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涛

(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近年来，《向往的生活》等生活体验类慢综艺节目相继播出，以一种相对轻松的节目氛围，展现对生活真谛的意义建构，突破了以往综艺节目靠紧张的气氛、跌宕的情节以及刺激的游戏来吸引观众的模式。这类节目被称为慢综艺，具有慢节奏、亲自然、关注温情细节等特点[1]。节目倾向于关注人的内心感受，带给受众精神引导性的情感抚慰。情感指向成为慢综艺节目的突出特质。

在现代社会中，断裂、碎片化的都市生活蚕食着人们原本缓慢、静谧的“整体性生活”。慢综艺节目作为对这种“整体性生活”的媒介建构，将乡村世界的闲适美好呈现给观众。

一、加速社会中的慢生活：慢综艺节目对真实生活图景的“再现”

经济提速、科技进步，现代社会的加速发展使得人们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快门”，现代人也越发感到焦虑与孤独。正如德国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萨所说，人们被卷入到不断加速的社会化大生产中，导致人们与过往的空间、物、行动、时间、自我和社会不断地疏离与异化[2]7。而慢综艺节目通过对乡村世界中真实生活样态的还原，绘制了一幅幅令人向往的生活图景，实现了综艺节目从感官娱乐向人文情怀的转向。

与以往综艺节目注重嬉戏快乐的感官愉悦不同，慢综艺节目把目光投向“诗和远方”，注重对当代人的精神治愈和情感抚慰。从场景上看，节目追寻质朴生活，突出生活的“意义”，因此节目场景大多是远离城市喧嚣的乡村世界。例如，湖南卫视播出的《向往的生活》生活体验类慢综艺节目，将农家小院“蘑菇屋”作为拍摄场地，每期邀请不同的嘉宾作客小屋。黄磊、何炅等作为蘑菇屋的主人，则需要准备饭菜招待到访嘉宾。为了获得相应的食材，所有人都需要参与劳动，如田间种菜、水塘捕鱼等。院子里，大家劈柴、生火做饭；餐桌前、凉棚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做游戏、拉家常，不禁让人联想到现实生活中朋友之间相处的场景。节目将当代人已经陌生的传统生活形态呈现在观众面前，具有浓郁的烟火气，这使得那些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城市生活中被淹没的平和安宁的情感体验被重新唤醒，也让那些在“快餐化”“碎片化”的日常生活中丢掉的劳动习惯被重新拾起。同时，节目还借助纪实的手法还原嘉宾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实状态，注意捕捉真实的情感，引起观众共鸣。

在湖南卫视的另一档生活体验类慢综艺节目《中餐厅》中，主要拍摄场景就是嘉宾所在的中餐厅，前三季都选址在风景如画的异国他乡，用家乡传统美食开餐馆、过生活，给观众带去真实淳朴的感受，让他们在焦虑、紧张的工作和生活中找回追求美好生活的初心。节目的第四季则将行进的游轮作为拍摄场景，观众不仅可以在节目中观赏长江流域的沿途美景，还能感受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可见，无论是宁静自在的乡村生活，还是充满诗意的自然风光，慢综艺节目为观众提供心灵的小憩，让观众在都市生活的喧嚣中获得些许宁静，缓解和释放加速社会中的压抑情绪。

从某种程度上说，物质文化的快速发展使现代城市成为一个被异化的场所，有可能导致社会关系的“淡薄和短暂”。慢综艺节目所建构的生活图景体现了对城市加速发展的抵抗，节目将乡村和自然作为叙事主题，勾勒出繁华都市人心里寻而难得的“诗和远方”，发挥心理代偿的作用。

二、情感“按摩”与价值向导：生活体验类慢综艺节目的内在肌理

与都市生活的紧张、繁复不同，慢综艺节目所呈现的生活镜像，满足了人们对“日常性”生活的想象。其对生活真义的追寻，在给观众带来情感“按摩”的同时，也表达了一种独特的价值主张。

