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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之间:谗臣魁伦之死

2021-01-11卜键

读书 2021年1期
关键词:总督皇上四川

卜键

中外历史上,都曾出现过一些谗臣。他们极擅长刺探隐私,又能把握时机,也能常常做出一副忠君爱国、大义凛然的姿态,貌似耿介真率,于是就会被君主重用。汉刘向《说苑·臣术》:“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反言易辞而成文章,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朝廷,如此者谗臣也。”嘉庆初年的魁伦,大致可归入谗臣:任福州将军时上疏揭发总督巡抚,掀起一场反贪风暴;署吏部尚书时请求前往四川治军,拿下卓有战功的经略大臣勒保;接着严讯前任福宁,逼迫其承认“莫须有”之罪……孰知祸不旋踵,数月后翻为阶下囚,解京正法。他做的全是错事、坏事吗?那倒未必,关键在于所作所为乃为一己之谋划算计,而对人对事缺少公正善良之心。

魁伦被嘉庆帝颐琰倚为栋梁,奉旨入川,居然落得如此下场,本人自会十分意外。而作为皇上,要的是战场获胜和地方安定,那可不是谗臣的长项。魁伦掌握了四川的军政大权,也暴露了不得人心、不能服众的短板,随着一次次作战失利而来的,是皇上的督催责斥、降级革职,是审讯和监禁,也是众口皆日杀。颐琰在一次次反省自责的同时,心里早已泛起浓重杀机。

一、奉旨入川

嘉庆四年(一七九九)三月初四日,颐琰亲政刚满两个月,命魁伦署吏部尚书。此时枢阁部院尚在密集调整中,而就在一天前,刑科给事中广兴升为副都御史,两人都深受皇上器重,算得上两颗政治新星。

魁伦本名魁麟,出身于满洲正黄旗,完颜氏,祖父查弼纳为雍正问兵部尚书,以副将军从傅尔丹出征准噶尔,战死沙场,博得一个轻车都尉的世职。魁伦袭替此爵,曾在任参将、副将,擢升总兵时进京陛见,蒙乾隆帝询及家世,趁机铺叙乃祖战功,听得皇上高兴,留下较好印象。五十三年(一七八八)七月,乾隆帝命他接任福州将军,并为改名魁伦,不清楚其问缘由,但光是这份皇上赐名的荣耀,就够让人艳羡的了。魁伦抵任未久,总督李侍尧病逝,继任的福康安为其老上司,很快又调往两广,接掌督篆的竟是原布政使伍拉纳,让他颇有些瞧不上。而伍拉纳出身觉罗,正经的“红带子”,在皇上那儿印象亦属上佳,对于手伸得很长、自身又不检点的魁伦也不满,相处数年,关系越发紧张,便抓住魁伦蓄歌伎等事,声称要弹劾他。哪知趁其忙于应对台湾事变,魁伦抢先下手,由奏报粮价暴涨开始,举发福建通省存在的粮库银库舞弊。这是乾隆六十年震动政坛的一件钦办大案,总督、巡抚皆被处死,藩臬两司与道府官员大多落网。魁伦成为闽浙总督,后因海域不宁和袒护私人引发太上皇严重不满,情形大大不妙,未想到运气甚好——上皇很快进入神志不清状态,不久驾崩,和坤被赐死,魁伦头顶上的乌云顿时飘散。

上皇曾打算收拾魁伦,子皇帝颐琰心中明晰,并认为此事出于和坤的操弄;而魁伦毅然举报伍拉纳等人,不怕得罪人,早给颐琰留下很好的印象。一朝天子一朝臣,魁伦署任吏部天官,进入决策的核心圈,若非他尚在丁忧期,可能就不加那个“署”字了。

