于同一台电影播放服务器，这是盗版影片制作的源头，也是一台令警方追踪了三年而无果的服务器。

为了叫起来方便，在检测所从事电影水印技术鉴定的工程师阿健，将这台服务器取名为“幽灵一号”。阿健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是一名电影水印技术鉴定工程师，从事反电影盗版这方面的工作已有七年多了。他与“幽灵一号”结怨，是从2016年12月6日开始的。

那一天，北京的天空飘着雪花，阿健端着茶杯站在窗前，向远处茫茫的苍穹眺望，让酸涩的眼睛放松一下。随后，他又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电脑屏幕盯了两个多小时，突然在一个网站上发现了一部《间谍同盟》影片的盗版链接。

阿健打开这个链接，经检测分析，这部盗版电影数字水印ID为138471、播放服务器序列号为A15591。注册资料显示，这台服务器的注册地点在江苏省镇江市京口区学府路江苏大学附近的九洲影城2号厅，所属院线为北京某数字电影院线。他用地图软件搜索了一下，实景显示已经没有九洲影城了。这是第一次出现服务器序列号为A15591的电影播放服务器。

阿健将这一情况向部门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叫阿健将这一线索转交给文化广电执法部门，由他们进行查处。一周后，文化广电执法部门将查处结果反馈了回来，阿健得知这家九洲影城已经倒闭，现在已成为KTV了，电影放映设备已经被他人买走，去向不明。

面对这个结果，阿健露出一脸无奈和茫然。

消停了二十多天后，“幽灵一号”又出现了，盗版了《拆弹专家》等五部影片，其使用的身份是上海联和电影院线有限责任公司（简称“上海联和院线”）下面的河北邯郸天池数字影院天池厅的放映设备。

多年从事反电影盗版工作的阿健，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个空壳电影院，电影厅名称命名原则，一般是用“一二三四五”或“ABCDE”，哪有用天池厅命名的，难不成下面还有“天街厅”、“天宫厅”、“天堂厅”吗？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专门派员进行了实地查勘，发现根本没有天池影院。

不出所料，上海联和院线给的答复是自己的账户被人盗用了。既然已经无法定位实际位置，阿健所在的单位便通知国家电影数字节目管理中心、中影数字和华夏聚合三大电影发行单位，将序列号为A15591的电影播放服务器列入黑名单，并将其密钥数字证书从密钥库中剔除。

“嗨，阿健先生，‘幽灵一号有线索了吗？”美国电影协会北京代表处的怀特，与阿健打了一声招呼。怀特在打击盗版影片方面非常敬业、出色，每次遇到阿健，都会问及这个话题。

“对不起，还没有。”阿健耸耸肩，摊开双手，学着怀特的说话方式。

“我希望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怀特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说。

“好的，有新进展，一定通知您。”说这话时，阿健心中嘀咕道，“‘幽灵一号呀，追踪你这个家伙三年多了，竟然没有一点儿线索，真是个飘忽不定的幽灵！”阿健内心非常愤怒，足以看出他对“幽灵一号”的憎恨。

阿健从事的电影水印技术鉴定工作，是一项技术活儿。水印是一种特定的信息，在音视频内容发行前，可以通过特殊的制作工艺和技术，在内容中嵌入水印。普通人用肉眼很难看到这些水印，但是专业的软件可以检测到。目前，在电影院中使用录像设备进行非法拍摄（俗称盗录）的行为仍然是盗版影片的主要方式。这是因为，影院要想播放正版高清电影，必须具备数字电影播放服务器播放资质。这个服务器有两个关键组件：一是数字证书，二是水印芯片。数字证书是服务器的身份信息，影片播放时水印芯片会生成肉眼不可见的水印，通过水印可以得知影片的播放服务器。一般影院不敢以身试法，直接用自己的服务器从事盗版活动的。

我国电影发行部门对电影播放有着严格的制度约束，以防止盗版行为的发生。比如，若A老板开设一家影院，除具备放映厅这一场所条件外，还得购买电影播放服务器（电影播放终端）、放映机等设备，每部播放服务器出厂时都自带序列号。这家影院加入某个院线（我国目前有万达等四十多家院线），然后向国家电影数字节目中心、中影数字和华夏聚合三家电影发行公司登记注册，并将电影播放服务器的序列号报备，三个发行平台共同会给影院一个账户和密码。新影片发行后，影院会提前数天收到装有新影片信息的硬盘，并在自己的账户上取得影片放映的密钥，解密硬盘后就可以播放影片了，而每部电影播放服务器都有自己独有的水印，即“记号”。

阿健的工作正是通过这个水印，寻找盗版影片的来源，以此限制和打击影片盗版侵权行为。在这方面，我国打击电影等著作权侵权所取得的成绩还是显而易见的。2012年以来，我国已经通过水印检测技术，成功查处了五百余次盗版影片侵权事件，其中包括《画皮》、《泰囧》、《捉妖记》、《寻龙诀》、《老炮儿》、《战狼2》等首映即被盗錄的热门影片。阿健所在的单位，是国内唯一一家院线电影盗版溯源机构。一旦盗版片源被发现，该机构一小时内就能精准定位盗版内容出自哪家影院的哪一间播放厅。

阿健心里清楚，“幽灵一号”采用了“借尸还魂”的招数，即克隆他人身份数字代码从事影片盗版活动。每次盗版溯源工作结束后，阿健都知道是“幽灵一号”在“兴风作浪”，却无法得知它的真实身份，要想让它停止盗版活动，除非把全国影院的密钥停掉。这就是难以追踪“幽灵一号”的最大困难。

再说，假如盗版影片上的水印和播放服务器的数字证书不对应，阿健就无法从水印识别出播放服务器。好比一个人整容换了张脸，只能通过指纹、DNA等信息来确定此人的真实身份。

自2016年以来，“幽灵一号”四处游荡，一直从事高清影片盗版勾当，翻拍了大量刚刚上映的高清影片。其中，经被他人二次“盗版”上传到互联网上的，就有三十余部国内外影片，几乎全是《速度与激情8》、《生化危机6》等院线影片和票房大作。故美国电影协会北京代表处也一直关注着“幽灵一号”的动向，驻京代表多次敦促中方尽快铲除这一“毒瘤”。

