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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目土个山的熊》看宫泽贤治的思想转变

2020-11-30李沫萱

神州·下旬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矛盾

摘要:宫泽贤治作为日本家喻户晓的诗人、童话作家,创作了大量名篇佳作。《那目土个山的熊》以熊围成圈“祷告”小十郎的死为结尾,为作品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本文首先从小十郎的人物形象分析入手,认为小十郎是宫泽贤治的化身,反映了宫泽贤治失去妹妹后的痛苦与挣扎;其次,结合日本的“熊祭”仪式,分析宫泽贤治和其关联;最后,通过小十郎的死分析1926年起宫泽贤治思想上的转变。

关键词:矛盾;熊祭;思想转变;自我牺牲;宇宙意志

一、宫泽贤治和小十郎

(一)矛盾的小十郎

1、善良的小十郎

小十郎是善良的。在目睹了母熊和小熊温馨有爱的画面后,深受感动的小十郎蹑手蹑脚地从它们身后离开,生怕打破了那份美好;面对希望再给它两年生命的大熊的乞求,小十郎感到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使他陷入了沉思,从而让大熊得以逃脱。这种滋味可能是他对于自己做猎人的愧疚,抑或是对于即将可能被自己杀掉的熊生命的同情,又或是大熊的乞求恰好触发了他内心对于杀生固有的抗拒,从而心生不忍。两年后,大熊如约死在了小十郎家门口,小十郎见状没有立即把熊皮剥下,而是不由自主地合掌为熊祷告。这是因为在小十郎看来,任何生命都值得被尊重,人和动物本应平等。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小十郎是善良的,若非迫于生计,他本是不愿杀熊的,如果可以,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以成全熊的生命。即便迫不得已要靠打猎来养家糊口,他的内心也还极大地保有善良纯真的一面,如:对熊没有任意宰杀,杀熊前有时会犹豫,在杀熊后对熊解释说自己不是因为讨厌熊而杀熊,如果熊生为熊是因果报应的话,自己不得不干这行也是因果报应。

2、可怜的小十郎

小十郎是善良的,同时又是可怜的。从前文可知小十郎迫于生计,不得已才猎杀熊。对于自己的这种迫不得已,他解释为由于自己无地可耕,森林的树木又归官府所有,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话,也没有可以投奔的人,因此只能做打猎这一行。那么,在宫泽贤治的笔下,小十郎的这一系列遭遇是否有一定的现实依据呢?

关于这篇作品中小十郎所处的时代范围,首先,小森阳一(1996:143)从小十郎无地可耕、当时森林的树木归政府所有这一点推断故事应该发生在1907年以后,因为日本明治政府自1897年颁布森林法后,于1907年加强了对公有林的监管力度,这恰好符合小十郎无地可耕的遭遇。渡边善雄(2017)则以故事中杂货店里的“金天狗牌香烟”为线索,结合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在国家发布的种种政策下农民生活日益窘迫等时代背景进行分析,推断小十郎做猎人应在1877-1904年之间,并指出小森阳一在分析过程中无视作品的细节、对作品中故事的年代有所误解。以上二人的分析虽然有所分歧,但其在推论过程中都没有忽视小十郎的悲惨遭遇,由此可见小十郎的经历有一定现实依据可寻。

在森林中气度豪迈、处于主导地位的小十郎,一进入杂货店却像换了一个人,卑微地请求杂货店老板收购自己辛苦打猎得来的熊皮和熊胆,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由于小十郎家的山里种不了稻米,家里的买米钱只能依靠小十郎通过卖掉熊皮和熊胆来获得,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即使杂货店老板将熊皮的价格压低到两日元一张,小十郎还是高兴地心花怒放。对此,作者以“狐拳”生动形象地展现了熊和小十郎、以及杂货铺老板三者之间的剥削压榨关系。

综上所述,小十郎是矛盾的,善良的他不想杀熊却又迫于生计不得不杀;而杀掉了熊自己的良心会深感不安,从而陷入无限的痛苦中。如果说善良是他的本心,那么可怜的遭遇则是他无法摆脱的命运。

(二)宫泽贤治和小十郎的联系

关于这篇作品中体现的宫泽贤治和小十郎的关系问题:西田良子(1976:143)认为宫泽贤治对于小十郎是同情的、好心的,但小十郎绝不是宫泽贤治的影子,也不是他理想化的形象。在此笔者想提出相反的观点,即小十郎是宫泽贤治的化身,从这篇作品中可以看到宫泽贤治失去妹妹后的那种痛苦与无力感。

