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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视域下“过剩无产者”的价值审视

2021-01-06杨雷

党政干部学刊 2021年11期
关键词:人工智能

杨雷

[摘  要]当更能吃苦、任劳任怨、不受生理疲劳和情绪波动影响的机器比人的工作做得还要好还要快,而且成本更低价格更便宜时,人无疑是“过时的”。“过时的人”在高能的技术面前变成“赤裸生命”,陷入失业、贫困和“深度异化”的苦难境地,更多的“无产者”变成人工智能时代的“废弃生命”和数字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受难者”,沦为“被掏空价值的生命”。人类作为人工智能的创造者,有责任引导人工智能朝着“更好地为人类服务”的方向发展,改善人类的生存境况,拓展人类的自由空间,丰富人类的物质世界和精神王国。

[关键词]人工智能;无产者;智能共产主义

[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21)11-0036-07

当今,人工智能已然嵌入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全面而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人们围绕人工智能是“乌托邦”还是“敌托邦”、是解放的力量还是压迫的力量、是人类的福祉还是“终结者”等诸如此类的话题仍然争论不休。毋庸置疑的是,人工智能赋予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发展潜力,它将重新定义人类未来的生存方式,带来一系列的消失与新生、替代与创造、希望与忧思。简单重复性的、单调乏味的职业将不可避免地被淘汰,传统的物质劳动将让位于非物质劳动。随着劳动力市场被突飞猛进的人工智能逐步渗透,自动化取代人工,庞大的就业群体将沦为智能化漩涡中的“过剩无产者”。面对人工智能越發凸显的潜在威胁,人类有必要树立底线思维,超越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属性,引导人工智能符合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价值理想,探寻智能共产主义的可能性,从而更好地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造福人类社会。

一、过时的人:普罗米修斯的羞愧

德国技术哲学家京特·安德斯在《过时的人》中提出了“普罗米修斯的羞愧”隐喻。按照安德斯的解释,所谓“羞愧”意味着“在自己制造的产品的质量面前感到一种自叹不如的羞愧”[1]3。这种“羞愧感”集中体现为人对机器的顶礼膜拜,视机器为工业社会的“新神”。相比于精密、灵活、高效率、快速更新、近乎完美的机器设备,人的躯体则显得毫不精确、拙笨、低效、保守、有缺陷,以至于“人愤恨自己比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还要低劣”[1]5。人类发明和制造了机器,结果却是,拥有复杂结构且能高速运转的机器所显示出的“魔幻力量”让人类自惭形秽,卑不足道。更聪明、更善于学习的机器“反客为主”,成了世俗世界的“主宰者”。而人只不过是机器系统的一部分——仅仅是机器的部分功能,受制于机器的支配和操控。人的身体和心灵被标准化、可计算的机器反噬。机器是自由的,而人却成了不自由的附属物。机器与人的关系上演着“主奴辩证法”的戏码。

事实上,在人与机器的较量中,无论在体力方面还是智力方面,人都不是机器的对手。这绝非技术悲观主义的“危言耸听”,而是有着被实践证明了的现实依据。马克思早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就敏锐地指出,机器“它本身就是能工巧匠,它通过在自身中发生作用的力学规律而具有自己的灵魂”[2]208。在《资本论》第十三章“机器和大工业”中,马克思以珍妮机、织袜机、轧棉机等发明凸显机器在大工业生产中的“优越性”。具有强大性能的机器非常适合用于在封闭的管理系统中进行的重复性的较低级别的日常任务,使得工人赖以谋生的“肌肉力”成为多余的东西。随着产业加速升级和劳动力成本的迅速上升,在智能技术走向普遍化的今天,全自动生产流水线早已在物流仓储、零件组装、大型器械制造等领域得到应用和推广,那些重复性的和简单的工作逐渐被智能机器取代。当更能吃苦、任劳任怨、不受生理疲劳和情绪波动影响的机器比人的工作做得还要好还要快,而且成本更低价格更便宜时,人无疑是“过时的”。

