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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族戏剧的历史文化内涵及时代意义

2021-01-07

民族艺林 2020年3期
关键词:侗族戏剧民族

(贵州财经大学 文法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侗族戏剧(以下简称:侗戏)蕴涵了民族戏剧所具备的经济、文化、社会方面的诸多价值,而且具有自身的独特性。从文化史视角看,侗戏在文化交流、教育功能、知识传播、审美观、价值观以及在民族“文化群落”的构成上都有着它重要的时代意义,是其他的艺术形式所不能替代的。侗戏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文化的历史痕迹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被抹去。比如,侗戏的叙事歌,它作为一种侗族文化现象,包含叙说的爱情故事和民间生活习俗的丰厚内容。时至今日,融入戏本中,仍可领略到侗族历史文化发展的痕迹。新中国建立后,侗戏内容大多反映现实生活,如《山里秀才》《婚姻自主》《行歌坐月》等。这些戏本显示出侗民族文化传统旺盛的生命力,拥有很高的历史研究价值。我认为侗戏如今虽然生存艰难,但仍然闪耀着时代的光辉,其丰厚的文化内涵具有其他艺术不可替代的意义。

一、侗族的历史记忆

首先,民族戏剧是世代传承下来的历史文化,它不仅记载了人类生产生活、历史风貌等文化元素,也是人类感情的再现,生活中的文化智慧体现在社会生活的多维关系中。[1]中国戏剧家协会研究员曲六乙先生说:民族戏剧是一种“活化石”,是少数民族的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反映。曲先生的这段话充分说明传统民族戏剧文化具有不可低估的社会历史学价值。虽然源远流长的侗戏只有180 余年的历史,是东方戏剧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级非遗,是中国戏剧文化沃土上绽开的独具民族特色的艺术之花。侗戏有300 多出剧目,其中不乏经典剧目如:《珠郎娘美》《金汉烈美》《郎夜》《芒岁榴美》《甫桃乃桃》《吴勉王》《丁郎龙女》《陆本松算账》《门龙绍女》《刘美》《元董》《李旦凤姣》《梅良玉》《甫宽》等等,演绎人生,述说春秋,全景式地反映了侗族的生存状态、生活方式、理想、期望和追求,构成一幕幕生动形象的侗族发展史,在历史演变的过程中,它反映了深刻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我们可以从国家非遗代表作申报评估标准中,一窥其历史文化价值。我们拿侗戏来说,通过追溯其发生发展的活态历史流变过程,来反观其在历史演进过程中的价值体现。作为贵州民族戏剧的代表之一,侗戏与侗族人的社会生活相伴而行,生动反映了侗族人的历史文化。她的故事都是侗族及其他民族生产生活的真实写照,反映出了他们的时代生活实践场景,在传承历史文化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它具有厚重的历史文化的遗存,是流动的历史文化见证,也为我们研究民族史填补了官方正史文献典籍的不足。

其次,从社会现象对社会记忆理论的理解,为我们理解侗族提供了方便的途径。“在社会学家的眼里,在持续的社会过程当中,世俗的知识、主观的意义和人的生活实践扮演着重要的角色”[2]。从侗戏的特征来看,它根植于侗族集体记忆的社会生活中,深受民族性的影响,是侗民族文化中保存下来的“社会记忆文本”。正因如此,我们能够在侗戏中寻找到属于侗族历史性的记忆。这不仅仅是文字的独特组成部分,也是人类生产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所有人类活动中,社会行为和个人行为都以记忆功能的健全为前提条件。记忆是过去在现实生活中的经历,是个人或群体从过去体验中总结出来的。侗戏正是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故事、风物、习惯等社会记忆的存在,记录着侗族时代、社会、环境文化、地方性知识及民族审美等重要内容。从以上论述可以归纳侗戏“文本记忆”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从民族性方面讲,侗戏是在侗族生产、生活过程中产生,无论戏剧的内容,人物形象,还是语言运用,无不展示着浓郁的“侗”味。正如很多剧目中侗族独有的婚恋文化、“款”文化、鼓楼文化及祭萨习俗等在剧中既是故事的导火索,又是剧情各环节衔接的链条,构成侗戏文化的民族特色。

