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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曲循环

2020-11-23墨凝

北方文学 2020年28期
关键词:阿海单曲直播间

墨凝

凌晨1点33分,阿海收到小汐的微信,微信内容是从微博分享过来的。凌晨3点42分,阿海醒来后只扫了一眼微信,身体忽地弹起来,然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发愣。

小汐的微信内容很简单,一篇从微博分享过来的文章及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是有很多需要修改的;

第二句,你是专业的。

这两句话没什么,是文章的标题把阿海吓到了:《我在深圳给自己写下一封遗书》。

不知道小汐作什么妖。阿海心里骂着:老子是写诗歌的,也不是专业修改遗书的啊,沙雕!

他心里虽然明白小汐还没有傻到莫名其妙就自杀的地步,可还是有些不安。忙回复了一句:“对不起,刚才睡着了。你的遗书还不够精彩,需要好好修改一下。”一句简单的回复,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内含着试探,等待,甚至是拖延时间。阿海明白,小汐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说严重点儿,即使真的要死,也会因为他的一句需要好好修改一下而等待。

小汐没有回话。阿海猜测她一定睡着了,自己才是沙雕而已。90后的行为永远让人琢磨不透!

要是阿海不辞职跑回黑龙江老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边故作淡定,一边牵肠挂肚地纠结。

在深圳他们是同事,在龙华区星星雨文化传媒公司工作,小汐是文员,兼职做主播,阿海是运营管理,用小汐的一句话说,他是公司的灵魂人物。

阿海和小汐同在一个办公室,同住一个小区,同一个单元同一层楼,小汐512房间,阿海511房间,也就是说,在公司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挡板,回家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墙。阿海说,柏林墙都倒塌了,我们之间的这道墙何时能倒塌?小汐说,渣男!

我怎么就渣男了呢?阿海有些不解。80后的老男人现在还“冰清玉洁”地单着,还不够渣吗?小汐嬉笑着。渣与不渣的定义被你玩坏了,阿海感到委屈,知道你这样定义渣与不渣,当初我就应该多找几个女人!难道你还要渣出天际?小汐一脸的轻蔑,你不觉得像你这样的老男人找女朋友,就跟中彩票似的艰难吗?难道你找男朋友,就跟玩儿似的容易?阿海反击着。

他们认识三年多了,小汐拿阿海当“闺蜜”。什么都和他说,甚至忘了他的性别。小汐在阿海面前是透明的,无拘无束的。来事了肚子疼,就喊阿海快去买红糖;想吃什么,也从不客气,海哥,你昨天炒的花甲挺好吃的,今晚下班再炒一盘唄,多放点辣椒……换件新衣服,画个睫毛也要问阿海,海哥,我今天这身搭配得咋样?不错,就是感到短袖上的红飘带显得多余。阿海最初认真地给她当参谋。你知道个啥,这两条飘带是短袖的灵魂!小汐笑他没有品位,不懂得欣赏。后来小汐问什么他都说好。

不和生活计较,不和女孩较真。阿海明白,太认真了,也就失去了乐趣。

小汐喜欢化妆,今天浓妆,明天淡妆的。化完妆她会躲在隔板后、门后或躲在任何可遮挡身体的物体后,探出头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眨巴着眼睛,故意娇声娇气地问,海哥哥,我好看吗?好看,真好看,小仙女下凡尘!有眼光!小汐喜欢阿海说她好看。年轻的女孩,有几个不是好看的呢?可阿海说她好看是真心的,在阿海的眼里小汐不但清纯可爱,而且她的美有着治愈的效果,她讨巧的笑脸,能拯救所有的不快乐。

小汐1.65米的标准身高,精致的五官,眉眼间含笑,特别是嘴唇,薄而生动。小汐对自己的颜值迷一般自信,用她自己的话说,姐,天生丽质!

小汐是怎么吃都不胖的,喜欢吃小龙虾、生蚝、花甲之类,吃米饭要泡开水,即使阿海给她做的蛋炒饭也泡开水。 阿海说,小汐,你这样吃不如直接喝粥。小汐说,你吃饭更奇怪,什么都能生啃,感觉你吃青菜像吃草。

小汐读大学时,每天泡在图书馆,不谈恋爱,不玩游戏。她说自己害怕男人,男人给她造成了阴影。一次,阿海提到小汐的爸爸时,小汐说,我爸就是一混蛋!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其实小汐说的阴影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学时经常有男生欺负她。她默默忍受了很长一段时间,见到男生就躲。有一次在教室实在是被欺负急了,她抡起板凳,砸在带头欺负她的男生头上,男生猝不及防一下就软趴在地上。全班同学目瞪口呆,就像看一部大片儿,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阿海听完小汐的叙述,瞪大眼睛说,你差点给人家“爆头”!有心理阴影的不应该是你,应该是对方才对吧,而且这可是“灭顶之灾”的巨大阴影啊!小汐没有理他。说起了她的爸爸,其实她爸爸无非是年轻时耍钱,整天整夜不着家。以至于她妈妈生下她弟弟时,没出三天,她妈妈就系紧裤腿,下地煮粥。后来坐下了月子病,双腿动不动就浮肿,常年药汤子不断……像我爸爸这样的男人,太可怕了!阿海感到小汐的阴影应该是来自家庭,而不是被她“爆头”的男生。阿海想说,你的阴影和别人没关系,可他最终没敢说出口。想起那个被她差点“爆头”的男生,阿海感到心里有片阴影正压下来。