阿健心中十分焦急，争分夺秒地追查“幽灵一号”。他潜伏到一些盗版人员聚集的交易论坛，或者自掏腰包进入一些盗版人员的微信群，寻觅“幽灵一号”的蛛丝马迹，但都无功而返。

万般无奈之下，经领导批准，阿健与公安部治安局进行了交流与沟通，他希望公安机关介入调查，帮助查明“幽灵一号”的真实身份及藏身之所。

公安部治安局对以“幽灵一号”为主的系列侵犯著作权案高度重视，认为公安机关有义务、有责任来追查“幽灵一号”，于是决定将相关线索交由扬州市公安局，由其进行查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杨，是一位治安民警，也是第一个追踪“幽灵一号”的民警。

2018年8月的一天，陆杨随时任扬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副支队长万圣托到北京领受了追踪“幽灵一号”的任务。

公安部治安局之所以把这一任务交给扬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是因为近几年扬州警方在打击侵犯著作权案件方面屡建战功，侦破了数起影响巨大的影片盗版案件，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办案经验，因此扬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有了“版权卫士”之称。

2013年3月，美国电影协会北京代表处举报，一个名为“高清影视下载网”的网站涉嫌侵犯其影视著作权。该网站服务器注册地址显示在扬州。扬州警方立即立案侦查，三下广东调查取证，最终打掉了侵犯美国、韩国等国家影视著作权的非法网站。据统计，该网站用户遍及国内三十个省市，会员万余人，售卖影视作品达五百四十部。

2014年12月，扬州警方又铲除了一个以刘某、邓某亮、陈某三人为首的犯罪团伙，端掉了一个建立于2009年的“CHD网站”，从该网站的网络备份数据中检测出多媒体资源88600多部，其中包括455部录音录像制品、850部影视作品。经国际唱片业协会北京代表处、美国电影协会北京代表处证实，这些多媒体资源系未经权利人许可而被他人擅自使用的作品。

扬州警方的这两次行动干净利落，在打击侵犯著作权行为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佳绩。美国电影协会北京代表处的怀特为中国警察竖起了大拇指。

通过与盗版犯罪分子的多年较量，扬州警方掌握了打击影片盗版犯罪活动的一些规律，积累了丰富的办案经验。把这样的案件，交给扬州公安机关来查办，公安部治安局的领导心里很踏实。

然而，这一次的任务较以往更为艰巨，社会各界给予了很高的关注度，扬州警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万圣托召集相关人员对阿健提供的线索进行分析研究，眼下活跃着一个地下盗版电影销售网络，“幽灵一号”说不定就藏匿其中。万圣托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由办案民警潜入该盗版电影销售网络之中，进而摸清其内部情况。扬州警方从《西游记》“孙悟空化身为小虫进入铁扇公主腹中、智取芭蕉扇”的故事中获得灵感，制订了一个名为“金猴行动”的计划。该行动由专人负责，派精干民警打入犯罪团伙内部，摸清其组织架构、人员分工、盗版流程和资金流向等情况，由陆杨负责具体执行。

“侦办侵犯知识产权类案件，事关重大，在国内、国际上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把小线索转变为侦破大案件的关键，不辜负公安部领导对我们的信任。”把任务交给陆杨时，万圣托再三叮嘱。

“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侦破此案的。”陆杨点点头，将万圣托的话刻在心里。

治安管理专业毕业的陆杨，身高一米八六，身材高大威猛，是扬州市公安局篮球队的主力后卫。甭看他人高马大，办起事儿来却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思维缜密、考虑周详。陆杨平时话不多，遇到问题喜欢琢磨，做起事来踏实认真。万圣托正是看重了他这一点，所以把追查“幽灵一号”的艰巨任务交给了他。

从线索中得知，江苏南京和徐州有盗版影片的加盟影院，经报上级批准，陆杨决定从最近的南京着手，开始实施“金猴行动”计划。

出发之前，陆杨恶补了电影经营、放映等方面的知识，迫使自己成为了电影行业中的一员。

盛夏的南京城，骄阳似火，如“火炉”一般。热浪滚滚，大地在热浪中战栗。知了伏在梧桐树上使劲儿扯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拼命喊着：“热！热！”

一个周末下午，陆杨与一名女民警扮成一对情侣，进入了中山东路上一个名为“奥斯卡”的私人影院。

这家私人影院在购物中心的顶层，装潢新潮，里面有十多个放映厅，播放的都是同步上映的影院大片。该影院生意十分火爆，观影者以年轻人为主。近年来，私人影院在大城市悄然兴起，满足了一部分人对文化的小众需求，成为文化产业的一种新业态。

陆杨选择了一部印度影片《神秘巨星》，购买了两张电影票，进入放映厅观看。他没有心思观赏影片，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个十多平米的小屋。屋内摆放了一张沙发，沙发前是一张方形小桌，桌上架着一台放映仪，放映仪前面便是银幕，银幕占据了大半个墙面。沙发很特别，靠背平放下来，就是一张沙发床，观影者可以坐着看，也可以躺着看。门一关，就是二人世界，具有很高的私密性。在里面，情侣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做亲热行为，没有任何顾忌，也没人干扰，这或许正是受年轻人青睐的原因所在。

影片播放完毕后，陆杨来到服务台。服务台里站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头儿，戴着一副玳瑁眼镜，白白胖胖的，显得有几分斯文。男子正指挥着几名员工忙这忙那，看上去是该影院的老板。陆杨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搭讪道：“影院生意不错啊！”男子丝毫不客气，接过香烟，从桌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镀金打火机，“当啷”一声推开盖子，给自己点着烟，点烟的动作十分娴熟。

“老板贵姓？”陆杨问道。

“免贵姓莫，单名一个宁字。”男子笑了笑，递上一张名片。

“莫老板的影片很新啊，放映的都是刚上映的影片！”陆杨笑着说，“我是扬州人，想在扬州开一家私人影院。近日考察了几个城市的私人影院，还是莫老板这边片源好，都是院线同步上映的，清晰度高。请问是加盟的哪一路？”

“开私人影院，稳赚不亏，再说了，国家正在大力扶持文化产业……”莫老板一听陆杨想开影院，眼神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他没有直接回答片源问题，而是接着说，“你不用买新设备，我的可以转让给你，价格保证便宜。”