二是从地方性方面讲,通过地方性知识呈现给人们很多侗族生计方式的文化智慧。很多经典剧目深受当地老百姓喜欢,甚至广泛流传。除了具有地方特色的唱词和唱腔有差异外,在文化内容上的表现也与侗族南方农耕文明的构成密切相关。比如“月也”“合款”梯田种植水稻、采蕨菜以及“围田养鱼”“稻鱼共生”①的生态养殖方式等都是南部方言区老百姓独特的地方性生活内容。

三是从时代性方面讲,戏剧是时代生活的写照。比如《珠郎娘美》(以下简称“珠剧”)一剧展示了当时社会时代背景下,侗族婚姻旧俗观与感情伦理、个性解放之间的碰撞与抗争,揭示了侗族传统社会中“姑舅表婚”的尖锐矛盾。这些都被植入到戏剧故事情节的唱词中,将时代的侗民族文化生动地演绎出来。加上该剧全剧需要几天几夜的演出,370 多首唱段,经过世代传唱,不断丰富,已成为侗族社会生活中地方性知识、审美及生计方式实践记录的“历史文本”。因此,从人类学、民族学的角度看,《珠》剧就是一部综合性的侗民族文化“大词典”,剧中的内容记录下了很多侗民族文化中生活习俗、审美崇尚、文化心理及社会历史痕迹的“记忆”,向人们演绎着侗族民间性、地方性及时代性的文化特征。

二、侗民族文化心理认同

第一,维系民族团结,加强民族认同感。文化离不开人的实践。侗戏是广大侗族的民间艺人及群众在长期的社会生活、生产劳动中的认知风格、行为模式、民俗风情、审美欣赏和价值观的集中显现。侗戏中所表现的内容体现了人们对世世代代相传的且继续发挥作用的文化因子的心理认同。

“文化”作为民族民间艺术的一种属性出现,意味着民族戏剧是一种文化类属性。侗戏文化是侗族生活的记忆和叙述,也是侗民族文化最生动的表象之一。从这些戏剧中,人们能够通过侗族特有的音符能够感受到侗族对生命和生活的热切希望及永恒的不懈追索。侗戏多以“重弹唱轻表演”的模式,将侗族文化在长期的演绎中不断升华和传播。

在维系民族团结,加强民族认同感这方面,我通过走访老戏师,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在侗戏诞生地的地扪村,我们多次与吴胜章老人访谈,笔者听吴老讲道:“过去,在我们侗寨,去看戏是一种全村人的集体行动,请不起戏班的村寨或看不到戏的村民们会生出失落感来。甚至,有的小娃因为怕看不到戏会急得哭闹,而大人们晚上聚在一起就要唱,两天不唱戏嘴巴会发苦。”②这段话中,“看戏”“唱戏”已成为侗族的生活需要。其实,他们之所以喜欢看戏、唱戏,倒并不全是要看演出本身,更不是因为戏唱得水平有多高,而是要追求看戏这样一种活动,追求到戏台正式演出的行动过程。所以,当小娃娃们没能去看戏时会哭闹,大人们两天不唱戏会觉得嘴发苦。这里,戏和看戏完全是一种文化的弥漫状态,渗透进他们的生活习惯,甚至饮食起居之中了。

不仅如此,侗戏还是人们日常交往的一项内容。他们很高兴的聚集在一起,“愉快地谈论戏剧”。而“谈戏”不仅是戏剧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观看戏剧的乐趣。既让没有看戏的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又炫耀着自己如何懂戏。唱戏、看戏、去看戏的行动和戏里戏外的故事都成了村民交流的“谈资”。而那没能看戏的人自然就无法体会这种快感,大有“众人皆欢,一人向隅”之窘。这次的“分享”,便极有可能成为他下次努力争取看戏或去看戏的动力。因为这里的失落,是脱离一种乡音、乡情的失落,一种文化的失落。