传播学者麦克卢汉用诗性的语言描绘了媒介对人的强大影响，提出了“媒介即按摩”。他认为，“一切媒介对人的影响都是完全彻底的。媒介影响的穿透力极强，无所不在，在个人、政治、经济、审美、心理、道德和社会各个方面都产生影响，我们的一切方面无不被触及、被影响、被改变。”[3]24使用媒介如同享受按摩。“媒介即按摩”强调的是一种心理或情感层面的体验。而慢综艺节目为观众绘制了一幅幅“诗意栖居”的生活图景，恰恰发挥了媒介对现代人情感“按摩”的功能。

其一，契合了现代人的文化心理，填补了生活中的“乡土性”缺位。城市化进程加快，人们越来越感受到污染严重、交通拥堵、就业难、经济压力大等现实状况，焦虑感油然而生。在这种情况下，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也开始怀念过去美好的田园生活。慢综艺节目唤醒了人们共同的文化心理，填补了他们当下生活中的“乡土性”缺位，满足了观众的心理需求。

其二，弥补异化个体的情感空缺，使观众产生认同感。慢综艺节目体现的是未被“异化”的生活本来样貌，表达了一种“怀旧的情感”，象征着人们心中的美好期待。节目中时空的回归与复位，是对失去的“缓慢的世界”的怀旧渴望。慢综艺节目成为都市人情感记忆的载体，填补了他们的情感空缺。例如《向往的生活》节目中，明星们呈现出放松的状态，他们开心畅谈，表现出生活中最真实的模样，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中餐厅》节目中第四季的“移动中餐厅”，通过以家人为单位的揽客模式强调“家”的意义，让身处喧嚣都市中的观众备感温暖。再者，美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是一个国家的民族文化印记。《中餐厅》这个节目向观众展示了中国美食的独特风情，构筑了文化认同感与美的体验。

其三，对现代人的孤独和缺乏安全感进行心理修复。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现代社会，人们的流动性增强，生长在一个城市，读书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结婚可能又会换一个城市，于是人们之间的社会交往更加不稳定。智能手机的出现使得人们的社会交往开始更多地依赖媒介。通过QQ、微博、微信的“在一起”，固然可以带给人们跨越时空的互动体验，但又多少令人惆怅。在这个越来越个人化的世界里，一种孤独的感觉深入骨髓[4]138。慢综艺的节目理念与当下都市人的生活快节奏形成一种张力，意在给受众带来很好的观赏体验，舒缓生活压力，从而实现受众的“自我治愈”。

此外，慢综艺节目还倡导了一种独特的价值主张。曾几何时，“爱拼才会赢”“时间就是金钱”“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等话语经常出现在人们的口中。对现代人来说，加速成为一种生活的常态。而慢综艺节目所表达的价值主张恰恰是与这种状况截然不同的，展现了现代社会中一种由不断加速转向适时减速，由物质需求转向精神需求的价值主张。

一是适时减速，寻找生活的真意。随着生活节奏不断加快，人们被越来越紧密地捆绑到不断加速的社会化大生产当中[2]45。城市化进程加快以及城市中的人口与日俱增，给人们造成了教育、就业、婚姻以及住房等多方面的压力。日常生活世界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自在的意义和价值世界也随之失落。而慢综艺节目所表达的核心思想是让人们放慢脚步，寻求回归生活世界。

二是重拾生活的幸福感。“慢”是对加速社会中的增长逻辑和异化现象的一种抵抗，体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美学观点，是一种基于人的主体性建构而形成的人生态度，传达了当下人们追求和谐美好的幸福生活意蕴。在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单纯的物质丰富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幸福的定义已由物质追求转向精神追求。在慢综艺节目中，嘉宾们通过劳动向观众传达一种理念：用劳动的汗水换来成果的过程虽然辛苦，却能够体现自我价值，获得成就感。