“谢谢老板的好意，设备我有了。我现在头疼的是没有好片源。”陆杨咂着嘴。

莫老板见陆杨不愿意购买他的设备，也就没有了兴致，淡淡地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片源可不能随便告诉你，需要征求上游供片商的同意。”

“我知道，我知道。还得劳驾老板帮我联系联系，下次到扬州，我请您到百年老店‘富春茶社吃早茶。”陆杨表现出一副诚恳的样子。

又聊了一会儿，陆杨见实在套不出什么话来，就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莫老板，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消息，麻烦您通知我一声。”

南京之行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与加盟商莫老板建立了联系。陆杨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要沉得住气，获取信任这种事儿急不得。

过了三天，陆杨打电话给莫老板，问联系得怎么样了。莫老板遲疑了片刻，说：“我对供片商说了，我的一个朋友想加盟，供片商爽快地同意了。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电话，你直接与供片商联系吧。”

“好的。那就太感谢了。您来扬州，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请您吃早茶。”陆杨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掏笔记下了电话号码。想不到这样顺利，看来上次在南京表演得很成功，他心中这样想着。

莫老板给的这个电话号码，号主叫马青松。陆杨拨通了他的电话，表达了强烈要加盟的愿望。马青松说，不是随便想加盟就加盟的，他本人得进行实地考察，看是不是真有私人影院，影院场所、放映设施等是不是符合加盟的条件。就这样，陆杨与马青松加了微信，建立了初步联系。

陆杨在扬州南区的宝龙广场，联系好了一家私人影院，做好了迎接马青松实地考察的准备。约定见面的日子终于到了，陆杨左等右等，不见马青松的身影。等得没有耐心了，陆杨便给马青松打电话，马青松说现在手头儿事情太多，脱不开身，让陆杨拍几张影院的照片发给他看一下，以防影院是个空壳子。陆杨按照要求，将六间影厅的照片发了过去。

马青松看了照片后，说：“低于八间影厅的生意，一律不做。”

陆杨一听急了，心想不能半途而废，急忙说：“虽然是六间，那就按八间付费，如何？”

“既然如此，那就同意你加盟吧。”马青松犹豫了一下，心想：哪有到嘴边的肉不吃，谁会跟钱过不去？于是爽快同意了。

按照马青松的要求，陆杨给他转过去了一万元押金和19万元购片费。马青松很快寄来了“加密狗”，并通过远程控制，指导陆杨和影院老板一道调制安装好了接收软件。随后，陆杨按照事先约定的每间600元一个月的标准给影院老板付租金，并且每月向马青松缴纳4800元的租片费。成为“加盟商”后，陆杨加入了一个群主名叫马振予的加盟商微信群，院线一有新片上影，马振予就会在群里通知各加盟商，用各自的账号、密码到百度云里下载影片资源。就这样，陆杨成功地打入了盗版影片团伙内部，“金猴行动”计划初步实现。

陆杨潜伏在群内，几个月下来，基本弄清了这个盗版影片组织的内部结构、加盟商地区分布、运作模式等方面的情况。同时，围绕马青松展开调查，逐渐掌握了他的社交关系、资金流向等深层次的线索。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年终岁末，陆杨将前期调查的情况进行了整理，向万圣托局长（此时万圣托已升任扬州市公安局生态科技新城分局局长）和治安支队领导作了汇报。同时，他提出了自己的打算，下一步重点就盗版影片的来源和“幽灵一号”机器的位置，进行深入调查。

2019年春节如期而至，神州大地一片喜庆祥和，各地影院排满了贺岁大片，热情接待着蜂拥而至的观众。各大影片的投资人，也在翘首期盼着票房的利好消息。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一场盗版黑潮汹涌而至，扰乱了警方的侦查视线，也击碎了不少投资人对高票房的期盼。

蓝色的天网

2月26日下午，公安部治安局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严肃的神情。

时任江苏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副总队长钱小平、扬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周晖、二级高级警长沈鸿江和时任治安支队副支队长黄明哲一行，向公安部治安局领导汇报“幽灵一号”案件的调查情况。他们是昨天晚上接到通知电话，一大早就乘高铁火速赶到北京来汇报工作的。下了高铁后，四人顾不上吃午饭，径直前往公安部。下午三点，他们准时出现在公安部治安局的会议室里。

简单的开场白后，会议直奔主题。

“接受部里交办的线索查证任务后，我们高度重视，成立了工作组开展侦查。”周晖简要地汇报着侦查情况，“根据线索，我们摸清了一个以辽宁鞍山马振予为首的盗版影片团伙的基本情况，掌握了其组织架构、主要团伙成员、发展下线的操作流程以及十多个下线的位置等情况。”

“窝点查到了、团伙基本情况摸清了，可以收网了。”公安部治安局副局长张佐良说，“今年春节档的各大影片出现了大规模盗版情况，不仅严重侵害了影视作品制作方、出品人等相关版权所有者的合法权益，而且严重影响了我国影视行业提质升级发展，社会反映十分强烈。为此，中央领导同志高度重视。公安部根据中央领导同志批示指示精神，按照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赵克志要求，聚焦春节档电影出现大规模盗版这一社会关切问题，迅速开展打击‘2·15系列春节档电影侵权盗版专案侦办工作。”

张佐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传达中央领导同志和赵克志部长的批示指示精神后，继续说道：“从刚才你们汇报的情况来看，春节档电影盗版团伙与之前查的线索存在着关联，很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

突然，张佐良加重了语气：“部里研究决定，将该案交由江苏、扬州两级公安机关合力侦办。按照‘追源头、查链条、打首恶、摧网络的工作思路，强力推进。你们回去后，立即做好收网行动准备。追踪‘幽灵一号是系列专案的第一案，要为其他案件的侦破提供线索，务必首战告捷，旗开得胜。”

听到这里，四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感到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

“好的，我们江蘇公安一定按照中央和部里的指示精神，坚决完成任务！”钱小平郑重地说道。

“时间不等人。你们立即回去，抓紧落实。”