我们说看戏是一种民族心理认同、整合,因为它是特定时间某一特定群体的统一行动,从而使这一行动成为寨中隆重的事情。榕江县大利村的杨昌宁老戏师曾开心地向我们叙说:“记得我们小时候,有的抬着凳子,有的啃着烧苞谷(吃着火烧熟的玉米),说着、笑着、喊着(吵吵嚷嚷)就向鼓楼旁的戏台走去。这一路,就好像是一群小娃浩浩荡荡地要参加什么重要活动似的。”③我们不要小看这种场面,这使娃娃们看戏的快感远在看到戏之前就已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他们激动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群体行为的召唤。所以,他们兴奋,说笑叫嚷。他们感到空气的“清香”,看惯了的青山绿水也陡增美丽。我们在贵州榕江大利采访时,就连88岁的老戏师讲到儿时看戏时,发自内心的喜悦洋溢在饱经沧桑的面庞,深深的皱纹一下平展了许多。这是戏剧作为一种文化的“奇迹”。

图1 榕江县大利村歌师、戏师杨昌宁老人“摆古”

从我们采访杨老戏师的口述中,我们还深深感到侗戏在传播中的文化属性。看戏中,不少村民似乎对戏里的一切都如数家珍,特别是一些传统经典剧目。他们不仅一眼就认出台上的演员是谁,而且还知道他能吹芦笙、能弹琵琶、斗牛……此外,观众一般还对歌剧的情节内容,角色的有趣事物和舞台技巧说得头头是道。戏中的许多信息,都在不经意间,成了娃娃们学习地方性知识的“课本”,从而呼唤一种亲切的人文环境。作为一种文化形态,戏剧为人们提供了聚会的机会,让每个人都有参与的乐趣。它们纯粹是一种精神需要、一种心理游历、一种置身特定场合的快感。正好为戏剧演出提供了的一种“文化生态场”,一种“人气”。即便是散场回家的路上,他们也一样兴高采烈,心里充满快感。我们在采访中,几个寨老都讲道:过去只要是过节听唱戏,是全寨人最“齐齐整整”(侗语:Gaenx gaenx gids gids,形容不用动员,人都到得整齐)的时候,大家似乎都有一种心灵的交汇与沟通。凡此种种,都是侗戏作为一种文化的标志,它的影响已深入侗族老百姓的精髓。因此当我们在侗族地区作问卷调查时,在有效的215 份问卷中,有70.7%的人认为侗族戏剧在现今社会非常有必要发展下去。调查显示,今天侗族人虽足迹遍及全国,但他们也想听到乡音的回响。在他乡侗戏仍然是侗族人寻找情感寄托、身份认同和精神归属的对象,是他们重要的精神家园,对侗戏未来的发展也有所期待。

第二,传导地方性知识,整合社会。戏剧具有民族心理素质的表现性,侗戏在传导地方性知识、整合社会、促进社区和睦团结的影响巨大。在民族学看来,“每一个民族,不论其大小,都有自己本质上的特点,都有只属于该民族而为其他民族所没有的特殊性”。[3]侗戏中无不体现出侗族特有的地方性知识,如传统经典剧目《珠》剧中鼓楼的功能作用、款组织及款约的权威性、传统的“姑表舅婚”等等,都体现了侗戏的民族性。还有传播侗族热爱自然、敬畏自然的理念。在榕江,戏师就为我们提供了他在侗戏教学中的一些基本唱段,如下图《侗家爱水又爱山》:

