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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孤岛”与“孤烛”之困

2021-02-04颜源

教育家 2021年1期
关键词:一师王斌中心校

颜源

在我国9万多个教学点里,零星散落着一座座“教育孤岛”——“一师一校”教学点。这些“孤岛”上唯一的教师被称为“孤烛”。在媒体的报道中,他们常常被描述为奉献者,故事励志而感人。奉献模糊了他们曾经或者正在经历着的酸甜苦辣。

他们的工作条件、生活境遇如何?有哪些苦与乐?面临什么样的困顿?为了让感动不止于感动,本刊记者采访了全国各地多位“一师一校”教学点教师,试图走近更真实的他们,展开被折叠的乡村教育图景。

孤独的坚守:办学条件简陋,师生生活堪忧

“一师一校”教学点多分布于人口稀少的偏远山区,交通不便。“特别困难,特别痛苦,每天要骑摩托车,一大早就来,夏天还好一点,冬天就特别冷。” 四川达州的陈修竹住在镇上中心校,每天上下班都要骑着摩托车在“到处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颠簸六公里。在更偏远的广西河池某教学点,柳青不得不选择住在学校附近,他一个人带着一二年级共23个学生,平时吃住都在学校,回一趟家要走上四五个小时的山路。

与偏僻的地理位置相称,“一师一校”教学点的办学条件往往与“现代化”相去甚远。不大的院落、几间砖瓦房、一面悬挂着的五星红旗……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宁夏彭阳县交岔乡保阳教学点,勾勒出乡村“教育孤岛”的基本面貌。“我们这边条件比较艰苦,特别冷,就用木棒烤火。”说话时,陈修竹正守着三个学生围在火盆边写作业。

吃饭问题是荒凉地理环境带来的连锁反应。很多受访教学点的老师都身兼数职,包括厨师。27岁的陈修竹还不会做饭,“中午这顿饭我不可能回中心校吃,因为太远,只能自己煮,而我又不会煮,所以基本每顿都吃泡面或挂面”。

当然,也并非所有教学点都如此艰苦,保阳教学点就是“一师一校”中的“高配”——这里建有厨房、可休息的办公室,还配备了网络、电脑和电暖等,做饭也有专人负责。

教育质量之忧:国家课程开不齐,信息化技术难落地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艰苦的办学条件并不是教师们最大的困扰,他们最忧虑的是教学质量。“作为老师我个人没有一点困难,做的都是自己应该做的。我最担心的就是没有把孩子们教好。” 湖南湘西村小教师纪宏的想法颇具代表性——老师们吃点苦没什么,主要是孩子们能不能学好。这或许是教师的某种天性,也可能是孩子们纯真眼神中的天然感召力,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感同身受。

教学质量的保障有赖于多方努力,并不是某一个教师的全情奉献所能左右的。现实情况是,连最基本的开齐国家课程在“一师一校”教学点也很难做到。

“语文、数学还可以应对,其他科目开不齐。”柳青坦言,小学低年级的学习内容虽然比较简单,但教学质量无法保证,“有的孩子在村里学习很好,到县里就跟不上了。”四川某教学点的王斌老师也表示,自己没有能力开展英语教学,这给孩子们升入初中后的学习埋下了隐患。

体育、美术、音乐等科目的教学随意性更大,甚至成了“机动课”。多位受访教师表示,小学课程基本上以语文、数学、英语等主科为主。体育课一般就是让学生跑跑操、跳跳绳等。音乐、美术课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信息化技术难以落地,是不少受访教师的另一心病。“我们没有教具,只能靠口和手,很多知识点孩子们理解不了。”王斌虽已年近五十,却一直关注着多媒体教学的进展,他很担心技术的缺位会拉大城乡教学差距。

据教育部信息,目前,全国中小学(含教学点)联网率达99.7%,95.2%的中小学拥有多媒体教室。显然,一些 “一师一校”教学点还处于这两组数据的覆盖范围之外。“以前我们这里有电脑、网络,后来学生少了,加上宽带的费用比较高,就不用了。” 纪宏说道。而在柳青所在的“爬到树上才有手机信号”的教学点,信息化技术落地更是难上加难。

教师成长难题:里子与面子

乡村学校留不住人是一个老话题,但在采访中,教学点老师们的回答一次次冲击着我们的刻板印象。其实,很多受访者是主动选择来到这些教学点或者愿意一直留下来的。“为了孩子们,我的坚守是值得的。”河北涉县陈家峧教学点的李爱红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纪宏也觉得自己这种奉献是应该的。但是,“孤勇”之下,他们的发展困境仍然存在。

教师培训是师资队伍建设的重要环节,但在“一师一校”教学点落实困难。“这个咱也没办法,我也觉得去外面学习学习、培训培训很好,但是我走了之后学校就没人了,孩子們只能回家。教学点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不是我一个人。”保阳教学点的姬文镇老师指出了问题所在。

“说实话,(在“一师一校”教学点工作)对我本人来说确实难以成长,我无法跟更好的学校的老师交流,无法走出去培训,最多就是用手机查些资料看看。”陈修竹表示,今年只去中心校赛过一次课。

教学点教师的心理问题同样值得关注。依旧与采访前的刻板印象不同,多数受访教师没觉得“孤独”是个大问题,用李爱红的话说:“很多人问我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其实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再说一天这么忙,哪有时间孤独?”倒是作为教师的自尊心会困扰到他们。王斌认为自己能力不比中心校教师差,家长们却总觉得农村教学质量不行,要上城里的学校才能学好。对此,王斌既有怨气也有压力。

年轻教师的微妙心理体现在陈修竹身上,他认为 “吃苦”并不是什么“光鲜”的事。除了跟家人交流,他基本不与其他人提及自己的工作,“人家只会觉得你去村小教书是因为没有能力”。

存废之困:走不了的“边缘孩子”,解不开的教育难题

20世纪90年代末,我国开始着手进行农村教育体制改革,撤点并校应运而生。在取得丰硕成果的同时,个别地方政府出于政绩、缩减开支等方面的考虑,没有顾及实际情况,撤并了大量农村教学点,由此引发了学生辍学、校车安全等问题。2012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标志着农村教育进入了“后撤点并校时代”。

教学点撤不掉的背后,是一个个走不了的“边缘孩子”。扎根一线的乡村教师们深知教学点存在的必要性——

“我的一个学生马雪荣,一起生活的妈妈、姥爷都是盲人,她家到镇中心校有三四公里,家人无力接送,只好在我们这个离得相对近一些的教学点上学。”姬文镇很心疼自己这个学生。李爱红的学生张锦楠患有先天性糖尿病,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爸爸在外务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老人没有更多精力照顾孙女的学习。仍留在“一师一校”教学点读书的学生多为上述情况。

出于现实情况的考量,某些“一师一校”教学点仍有存在的必要,但是教学质量差、基础设施配置率低的问题像一根刺,刺痛乡村教育的神经。“撤不撤点、并不并校不能一刀切,希望领导们多下村调研,多听听当地村民意见,看看实地情况。”王斌建议道。 一些地方政府也确实正在这样践行。姬文镇称,由于没生源,保阳教学点曾一度关闭。2017年,为了目前读三年级的两个孩子,教学点重新恢复,他再次回到这里。

“一师一校”教学点的改革牵动着其中每一个具体的人,他们的坚守、他们的艰苦、他们的诉求、他们的困惑,都应该被看见,唯有真实才具有催动变革的力量。

(陈修竹、柳青、纪宏、王斌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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