“是！”四人齐声回答。

会议结束后，太阳早已落山，周晖、黄明哲两人在北京没有停留，连夜赶回扬州。钱小平、沈鸿江则留在北京，参加第二天上午公安部召开的案件专项布置会。北京、上海、浙江、福建、江苏、安徽、广东和黑龙江等八省市公安机关治安部门负责人参加了会议。

专项布置会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和赵克志部长的批示指示精神，明确了江苏打击线下盗版犯罪团伙、浙江打击线上“开心麻花APP”盗版电影犯罪活动、广东查处非法倒卖电影播放器材活动，其他省市公安机关则以打击盗版网站为主的任务。国家版权局有关领导和部分网络运营商负责人也出席了会议，全力配合公安机关侦破案件。

与此同时，27日上午九点，周晖、黄明哲两人一上班，就向扬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宫文飞汇报了昨天参加的公安部交办会会议精神。听完二人汇报，宫文飞深知侦破此案的重要性，必须迅速落实中央领导同志和赵克志部长的批示指示精神。

宫文飞记得，在去年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习近平同志便将“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列为扩大开放的四大举措之一。保护知识产权，是我国实施创新驱动战略的必然选择，也是对国际社会的庄重承诺;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共济天下。正如影片《流浪地球》中，面对地球灾难，中国人的举动是开展国际协作，带着地球一起走，展现出“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理念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这次对“春节档电影盗版事件”的批示指示，是中央领导同志重视知识产权保护的一次具体体现。

专案指挥部成立后，侦破工作立即高速运转起来，办案民警蓄势待发

中央有决心，公安有行动。

扬州市公安局成立了由宫文飞任总指挥、常务副局长翁国彦任副总指挥的扬州“2·15”专案指挥部，着手研究制订行动方案。

紧接着，在邗江分局西湖派出所成立了行动指挥部。陆杨和两百余名民警接到通知后，迅速到位，他们被分成综合协调、抓捕、讯问、核证、技术勘验、资金查控、情报研判、法制、宣傳和后期保障等十个工作组。

27日下午，翁国彦和市公安局副局长、政治部主任李春阳等人召开会议，对专案组成员提出具体要求，分配任务，细化责任。李春阳对人员进行了分工，明确了抓捕、讯问、核证、资金查控等十个工作组的负责人。专案指挥部成立后，侦破工作立即高速运转起来，办案民警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江苏省公安厅成立了由刘旸副省长亲自挂帅、副厅长尚建荣任组长、治安总队主要负责人为副组长的省、市“2·15”联合专案组。江苏省公安厅治安总队牵头协调，网安、法制、新闻中心等部门与各市级公安机关一体化运作，上下联动，全程参与，全力支持专案侦办工作。

必须在全国“两会”召开前即3月3日前破案，这是公安部给联合专案组下达的命令。显然，摆在专案组面前的任务是极其艰巨的。根据前期掌握的情况，以马振予为首的团伙成员分布在辽宁鞍山、湖南衡阳、浙江横店和河北保定等地，下线影院涉及八个省（市）的十三个城市。异地作战，人生地不熟，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和未知困难。为此，每个工作组都制订了详细的工作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2月28日下午，李春阳与邗江区副区长、公安分局局长王根云一道，先后召开了重点对象抓捕工作会议和下线查证会议，进行战前动员部署，鼓励大家树立必胜信心，发扬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克服各种困难，打好系列专案的第一仗。

“我们在家等待你们胜利的消息，期待你们凯旋！”李春阳最后说道。

“决不辜负局党委的期望，坚决完成好任务！”指挥部会议室内，大家异口同声。

会议一结束，各抓捕小组或乘飞机、或乘高铁，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陆杨被指挥部编入了赴东北的抓捕组，东北是“幽灵一号”最有可能隐藏的区域。与他同行的还有电影水印技术鉴定工程师阿健。阿健接到公安部的通知，专门赶到扬州参与、配合案件的侦破。第一次参与公安机关的抓捕行动，阿健既紧张又兴奋，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此次一定要抓住“幽灵一号”的尾巴，让它现出原形。

中国警方编织了一张蓝色的天网，打击春节档盗版影片行动，即将打响第一枪！

收网行动首战告捷

3月1日下午，抓捕组分别赶至辽宁鞍山、湖南湘潭等城市，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对接，办理好相关抓捕手续。办案民警迅速进入指定岗位，熟悉地形，监视抓捕对象的行踪。

当日，以邗江分局各派出所民警为主体的十三个核证工作组，也先后抵达了指定位置，并以普通观影者的身份，进入八个省（市）的十三家影院内侦查、熟悉情况。

各小组准备就绪，静待指挥部命令！

下午三点多，公安部给江苏省公安厅下达了收网指令。

专案指挥部收到指令后，电告各个工作组，条件一旦成熟，即可各自采取抓捕行动。

夕阳下，湖南湘潭某医院里，一位面容白净的男子，走出外科病房，上了一辆宝马X5 SUV，发动汽车后，开出医院。

接着，两辆轿车也驶出医院，尾随着这辆宝马车。这两辆车上分别坐着时任扬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行动大队大队长姚兵及其带领的抓捕小组成员和当地公安机关民警，而前面宝马车的驾驶人，正是盗版影片团伙的三号人物文劲杰。

前期侦查得知，文劲杰在团伙中负责影片合作、销售事务，通过自行翻拍制作盗版片源并发展下线。

姚兵一行是3月1日凌晨赶到湘潭的。此前，江苏省公安厅已经派员前来接洽，与当地公安机关交接相关手续后，即将文劲杰监视起来。

姚兵了解到，文劲杰的亲属正在住院，他一直都待在医院陪着亲属。办案民警决定不在医院动手，而是选择在适当的场合对其实施秘密抓捕。

此刻，文劲杰开着车进入了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办案民警事先了解到，这是他新购的一套140平米的房子，目前已成为他从事盗版影片活动的工作室。

文劲杰进入房间后，上好门保险，换上睡衣，刚要准备进行盗版勾当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哪位？”他接通了电话。

“我是110，有人报警，说你的车子停在地下室被人剐碰了，请尽快到现场处理。”