图2:侗戏唱段教本片段,石云昌改编本

每一个民族的文学艺术,都是该民族社会生活的反映。所以侗戏演、唱、装扮等等艺术风格,无不传导出地方性知识,无不体现出侗民族文化精神。

第三,协调和规范人际行为。“适度”“知足”的文化理念是侗族生态伦理观,通过对人际行为的协调,强调包容、谦让和责任。只要每个成员做了家族认为正确的事,他就会赢得祖先和家族成员的尊敬。相反,他将受到惩罚。这有效地减少了社区里寨与寨之间的摩擦。侗戏中一些传统剧目表现出人际行为的协调和规范内容也不少。在传统与现代的转型期中,同样具有文化调适的功能和作用。比如在侗族习俗中,青年男女在“行歌坐月”中自由歌唱、大胆表达爱恋反映了侗族人对自由恋爱的宽容度。然而,这种爱情观却遭到旧俗的压制而导致悲剧发生,时代发展与旧俗的不协调引起了本民族内部的矛盾。《珠》剧中的内容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彰显了民族性、时代性的文化特征,记录着侗族社会生活的过去与现在,增强了族际交流与文化整合。

侗戏参与族际交流与文化的整合主要指,通过唱戏演出增加了本地文化的传播,同时又与其他民族间的文化产生交流与互动。以黎平为例,它是一个侗族自治县,但是,除了侗族之外,还有苗、瑶、水、汉等24 个民族生活在此。侗戏就是在侗族说唱文学中,将侗族大歌作为文化核心元素,融合了其他各民族戏曲元素而诞生的。如广西彩调、贵州花灯、阳戏、辰河戏等一些演唱风格,逐渐演变而成了独特的传统艺术。④由于地理障碍和地形的“立体”,使他们被分离到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生态环境。最早的侗戏呈自娱自乐的样式,演出原始淳朴,曲调简单的形式,简单的动作且只局限于男人表现,还停留在说唱的形式上,保持了“叙事歌”的特点。后来逐渐发展成现在,有男女演员参加,有演唱、旋律优美、独具特色的独立剧种。现在我们所见到的侗戏,显然比起石云昌戏师介绍的传统侗戏在艺术体系上已越来越完善,在表演技巧上,还吸收了各种表演艺术和其他民族戏剧表演技巧,融入了一种适合于戏剧表演内容和特殊形式的艺术感受,即表演艺术的手段。如《珠》剧中的“采孩菜舞”就是从芦笙舞、多耶舞等苗、侗舞蹈转变而来的,有机地融入戏中。后来的演出,渐渐摆脱了最早戏师坐台提词、表演者转横八字步的单一的方式,多了些许角色的舞台调节,部分又汲取了其他民族的戏剧成分,如桂戏、辰河戏的表演技艺,提炼成程式化的演出,增加了更多的生活化的写实风格。这充分说明了在侗戏的发展中,融合了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从中看到社会进步、经济发展、交通改变,加强了民族之间的交流,文化的融合,加之侗族人民包容和谐的理念促进了侗戏的发展。此外,侗族在礼仪和信仰中都有其民族性的原始本性,表现了受汉族民俗文化影响的特征,充分反映了各民族间的交流与文化融合。

总之,侗族有“与邻为善,与邻为伴”的思想。认为“邻是友,不是敌”,行为上“不以邻为敌、不与邻对抗”。走众亲、做众客成为人们的社会生活习俗和传统,长期沿袭并盛行不衰。社会关系长期融洽、和谐,秩序井然。

三、侗族民俗生活文化

“体现人类生存框架的人类日常生活模式,即是人们寻常所说的‘民俗’”[4]。如果我们以民俗学视角对侗族沿袭至今的民风民俗进行理性的审视,不难发现一些民俗事象与生活方式关联这一重要的特点。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构成民俗的最原始和最基本的材料被称为“民俗质”。且只有那些老百姓非常熟悉的,与老百姓生计方式、生活实践密切相关的才是构成民俗事象的基本材料,才具有“民俗质”。侗戏中有不少这种民俗事象及“民俗质”。还是以《珠》剧为例,剧中有一段唱词:

娘美:“你情哥夜夜来坐月,难道不知道我的真心实意?

