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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点语文论”指导下的高中语文教学探究
——以探究“箕踞”与柳宗元的西山“始得”为例

2020-12-29浙江省杭州高级中学浙江杭州310003

教学月刊(中学版) 2020年18期
关键词:西山柳宗元坐姿

高 利(浙江省杭州高级中学,浙江杭州 310003)

叶圣陶先生在1978 年的一次语文教学研讨会上提出:“语文教材无非是例子,凭这个例子要使学生能够举一反三,练成阅读和作文的熟练技能。”对此,笔者深以为然。语文确实需要教会学生阅读与作文的“技巧类型”,让他们在以后的学习中举一反三。

但笔者同时也认为,教材不仅仅是个例子。因为教材中的每篇选文除体裁、主题以及阅读技法、写作借鉴等方面的共性之外,也都是在某个方面有独特魅力和个性的经典文章。如果把它们都仅仅作为一个“例子”来处理,有点“暴殄天物”之嫌,也会导致许多教师把许多课型处理得千篇一律,失去语文教学的多样性,教师和学生的积极性及教学效果也会打折扣。笔者还发现,选文的个性和独特往往更能彰显语文的魅力,更是学科核心素养的集中体现,处理好了,更有利于学生核心素养的培育。

因此,笔者以为,在使用“例子”功能之余,教师还应该精研文本本身,让文本的经典性通过与众不同的细节呈现出来,让学生既收获阅读技巧和写作方法,也能够领悟经典的多元延展和作者的匠心所在,增强语文学科的核心素养。

因为欲得经典的“大义”,还须细细品味文本的“微言”,笔者将这种解读法和相关教学理论称之为“契点语文论”。这也符合新课改“要创造性地使用教材”的要求。

接下来,笔者试以《始得西山宴游记》为例,通过“箕踞”这个细节,更深刻地理解柳宗元想要表达的情绪、情怀和情感,以此展示“契点语文论”在教学实践中的效果,以求教于方家。

古人登山不容易,因为那时候大多好山好水还没有开辟为风景区。所以,柳宗元想要去西山游玩,就必须要做真正专业的“驴友”,曝霜露,斩荆棘,开山路,入云梯。幸好柳宗元有仆人相帮,但爬总是要自己爬的。虽然已经有了上山的路,但从“攀援而登”可见,西山还是蛮难登的,从中已经可以体验到西山之“特立”了。

当好不容易登上西山之巅时,柳宗元采用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坐姿”——“箕踞”,来欣赏险峰上的无限风光。

弄清楚这个坐姿的意义对弄明白柳宗元此时的心态很重要。可惜我们课本的注释只注其形,未注其意,这是一个遗憾。

“箕踞”是一种非常传统、很容易就坐出来也很有争议的坐姿。清人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为“臀着席,而伸其脚于前”,即两腿前伸,呈簸箕状。所以“箕”在这个词语中是名词作状语,“像簸箕一样”。“箕踞”中关于手的放置没作要求,两手或前伸,或后撑,可以根据身体倾斜的程度而定。先秦至清代很多文章中都出现过“箕踞”的记载。

笔者就以《史记》中四个较典型的例子作一下阐发,看看这种坐姿到底会引起别人怎样的不适吧:

· 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刺客列传》)

·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韝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说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耳陈余列传》)

·陆生至,尉他魋结箕倨见陆生。陆生因进说他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于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郦生陆贾列传》)

·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游侠列传》)

秦王的“不怡者良久”,赵相贯高、赵午等的怒而欲杀之,固然有其他因素在,但箕踞显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后两例体现得更明显:尉他在陆贾言讽后道歉,自己承认“殊失礼义”;郭解所遇到的那个“箕踞者”,仅凭这个坐姿,郭解的门客就“欲杀之”,郭解也承认受到了侮辱(不见敬)。

其实《礼记·曲礼上》已明确宣告了各类礼仪的禁忌:“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箕踞”在公共场合绝对是最差的坐姿。从以上四例均可看出,在人与人交往的场合下,“箕踞”传递的意义是傲慢、不尊重人。

柳宗元在西山上的“箕踞”传递的也是这个意思吗?当然不全是。那么他在此处用这个词语来描述自己在西山之上的状态又有何意?