由于《那目土个山的熊》在宫泽贤治生前未被发表,其具体的创作年代无法确定,但根据这篇作品的原稿用纸及文具的样式等进行分析,学界普遍认为这是宫泽贤治1927年的作品。1922年11月27日,宫泽贤治最爱的妹妹“敏”病逝,这一巨大打击使宫泽贤治堕入“修罗”境地,接连创作出《永诀之朝》、《无声恸哭》等名作以表达对妹妹的思念。

善良的小十郎本不想杀熊,面对从树上掉下的大熊的疑惑,他说自己情愿捡些栗子来充饥,哪怕因此而饿死也心甘情愿。可是小十郎最后并没有选择靠捡栗子来维持生命,而是继续猎杀熊,因为他可能知道,捡栗子充饥这个方式是不长久、并且没有保障的。由此可见小十郎是有一定的求生意志的,这种意志体现在小十郎做出的靠捕猎熊来获取熊皮和熊胆以谋生的选择上。可一旦小十郎有了求生意志,他为了生存下去,就不得不靠捕猎熊来获取熊皮和熊胆,这样就违背了他善良的本心,从而使他陷入求生与违背本心这一无限循环的矛盾之中,痛苦不已。小十郎的这种内心无限循环的矛盾与挣扎也可看做是“修罗”状态的一种。

小十郎的这种内心斗争反映了妹妹“敏”逝世后宫泽贤治内心的矛盾与挣扎。小十郎选择靠捕熊来谋生所体现出的求生意志我们可以将其看作宫泽贤治对于延长妹妹生命的渴望;而小十郎陷入求生与违背本心的矛盾对立状态则体现了妹妹去世这一残酷的现实使宫泽贤治的幻想破灭,从而陷入理想与现实对立的矛盾之中。由此可见,小十郎多少是有点宫泽贤治的影子的。

二、宫泽贤治和熊祭

(一)关于熊祭

“熊祭”也叫“送熊魂”(以下称为“熊祭”),是日本阿依努人的一项传统仪礼。它通过将养大的熊杀掉,为其举行祭祀仪式,感謝神以熊的姿态下凡,带给人们食粮和皮毛,使寄宿在熊身上的神的灵魂得到解放,让其回归神的世界,以期他日再次到访。

阿依努人生活在日本北海道地区,是一个日常生活和神密切联系的民族。他们相信世界上同时存在着人居住的世界、死后的世界以及神居住的世界,并将其统称为“三界”。阿依努人会将人力不能及的事物看做是神的化身,并认为每个神都带有不同的职责降临到人世间发挥其作用,于是“送灵”这项仪式就诞生了。又由于阿依努人向来崇拜有力量的事物,熊既是杂食动物,又很符合狩猎者勇猛的形象,因此,熊被阿依努人视为最重要的神,“熊祭”这个送熊魂的仪式就在阿依努部落中广为盛行。不过,“送灵”仪式真正的起源至今仍无法确定。根据五关美里(2017:55)的研究,“送灵”仪式可能起源于日本周边的北方诸民族,且不同地域呈现出不同的表现形式,例如:“送灵”仪式不是只有“送熊魂”一种,还有鹿、猫头鹰、狗等,并且“熊祭”的具体流程也多有不同,在此暂不做过多赘述。

虽然“熊祭”在一些细节上不同地区、不同时代会有所差异,但其普遍性的特征还是有些的。据秋野茂树(2009)的论述,从“熊祭”中捕获熊的过程来看主要有三种形式:①猎杀熊后就地处置或是送往猎人的临时小屋;②将猎杀的熊带回部落;③将捕獲的小熊带回部落,饲养1-2年后举行祭祀仪式。

在《那目土个山的熊》中,小十郎和熊的故事里处处体现着熊祭的元素。首先是手持猎枪这一点,小十郎手持葡萄牙传入的大型猎枪,这不仅是日本猎熊人的特征,更是“熊祭”中猎人最鲜明的特征;其次是“临时小屋”,作品中有提到小十郎在一年夏天于一处山顶建造了一间茅屋,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了,这和“熊祭”中的“临时小屋”十分接近;然后是“饲养小熊”这一点,乞求小十郎再给他两年生命的熊在两年后如约死在小十郎的家门口,虽然不知道它在这两年间做了什么,但从时间和方式来看,这和“熊祭”中的“饲养小熊1-2年再杀掉”这一点倒是十分接近;最后,小十郎被熊杀死后的场景也和“熊祭”中祭祀的场景十分相似:无数头熊围成一个圆圈,像回教徒在做祈祷一样,静默地跪拜在雪地上,在那大圆圈的最高处静置着小十郎半坐着的尸体,此处场景恰好将“熊祭”仪式的对象颠倒,即由人祭拜熊变为由熊祭拜人。

