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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离国境线只有一米

2020-12-06吕高排

文史月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柳林指导员边防

吕高排

2009年春夏之交,我作为一名军事记者,来到内蒙古高原中蒙边境线上,在距离边境1米的地方,亲身感受边防官兵的工作和生活,收获了很多感人的故事。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十一年,仍旧难以忘怀,仍旧记忆犹新……

夜 潜

月明星稀,天高云淡,气温适中,风力不大。5月的内蒙古高原上,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边防四连指导员韩跃宇一边递上大衣,一边叮嘱道:“穿厚些,高原上风硬!”我只当他开玩笑,丝毫没有在意。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吉普车驾驶员卓伟将车灯关闭,在边防公路上徐徐前进。尽管有月光,但起伏颠簸的草原路还是让我心里一阵阵发紧。卓伟却谈笑自如,他告诉我,夜潜的目的是出其不意地抓获穿越边境线的不法分子,必须十分隐蔽,不能暴露自己。要是在一望无际的高原上开着车灯,不法分子老早就发现我们了,自然前功尽弃。半个小时后,吉普车停下来,韩指导员指着一个黑漆漆的山头布置任务:“这就是705号界碑南侧的无名高地——今天晚上的潜伏地点。这里离国境线只有1米,而离巴彦淖尔市却有300公里。高地东侧有一个河漕,通向我国纵深,由于大山遮挡,是连队执勤观察的死角,也是不法分子出入的必经之地。前不久就在这里发生过一起中蒙勾结走私案,连队一举粉碎了他们的合谋。所以,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懈怠!”

指导员韩跃宇,士官雷随航,上等兵王海洋以及我一行四人背好冲锋枪,悄悄向无名高地爬去。“哎哟!”刚到半山腰,我的一只脚陷入深坑。韩跃宇一把将我拉出来,小声道:“掉进老鼠洞里了,不要大声讲话,以免暴露目标!”说话间,雷随航和王海洋已经迅速占领了无名高地制高点。攀上潜伏点,我已经气喘吁吁,抬头看天,月亮像画了个眼影,周围多了一道模糊的光圈。韩指导员叹口气说:“糟糕,沙尘暴要来了。”我们潜伏了一个小时,连只鸟也没有发现。正在我失望之际,上等兵王海洋小声说:“注意,左前方有灯光。”我抬头望去,果然见很远处有灯光一闪一闪。士官雷随航立即调整对讲机的频道,用我听不懂的密语向连队报告。得到“继续监视,保持联络”的指令后,大家瞪大眼睛,屏息静气。灯光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悬越高。就在紧张的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雷随航向连队发回了新的信息:“是牧民乌堪回来了,警报解除!”我正在惊奇,雷随航解释说:“牧民乌堪最近做生意,总是回来很晚。瞧,他的摩托车前后只有一个眼,号称独眼龙,我们都认识。”

王海洋与我距离最近,他悄声说:“乌堪这辆摩托车可没少费我们的事。去年11月20日下了一场大雪,我和成波执行夜潜任务,乌堪开着摩托从我们面前‘嗖地飞过。我俩都是新兵,没啥经验,立即按车印徒步追去。追了30多公里,用了5个多小时,才发现是场误会。那一次,我们的棉衣能挤出水来,脚上全是泡,回来的时候还遇到两只狼。所以对他这辆摩托车印象很深……”我一边听着王海洋的话,一边不经意地将迷彩裤腿的钮扣解开。韩指导员立即给我扣上,严肃地说:“草原上有一种小动物叫草爬子,最爱吸人血,特别容易传染疾病。它跟米粒差不多,像蚂蟥,钻到人体里就麻烦了,必须用火烧,才能一点点地退出来。前两天执勤点的狗腿肿得像馒头,走不动道,估计也是草爬子干的。昨天军医给打了兽用驱虫剂,才算好起来……”我没听完,已是一身冷汗,于是浑身痒痒的,感觉那可怕的鬼东西已经侵入自己的身体。“怎么选了这么一个糟糕的地方?”我爬起来,对这次潜伏体验产生了怀疑。“没事的,你只是心理作用,我们的战士每天都这样执勤,但被草爬子袭击的事情并不多,只要注意就可以了。”韩指导员安慰道。看着兩名年轻的战士纹丝不动地目视着前方,我不好意思地再次卧倒。

