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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农民父亲

2021-01-15薛旭东

当代作家 2021年12期

高瘦的个子,粗糙的大手,古铜的脸色,挺拔的鼻梁,浓黑的眉毛,布满皱纹的额头,温和亲善的眼神,说话洪亮,走路快捷,夏天白布衫,冬天黑棉袄。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

1931年9月1日,父亲生于山西省稷山县下迪村的一户贫苦农家。那是一个战火纷飞、国家衰败、社会动荡的年代,老百姓食不果腹而生活艰难。奶奶身体病弱,生下父亲后没有奶水,便迫不得已地求同村一位身体高大结实的妇女奶养,并起名“薛万管”,盼望大家都能管这个孩子!在苦水里生长的父亲少年有志,十多岁就加入共青团,还担任村里的团小组长,积极参加了抗日活动和反对蒋阎黑暗统治的斗争。

新中国成立了,血气方刚的父亲也结婚成了家。他感恩毛主席和共产党,积极参加农业合作化运动,浑身充满干劲,要创造美好的新生活!母亲也是出身于山西省乡宁县八宝庄大山里的一户贫寒农家,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做的一手好针线活,还会绣花织布。他们夫妻男耕女织,十分恩爱。当时农村还流行丈夫打骂妻子的封建陋习,但父亲丝毫不受影响,就是后来母亲长期患病,父亲对她总是和颜悦色,疼爱有加,直至白头偕老!

父亲特别地能吃苦耐劳,这是父亲一生最大的特点。

在人民公社的生产队时期,他总是抢着干最重、最苦、最脏、最累的农活。我亲眼看见:生产队牛马圈里那厚硬的一层层积粪,是父亲穿着高筒皮靴、费力脚踏铁锹铲起来,又用小平车吃力拉出来;在那酷热难耐的麦收时节,为了给那些挥舞镰刀割麦而汗流浃背的本队社员解渴,父亲肩挑两大桶茶水,小跑七八里路给他们送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六、七十年代的化肥极少,生产队给地里施的大都是有机农家粪。父亲还担负着把本队几十户人家的茅粪挑到地里的任务,这是要给每户按茅粪数量记工分的。父亲少时穷困没上过学,便自己买了一支圆珠笔和一个小本子,凭着好记性用自己发明的标记符号,把所挑几十户人家的茅粪数量写得清清楚楚,然后据此准确地报给队里的记分员,从这里还可看出父亲的智慧。父亲一个人干几个劳力的农活,所以生产队每到年终算账的时候,父亲总是挣得工分最多!那时爷爷、奶奶已是七十多岁的人,姐姐、我和两个弟弟还未成年,母亲又长年有病,能经常到地里参加生产劳动的就是父亲,所以主要靠父亲吃大苦、流大汗地常年累月劳动而养活了我们全家八口人!

为了解决家里十分紧张的经济问题,父亲在繁重的生产劳动之余,还承担了给本公社和本村学校的食堂拉水的重活。不管是酷暑和寒冬,在每天曙光初照和夕阳西下的时候,父亲总是拉着上载硕大铁皮水桶的木质平车,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那盛满水的硕大水桶特别沉重,压得车子发出吱吱的响声。父亲腰弯九十度,双手紧握长长的车把,右肩紧勒一根连接车梁横木的粗实皮带,就像一头正在耕地的老黄牛,喘着粗气奋力前行,遇到雨雪天气,那土路更是泥泞难行。那时我们村里有几口吃水的老井,其中一口是日军侵占时的深水井,用浅灰色的不锈钢管深深打入地下水层,冒出来的水清澈甜润,但就是路途最远。父亲心底善良,宁可辛苦走远路,也要打这口井的水。在数九寒天,被井水溅湿的父亲双手冻得浮肿而满是裂口,特别是拇指和食指间的大裂口深见红肉,不忍直视!父亲的苦劳和善行感动了公社和学校的领导,每当逢年过节发放福利,他们都不忘照顾父亲。由于长达十几年的拉水负重,父亲的肩头被磨出了一个坚硬的肉疙瘩,两只胳膊因为总是弯曲便固定成弓形而难以伸直!