“真烦人！”文劲杰咕哝着，穿着睡衣径直来到地下停车场。

“什么情况？”文劲杰来到地下停车场，见自己的车前围着几个人，大声问道。

“你是文劲杰？”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我就是。”文劲杰狐疑地望着对方，“你们是……”

“我们是湘潭公安局的，你涉嫌违法犯罪活动，请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说话间，那人出示了警官证。

“这、这、这……”文勁杰的舌头突然打起了结。

文劲杰，此次行动的第一个落网者。

就在文劲杰落网不久，赶赴河北保定的核证组传来紧急情况。

核证组的民警逐渐了解、熟悉了目标影院的内部情况。他们的任务是潜伏在影院，待抓捕组得手后，再适时出手。两名民警假装看着电影，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影片刚播放不久，突然中断了，只听见有人用当地方言焦急地说：“出问题了，出问题了。”

两人一听，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其他组采取行动后，惊动了影院老板？于是，两人立即悄悄地向指挥部请示，欲提前行动，以防行动计划暴露。

“不要慌，先了解清楚情况后再作安排。”坐镇指挥部的李春阳很镇静。两人定下心来，向影院老板询问影片播放中断的原因。影院老板给出的答案是，“解密狗”突然掉线，导致影片播放中断。

听到这个解释，两人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这个小插曲，成了当日抓捕行动的花絮，缓解了一下当时的紧张气氛。

与此同时，陆杨等三十多名扬州民警在治安支队副支队长杜振东的带领下，分别抵达辽宁鞍山、沈阳等地。在当地公安机关的密切配合下，一场围剿盗版犯罪分子的“辽沈战役”即将拉开帷幕。

负责鞍山抓捕行动的杜振东发现，目标人物刘辅宽不在当地。原来，刘辅宽于2月27日到河北沧州拓展“业务”，3月1日购买了当天火车票，拟从石家庄返回，他始终处于运动之中。若抓捕行动开始，刘辅宽可能会得到消息从而潜逃，再抓捕他就会增加许多困难，他的漏网会给此次抓捕行动带来极大的隐患。

刘辅宽在团伙中负责为盗版影片添加水印及盗版片源上传等技术类事务，是本案的五号人物，他在团伙中的作用非常关键。杜振东与同事们商量后决定，由陆杨等三名民警前往鞍山火车站的前一站盘锦站，截获刘辅宽。

时间紧急，距离刘辅宽乘坐的车次到达盘锦站只有一个多小时了。陆杨及两名同事立即征用了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往盘锦站。三人终于在火车进站前十分钟赶到了该车次停靠的站台。火车到站后，根据之前掌握的刘辅宽乘坐的车厢号和座位号，陆杨带着照片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刘辅宽。

刘辅宽身穿黑色呢外套，梳着小分头，背着一只双肩包，一身时尚打扮。陆杨在确认刘辅宽无同行人员后，决定在其下车的时候对其实行抓捕。

火车稳稳地停在了鞍山站，陆杨及两名同事前后呈夹击之势紧盯着刘辅宽，跟着他走下车。刘辅宽刚在站台上没走几步，陆杨与另一名同事上去，一左一右紧紧抓住他的双臂，陆杨低声说道：“我们是扬州公安局的，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刑事传唤，请配合。”另外一人来到刘辅宽面前，向他出示了警官证。

“扬州的？什么事儿？凭什么抓我？”刘辅宽扭动着身体，使劲儿挣扎着。

“你涉嫌从事盗版电影犯罪活动。”陆杨说。

“盗版电影？盗版，盗……”刘辅宽声音低了下来。

“咔嚓”一声，刘辅宽双手被手铐紧紧地铐牢，他无奈地垂下了头。

陆杨掏出手机，向杜振东报告：“刘辅宽已经落网。”

杜振东立即向专案指挥部报告，指挥部下令：全部抓捕行动开始！

马振予是该犯罪团伙的首要分子。3月1日，他去吉林长春接待了一位客户，中午同客户一番花天酒地，下午返回鞍山，他万万没有想到，办案民警正张网以待。傍晚时分，他正在家中伏桌吃饭，办案民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马振予立即呆住了，愣愣地将碗端在手中，看着神情严肃的办案民警，一时竟没有任何反应。

七点多，另一组民警敲开了本案二号人物马青松家的门。马青松在团伙中主要负责翻拍制作片源、联系技术人员、发展下线。当民警向他亮明身份、宣布将其拘捕时，马青松说：“知道会有这一刻，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本案的四号人物鲁明，在自己的工作室内被抓获。他在团伙中的作用同文劲杰一样，负责盗版影片的合作、销售事务，且自行翻拍制作盗版片源并发展下线。

陆杨完成抓捕刘辅宽的任务后，又接到指挥部的通知，立即赶到另外一个地点，参与抓捕团伙成员王某静。王某静在团伙内部负责影片加密、添加水印、上传盗版影片等事宜，她是在警方短暂审查相关落网嫌疑人后被发现的。陆杨与同事姜舜立即赶到指定位置，结果扑了个空。原来，马振予被抓后，其家人立即打电话给王某静，她得到消息后马上逃跑了。

肯定不会跑远，究竟逃到哪里去了呢？在当地公安机关的支持配合下，经过一番调查走访，办案民警发现王某静躲藏在一家沐浴店内，但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家。一夜未眠的陆杨、姜舜与当地民警，冒着严寒，一家一家浴室进行搜查。3月2日清晨六点多钟，他们终于在一家休闲中心，将隐匿在这里的王某静揪了出来。

“辽沈战役”大获成功，主要嫌疑人全部落网。

3月2日晚上十点，各核证组接到指令，立即亮明身份，对涉案的十三家影院进行正面调查。民警通过翻看台账、售票记录等资料，发现这十三家私人影院都达到了“播放盗版电影五百部、营业收入五万元”的立案条件，超过了追诉刑事责任的标准。

面对这一新的情况，指挥部果断决定，核证组的任务从核证转为核证与抓捕并重。于是，负责经营这十三家私人影院的十四名犯罪嫌疑人被一网打尽。

3月1日下午，宫文飞乘高铁来公安部参加于次日召开的案件推进会，他时刻关注着收网行动。晚上十一点左右，他下榻在北京瑞安宾馆，这里便成了临时指挥部，各地的行动情况都汇总到这里。