在人工智能时代,成为人类意味着什么?如果机器超越人类只是停留在体力层面,人类尚能表征自己的主体性和创造性。因为机器的运转需要人类的操作,需要听命于人类的“指令”。此外,机器的机能经过长时间的消耗会造成不可避免的磨损。基于此,大工业时代的机器尚无取代人类的可能性,不会让人彻底沦落为“无用阶级”。但如今我们面临的迫切问题是,“过去的机器旨在节省人的体力,现在的机器开始代替人的智力”[3]226。AlphaGo(阿尔法狗)战胜李世石的标志性事件显示出人工智能蕴含着无限可能性。在图像与语音识别、深度学习、同声传译、庞大的信息处理与数据分析、无人驾驶、远程教育、医疗健康、生物工程、智能家居、艺术创作等领域,不断改良和进化的人工智能正发挥着愈来愈不可替代的作用。不仅如此,人工智能还能够分析人类行为、预测人类决策、作出最优选择。“人类创造技术的节奏正在加速,技术的力量也正以指数级的速度在增长。指数级的增长是具有迷惑性的,它始于极微小的增长,随后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爆炸式地增长。”[4]1按照美国未来学家库兹韦尔的“奇点”理论,当“奇点”(人工智能超越人脑智能的时刻)来临,“奇点将允许我们超越身体和大脑的限制:我们将获得超越命运的力量;我们将可以控制死亡,我们将可以活到自己想达到的年龄(这与‘永生’有细微的差别)。我们将充分理解人类的思想并极大程度地拓展思想的外延”[4]2。随着人工智能由弱人工智能(ANI)走向强人工智能(AGI)再走向超人工智能(ASI),人工智能再也不只是专门解决具体问题的数据处理者,而是变成拥有自我意识、理解复杂理念的“思维者”,乃至全面超越人类的“全知全能者”。也许那时人与机器的界限将消失,机器生命化和生命机器化将得以实现,世界将走向完全的赛博格化,进入“人工智能创世纪”的新纪元和“人机合一”的生存状态。届时,人的定义和存在形态将被颠覆,人的价值和信仰将被重塑,人类将成为超越以往形态的“后人类”。“人何以为人”将不再只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关乎人类未来命运和文明延续的存亡问题。

人工智能说到底是对人类智能加以模仿、延伸和增强的技术现象,其目的在于确证和实现人的本质力量。但与作为人工体能的传统机器不同,人工智能具有非同一般的特殊性。这表现为人工智能既能做人类能做的一切事情,也能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以色列学者尤瓦尔·赫拉利在《今日简史》中发出警告:“人工智能革命不会是一个单一的分水岭,可别以为在这之后就业市场就会达到新的平衡状态。相反,破坏只会像雪崩般扩大。”[5]30不可否认,人工智能创造了新的更具创造性的就业岗位(如虚拟世界架构师、无人机驾驶员、大数据工程技术人员等高科技密集型职业),但要适应这些新工作需要更高水平的专业知识。这对于之前知识水平相对较低且仅仅从事体力劳动的群体(如收银员、厨师、服务员、公交车司机、建筑工人、安保人员、环卫工人等)而言,存在着因无法跨越“技术鸿沟”而导致的巨大风险,其结果很可能是体力劳动群体被“智能化时代”所排斥,甚至连成为“数字劳工”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更为严峻的是,有些工作是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只能依赖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最典型的就是灾难救援和极限作业。如福岛核电站泄漏后利用自动行走机器人测量辐射值、耐高温灭火机器人代替消防员进入危险事故现场等。在数据运算方面,人类更是望尘莫及。使用中国自主芯片制造的超级计算机“神威太湖之光”,浮点运算速度为每秒9.3亿亿次——这对人类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由此可见,“智能爆炸”之后的世界恐怕不是人类所能控制的。这并非技术悲观主义者的“危言耸听”之词,而是人类必须直面的不确定性风险和未知的恐惧。