进入八十年代,农村普遍实行了包产到户,我家没有分到耕牛,主要生产工具就是锹锄镢耙,父亲耕作被分到的田地,又承担了高强度的劳动。我记得有一天,因到了耕地种麦的时节,父亲天微亮就抗着一把大镢头上了地,人们吃午饭时他硬是用镢头把急需种麦的那片田地给刨松了出来。每到小麦和玉米收获的时候,父亲总是毫不犹豫地首先交足公粮,说这爱国粮一粒也不能少。1984年以后,因我大学毕业工作挣了工资,家里拮据的经济得到改善,我不忍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还那么辛劳,就力劝父亲把承包的田地转给了本家三叔耕作,但父亲还是闲不下来,每天吃了早饭不是到地里拾柴割草,就是手拿铁锹为村里修补道路。

父亲虽然是一个受苦的庄稼人,却关心国家大事,眼界比较开阔。记得小时我爬在父亲宽阔结实的背上去舅舅家,在行走的路上父亲告知我:那对面蓝蓝的大山是吕梁山,抗战时吕梁山里住着八路军,到黑夜就出来打日本鬼子;咱们这一带那时是二战区,二战区的头是阎锡山,阎锡山后来跑到台湾了;你舅舅家在乡宁县,乡宁县出产煤炭、核桃和柿子,山上有很多牛羊。父亲还经常说:毛主席打倒地主老财,使穷人翻了身,不再受压迫;邓小平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使老百姓富起来有钱花。父亲为人和善,见人总是面带微笑,从来没有和邻居红脸争吵过。父亲热心助人,村里谁家办红白喜事,都有他挑水搬桌地干苦力活的身影。父亲对我的教育是以身作则和耳濡目染,我在学校能够刻苦学习,在单位能够认真敬业,在家里能够勤干家务, 都是受父亲长期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的思想、精神、性格、行为等诸多方面,都有父亲打下的深深烙印和遗传基因!

几十年过度的劳累损害了父亲的身体,2005年农历腊月初三(公历1月12日),父亲突然昏迷而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享年75岁。父亲去时神态安详,就像平时睡着那样,没有经受痛苦的煎熬和折磨,这也是他一生苦劳换来的福分,是上天对他辛苦的报答。“咱村那个最能受苦的人走了!”人们口口相传地纷纷前来吊唁父亲,我家院子和门前挤满了痛悼的人群,邻近的老姑奶竟然哭晕了过去!父亲的追悼会由村里的老支书薛文学亲自主持并致悼词,满院都是亲朋好友送来的花圈和挽幛,我们这些全身白衣的孝子孝孙流泪恸哭、三叩九拜,但也表达不尽对父亲的悼念之情!在父亲高高的土墓前,我特地树立了一块大大的石碑,所刻上联“永垂不朽”、右联“一生劳苦高”、左联“百世芳名传”!

勤劳受苦,朴实善良,热爱国家,感恩慈悲,乐于助人,通达知礼,甘愿奉献,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

记得原国家主席刘少奇握着全国劳动模范、北京掏粪工人时传祥的手说:“你我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只是分工不同!”我想:造化命運使父亲成为一个受苦的农民,如果父亲是个工人,那也一定是个勤奋实干的好工人;如果父亲是个战士,那也一定是个冲锋陷阵的好战士;如果父亲是个官员,那也一定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员!因为这是由父亲的本性本质决定的!

我又想:社会是个金字塔结构,父亲所在的亿万农民阶层则是构成社会金字塔的最广大、最坚实、最负重的基础底层!假如没有这个基础底层,社会的金字塔就会轰然倒塌!所以,农民父亲虽然地位低下,却并不卑贱!父亲不仅是家庭的支柱,也是社会金字塔的一块坚硬底砖!我感恩赞美父亲!我感恩赞美父亲所在的亿万农民阶层!

写于2021年11月28日

作者简介:

薛旭东,男,生于1963年7月,籍贯山西省稷山县,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现供职位于山西省介休市的山西汾西矿业集团公司综合办,曾任本集团公司的高中语文教师、党校理论教师、企改办主任和政研室主任。汾西矿业集团文学协会会员,介休市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煤炭工业协会会员,中国管理学院人文科学研究员,世界华人交流协会理事。其论文入选《晋煤论坛辑萃》、《煤炭企业管理创新与实践》、《中国专家论文选集》和《中国当代社科研究文库》等书,其诗文主要发表于《后稷文苑》、《汾西文艺》、《绵山文艺》等文学平台和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