为什么勤快的蜜蜂不做窝?为什么只听见打雷不下雨? ”

珠郎:“今夜的话也不要说得太远,就把眼前的心事谈一谈:

你愿做转过头来的鱼,我也要做一个草鱼游来你身边,你要是做个鹅进窝,我就做一个守鹅的罗汉。”⑤

唱词表现了以珠郎和娘美为代表的侗族青年男女大胆表达爱意的“行歌坐月”民俗,但又因为父母之命和“姑舅表婚”的旧俗束缚,导致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悲剧。故事非常的民俗化,这就是侗戏给我们展现的侗族的民俗生活文化。

侗戏艺术既有传承文化功能,又同时具有生活娱乐性。调节生活的舞台娱乐性是其基本特征之一。歌是侗戏艺术的核心要素之一,即侗戏艺术中“歌”的成分占有一半强。侗族“饭养身、歌养心”的著名歌论,是侗族民间文化生活的经验性总结。如《嘎登》(侗语:歌源)中说:看似丑陋的歌词仍然合理,歌词的含义取决于每个人都能理解。“饭养人身歌养心哟,水养鱼儿米养鸡”。讲的是以唱歌来“传理”,教化人;同时也给自己“养身养心”,愉悦无限。侗家人无论“有吃无吃”,都要唱歌唱戏。通过唱戏,充分享受侗寨社会中的文化生活,与人交往、交流,和谐相处,以此促成一种“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我”之间多维度立体性的和谐、健康的生存环境。

经过调研,结合文献分析侗族生活习俗文化价值,我们认为侗戏至少有三个方面的社会功能:第一,侗戏的发展和繁荣,丰富了少数民族戏曲文化内容。侗戏艺术的出现和发展其本身对充实中国少数民族戏剧史内容具有一定助推作用。第二,侗戏依凭于侗族社会生活,具有极强的民间习俗性。侗戏剧本、侗戏表演程序、侗戏音乐、侗戏交流传播习俗等环节大量记录了侗族文化生活。这些“记录”(包括口耳相传的民间文化内容及其习俗)作为侗族文化基因的密码,是开启侗族文化的关键元素之一,不仅具有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等学科研究的史料性价值,而且还具有语言学、音乐学等学科数据库性质的科学价值。第三,侗学学科系统建设价值。比如侗戏语言、音乐、演出交流习俗等固有的信息系统,对建构侗学学科体系,我国少数民族戏曲学科体系,具有重要的贡献。比如,因古代侗族没有本民族通用文字,明清时期,侗族地区相继设学校,建书院,开科举,立馆舍,培养出一批高水平的侗族知识分子。他们不仅是提高侗族人民的文化水平、为侗族社会发展起到积极作用的促进者,同时也是“汉字记侗音”的开拓者。清代中期以后,随着社会经济文化发展,侗族民间文学的创作达到了历史高峰。涌现出许多长篇叙事歌,民间竞相传唱,亟须一种记录和传达本民族语言的工具,于是“汉字记侗音”诞生了,一些汉文水平较高又通晓本民族文化的歌师、戏师都以汉字为工具。[5]“汉字记侗音”标志着侗族文化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它为后人留下了很多“侗书”。在调研中,我们常常看到,至今在侗寨民间仍保存着许多用汉字记侗音的歌书、历书、农本、药书、族谱等,当然最多的“汉字记侗音”就是侗戏剧本。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汉字记侗音”运用得更加广泛,还先后出版了用汉字记侗音的《侗族大歌》和《侗族民歌》。但“汉字记侗音”的方法无一定的准则,仅属一种记事的工具,没能够发展成为全民族的书面交际工具。

图3:从江县郎寨汉字记侗音剧目《珠郎娘美》古本

四、促进社会规范及地方性知识传播

首先,侗戏促进社会规则完善,维护社会秩序有积极意义,相对于京剧等大戏而言,侗戏这类的民族戏剧有研究学者认为基本是属于民族民间地方小戏(以下简称“民族戏剧”),这种民族戏剧由于不依赖于京剧、话剧之类的戏剧而具有自我品格。我们不能以京剧、话剧之类的大戏的形态标准要求或衡量民族戏剧,也不是只有京剧、话剧一个标准和范式,戏剧的发展是多样多元的,毫无疑问,这两种戏剧共同构成了戏剧史上最重要的一面。