夜深了，时间悄悄地来到了3月2日凌晨两点多，长安街上的车辆渐渐稀疏下来，但宫文飞的房间里依然是灯火明亮，宫文飞与几个助手在房间里忙碌着，他们始终与各工作组保持着联系，不停地处理着各种情况。

截至凌晨三点，各地共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九名，包括五名团伙主要成员。

首战告捷！

“幽灵一号”现出原形

马振予等主要犯罪嫌疑人落網后，各抓捕小组就地讯问，进一步扩大战果。同时，做好收集证据、查封资金账户、扣押作案工具等工作。

在马振予的工作室内，办案民警扣押了电影播放服务器等作案工具。随同办案民警参与扣押工作的阿健，最关心的是电影播放服务器，他进入马振予的工作室后，首先查看播放服务器背面的序列号。阿健绕到播放服务器后面，一组数字映入眼帘：A15591。他眼睛一亮，心中一阵狂喜：这不是追踪了三年多的“幽灵一号”吗？今天终于在这里找到你了。

“幽灵一号”的真实身份终于露出来了，这是此次行动的一个重大战果。指挥部负责人高兴地说：“以前打击盗版侵权违法犯罪活动，打击的往往只是侵权网站这一传播环节。今天，终于找到了源头，打到了犯罪团伙的‘七寸上了。此次行动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标志着公安机关打击盗版违法犯罪活动的提档升级。”

“幽灵一号”的现身，同时解开了美国电影协会北京代表处关注多年的谜团。

“这台播放服务器来自何处？”办案民警问道。

“是霍春雷卖给我的。”马振予坦白道。

“霍春雷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认识和交易的？”办案民警追问。

“他是，他是……”马振予眨着眼睛，想着措词。他考虑了一下，机器的来源是无法隐瞒的，不如把它说清楚。

马振予交代的信息很快到达了指挥部，指挥部随即命令扬州市公安局特侦大队大队长黄如久带领一组民警，立即出发抓捕霍春雷。

得知下线被抓后，霍春雷成了惊弓之鸟，此刻他已逃至老家河北保定。民警追击至保定，一番调查工作后，仍然没有发现霍春雷的踪迹。狡猾的霍春雷已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民警一时间失去了抓捕方向。

霍春雷是解开“幽灵一号”来源疑问的关键人物，必须尽快抓捕到案。针对抓捕组民警遇到的困难，3月5日凌晨，扬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支队长夏红兵奉命带领办案民警赶去保定进行增援。

下午三点，两组人马在保定会合后，与当地公安机关对接，请求当地警方给予支持。当晚七点多，他们研究了当地警方提供的相关线索，2019年2月，霍春雷曾去河南兰考考察合作伙伴高某开办的私人影院，他当时住宿在万豪大酒店。由此，扬州警方断定霍春雷可能已逃到河南省兰考县。

通过与兰考县警方取得联系，夏红兵发现，霍春雷不久之前出现在万豪大酒店附近的一家超市内购物，他购买了换洗衣物及牛奶、面包后很快便离开了。霍春雷终于露出了马脚，抓捕小组十分兴奋，火速赶往兰考县，期望到达兰考县后立即对其实施抓捕。赶到兰考县的办案民警分析，霍春雷可能就藏匿在万豪大酒店。

办案民警在万豪大酒店检查了住宿登记情况，没有发现霍春雷的住宿登记记录。办案民警没有灰心，调出酒店大厅的监控视频，在视频里发现大厅里有一个人总是侧着身，显得很谨慎，不正面示人。经仔细辨认，办案民警确认此人就是霍春雷。通过询问酒店前台服务员，得知3月5日当晚确实有两个人来登记住宿，因只有一人提供了身份证件，被服务员告知不能办理两人的住宿手续后，两人匆忙离开了。

酒店门前监控显示，两人是乘坐一辆河北保定车牌的汽车离开的，由此办案民警进一步断定，这两人分别是霍春雷和高某。抓捕小组决定以该酒店为中心，对方圆两公里范围内的旅馆进行排查。

一家、两家、三家……排查了七八家旅馆，始终没有发现高某的住宿登记。此时，时间已来到3月6日清晨，天空微亮，一夜未眠的民警鼓了鼓精神，继续向下一个旅馆赶去。

“看，这一辆车就是万豪大酒店门前监控里出现的汽车。”办案民警穿过一个小区奔向“少林宾馆”时，一名眼尖的民警敏锐地发现了那辆正静静地停放在大树下的汽车。这辆车故意停放在不起眼的位置，说明两人就住在附近。

不出所料，办案民警在“少林宾馆”里发现了高某的住宿登记信息。通过询问宾馆老板，民警得知高某与霍春雷住在310房间。在服务员的配合下，民警将正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的高某和霍春雷顺利控制住。

针对二人，警方展开就地讯问。霍春雷供述，电影播放服务器，也就是“幽灵一号”，来自于老乡刘特。

刘特与霍春雷是初中同学，1997年毕业于某卫生学校，在某卫生管理部门从事电脑维护工作。干了一段时间，不满足于现状的刘特转而经商，开了一家电脑培训学校。2004年，刘特到北京某通讯公司上海分公司从事数据安全工作。该公司倒闭后，刘特开了一个电脑店，业务为修理维护电影放映设备，同时收购倒卖二手电影放映设备。在业内人士眼中，他是电影设备维修方面的专家，也是霍春雷的“技术顾问”。

2016年，一个朋友告诉刘特，镇江九洲影城倒闭了，有三台电影放映设备要出让，问他是否需要，他当时拒绝了。不久，霍春雷准备在保定开办一家私人影院，刘特就将他的朋友介绍给了霍春雷，霍春雷购买了其中两台。后来，霍春雷的影院胎死腹中，他就以三万元的价格将一台电影播放服务器转售给了马振予，而这台电影播放服务器正是“幽灵一号”。

再说刘特得知霍春雷被抓后，惶惶不可终日，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躲在北京，不敢轻易露头。

此时，已从辽宁完成押解任务回到扬州的陆杨，再次披挂出征，前往北京抓捕刘特。调查发现，刘特躲藏在一个名为“天通苑”的大型住宅小区，这个号称亚洲最大的住宅小区，面积只有48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却达七十万之多。在这里要想找到刘特，如同大海捞针。陆杨与几名同事，两人一班，六小时轮换一次，冒着零下三四度的低温，在小区一出入口守候。三天下来，没发现刘特的任何踪迹。