(二)宫泽贤治和熊祭的联系

宫泽贤治一生共去过三次北海道。第一次是于1913年5月22日至27日的盛冈中学的修学旅行;第二次是1923年8月从北海道到桦太的旅行;最后一次是1924年5月18日至22日带领花卷农学校的学生到北海道的修学旅行。关于宫泽贤治是如何得知“熊祭”的,通过《新校本宫泽贤治全集 第十四卷 杂纂 校异篇》(1997:86-87)收录的<在职时报告书等>中同事白藤慈秀的日记可以知道:宫泽贤治不仅到访过白老地区的阿依努部落、还详细地了解过“熊祭”的相关知识。由此可以看出,宫泽贤治在第一次的北海道旅行后,开始对北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第三次修学旅行中到访阿依努部落、了解阿依努文化后,更是加深了他本人对北海道地区的情感,也因此创作了多篇和北海道相关的作品。可见《那目土个山的熊》这篇作品不仅故事的时代背景有迹可循,其蕴含的文化背景也大有来头。

三、从《那目土个山的熊》看宫泽贤治的思想转变

1926年是宫泽贤治人生中十分重要的转折点,在这一年,无论是生活方面还是艺术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致力于新农村建设,实现全人类的幸福,宫泽贤治于3月31日从花卷农学校辞去教职,翌日搬到下根子樱所在的另一处住所开始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后于6月创作《农民艺术概论纲要》,并于8月设立“罗须地人协会”,开展了一系列实践活动。作为能够体现宫泽贤治思想转变的重要作品,《农民艺术概论》的中心思想为“自我意识从个人到集团社会宇宙依次进化”(《农民艺术概论纲要之序论》),这意味着宫泽贤治宇宙意志的形成与自我牺牲思想的成熟。据周异夫(2003:70)的解释,宫泽贤治认为这种宇宙意志是宇宙中固有的规律,是引导和左右万物按照一定规律发展的佛意。伊藤信吉(1981)指出宫泽贤治在1926年后企图开拓通过“自我牺牲”达到的理想世界。

在《那目土个山的熊》中,从小十郎不想杀熊却不得不杀的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对立中可以看出自1922年妹妹“敏”逝世后堕入“修罗”境地的宫泽贤治内心的矛盾与挣扎。作品结尾处小十郎被熊杀死后脸上疑似露出的“笑”是生前一直陷入良心自我谴责的小十郎在得知是被熊杀死后,内心感受到的解脱。根据佛教的因果轮回来看,小十郎通过自我牺牲挽救了熊的生命,作为回报,他自己也不会再受良心的谴责,能够提前轮回从而得到真正的解脱;同时,根据“熊祭”仪式中,人祭祀熊从而使神的灵魂得到解放这一观点来看,小十郎的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执着于妹妹之死而痛苦不已的宫泽贤治由于自1926年思想上的转变,其思想由个人层面延伸到宇宙空间,使他不再执着于当下的痛苦,其内心也得到了极大的解脱,这大概也是“熊祭”作为这篇作品的一大特色所暗含的深意吧。

小十郎在杀熊时说如果不是迫于生计也不想杀它,如果可以宁愿自己被它杀掉,可见他当时有自我牺牲的意识;不过,受求生意志影响,小十郎还是选择继续猎熊以赚钱,可见他的自我牺牲意识还不成熟,这反映了宫泽贤治初期自我牺牲意识的萌芽。而小十郎最后被熊袭击去世后,脸上疑似露出的“笑”则是他一直以来自我牺牲的愿望得到实现时的满足与欣慰,这体现了宫泽贤治后期自我牺牲意识的成熟,同时也能看出其思维意识向宇宙空间的延长。

参考文献:

[1]周异夫.“法华文学”与人间天堂——宫泽贤治的理想之路[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3,(02):68-70.

[2]秋野茂樹.アイヌの祭り―動物神の霊送り儀礼を例に―[J].季刊考古学,2009,106:5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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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森陽一.最新宮沢賢治講義[M].東京:朝日新聞社,1996.

[8]宮沢清六編.新校本宮沢賢治全集 第十巻[M].東京:筑摩書房,1995.

[9]宮沢清六編.新校本宮沢賢治全集 第十四巻[M].東京:筑摩書房,1997.

[10]西田良子.「なめとこ山の熊」論―宮沢賢治の視点―[J].日本児童文学別冊·宮沢賢治童話の世界.すばる書房,1976,22(3):139?146.

[11]渡辺善雄.小十郎と金天狗:宮沢賢治「なめとこ山の熊」の時代[J].宮崎教育大学紀要,2016,51:271-278.

作者简介:李沫萱(1995-)女,吉林四平人,日语语言文学硕士,单位: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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