在促进社会规则完善方面,侗戏文化也体现出她的时代意义,侗戏戏台虽小,近两百年来不断演绎着人生百态。教化着这里的人们,从而增进人们的情感交流与和谐。其积极乐观向上的精神特别容易被当代广大老百姓所接受,使观众在是非美丑、善恶忠贞感受中获得启发,对人的思想熏陶起到寓教于乐,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侗族戏师们秉承祖训,创作的剧目都非常注重题材的教育功能,强调艺术之于民族精神健康发展的促进作用。如侗戏鼻祖吴文彩编的歌,主要是劝人正直,孝顺父母,夫妻恩爱,兄弟和睦,勤劳致富,不沾染恶习及鞭挞不合理社会现象,反对强权等内容。他编的戏,主要包含歌颂爱情,颂扬忠贞,指斥奸佞,表彰清官,丑化贪官等内容,反映了侗族人民渴望自由幸福,追求美好生活的强烈愿望。他的作品思想性、艺术性都很强,哲理深刻,语言凝练,音韵流畅,故事生动感人,具有恒久的生命力,至今仍在黎、榕、从及广西三江、湖南通道侗族地区传唱。他本人亦被人们奉为侗戏“鼻祖”,所以只要是唱侗戏,开台上演之前,首先必须念祝祷词请他“降临”。

在社会教化作用与价值方面,通过侗戏演出,弃恶扬善,告诫人们当孝、当勤、当善,传扬真善美,揭露抨击假丑恶。比如《珠》剧主人公在一系列的“苦难”经历后,终于“替珠郎报了仇”,申了冤,剧情将侗族传统文化中的伦理、道德呈现出来,让观众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心灵洗礼,以此激发人们更加珍惜生命、热爱生活。《甫宽》剧中,聪明机灵的甫宽,在财亡财主、头人、官吏的欺压环境下生活,但他巧妙地和代表恶、丑的财主、头人、官吏们作斗争,揭露、抨击和嘲讽那些欺压穷苦人、鱼肉百姓的人。剧中语言诙谐幽默,妙趣横生,让观众在哄堂大笑之余,也会深刻地思考生活中的丑恶,使人向善。当下的现代生活剧《婆媳要团善》《打工》《苦果》等侗戏剧作作品,均以其犀利的“笔触”、艺术演出形式时刻警醒观众,告诫广大群众弃恶扬善、诚实待人。

田野调研中我们了解到,改革开放以后,侗乡兴起外出打工潮(劳务大量输出),侗寨上的儿童大都成为“留守儿童”,与监护人(爷爷、奶奶、外婆)等在一起,老人看护儿童就是最大的任务,天天在一起,讲故事、听童谣、看侗戏等,潜移默化中,给下一代输灌“团寨”生活上的传统文化生活知识。或许,这可以成为侗戏家庭传承关系的一个旁证。长辈(戏师)的言传身教,后辈(子女)耳濡目染。侗戏艺术的家庭传承,还有其传统的根源性。侗族有一首古歌这样唱道:“(当初)祖公(去世)留下我们,牛死留双角,老代去,换下代,老竹朽,换新笋,换上辈,道儿郎。”[6]意思是说: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之间生生不息的源流关系。寨上,哪一家有戏师,哪一家就有一个“宝”。但凡能够成为戏师的人,都一定是“知识丰富”的人,甚至有的没进过学堂的戏师,却是满肚才华。他们的才华不是依据文凭,而是以地方性知识(本地文化)储备量来衡量。这些戏师必定已经是有子女,甚至有孙儿或孙女的老年戏师,他们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寨上的戏班演员,经过长期的侗戏知识和表演技能经验积累,掌握了大量的传统歌谣、耶、戏、情歌等内容,并且熟悉这些内容所构成的民间艺术形式及其音乐曲调,还精通各种民俗习惯知识,能即兴编唱各种歌谣、唱段。正因为这样的才华,在侗寨生活中也是有威望的人,受人尊重,受人拥戴。戏师们在日常生活中,会自然而然地传予子孙,使他们耳濡目染受到侗戏艺术的熏陶。

