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畅

我爸是个孤独又沉默的人，他总是一个人做着特立独行的事情。听我妈说，他二十几岁拿了大专文凭（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很优秀了），工作也很有前途。可是没工作几年，他却突然申请去了基层，在离家很近的一个单位当了个值班员。除了上班，他还尝试各种事情，换煤气、送报纸、做小买卖、设计专利。

小时候，我家环境不太好，小而昏暗的客厅里杂乱放着爸爸的图纸、尺子、铅笔等各种工具。他还总是骑着吱呀吱呀的自行车到处转，和各种人聊天。我上小学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正襟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作业，写得不好就要我擦了重新写;看着我读语文读本，读错一个字也要我重新读。他特别凶，总是训斥我学习不认真，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心理阴影。

我妈是医务工作者。今年疫情期间，一整个月都不能归家。我常常自己坐着，和同学打字聊天。爸爸气得面红耳赤，大声训斥我为什么总是拿着手机，为什么在家不说话，为什么不去看他给我推荐的《三国演义》……

后来有一次他又开始斥责，我终于忍无可忍，回击了一句：“那还不是因为你老训斥我，我才不愿意和你讲话，你说的话我都很抵触！”结果没想到我爸充满了委屈和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嫌我说得太多，嫌我烦。可是我看你在家总拿着手机也不说话，我很着急，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还有你上网课的时候，我也觉得你不是很专注，我就特别着急。是我态度不好。不过我觉得要是我多说几次，哪次你听进去了，如果可以变得更优秀，你恨我也无所谓了。我和你说话的态度，我会尽力控制好的。”

他的一番话让我很羞愧，其实我本想和他大吵一架的。

我想起前不久，我爸单位体检他血液中一项指标超标严重，可能是癌症。我爸瞒着我和妈妈，自己去了好几家医院复查，才确认没事。后来他说，他怕我们担心，所以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处理的。他想了好久，想自己如果真的得了癌症该怎么抗争，甚至如果他死了，怎么能让我们过得更好，甚至把遗书写好，再一遍遍修改好签上字。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爸当时对我说：“我怎么能轻易死呢，我还没教会你开车上路的技巧呢！”

我突然明白了，我爸当年申请下到基层是因为我出生了，他知道身为父亲的陪伴和关心是多么重要。他去创业也是想多挣点钱给我和我妈一份更好的生活。我爸身体瘦弱，可还是骑着吱呀吱呀的自行车馱着我上下学，一直到初中。送我去跆拳道班，穿着护具，陪我练习拳法和腿法。操心我的学习……他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也牺牲了太多太多。

我爸特别容易满足。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画过一幅画，上面是我穿着爸爸送的红色小马甲，开开心心地和他一起种苹果树、摘苹果。我爸看到我能把他画进去，开心极了，把画贴在床头好几年。

疫情假期过后开学不久，我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了一件外套，他很喜欢，几乎每天都穿着这件衣服拍视频给我，然后配上一大段语音：“这件衣服我穿着是不是很精神啊。”“天气温度高一些，穿这件衣服有一点点热，我就拉开拉锁，出去跑跑步。”“这衣服质量真不错，邻居李爷爷也觉得好看，我还让他摸了摸，他也说这衣服好呢……”

记忆碎片就这样一点点拼接起来，所有的误解都烟消云散。

责任编辑：宋明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