这得让我们来回顾一下他在永州的这四年。革新失败后被贬永州,期间柳宗元有对新环境新气候的适应,有对丧母之痛的适应,有对自己心态的调整;适应调整中带着惶惑,带着不安。对于性格略内敛又比较纠结的柳宗元来讲,“恒惴栗”是他内心真实的梦魇。

他像大多数被贬谪的前辈一样,用宴游醉酒的方式来纾解这种梦魇,工作之余,连做梦的时间都极力麻醉着自己,一度自以为得计。但此时的他虽有美景与美酒,语气虽然洒脱自在、无忧无虑,但我们还是看到了美酒与美景在这四年中的功效是不一样的。此时的美景虽“无远不到”,但只是个大背景板,一个可以喝酒可以睡觉可以忘记时光的“场所”。美景根本就没入柳宗元的眼,更没入心。

所以,他之前“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泉如何幽,石如何怪,全不写及,或者全不记得吧。只记得美景我都到此一游过了,“皆我有也”,只记得倾壶而醉相枕以卧梦醒而归。此时的他穷游幽胜只是在找一张可以忘记现实倾醉成眠的“大桌”与“大床”而已。至于“大桌”与“大床”是何状在何处不重要。

但当九月二十八日偶然望到西山并一得登临后,他的灵魂一下子被一座山唤醒了。它卓尔不群,它洋洋悠悠,它四望无际,它绝世而独立。他顿时明白了这座山在这个时间闯入他生命中的意义了:不必惴栗,不必一定要和谁一样,更不必改变自己屈从谁。或者说造物主在这个时候赐给他一面镜子,用一个特立而自由且适意的西山照进他的内心。

所以,在西山之上看风景的时候,他身前依然有美酒,这次的美酒依然让柳宗元颓然就醉,但没有让他和以前一样,与“其徒”幕天席地醉而相枕卧,而是引导他痴痴地全神贯注地看萦青缭白,看暮色苍然,看无处遁隐攒簇的培,看方寸之间数州的岈洼——我何必与它们为类呢?这酒气又助长了胸中的浩然之气,让他心神物我俱忘,御风而行。这样,柳宗元更明白了:这才是真实的造物者,这才是真实的我啊!

当柳宗元与西山合一与万化合一时,我们在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在天地之间最后一缕余晖中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颀长身影掩映在西山之巅。这个身影没有岸然巍立,而是斜斜地有点慵懒有点舒适地铺展在狼藉的杯盘之间,有三分醉态,又有七分清醒与出神。再细看,这个身影两腿向前微微舒展,像簸箕一样铺展在草丛中,两只手肘微微撑起上半身,这让他既不是很累,也可以顺着衣襟顺着山势睥睨群山,直到天际。

这个近乎平躺的姿态在唐代也可以叫作“箕踞”。我们似乎看出了一点点没由来的傲慢,但我们看到更多的则是这身影从来没有过的放松、自然、适意、自由和坚强。

——“箕踞”可以有这个意义吗?

当然可以。在日常的社交场所中,“箕踞”固然失礼;但在私人空间里,“箕踞”可能突破了礼节上的“慎独”,但这种姿态更随意更令人放松,让人能深深体会到箕踞者此时的无拘无束、可贵的真实和自由彻底的放松,甚至杂进不少的快乐与快意在里面。

《庄子》里就有过这样的例子: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在庄子的形体语言词典里,“箕踞”也有不守礼法的意义,但更多的是无拘无束,认同自然规律的自由、喜悦、浪漫,以及认同之后的坚守。

不知在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或者之后某一天的深夜,当“箕踞而遨”四个字饱含的浓墨在永州本地产的略显粗糙的宣纸上晕开一股奇异的墨香时,当小石潭、钴潭、小石城山流溢出与众不同的精神光辉时,柳宗元有没有想到《庄子》同样用到“箕踞”的上面这篇文章的意义,以及这篇文章所在篇目的名称:至乐。

当然,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师说》中的“郯子之徒”、《琵琶行》中的“江”“月”、《项脊轩志》中的“墙往往而是”、《一滴眼泪换一滴水》中的“看客”、《边城》中那些美好的地名等等,都是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文章的着眼点。此不一一列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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