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

為了看一眼大众交通难以到达的雪山湖泊，尝试与现代社会断开，我踏上了久负盛名的乌孙古道。后来，雪山湖泊已成珍藏箱底的定格画面，而咬牙走完的120KM+、6个没有信号宿居自然的日夜，翻越雪山、淌过冰河、踏过草甸……铸成了仿佛永远鲜活的记忆。行程开始前一个星期方才决定参与，匆忙添置物资，直到出发前的凌晨才终于把所有装备收拾齐整，理出两个大包。抵达乌鲁木齐后，我们把大部分物品放进共用驼包里，随身物品放进背包，前往火车站搭乘晚上7点前往前伊宁的火车。

绿皮火车逼仄且充满年代感，挣扎着把行李塞好，火车在一声轰鸣中冲入烟霾笼罩的旷野。我们像是乘上了通往过去的时光机，山体和林木像绿浪般从车窗波动而过。现代交通工具的有趣在于，仅需要如此狭窄的空间便可容身、无需付出太多气力，便能从一个地方位移到另一个地方，开启一段新的经历。

阴云里的高山草甸

开始徒步的午后，天气像是为户外活动量身定制——云朵似滤镜般柔化了太过强烈的高原阳光，高山草甸上的植被在这样的气候里温柔地延展开来。行程伊始，对只存在于脑海想象中的路途充满期待，一路上与临近的队友攀谈，愉快轻松地穿过高山针叶林、在软垫般的草场躺躺、屏住呼吸踩着倒下的树干渡过湍急的河流。

在这里，时空仿佛被压缩，春夏秋冬出现在一幅画卷中：近处是郁郁葱葱的草甸，不远处的草坡立着金黄的胡杨，河边是密布的针叶林，而远处是沉睡冰冷的雪山。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阴云带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悄悄赶上。气温骤降，雾气似幕布般在眼前闭合，草坡的两头是牧民的养殖场，拥有独特标记的小羊成群结队，我们毫不犹豫地大步疾走，借此生产一些足以穿过这场冷雨的热量。直到马队抵达后，沿着河谷支起帐篷，铺好蛋壳垫、看羽绒睡袋渐渐蓬松起来，心里因突如其来的寒冷而产生的不安才顿时消逝。十几分钟，在天寒地冻的荒野里竟也有了一席容身之地。黑夜逐渐吞没了山脊与树林，我们小跑着钻进主帐里抱团取暖。帐篷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冷得令人一秒也不愿多待的萧瑟；帐篷内是这么些个冻得瑟瑟发抖又冒着热乎气儿的灵动的人——虽然还挺陌生，竟也足以产生莫名的温馨和安全感。

在主帐篷里吃到了第一餐营地饭，领队泰森的厨艺让每个人都连连叫绝，一边哆嗦着抵抗寒冷，一边因为食物的慰藉快乐晃动着。原来，一顶帐篷、一套锅炉、一群可爱的人，便可在这个仿佛被现代文明遗弃的角落组成令人安心的一隅。

风雪光临

一觉醒来，发现帐篷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周遭仿佛在一夜间换了一个布景，恍惚间分不清是不是睡了太长一段时间，长得足以从秋季跨入严冬。

彻夜大雪为山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棉被，昨日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仿佛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临近正午，起初斯文的雪花突然有了脾气，鹅毛大雪伴随吹得脑壳生疼的大风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恼人的小水珠。

扛过约五公里没有太多爬升的路程，实在抵不住寒风吹彻，穿过小桥，躲进路边一个荒芜的木屋里避寒和补充能量。在里边吃了今天的路餐：坚果、面包、饮料，都是城市生活场景里完全不敢想的食物组合，此时一股脑儿全部吃完，狼吞虎咽却不觉满足。休整完毕后，迷迷糊糊地跟着大部队朝达坂进发，完全没预料到接下来等着我的，是怎样的探险。雪山草甸的新奇感只维持了不到一个上午，走出小木屋后，眼前只得茫茫一片——审美疲劳、白色让人厌倦。褐色土石与白雪交错，无论横纵都一眼望不到头，空余漫无边际的冷漠。朦胧里宛若进入冰雪版的盗梦空间，山体绵延不绝，甚至不敢想象出口在哪里。热量匮乏的时候，大脑自动停止分析运算，只管跟着前人的脚步埋着头行走，无论怎样都不停。随着海拔不断升高和体力的下降，呼吸开始变得愈加困难，挣扎着翻过第一个坡后，另一个高耸向上的大斜坡又恍然眼前，远看广垠而平缓，直到身处其中，才发现是先前高坡的升级版。鼻涕开始止不住地流，很多时候都是机械性地行走，也不再想还有多久，只想要翻过去、再翻过去，就能到达温暖的营地了。这种达坂的叫皮牙子达坂——有好几个平台，要上一个平台，再上一个平台，总共要上三、四个平台才能看见达坂顶。走着走着感觉自己看到达坂顶了，但是走到第二个坡上才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大坡，很容易让人崩溃。越走越困，鼻子像是漏水的龙头，没有味道的鼻涕不断滴溜出来，却也丝毫不觉得冷。下一秒，好像要睡着了，全凭意志在走着，往上一点、再一点，在可见度不足20米的风雪里盯上一个大石头，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走过去、坐着睡一会儿。

失温后的营地

约莫北京时间晚上7点，一片平地终于映然眼前，和被白雪覆盖光秃秃的山体告别，来到一片面向雪山的草甸——雪还在下，终于到达了营地。停止机械般的奔走后，双腿仿佛立刻生了锈，行动迟缓而呆滞。两位大哥一边嘟囔着嫌弃我们动作慢，一边熟练地帮忙搭好帐篷。我缩进帐篷里裹上了全副衣服家当，还是止不住地打冷颤。高反叠加着失温后的低烧让我肿成气球。凛冬的山野那么好看，帐篷、雪山、草甸、户外炉具……但我只想找到火。

想来也好笑，为了追寻远离现代社会开启的行程，将我带入另一个新时期下远离现代社会的时光。但如果让我列举旅行的乐趣，这将是其中最大的乐趣之一——你常常意外地遇到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出人意料地看到它，而且往往有着最不可思议的背景，你怀着愉快的感激之情来到这里，意识到善良、礼貌和对非物质事物的热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分散，在每个气候、每片土地上都能看到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