人类虽然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技术文明,但技术统治和技术垄断一旦“失控”——脱离合理价值观的束缚,就会以野蛮的操控力使人类走向“异化”。到那时,技术造成的问题非但用技术的方式难以解决,反而会带来更多无法预料的技术难题。正如美国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在《技术与文明》中所言:“在开发机器方面我们走得太快、太肆无忌惮,我们没有能够同化机器,也没有能够把机器和人的能力和需求协调起来。”[6]322-323那些“过时的人”在高能的技术面前沦为“赤裸生命”,陷入失业、贫困和“深度异化”的苦难境地,更多的“无产者”变成人工智能时代的“废弃生命”和数字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受难者”。

二、多余的人:被技术排斥的无产者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深刻地阐述机器对工人的排挤,“一旦工具由机器来操纵,劳动力的交换价值就随同它的使用价值一起消失。工人就像停止流通的纸币一样卖不出去。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就这样被机器转化为过剩的人口,也就是不再为资本的自行增殖所直接需要的人口”[7]495。工人的生存条件被冷冰冰的机器毫不留情地破坏,无以为生,连变成机器上的螺丝钉的机会都没有。之前他们还能“自由”地出卖劳动力以获取基本的谋生资料,而随着机器这个极强大的竞争者不断地占领生产领域,它对工人生存状况的影响将不再是短暂的,而是长期的。劳动力已无“用武之地”,劳动者变成“不被需要的存在”。机器“给同它竞争的工人阶层造成慢性的贫困”[7]496。动力棉纺织机被广泛采用的后果是手工织布工人的贫穷、饥饿和死亡,活不下去的工人视机器为敌对的力量,开展捣毁机器的“卢德运动”。他们没有意识到,机器本身和利用机器的方式完全是两回事。只要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属性依然持续,工人被机器排挤的悲惨命运就不会结束。因机器而失业的工人不得不另谋生路,但“这些因为分工而变得畸形的可怜的人,离开他们原来的劳动范围就不值钱了,只能在少数低级的、因而始终是人员充斥和工资微薄的劳动部门去找出路”[7]507。工人的阶层流动通道本就极其狭窄,失业无异于致命的打击。由此,机器与资本的合谋不仅增加了资本家在生产生活资料上对无产者的剥削,也相应地提高了剥削程度。

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以“园艺型社会”类比全球化背景下的人类生存图景。“园中的杂草”因为毫无价值而被清除,而人类社会中的“过剩人口”则因为是多余的、不必要的、不被需要的、没人想要的,而被剥夺人之为人的基本生存条件。齐格蒙特·鲍曼在《廢弃的生命》中指出:“‘过剩人口’是另一种人类废弃物。他们不像可牺牲的人,后者是‘不配生存的’,是建构秩序的设计的牺牲品,而前者不是在主权的强制下被排除于法律保护之外的‘合法目标’。他们只是经济进步的无意的‘附带受害者’。”[8]35齐格蒙特·鲍曼所说的人类“废弃物”包括难民、无家可归者、寻求避难者、移民、非法移民以及“传统的”工业废弃物。毋庸讳言,所谓的“工业废弃物”指的就是那些丧失生产资料,不得不依靠出卖劳动力的雇佣劳动者。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劳动者不过是人格化的资本攫取剩余价值的工具而已。诚如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所指出的:“只要工人的活动不是(资本的)需要所要求的,工人便成为多余的了。”[9]187当传统职业被技术肢解得支离破碎,当工人在机器面前成为多余的,而又缺乏适应新工作的能力时,便形成了“技术性失业”。“那些不能适应信息资本主义对知识劳动的要求、不能成为‘沟通的主体’、不能‘把灵魂带进工作’的纯体力劳动者,将被大批地残酷淘汰,成为劳动后备大军中的一员。”[10]资本的运作模式由原来的剥削剩余价值转化为剥削基本生存权利——工人的价值得不到资本的承认。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劳动者收入降低、生活水平下降、幸福感被压抑、生存价值无从体现。“此在”走向一种深度的“技术异化”。