魁伦到吏部的第一个举动,是奏请上缴祖屋入官,止留十二间小房奉母居住。此事的起因,出于他在福州将军任上兼管税关,关税盈余连年锐减,勒令相关官员赔补,魁伦名下应赔十八万六千余两,迟迟未能完缴。欠官项不还,在官场好似埋下一颗炸弹,魁伦岂能想不到,在密奏中附上房契,说是先以祖宅顶掉一部分,剩余的再每年扣除。嘉庆帝阅后颇为感动,降谕大谈贪与廉的区别关键在人,并举魁伦为廉政典范。皇上也说到由于洋面上海盗出没,商船到关者较少,“盈余短绌,亦尚有因”,说到他主办伍拉纳一案结仇甚多,没有人举报他贪污,可证其廉,命将应赔白银加恩宽免一半有零,剩下的九万两,于养廉银中分期减扣。爱赏之下,就连长期拖欠不还都成了优点,说魁伦在总督任上行为检束,乃至于没有余钱还欠。皇上赏还了房契,表示吏部尚书若仅住小屋数问,于天朝体制大不相符。

魁伦一炮双响,有里有面,接着开始整顿部务,参奏郎中和德与刑部郎中达冲阿结娃娃亲,而达冲阿的女儿“尚未选过秀女”。依照清廷的规矩,八旗及内务府三旗的女孩子,应该首先参与选秀,未选中者方准嫁人。魁伦拿此事表忠心,做文章,应是不折不扣的谗害别人了。嘉庆帝让皇兄永理讯问一番,警示了几句“永行禁止”云云,也就作罢。一击未见效,魁伦悟到皇上的关注点不在此处,随之做出调整。

颐琰忧心牵挂的是敉平白蓮教变乱。该教自嘉庆元年正月于襄阳树起反旗,数年问蔓延鄂川陕等数省,朝廷调集重兵,围追堵截,然此伏彼起,愈演愈烈。战事久拖不决,银子如流水般淌出去,前三年仅户部下拨军费就超过七千万两,成为巨大的财政压力。他在亲政后一面督催各大营合力追剿,一面借湖北“胡齐仑冒滥军费案”严厉追究,对于冒支饷项的领军大员一一讯问核查。由此案举一反三,颐琰认为四川军费开支总额远超湖北,问题应该更严重,魁伦的目光也随着皇上投向四川。当年七月十六日,获知“蓝号”“白号”教军大举拥入川北,嘉庆帝痛责经略大臣、四川总督勒保贻误战机,下令将之革职拿问;命广州将军明亮接办经略事务,而由魁伦署理四川总督。

这个新任命,是魁伦本人积极争取的结果,是他主动请缨前往治军。好好的吏部尚书不做,为啥偏要远程赴川?细想应也不难理解:已得到皇上如此的欣赏倚重,如能在剿灭白莲教之役中建立殊勋,又何止“五等崇封”!两天后,魁伦一行离开京师,驰驿经陕西赶赴四川,途中仍不断封奏,皇上则有折必复,君臣二人显得情意绵绵。几乎所有的谗臣都有一颗聪明脑瓜,都不会专一进谗,懂得如何对上尤其是对皇上讲话,适时地讲一些得体的暖心窝子的话。

特派魁伦入川,颐琰交办两件急务:一是审讯勒保延误失机之罪,再就是深究福宁主办粮饷中的贪腐冒滥。九月初九日,魁伦抵达州所属太平寨,根据惯例,勒保已派员带着总督府的旗牌印信在前站迎候,即接掌督篆。次日,魁伦赶赴达州大营,宣布谕旨,将勒保革职拿问。勒保的罪名为“玩误固执”,具体来说是放任白莲教徐添德部由大宁进入湖北,四川提督七十五、总兵德英额、副将吕朝龙皆军中骁将,仍难以阻截呼啸而来的教军。勒保久历戎行,通晓兵法,平日善待部将和体恤士卒,在军中威望极高,突然被逮捕究治,所部将士愤愤不平,强烈吁求魁伦为之鸣冤。调查中没发现勒保侵占军费,所谓堵截不力也难以取证,魁伦不得不表面安抚营中各将,而在密折中却列出勒保的一大串罪名,提议将他即行正法。倒是嘉庆帝念其前功,改为斩监候,一个月后,勒保被押解进京。