一阵狂风卷着黄色的沙尘忽然扑来。月亮瞬间消失了,天地一片苍茫,只有漫天的沙土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真切地感觉到,军大衣那么单薄,后背已经被寒风穿透。“这种天气还用潜伏吗?”我哆嗦着问。就这一句话,满嘴已是沙子。“很多不法分子都是选择恶劣的天气闯关,所以比平时更需要潜伏。”韩跃宇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回答。幸好,沙尘暴说走就走,仅仅半个小时,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的眼睛、耳朵、鼻子,甚至大衣口袋里,已全部灌满沙子。有惊无险,夜因此而显得漫长。我问韩跃宇:“像这样的潜伏,每年能抓到多少不法分子?”韩指导员摇摇头说:“前年抓到一起,去年一起也没有。”“战士们花这么高的代价,值得吗?”我问。韩指导员盯着我认真地说:“值!没有抓到一起,是因为我们边防官兵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已经震慑了不法分子!”借着月光,我望着身旁三张浮满沙尘的雕塑般的面孔,突然明白了:正是因为边防官兵年复一年地不辞劳苦、不惧危险、不怕牺牲、不畏艰辛,才换来了祖国边防线上永远的安宁与祥和。

那一片柳林已葳蕤成荫

边防公路像一条洁白的哈达,飘动在刚刚泛起绿意的草原上。陪同我一起到一线连队蹲点的某团政治处副主任史新胜是一名有20年军龄的老边防,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都了如指掌。因此,他丝毫没有我这样的兴奋,如果不是我再三地刨根问底,他会沉默得如同蒙古高原上绵延不断的大青山。永无尽头的边防路和毫无变化的草原终于乏味了我的眼睛。突然,前方出现一片浓浓的绿荫。在无边无际的低矮的草地上,它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请停车!”我的兴奋再次被唤醒。是一片柳林,整整齐齐、密密匝匝。在风沙的肆虐下,它们顽强得像一堵铜墙铁壁。“真了不起啊,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它们能活下来,还长得这么好。”我赞叹道。史新胜好像没听见,默默地向柳林行着注目礼。“这是什么时候种的?什么人种的?为什么种这些柳树?”我的问题像一排钢炮,一齐甩给史新胜。他仍然沉默不语,当他从我的眼睛里读出执着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润了,嘴唇开始颤抖:

已经20年了,有许多官兵问过我,可我从来没有讲过。因为20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我一想起来,那些场景就历历在目,心痛难忍。那一年,我们执勤点只有3个人,除了班长,只有我和郑通天两个新兵,执勤点离连队上百公里,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断水少粮的事时有发生。后来,离执勤点五六公里的一位叫杜长和的俄罗斯族牧民,主动帮助我们解决生活难题,他经常把舍不得吃的蔬菜送给我们,我们也主动帮助他家干些农活。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亲得就像一家人。春天来了,杜长和请我们帮忙割柳条,架豆角。我和郑通天当天就割了8大捆,插到老杜家的菜地里。大家欣喜地看着豆角一天天长大,和老杜一起锄草追肥。

可是三个月后,郑通天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杜长和知道后,哭得像自己失去了亲人。他带着家人一起来到执勤点,一边安慰我们,一边为我们做饭、洗衣服,照料大家的生活,生怕我们再有什么闪失。扁豆收完了,杜长和才发现那些作为架杆的柳条已经扎根、发芽,他一棵棵地抚摸着,流着泪说:“我一看见这些柳树,就想起了郑通天。我要把这些柳树守护好,永远纪念他。”说实话,边防土地大多沙化,开垦出一片菜地太难了,我们都建议老杜拔掉柳树,恢复菜地。可老杜却说:“我看这些柳树就跟郑通天一样,也是生命,我怎么忍心啊。”就这样,杜长和一家人像种菜一样,精心侍弄柳林。柳树全部成活了,但他们家一连几年没吃上新鲜蔬菜……

史新胜的泪水不能自已地流下来……仰视一棵棵挺拔的柳树,如同捧读华夏民族世代友爱的大书;倾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聆听到从岁月深处流出的一首悲壮而凄美的长歌。我的眼睛也湿润了。我亲爱的战友啊,谢谢你,你当年种下的哪里是一片柳林,那分明是民族团结的种子——边防军民相依相存、相亲相爱的种子。请放心吧,它们已经深深扎根,已经葳蕤成荫,这根扎在风沙弥漫的边防线上,长在边防军民的心中……

这些故事已经过去整整11年了,可我的脑海里还是时不时地闪过荒凉的戈壁滩,无边无际的草原和黄龙一般的沙尘暴,我的耳畔还萦绕着辽远的内蒙古民歌,我的军装大衣口袋里还装着洗不掉的乌拉特草原的沙子。说实话,草原没有送给我美丽,却给了我心灵的震撼。我感谢你们,边防的战友们。那些感人的瞬间,我永远铭记在心:子夜潜伏时,你将陷入深坑的我一把拽出;在寒冷的边防宿舍里,你悄悄地为我盖上你仅有的大衣;在牧民的蒙古包里,你亲手为我切下第一块羊肉;还有你献给我的那条洁白的哈达,被我悄悄珍藏在家中……我没有更多的办法感谢你们,也没有办法表达心中对你们的爱。11年后,当我成为一名退役军人,当这一切都已经变得遥远的时候,我再次拿起手中的笔,记述下来那些故事,献给现役和已经退役的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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