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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儒家关于人性善恶问题的讨论

2020-12-01任鹏程

华夏文化 2020年1期
关键词:世子孟子儒家

□任鹏程

人性论是先秦儒家伦理学史上的重要话题。然而,孔子本人并没有明确谈及人性的善恶问题,他只是说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孔子之后,儒家人性论进入蓬勃发展的时期。孔子的弟子们开始把性之善恶作为重要问题展开讨论。根据《孟子·告子上》记载,“告子曰 :‘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 :‘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 :‘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根据这段言论,我们以为,在孟子时期,除了性善论以外,已经存在至少三种有关人性善恶问题的观点。

一是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说。根据《孟子·告子上》载,告子曾以“湍水”为例子论证“性无善无不善”。他以为,人性就像湍急的流水一般,就水流自身来说,水流本身没有向西或向东的固定流向,而人性亦是如此。在告子视域里,人性就是人生而具有的原始状态,它本身并无所谓的善恶之分。这也就是说,告子更加强调和关注人的自然本性。甚至有些学者以为,告子是儒家的人物。比如,陆建华教授以为,“告子人性论合乎儒家立场”。(陆建华著 :《先秦诸子礼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第262-271页。)

二是“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说。这派学说与告子的观点极为相近,但与告子略有不同的是,它更加关注人性所表现出的善恶端绪。它以为,性可以表现为善,亦可以表现为不善。比如 :“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反之“幽厉兴,则民好暴。”意思是说,文王与武王能够激发民众身上的善性,幽王与厉王能够激发民众身上的不善之性。这表明,性之或善或恶取决于外物之诱导,从人性的端绪来说,人性可善,亦可以恶。或者说,此派观点是从人的自然生命出;而关于人性本身的内涵,此派学人并没有做出具体界定。

三是“有性善,有性不善”说。这派学说与以上两种观点不同,该派观点以为,人性是有差异的,有的人性是善的,有的人性是不善的,不同的人所拥有的人性是不同的。比如 :“以尧为君而有象”,存在尧那样的贤君,也存在象这样的坏人。又如 :“以瞽瞍为父而有舜”,有坏的父亲瞽瞍,也有好的儿子舜。由此可见,君主性善不影响民众性恶,君主性恶不影响臣子性善,父亲性恶不影响儿子性善。或者说,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恶,他们的人性之间没有关系。

关于以上三种性之善恶的观点,梁启超以为,它们“离孔子原意最近,拿去解释性相近习相远的话,都可以说得通。”(梁启超著 :《儒家哲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3月第1版,第136页。)我们认同这种观点。至少从《孟子》的记载来看,孔子之后,孟子之前,人性善恶议题就已经引发了儒家学者们的普遍关注。但是他们普遍以为,从人性所展现出的端绪上来看,人性可善、亦可恶。或者说,人性含有善恶的潜质或资质。但是,这些观点都未对人性善恶的潜质做出属性识别,或者说,从人性的内涵来说,他们都以为性之善恶不固定,性本身是善恶未分的。这从侧面也说明,孔子之性本身是无所谓善与不善的。

关于孔孟之间儒家弟子对性善恶问题的探讨,还有一段文献。据王充《论衡·本性》载 :“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在王充看来,孔子的弟子们开始以“有善有恶”讨论人性善恶问题,但是学者们关于“有善有恶”的解读却略有不同。主要可以分为两派,第一派以周人世硕为代表,第二派以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为代表。

就周人世硕来说,他以为人性有善的潜质,亦有恶的潜质,或者说人性可以表现为善,亦可以表现为恶,这取决于后天的“养”。比如 :“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反之“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意思是说,养育人性中善的端绪,那么人就会性善。养育人性中的恶端,那么人就会性恶。所以,世子极为强调对人性的养长,比如他还撰有《养性》篇,专门教导人们养性的方法。遗憾的是此书现已失传,我们不能知晓世硕是如何养性的。而从对性之善恶问题的讨论上来看,世硕的观点与郭店儒简所持的人性观念很类似。《性自命出》篇说 :“善不善,性也。所善所不善,势也”。儒简以为,善和不善都属于人性的端绪。但是,人性表现出或善或恶,还要依靠“势”。关于“势”,儒简说 :“物之势者之谓势”。“势”指的是外物的习染或诱导。为此,儒简用了大量的笔墨阐述“习性”的方式、价值和意义。在《性自命出》篇章中,儒简指出,习性的方式有逆性、交性、厉性等多种方式。因为,《性自命出》提出“习性说”,而它又属于孔孟之间的儒家文献。所以,有些学者便以为,《性自命出》或许是世硕学派的作品。比如陈战国先生说 :“《性自命出》可以视为是世硕的《养书》。”(陈战国著 :《先秦儒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7月第1版,第82页。)丁四新先生亦有类似观点,他以为,“《性自命出》的人性观点与世子最为接近。”(丁四新著 :《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年10月第1版,第178页。)这些说法和见解都很有启发。

尤需注意的是,“性有善有恶”与“性善恶混”还不同。“性有善有恶”是从人性呈现出的端绪上说性,至于人性本身并无固定善恶可言。而“性善恶混”则以为,人性之中包含善、恶两者,且善恶二者都属于性之属性。正如丁四新先生指出 :“人性善恶混承认人性内涵的善恶二者是交混作用的,人性不可能摆脱这一善恶交混作用的支配;而世子‘人性有善有恶’的观点则与此有异,性首先是构成生命本身的质体,这一质体隐含善、不善的两面,但心不取,物不采,则性涵情气,并不现实地显现为性善与性恶。”(丁四新著 :《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年10月第1版,第178页。)我们认同此种观点。也就是说,世子讨论人性问题是从人的自然生命出发,并未从“质”(属性)的角度审视人性。或者说,人性有善有恶是从人性所呈现出的状态上来看的,而关于人性本身的内涵,世子没有做出具体界定,这是他与汉代“性善恶混”说最大的差异。

另外,据王充《论衡》载,“性有善有恶”说还有另一种解读,这种解读与世硕的观点略有不同,该派学人以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等人为代表。该派学人以为,人性在不同的人身上是不同的。有的人性是善的,比如尧、舜、微子启、比干等人。有的人的性是不善的,比如象、瞽瞍、商纣王等人。换句话说,该派学人所讨论的人性并不是个体意义上的人性,而是针对社会成员全体来论及的。我们据此推测《孟子》书中的“有性善,有性不善”说持有者,或许是《论衡》书中所载的宓子贱等人。当然,这种观点并没有直接的文本依据,要想充分而详实地论证这一观点,还需要更多历史材料和出土文献的发现。事实上,葛荣晋教授已经意识到这点,他说 :“‘有性善,有性不善’……可能是宓子贱等人之说。”(葛荣晋著 :《先秦两汉哲学论稿》,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第143页。)

综上,不明确以善恶为性,这或许是孔孟之间儒者讨论人性问题的立场。

而从人性论的发展历史来看,这种局面从孟子之后便发生了改变。孟子说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将“几希”者视为人性。关于“几希”的内容,他紧接着说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由此可见,孟子将人身上所含有的善的潜质视为性,并且将其视为人之所以为人者。孟子的这种思维模式是开创性的,它是探求事物终极性依据的尝试。孟子之后,儒家论“性”便拥有了质的属性。这是孟子对于儒家人性论的创造性贡献,也是对孔子人性思想的进一步深化。因此,后人将孟子称为“亚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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