拿下了经略大臣勒保,接着要办的是福宁,无兵无权,在魁伦看来乃小菜一碟。此时湖北道员“胡齐仑冒滥军费案”已基本审清,秘密账本上支领数额较大的将帅分别撤职查抄,而福宁任督抚时曾多次保举此人,在颐琰看来必有严重问题,“特交魁伦将福宁经手军需严行查核”。魁伦于十月末赶到成都,传旨将福宁解任,并亲自审讯,严厉诘问,没想到却处处碰钉子。兹节选一段“讯问福宁供词”:

诘问:我节次钦奉谕旨,因湖北现在查出胡齐仑动用军需底账,各路领兵大员均有得受馈送及滥提银两之事。湖北所用军需为数尚少,川省所用不止数倍。胡齐仑不过道员,辄敢以公帑作为馈送见情,何况你职分较大,经手日久,岂有不任性滥为提用,作为馈送、藉资结纳之理……此时若即将你任内曾经馈送何人及带兵官员何人藉词犒赏、提用若干之处,据实自行供明,呈出底账,无稍隐饰,我尚可代你奏明乞恩……

福宁回供:达局支发银两,皆由道员详准库官给发,丝毫皆有案据,又按旬月折报经略、总督,层层牵制,我断难凭空提取饷项,藉资结纳……现有局详库簿可以确查,倘有丝毫隐饰,我愿领侵蚀之罪。

又诘问:现奉谕旨,皇上因你办理军需较之从前宜绵等尚为严紧,所以仰邀圣明洞察,如将宜绵、英善、明兴等三人任内如何浮冒侵肥及馈送之处呈出底账,或指出实据,不但可以免罪,且尚有恩典擢用……

福宁回供:参奏侵蚀饷项,必须确切款据……我当时尚在湖北,难以预知。我一无指实,又无账据,岂能混供?

一问一答,情景逼真,审讯与被审者的唇吻口角颇为生动。魁伦志大才疏,急欲像福建那样审出一串贪腐大案,威逼利诱,却显出心中没底,也缺乏办案经验;福宁针锋相对,随时反诘,同时诉说心中的委屈不平。新总督审前总督,在魁伦已不是第一次了,竟被搞得张口结舌。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副都御史广兴也奉旨从京师赶来,接手总办粮务,做各种查核比对,也没见查出贪冒实证。福宁的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激烈愤懑,底气应来自没有侵占之实。延至岁末,魁伦连上两折,重提福宁在旗鼓寨杀降一案,得旨先留于军营效力,不久又遣发新疆。

查办和审讯勒保和福宁,出自颐琰的旨意,所发谕旨的关键词,也是“莫须有”。如果所派是一个正直的官员,会将审办实情报告皇上,魁伦不是这样,整不出贪污来就整别的,反正是要给福宁找个罪名。此前他对勒保也是如此。勒保是一位难得的帅才,所提各村结寨练勇、组织民团的办法,来自与白莲教数年实战的经验,可嘉庆帝一听就烦了,这要多长时间,要花多少钱?魁伦并非不知实情,仍然罗织罪名,一步步扫清自己掌军的障碍。

二、谗臣与谗臣

谗臣多是野心勃勃之徒。

魁伦主动请求去四川,并非想去做那个总督,他几年前就做过闽浙总督,现在想的是担任经略大臣。在他看来白莲教已成强弩之末,如能去前线总统军务,平定后便会绘像封爵、位极人臣。嘉庆帝略知魁伦的小九九,在其赴川前钦定广州将军明亮接任经略,后打算弃用明亮、命魁伦严加查究时,也特别说明:魁伦办案时不可有顾虑,不要避嫌,即使明亮被参之后,朕也断不会将其授为经略。为什么?皇上说勒保就是一个例子,担任经略大臣,又兼着四川总督,结果两头顾不上,反而被革职。这当然只是借口,关键在于他觉得魁伦挑不起经略大臣的担子。

魁伦难免失落,不久明亮遇到麻烦,颐琰又起用都统兼御前侍卫额勒登保。机会很快来了!教军分数股冲往陕甘,额勒登保与参赞大臣德楞泰急忙率兵追击,将川省军务交给魁伦。总督大人有些亢奋,终于可以在战场上一展身手了——在他内心,是很想打几个胜仗给皇上看看的。