第四天，陆杨收到消息，刘特出现在了昌平城区。原来，狡猾的刘特，在警方到达天通苑之前，冒着寒风，骑着摩托车逃到了昌平城区，在那里找了一家小旅馆，办理了住宿手续。陆杨一行迅速尾随而至，结果又扑了个空。原来，刘特在旅馆登记了姓名后，根本没有住下来，而是再次冒着严寒，骑着摩托车溜了。

刘特不仅是马振予的“技术顾问”，也是从事影片盗版犯罪活动的重要一员，在团伙内的地位十分重要。霍春雷落网后，态度十分恶劣，拒不交代自己的违法犯罪行为，对霍春雷的讯问“卡壳”了，必须尽快把刘特捉拿归案。通过讯问刘特从而打开对霍春雷讯问的突破口，以期突破霍春雷的心理防线，使其承认自己的违法犯罪事实。

然而，刘特与民警玩起了“捉迷藏”游戏。陆杨建议指挥部将刘特列为在逃人员，进行网上通缉。

3月15日上午十时许，一辆崭新的轿车从保定市区开出，试图从清苑收费站进入京港澳高速公路，在此执勤的警务站民警对该车驾驶员进行例行检查。民警核对驾驶员的身份证时，警用仪器屏幕上立马跳出：网上在逃人员。

“您好，请下车接受检查！”民警将驾驶员拦截下来进行深入调查，通过询问得知此人正是通缉对象刘特。

通过对马振予、刘特的讯问，警方基本梳理清了“幽灵一号”的前世今生。

原来，序列号为A15591的电影播放服务器，已被有关部门列入黑名单，不能再获取播放密钥，马振予购买后得到的只是一台废机，刘特与霍春雷联手赋予了这台机器一个新身份，玩了个“借尸还魂”。

2017年年初的一天，刘特与霍春雷一同去河北唐县新视觉影城维修电影播放机服务器。维修结束时，霍春雷让刘特将该服务器的信息拷贝了一份，刘特照办了。一个多月后，霍春雷同刘特坐火车来到鞍山马振予的工作室，两人将先前拷贝的信息复制到了序列号为A15591的服务器上。从此，这台播放服务器摇身一变，成了唐县新视觉影城服务器的“克隆人”，用新视觉的户头、账号和密钥，来播放电影。序列号为A15591的服务器，也就此消失了，成了监管部门心目中的“幽灵一号”。

当阿健了解到上述情况后，恍然大悟，原来“幽灵一号”之所以难查，是因为马振予请刘特对放映服务器进行了“刷机”。

“这样一来，盗版影片上的水印和服务器上的数字证书不对应，就无法通过影片水印识别出影片的出处。好比一个人整容换了张脸，尽管指纹还是他自己的，但你已经认不出他了。”阿健激动地说，“谢天谢地，‘幽灵一号这个蜇伏在电影市场的蝮虫，终于被清除了。”他长叹了一口气。

系列侵犯著作权案“第一案”的率先侦破，在整个侵权盗版犯罪链条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既挖线下制作源头，又打线上传播网络”，立体打击侵权盗版，在公安部统一指挥下，浙江、广东、上海等省市按照公安部交办的线索，开展了打击影片侵权盗版的行动。

北京侦破了“范特西APP”侵权盗版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人，该APP春节档盗版电影点击量达到六十五万余次。

江苏南京打掉了高清盗版资源类型丰富且广告数量众多的BTBus高清影视网，抓获犯罪嫌疑人十四人。

上海查封了多个为非法网站提供片源的犯罪团伙，侦破了“最快资源网”侵权盗版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二人。

……

各地公安机关共侦破影视侵权盗版案件25起，打掉盗版影视网站361个、涉案APP 57个，查缴用于制作高清盗版影片的播放服务器7台、设备14万件，抓获犯罪嫌疑人251人，追缴涉案金额23亿元。

截至2019年4月底，“2·15”系列专案侦办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果。警方查明并打掉了八部春节档高清盗版影片线下制作、线上传播网络、境内外勾连团伙，查封了一批诸如“麻花影视”等侵权问题突出、权利人反映强烈的盗版网站和APP。据中国版权协会版权监测中心监测，当时热映的院线电影均未再出现盗版问题。

“2·15”系列专案的全面告破，严厉打击了侵权盗版犯罪活动，为保护知识产权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彰显了党中央和公安机关高度重视并常态化推动知识产权保护的坚定决心。

2019年4月29日，公安部在江苏扬州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公安部部署开展打击春节档电影侵权盗版违法犯罪活动、成功侦办“2·15”系列专案工作情况。

2020年11月17日，国家版权局公布了2020年中国版权金奖获奖名单，在侦破“2·15”系列专案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扬州市公安局，获“保护奖”。

回首黑色的盗版之路

“原本想找一条经商的出路，结果却走上了人生的末路。”江苏省扬州市看守所里，马振予套着一件为在押人员特制的蓝色背心，心中充滿了悔恨，被抓之前的一脸戾气荡然无存。

2003年，马振予从沈阳某大学会计电算化专业毕业后，跟着家人做了三年的钢材生意。钢材市场进入低谷后，他转行开了一家网吧，配置了198台电脑。马振予通过举办竞技比赛、发放奖品等一系列营销措施，将网吧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每年都能进账几十万元，他的转行取得了成功。经营网吧的四年时光，是马振予最为辉煌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经营网吧所租的房屋被一家财大气粗的公司看中了，他只好退房走人。

随后，马振予认真考察了汽车市场，投资三百多万元，与朋友合开了一家4S汽车店，代理销售某品牌汽车。当时，正是汽车消费市场需求旺盛期，他每个月都能售出一百辆左右。但这样的销售业绩并没有让马振予开心起来，因为进账的资金量还不够还贷。马振予通过第三方机构贷款的八百万元，每天的利息就有一万元，加上每月上万元的员工工资等费用，开销巨大，最终他被迫将4S店转让给了他人。苦心经营了三年，一番打拼，只赚了点儿零花钱，在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马振予黯然出局。