在被人工智能日益包围的今日世界,“技术性失业”愈演愈烈,“劳动社会”正在走向“无劳社会”——劳动成了求之不得的奢侈品。美国学者杰瑞·卡普兰在《人工智能时代》中认为,人工智能在自动化作业、合成智能、执行能力等诸多方面比人类更具优势。无论是白领还是蓝领的就业岗位,都面临着被机器不断占领的危险。这也就意味着,在劳动者的生产力不被利用的情况下,能为现存的和未来的需求所吸纳的商品都能在没有劳动者参加工作的情况下被迅速地、有利可图地、经济地生产出来。那些无需天赋、无需用脑、通过训练即可掌握技能的工作,在人工智能的冲击下将无可置疑地被淘汰。生存在技术的钳制下成为最紧迫的问题,越来越多的“新卢德分子”(新技术的反对者和抵制者)显露出对智能技术的不满,最具代表性的事件即法国出租车司机举行罢工抗议Uber“抢饭碗”。但人工智能的发展是不可阻挡的潮流,并非人力所能改变的。智能化对人类的影响是根本性的、不可逆转的,“机器换人”将是势不可挡的未来趋势。京特·安德斯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与十九世纪的机器破坏者相比,我们则完全不同,工人们砸了机器还能活命,而我们则无法要求、更无法想象我们有一天会在一个没有机器的世界上生活。因此,我们中间有谁胆敢与机器世界抗争(当然只是口头上的,因为实际的抗争早就不可能了),那么他就是在与自己的生存过不去,他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11]269当“智能+”愈益成为未来生活方式的主流,再敌视与抗拒这一趋势未免有些荒唐可笑。因为“技术化是一条我们不得不沿着它前进的道路。任何倒退的企图都只会使生活变得愈来愈困难乃至不可能继续下去。抨击技术化并无益处。我们需要的是超越它”[12]206。解决“技术性失业”的问题,抛弃人工智能或者停止人工智能的发展都是不明智的。关键在于理性地处理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规避人工智能资本化的负面效应,发挥人工智能在增进人类福祉方面的价值向度,使人工智能走向公共性、共享性和普惠性。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技术对无产者造成的存在之痛。

三、空虚的人:被掏空价值的无产者

鲍曼在《工作、消费、新穷人》中认为,剩余人口的出现是现代化无法逃避和难以处理的后果,是秩序构建和经济进步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每种秩序都会丢弃现有人口中部分不协调的、不合适的、不想要的人口。经济进步离不开破坏和贬低以前有效的生存方式,因此只能靠剥夺依靠这些方式生存的人们。”[13]165变成“剩余无产者”意味着被排除在“正常生活”之外的“异类”,意味着烦恼、痛苦、屈辱、与“幸福”绝缘。他们被视为影响社会肌体健康发展的不稳定因素和癌细胞,遭受鄙弃。“剩余无产者”在肉体层面和精神层面受到技术的双重规制。既沦为“无用之人”,又沦为阿甘本所说的“被掏空价值的生命”[14]187。当简单重复性的工作被机器大范围地取代,“无所事事”的无产者又该到何处寻求他们的生存空间和自我实现的可能性?

技术乐观主义者认为,人工智能将全面提升人类的体质、情感能力和智能,极大地缩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把人从繁重、危险、枯燥的“苦役”中解放出来,使人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从事创造性活动。但问题在于,对教育水平低、一贫如洗、思维单一、内心贫乏的“过剩无产者”而言,“自由时间不会再是‘本真’的生活,而会成为空洞的时间,成为不可控制的‘时间糨糊’,成为毫无意义的虚度年华,这样的时间只会给人带来憎恨”[11]16。时间本应当成为人类发展的空间,但对“过剩无产者”而言却成了日复一日的煎熬和苦难。因为“无产”,所以“无力”改变自身走向沉沦的命运。资本逻辑以形形色色的方式消解“过剩无产者”的阶级意识和革命精神,削弱其批判思维和反抗能力。在现代工业时代,庞大的商品堆积使“无产者”沉湎于“拜物教”,将美好生活等同于对物的疯狂占有;而在普遍智能时代,数字技术使无产者陶醉于层出不穷的“虚拟游戏”和“娱乐狂欢”幻境,资本从而达到对“无产者”实行“精神催眠和心灵麻醉”的目的。不再为数字资本所需要,跌落于失业人口泥淖中的无产者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资本和技术的“拯救”,在虚拟的舒适和安逸中“游戏人生”,被规训、被支配、被“圈养”,丧失主体性和超越维度。