五年(一八00)正月初,魁伦抵达位于川东北的达州大营,排场十足,自信满满,也想在军中树立威望,要求赶紧发放新军装,配齐枪械,再上前线。接替福宁办理粮饷的副都御史广兴,以弹劾和坤第一人深得颐琰信重,实际也是一个谗臣。二人在查办勒保、福宁、明亮时曾配合默契,如今放到了一起,很快就发生摩擦。广兴平日做事高调,行文标称“钦差总办四川粮饷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公中佐领纪录七次广”,经常干預地方和军中事务,各营将领都惧他几分。在魁伦出兵之际,广兴向他索取总督令箭,被断然拒绝,并以密折奏闻,广兴得知后急忙上疏辩解。嘉庆帝认为魁伦做得对,要他查查广兴有无别的不法行径,魁伦倒也拿出一副高姿态,说广兴属于少年任性,提议仍然留用。而广兴并不罢休,不光上奏反驳,还给军机处写了一份长篇咨文,反倒惹恼皇上,下旨降为四品京堂,仍留在四川办理粮饷。

谗臣与谗臣打起来了,都向皇上告状,也都知道如何告状,你一本我一本飞往京师:广兴奏报魁伦行动缓慢,办理粮饷不尽心尽力,还有什么违规支领报销等事;魁伦劾奏广兴随意裁撤乡勇,管理经费一味苛刻,影响士气,另有纵容家丁嚣张勒索等情。两谗相遇,互争短长,后浪前浪,打得各不相让,而白莲教冉天元部已重新集结,一举突破嘉陵江防线,杀人川西地域。魁伦在军事上的无能顿时暴露,谕旨也由敦促、训诫、警告升级为痛斥。魁伦已经顾不上广兴了,可颐琰并没有忘记,将之视为一条罪状,说他“只知欲去广兴,于地方防堵要务,毫不介意”。老魁危矣!

谗臣具有破坏性,而缺乏治理和建设之才,是以可一时受宠,却难久长。在魁伦赶赴四川的途中,嘉庆帝曾频发密旨,告以此行的主要目标要放在惩治贪酷、重用清官、恢复经济和收拾民心上,并附录了一份“好官”“劣员”的名单。而这个名单,有些竟然来自被捕的白莲教首领。比如四川教首王三槐押解进京后,嘉庆帝曾对他亲自审问,问他为什么要造反,答日官逼民反;再问他难道官场就没有好官吗,说刘清、王赞武为好官,颐琰记在心里。但这番话说与魁伦,也是对牛弹琴。

三、呼吸之间

进谗,历来也属于高危“职业”,路人戳背,同僚侧目,所可仰赖者在于皇上的宠信,以为有此一点即可不计其余。岂知君恩最不可恃,皇上的脸色也如天上的云,说变就变。魁伦并非没见过颐琰的翻脸无情,可那是对别人,对和坤与福长安,对毕沅、永保、福宁、勒保、明亮……大概从未想到会对自己,而这一天来得非常快。

五年正月十五日,主持四川军务的魁伦鸣炮出兵,以为只剩些许残匪,建功立业的时候来了。孰料大批教军突然由垫江聚集南下,官军慌忙迎截,而另一股教军则飞渡嘉陵江,声势浩大,“共计不下万人,骑马者并有千人”,西岸地方毫无防范,一时烽烟四起,尸横遍野。二月初一日,颐琰闻讯下旨:“魁伦所办荒唐错谬,大负委任。本应革职治罪,姑念其平日居心颇直,办事尚能认真,暂从宽拔去花翎,革职留任。因现在带兵,观瞻所系,着仍留顶戴,以观后效。”圣心忧急,仍竭力为之保留些颜面。