三是弘扬正能量。《中餐厅》节目第四季每期都会邀请“特殊客人”来参与节目，讲述在长江沿岸默默奉献的劳动者故事。例如第一期节目中，邀请的特殊客人是三峡通航管理局升船机管理处的工程师李然一家。作为“国之重器”守护者，李然参与了非常多的重要工作，主持研发20多项新装备、新技术，守护三峡五级船闸安全运行16年。节目注重讲好普通人的故事，弘扬正能量，给人以思想上的启迪。《向往的生活》节目中邀请主播薇娅助农带货，做到了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和人文情怀的有效传递。

三、对慢综艺节目的若干思考

综艺节目作为一种文化产品，必然承担着文化价值引导的责任。从匆忙的城市生活转向节奏缓慢的乡村，慢综艺节目让人们可以静下心来凝视自己身处的时代。

第一，印证了一种从浅层娱乐向深度娱乐的审美转向。现代社会发展趋于不断加速的态势，可能导致社会与人际关系的不稳定、疏离等现象。人类生活形态渐趋都市化，丧失其原有乡村生活稳固的传统价值，他们脱离既有的社会体系网络后，只得无助地投向大众传播媒体。然而，在消费文化的影响下，信息和娱乐的界限消失。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观看综艺节目成为满足人们浅层娱乐的重要方式。在“感官愉悦”“游戏狂欢”的娱乐化态势下，一切文化内容都成为娱乐的附庸。

慢综艺节目实践了一种深度娱乐的美学意识。慢综艺节目注重对“日常性”文化的位移，节目将重心落在慢生活的审美意义上，体现出一种对过去舒缓生活的浪漫凝视。

第二，将观众关注的焦点重新置于人和生活本身。城镇化、工业化的高速发展，令现代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成为一个孤立、封闭的个体单元，人与人之间疏离感进一步加剧。人们坐在电视机前，坐在电影院里，或者通过各种装置来交往和欣赏。人与人的交往转向了人与装置的交往。慢综艺节目关注人和生活本身，适应了当下人们对自然主义的崇拜和回归“日常性”生活的愿望。《向往的生活》将节目拍摄场景置于“蘑菇屋”(一座农家小院)，通过耕作、迎客、闲谈等环节的设置，追寻人在现代社会中被侵蚀的主体性地位。《中餐厅》将节目场景设置在特定的餐馆，缓适的媒介表达制造了单纯化的拟态。慢综艺节目给人们带来情感抚慰，引导人们找寻生活原初的意义。

第三，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当前，势不可挡的全球化潮流与仍处于流动状态的现代社会发展态势，放大了中国电视的文化身份危机。电视作为负载文化信息能力最强大的传播媒介，在促进各民族文化交流的同时，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文化角力的竞技场[5]172-176。慢综艺节目不仅满足了社会大众文化娱乐的消费需求，还激发了观众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向往的生活》中，每期节目嘉宾们都要自行采摘蔬菜，或者用劳动换取相应的食材，这就把包含着中华民族劳动人民辛勤劳作的精神以观众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开来。《中餐厅》第四季将拍摄点置于游轮上，在游轮行进的过程中将长江中下游港口风光、民俗风情呈现给观众，同时为“中餐厅”赋予更深厚的文化内核。

第四，引发一种对现代社会的慢速美学反思。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将人类卷入到讲求效率的加速场景。快速公交、地铁以及各种快消品让人应接不暇。慢综艺节目驳斥了碎片化、加速化的现代性“断裂”，慢并不意味着一种历史的倒退，也并非意指叙事的单一性，不能仅仅作为一种对当代加速文化的抵抗，而应该探索当代加速文化让我们忽略的东西。以慢下来的方式审视、体验当下，就是把当下视为一个容纳多重时间流、多种过去和未来之可能性的场所，它绝不拒斥过去的记忆和未来的期待，而是意味着对当下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的敞开，把现在从不断进步的幻象和迷恋过往的负担中解放出来，催生一种超越既有意义框架的当下[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