人工智能在助推人类发展进步的同时,也有偏离人类文明轨道和被不恰当应用的危险。最值得警惕的便是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一百多年前,马克思明确指出,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导致无产者的工作日延长、劳动强度提高,变成需要救济的贫民。一百多年后,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使无产者变成多余的存在。如果说以前历史上的贫困差距只是体现在经济财富和政治权力方面,人工智能条件下的贫困差距则突出表现在生物学意义上。借用尼采“超人”和“末人”的说法,在未来的智能世界,一方是在体能和智能都占绝对优势的“超人”:通过机械器官改造可以克服身体器官发生的伤残退化,通过在大脑植入智能芯片可以快速地获得知识。另一方则是仍在为基本的生存问题而苦苦挣扎的“末人”:随时都面临着被机器取而代之的风险,生活缺乏必要的安全感,无力掌握自身的命运。当“无产者”还能出卖劳动力谋生时,他不过是实现资本增殖的手段,是纯粹的“物”而已;而当“无产者”被人工智能排斥,成为新技术的“弃民”时,他就连手段都不是了。作为“被抛之人”,他的生活变得毫无意义和价值,更奢谈自由和解放。因而,人工智能不能完全处于市场力量的掌控之下,沦为私人垄断的“资本化的智能”,而应当注重人工智能成果的“公平分配”问题,积极发挥技术的“向善性”。

有学者进一步指出:“失业问题的要害之处不在于如何合理分配收入(这是能够解决的问题),而在于生活意义的消失。”[15]哲学层面的“意义”指的是使人“常常体验到自己是人”[16]334-335。当人工智能发展到能够提供大多数劳动的程度,失业将使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无事可做,人工劳动将不再有意义,个体将失去创造价值的源泉,导致的后果将是人的“非人化”和生存的“空虚化”。在后劳动时代,“过剩无产者”依靠救济金存活,他们所关注的不再是劳动效益,而是绞尽脑汁地思考何以度日。过于丰裕的时间让无产者不知所措。过去,“异化劳动”给无产者带来的是低贱、畸形、无力、愚钝和野蛮。而今,“异化时间”则让无产者更加无聊、困惑、虚无。因而,无产者自始至终都不是自由、自主的价值主体,只是以资本逻辑欲其所是的形态存在。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物的世界的增值”的背后往往是“人的世界的贬值”。此外,人对人工智能的过度依赖也使得人有成为“原子式个人”的可能。且不说未来人工智能成为万能技术系统,能够满足人的一切需求,就以当下的智能手机为例,人们狂热地沉迷于智能手机而不能自拔,大量的时间被智能手机所吸引所占据:衣食住行乃至教育、医疗、娱乐全依赖智能手机解决,连思考和决策也常常由智能手机代替。由此产生的结果是,人不需要他人,只需要智能技术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享受全方位的服务。人的本质也不再是马克思所说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7]501。因为此时的人无须与他人进行交往,人们之间不再彼此需要,人对人失去兴趣。而当事物和人的意义全由技术系统定义,人沦为混吃等死的“寄生虫”,人类世界的价值体系也将随之瓦解和崩溃。

四、未来的人:智能共产主义的可能性

人工智能具有的“二重性”使得人们对其持有“威胁论”与“和谐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霍金多次警告,人工智能的全方位发展可能会导致人类走向灭亡。一旦人工智能用于军事和战争,将造成人类的毁灭。“世界AI之父”特伦斯·谢诺夫斯基则乐观地表示,人工智能不会取代人类,而是让人类更智能。未来的“人—机”不是竞争关系,而是合作关系。由于目前的人工智能还仅仅处于“弱人工智能”阶段,因而人类对人工智能的认识和理解还存有太多的未知。过度悲观和盲目乐观都是不可取的。未来的人工智能究竟是成为人类的救星还是毁灭者,决定权仍在于人类自身。如果人类的应用得法、使用合理,那么人工智能将会为人类带来福祉。而如果任由人工智能为所欲为地发展,突破法律和伦理的界限,凌驾于人类之上,威胁和动摇人的主体地位,那么人工智能将给人类造成破坏性的灾难。人类作为人工智能的创造者,有责任引导人工智能朝着“更好地为人类服务”的方向发展,改善人类的生存境况,拓展人类的自由空间,丰富人类的物质世界和精神王国。