其次,侗戏对传播地方性知识、提高素养,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有积极意义。“传播”一词,始终伴随侗戏艺术的历史发展进程。在侗族社会中,侗戏的产生、发展,都是依靠人们的传播(“桑戏”传戏、“月也”习俗及广大群众的个人日常承载的力量)而促成的。在广西调研时,当地村民就说:在1875 年侗戏由贵州黎平县传入广西三江富禄乡境内之后,当地的民间艺人纷纷抄写侗戏剧本去排练、去表演。侗戏剧本出现“一故事多版本”就是由于这种情况。通过表演,侗戏传播了侗族的思想观念、喜怒哀乐、文化知识等。

侗戏艺术及其表演活动,极大地丰富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对促进侗族社会安定与团结,起到一定的作用。侗族传统社会,每村每寨都有一个侗戏班,大的村寨甚至有多个侗戏班。每到过年过节,举行唱戏、“月也”等活动,那是侗寨生活最丰富多彩的时候。侗寨中日夜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聚众闲聊的情况甚至聚众赌博的现象都少见了,村民、群众都会自觉地参与到侗戏活动中去,“有活儿忙了”,把村民的精力集中到侗戏文化活动上来,既丰富了村寨的文化娱乐生活,又从根本上保障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基本文化权益。也就是说,通过开展侗戏演出,增加了人们相互间的交流与往来,丰富了村民文化生活,促进了团结协作,提高了群众的思想道德素养。笔者在调研考察过程中了解到,三江侗族自治县独峒乡八协村村民吴某因扮演过《秦娘梅》剧中的“银宜”舞台形象,而令人憎恨。这当然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来说明村民吴某的侗戏演出“演得好”;二来说明虽然“银宜”被憎恨的是戏剧中的角色,是侗戏舞台人物形象,但村民自然而然地移植到现实的日常生活中来,作为“憎恨”、谴责的对象,村民心里也满满地感到一种正能量。另外,在侗族地区,保护环境一直以来是重大事情。在侗戏中有不少爱护环境,与山水相互依存的唱词,实际上就是侗族先民传播生态文明、生态知识的途径之一。促使生态意识深入社会全体成员的思想中去,内化为侗民们的行为准则。侗戏艺术所承载的文化传播功能是显而易见的,时至今天也不过时。

总而言之,侗戏拥有悠久的文化历史,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侗族所有文化艺术门类的综合体现。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及其民族特色,有着极大的文化价值和时代意义,为生态侗寨建设起到促进作用。看侗戏给侗乡人的生活增添了舒畅和愉快,提高了人们的文化素养,促进了家庭、邻里、夫妻和村民之间的和睦。“乡村振兴”不仅仅是经济发展,而是要实现民族村寨的生产、生活、生态、精神文化的整体提升,显然,寓教于乐的戏剧在“乡村振兴”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注释

①侗族传统鱼类养殖方式,即在水田里放养鱼类,在稻田或鱼塘的中央部分挖一个深坑,上面覆盖少量树枝做成鱼窝。插秧时放鱼苗,割稻秋收时,开田捕鱼。

②田野调研资料:受访对象:吴胜章(男,侗族,69 岁,侗戏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访谈地点:黎平县地扪村风雨桥上;访谈时间:2015 年10 月1 日;采访者:笔者、孙伟斌、田园等。

③田野调研资料:受访对象,杨昌宁(男,侗族,88 岁,戏师、歌师);访问地点:榕江县大利村杨昌宁家中;访问时间:2012 年8 月20 日;采访者:何琼等。

④田野调查资料,受访对象:石云昌,(男,侗族,52 岁,侗族戏剧代表性国家级传承人),访谈地点:榕江县栽麻乡八匡村石云昌家;访谈时间:2013 年8 月24 日;访谈地点:榕江县栽麻乡八匡村石云昌家中;采访者:何琼、蒙爱军等。

⑤“罗汉”即未婚男青年。内容节选自榕江流传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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