初六日,以魁伦所部行动迟缓,传旨严行申饬。

初九日,颐琰阅魁伦奏称在蓬溪城外掩埋被害尸骸,斥责他不思剿匪,有意逗留,用了“凛之,慎之”四字,警告之意明显。

十二日,接魁伦奏报总兵朱射斗阵亡消息,嘉庆帝对其“行走迟缓,又未妥为调度”表达不满,谕令德楞泰迅速赶赴川西,显然不再对魁爱卿抱希望。

教变以来,川西川南一直比较安宁,也是为前线提供粮米的基地,而魁伦接手仅一个月,教军便突入此地,生民涂炭。二月二十日,四川举人朱惋激切陈述家乡惨状,吏部尚书刘权之代为转奏,颐琰认为魁伦“断无仍任川督之理”,又改为革职留任,降为三品衔,可看出皇上的保全之心,期望他能扭转被动局面。一日中午见送到魁伦六百里加紧军报,以为必系重大喜讯,拆阅后始知只是一般布防情形,大为光火。对于他的行动迟缓和表现怯懦,也屡次予以痛斥。

三月二十九日,得到教军突破潼河防线,逼近成都,颐琰实在忍无可忍,传谕军机大臣,历数魁伦失误军机之罪,命将他革职拿问。勒保受命暂署四川总督,并严讯魁伦,按律定拟。曾几何时,魁伦还在奉旨审讯勒保,全不计其軍功,全不顾军心向背,必欲除之,而今轮到勒保审讯他了。勒保对此非常谨慎,为避免挟嫌报复之讥,力邀赴川办差的户部侍郎周兴岱共同审理。这次审讯仅用了两三天,主要究问失误军机之事,教军渡过嘉陵江、潼江的事实摆在那里,属下将领的证词摆在那里,魁伦也只能认罪。勒保奏请将魁伦斩立决,并遵照谕旨,派人将他押送至成都监禁,等候最后的处置。

至此,任用魁伦已成为朝野间一大笑话,嘉庆帝也觉难堪,不断在谕旨中做出解释,说魁伦在京时屡次恳求前往四川剿匪,自称熟悉地方情形,已觉察其喜欢吹嘘,只令暂署总督,谁知竟酿成如此灾难。四月二十七日,颐琰再次传谕内阁,再次反思重用魁伦的过程:“去年魁伦至京,时常召见,始识其人,觉伊言论通畅,心直口快,似无欺隐,是以命伊暂署吏部尚书事务。”又说派他驰驿赴川署理总督,兼办达州军需,并未让他主办军务,临行前“谆谆面谕,数千百言,用其爽直,戒其卤莽,亲解荷包手赐”,怎知魁伦一误再误,实为薄福小人。颐琰承认用人不当,曰:

若再不将魁伦按律治罪,则是朕回护自己用人错误之咎,废我大清国之法。

皇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魁伦自是在劫难逃。王大臣等奉旨会议,认为勒保等议罪确当,请将魁伦在四川正法。颐琰思考之后,又命将其押解来京,交亲王大臣同赴刑部审讯。

将魁伦监押成都,显然是打算就地正法,嘉庆帝担心会造成百姓蔑视本省大员,改变了主意。他特别告诫要防范魁伦在路上自杀,亦属操心过多,哪里知道办差之员多有智计,会甘言糊弄犯官,使之怀抱侥幸心理。魁伦在进京途中应是有所期冀的,没准还预设了与皇上会面的场景,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和大把眼泪。哪知颐琰并无此意,在刑部审了两天,即赐令自尽。此日为嘉庆五年六月二十三日,距魁伦的陛辞赴川,不到一年。而在这之前,广兴已奉调回京,降为通政副使,不知听到后是何感受。

《四十二章经》第三十八章,记佛问沙门:“人命在几间?”日“数日间”“饭食间”,皆摇头,对最后一人所答“呼吸间”则称善哉,极言生命之短促。《桃花扇》中“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过程似乎长一些,意思却是一样的。魁伦的命运为此做了新注脚。赐死之后,魁伦所欠福州关税赔项无法缴纳,其老妻再次将祖宅房契呈出。颐琰闻之恻然,令退回房屋三十四间,并准许其子流放新疆三年即返回照顾家庭,算是了结君臣相交之义。

人命在呼吸之间,是佛家哲思,也是警世恒言。魁伦悲切切投缳去也,广兴降而复起,擢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兼总管内务府大臣,摇摆春风里,作威作福又几年,借办案之机敲诈勒索,不久东窗事发,也是拿入刑部严讯,也是恩赐自缢,也算得上在呼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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