談论人工智能问题,不能仅仅就技术论技术,而应当与人的生存和发展相联系。技术的不同应用方式决定着技术最终是成为人类的解放力量还是压迫力量。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人工智能只不过是贪婪的资本家用于追逐利润最大化的工具。“由于对劳动力的替代性比传统的机器还全面彻底,进而还会使工人‘毫无工作’,以至于变为彻底的‘无用阶级’。”[17]这也就意味着,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把数以百万乃至千万计的人排除在社会大生产的分工之外,使得工人失去劳动权利,不再被资本使用。当工人无法为资本家带来剩余价值时,工人就变得“无用”。人工智能成了工人无法抗衡的异己力量,呈现出为了维护和强化资本家的利益而敌视和无视工人的属性,从而沦为资本家剥削和奴役无产者的新手段。由此导致的结果将是少数人获利,绝大多数人受苦。在赤裸裸的资本面前,人不过是有生命的附件,有意识的附属物,寄生于“非人化的现实”中。此外,借助人工智能技术,私有化的数字资本公司将无偿占有人们的数字化劳动,获取巨量数据,形成数据垄断。数字资本家不仅可以由此赚取巨额财富,而且可以窥探“诸众”的所思所想,由此织就“监控资本主义”无孔不入的智能之网,加强资本主义治理术对生命政治的规训和驯服。

人工智能的资本化导致“此在”的“沉沦与被抛”[18]203。无产者不仅在基本的生存层面“无以为生”,而且在智力和精神层面遭受着“深度异化”。芒福德认为,人类要摆脱“技术异化”的不幸命运,“体现在放弃机械论世界模型,代之以新的有机生命世界模型,把人性摆上生命世界最高峰位置;这位置如今被机器和电脑占据着”[19]412。而在共产主义条件下,人工智能不是被私人占有,而是开放共享的。人工智能将普遍应用于公共服务领域,成为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加速器,为人类的美好生活提供无限的探索机会。人工智能将以前所未有的创造力极大地提升劳动生产效率,重塑人类社会的物质基础。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的升级调整将使人们从狭隘的旧式分工中解脱出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需要和能力发展自我。那些因人工智能而失业的“过剩无产者”也不会沦为“无用阶级”,而是成为新的“有用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无用”与“有用”之分在于工人能否实现“资本增殖”。而在共产主义社会,劳动由谋生的手段变成生活的“第一需要”。工作再也不受到资本逻辑的野蛮支配,而是有着更丰富更人性化的内涵。凡是有利于人们身心健康的活动包括知识创造、体育锻炼、终身学习等,都可以纳入“新工作”的范畴。这样的“新工作”既彰显生活的乐趣,又符合人的内在本质,能够充分释放生命的才能和活力。值得一提的是,未来的人工智能将使“人机融合”成为现实。在人工智能的协助下,人们在体力和智力方面将实现飞跃性的提升。体质的增强、寿命的延长、学习能力的拓展等,将使人类突破生物层面的限制,拥有更多自我解放的能力和更高层次的自由空间,从而创造出更高级的文明形态,走向物质的自由、精神的自由、时间的自由与信息的自由。

结语

面对人工智能发展的不确定性,我们有必要保持客观、审慎、辩证的态度。既要积极地发挥人工智能的内在效力,又要树立底线思维,做好人工智能的风险管控和伦理约束,将人工智能纳入人的有效控制之中,防止人工智能的滥用。人工智能的发展应当立足人的立场,以人的生命和生存为中心,成为显示人的目的性和能动性、确证人的本质力量和主体地位、凸显人的价值追求的重要工具。同时要坚持公正和平等原则,使人工智能创造的成果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共享和受益,使全人类都能够有尊严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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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丛  伟

[收稿日期]2021-09-01

[作者简介]杨  雷(1992— ),男,安徽阜阳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价值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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