生财之路在哪里？马振予陷入了思考。2014年9月，他到北京寻找商机，在这期间结识了霍春雷。国家对文化产业的支持，庞大可期的文化市场，令他看到了赚钱的希望。当时，包厢影院、汽车影院等微影院刚刚兴起，于是，他在霍春雷的“点拨”下，决定开一个汽车影院。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马振予注册的鞍山星光汽车影院有限公司开张了。他信心满满，期待在进军文化产业的道路上“高歌猛进”。但事与愿违，汽车影院生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红火，并没有让他赚得盆满钵满，现实中可以用“惨淡经营”来形容。

马振予回忆这段时光时，深深地叹了口气。投资时，他只看到了汽车影院新潮时尚的一面，没有考虑到当地的气候条件。春季风沙席卷，夏季蚊虫叮咬，冬季天气寒冷，只有秋季一季适合营业，但仅靠秋季是无法实现盈利的。不久，汽车影院夭折了。

后来，霍春雷在保定开了一家园林影院，马振予便投资入了股，想不到一场大火烧掉了马振予的所有希望，他只拿回了一点儿本金。

接连不顺的马振予，极力寻找着新的出路。他发现，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个性化消费需求越来越高，点播式影院成为年轻人的新宠，影吧、影咖等小型私人影院如雨后春笋般悄然兴起。他敏锐地嗅到了里边的商机——私人影院越多，影片的需求量就越大，为私人影院提供片源有着广阔的盈利空间。说干就干，他用自己的录像设备盗录影片，然后发展下线，开始了用盗版影片牟利的勾当。可时间不长，文化广电部门根据影片上的水印找上门来，马振予受到了处罚。

马振予垂头丧气地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霍春雷，霍春雷哈哈大笑：“我说，老兄呀，怎能这样干呢？这分明是自找苦吃呀！”

“你说怎么干？”马振予求教。

“干这种事儿得掩人耳目，我卖一台机器给你，包你无忧。”霍春雷神秘地说。

2017年春，霍春雷将序列号为A15591的服务器即“幽灵一号”，以三万元的价格卖给了马振予，并让刘特克隆了唐县新视觉影城服务器的信息，用新视觉影城的户头、账号获取电影发行公司的密钥，再来播放电影，然后翻拍，就这样成功地逃避了有关部门的追查。而正版片源，则来自于鞍山金逸影城王某飞、佳兆业影城杜某处，马振予每月分别支付给王某飞和杜某处五百至一千元不等的报酬，以获取正版片源的硬盘。

有了未经备案且不受电影发行公司监控的“幽灵一号”服务器，又有了正版片源，马振予又在先前开汽车影院时购置的设备的基础上，花费三十多万元添加了高清摄像机、电脑、音响等设备，实现了从盗版普通视频到高清影像的升级。他成立了两个工作室，拥有了一条盗版高清电影的生产线。为了控制下线和防止盗版的影片再被别人盗版，马振予在盗版原片上添加了“水印”，然后出售给下线，每一家下线影吧的盗版片上均有对应的水印标识，从而控制了盗版“版权”。

马振予还找到软件工程师王某静，向其购买加密软件和“加密狗”，对盗版影片进行加密处理。然后，将加有水印的盗版影片，上传至百度云盘，向下线影吧发送云盘分享链接、提取码和影片加密密码。

真是“盗亦有道”！

在购买高清摄像机后，马振予开始在黑色盗版之路上，加足马力，急速狂奔。

为了牟取暴利，该集团成员四处游荡，开疆拓土。他们采用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上门兜售。向每个影吧收取两万元的加盟费，其中一万元为押金。以八个包厢为基数，按每个包厢二十元计算，每天收取一百六十元的片源费。另一种是在互联网上进行销售。利用微信群、QQ群和论坛等进行推销。他们还推出所谓的“激励政策”，影吧每发展一个二级下线，每月就减免五百元片源费，以此不断做大自己的“产业”。

2017年7月，一个以马振予、马青松、文劲杰、鲁明四人为核心的犯罪集团形成了，他们效仿“江湖规距”，根据年龄大小排了座次，拜了把子。集团老大为马振予，负责全面工作，并管理财务;老二为马振予的发小马青松，负责制作盗版影片、收取片源费和加盟费;老三为文劲杰，负责发展下线;老四为鲁明，先为马振予发展下线，后来负责对文劲杰制作的盗版影片添加水印并加密、上传至百度云盘，且独自发展下线;老五为刘辅宽，前期负责为盗版影片添加水印等技术类事务，后期发展下线;老六为王某静，化名“李奇”，负责为盗版影片提供加密技术支持。

鲁明、文劲杰，原是马振予在2017年至2018年间发展的代理商。他俩为马振予物色了约二十个代理商、一百多个下线客户。掌握了盗版制作技术后，文劲杰不甘心受制于人，他纠集鲁明，于2018年9月暗自脫离了“二马”的控制，另立山头。文劲杰纠集其下线张某某、吴某某、范某某等人，通过在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市成立空壳影院的方式，获取正版片源;又通过某品牌放映机的售后工作人员朱某，购买了一台不受监管的电影播放服务器，由王某静提供加密技术，形成了以自己为中心的盗版影片犯罪团伙。

据统计，马振予、文劲杰两个犯罪集团已在全国二十个省发展下线影吧三百三十家，涉案金额五千余万元。

在猪年新春，马振予、文劲杰集团上演了最后的疯狂，也为自己的违法犯罪活动掘下了坟墓。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根据各被告人犯罪的事实、性质、地位、作用和社会危害性，以侵犯著作权罪，法院判处被告人马振予有期徒刑六年，并处罚金五百五十万元;判处被告人马青松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六十万元;判处被告人文劲杰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一百二十万元;判处被告人鲁明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五百五十万元。

这是一次对从事侵犯著作权犯罪活动分子的有力审判，对促进知识产权保护必将产生重大影响！

著名演员吴京得知审判消息后，十分高兴，他说：“希望，是这个时代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这句话道出了社会对公平正义的期许。是呀，不正是因有这样的希望和期待，打击盗版侵权工作才变得更有意义吗！

（文中部分民警为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选题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贺光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