阿海和小汐相互有着对方房门的钥匙,谁丢了钥匙,就去找对方。这之间除了情感,还有信任。小汐经常不带钥匙,每次都是阿海给她开门。反正一起上班下班的,带钥匙还麻烦。阿海说,我都快成了你的管家了。小汐说,咋的,你不愿意?愿意愿意!阿海连忙说。切,你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小汐嘴角一撇说,愿意干这差事的人会挤破头,而且还保证个个是帅哥。你嫌弃我丑呗?阿海说。自己啥样自己照镜子,哈哈哈……像触到了笑点,小汐笑得像个神经病。

如果是以前,阿海收到小汐这样吓人的微信,就不用直挺挺坐在床上发呆了。而是“噌”地跳起来,去敲隔壁的房门。

住隔壁时,小汐有事就会一惊一乍地喊他,哪怕床底下爬出一只蟑螂,她都会喊得像发生什么恐怖事件。记得一次半夜,小汐微信给他发语音,声音急促而慌乱,海哥,快过来!阿海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蓝色条格的睡衣,一阵风似的就穿了过去。

小汐披着被子,穿着白色的碎花睡裙,一脸惊慌地坐在床上,见阿海过来,她用眼睛示意阿海关上房门,然后撩开睡裙,你看你看……你他妈把脸背过去干吗?我勾引你还用这么Low的方式吗,你想啥呢?

阿海在她撩开睡裙的那一刻,耳热心跳,背过脸去。小汐的话让他慢慢回过头来。小汐几乎把裙子撩到了大腿根儿,阿海还是有些不自然。小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单纯得就像一个小白痴。

你看你看!阿海顺着她的大腿看上去,发现一排排的红疙瘩,从脚踝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

这是咋了?阿海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可能是我夜宵吃麻辣烫过敏了。带你去医院吧。这么晚了不去医院,明天早上再说,你陪着我就好。阿海搬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陪着她。小汐用睡裙盖上大腿说,有些痒。阿海说,不能挠,我给你讲故事吧。渣男往往都是暖男的一种,小汐说。你还让不让我讲?阿海说。可是我痒,小汐说。乖,听故事就不痒了,阿海说。

阿海点开小汐的《我在深圳给自己写下一封遗书》。

我,今年25岁,不大不小的年龄,好像历尽了一生。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像洪水一样向我袭来……

记得还小的时候,我是跟着外婆一起长大的,从小我就不是听话的乖孩子,老是惹她老人家生气。叛逆的时候甚至离家出走。

上学时,别人提起自己的爸爸妈妈脸上都是带着开心的笑,而我的爸爸天天见不到踪影,扔下妈妈一个人。想起来就心酸,就替我妈妈难过,也替自己的未来担忧。后来我一直想着快点儿长大,长大了就是大人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可我长大了快乐却越来越少了。

现在每天朝九晚五,过着陀螺一般的生活,时刻都要戴着面具去面对现实。属于自己的样子只能在一个人的深夜。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找不到一个方向。

如果有一天突然我离开了,爸爸妈妈姐姐外婆,你们不要悲伤,或许那对我是一种解脱。截止到今天,我还是很不舍这个糟糕又可爱的世界,这个世界允许我看了它一眼又一眼,一看就二十多年。

所以就算我走了,也请你们只难过一下下就好,最希望的还是你们能好好生活,都老大不小了,吵完记得哄哄我妈妈,我不在了,就不能帮你哄她了。

那些爱我的朋友们,我也很爱你们,谢谢你们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不担心你们会忘了我,但是总会忘的呀。但请你们一定要认真,努力生活,不要给生命留下遗憾!

还有那个我爱到骨子里的人,也請你好好的,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遗愿。没有了我的日子,你要好好爱自己,好好对待身边值得珍惜的人。这样我也就不会担心你了。

如果我的死相不那么难看也还能有点儿用处,能捐的都捐,不能捐的一把火烧掉后扔进风里啊,我环游世界的梦想还没实现,就让风带我去吧……

2020.7.6

阿海从遗书的字里行间,没看出小汐非死不可的理由。既然这样,他觉得小汐不过是借遗书发泄一下情绪而已,不会真的去死。还是那句话,90后女孩的心思猜不透。天天喊着努力奔向梦想的,一转身就把梦想遗忘到脑后了;发誓要减肥的,总是给自己找一万个理由说,吃完这顿大餐,明天再减也不迟;朋友圈感叹,赚钱太TM难了,开始吃土了,其实正埋头在网上选购各种化妆品。阿海对小汐说,你们90后女孩整天想什么,没有人能猜到。为什么要去猜别人?你这样不觉得很无聊吗?一直觉得你很成熟,以为你是一个王者,结果你是一个青铜。送你俩字:幼稚!小汐怼得阿海无话可说。

“幼稚”。小汐的普通话不那么标准,无话可说的阿海学她的口音说话。

又被你折磨到了,小汐说,你总是这样折磨人。

吵吵闹闹是他们之间情感的调和剂。

一天晚上,小汐正在直播,台风来了,刮得天昏地暗,暴雨如注。阿海虽然早就下班了,可他为了等小汐,一直在电脑前看她直播,偶尔穿着马甲去她的直播间,帮她控一下场子,活跃一下直播间的气氛。经常是小汐下班后去直播间直播,阿海在办公室等到她下播,然后一起回家。

台风把他俩阻隔在了公司,阿海说,我们就在公司住吧,去二楼的直播间,你一间,我一间,互不干扰。小汐随口说,我怕我的灵魂会破门而出!说完她就后悔了,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溜出嘴的。阿海说,今晚就让我们把所有的爱恨情仇,一并解决吧!

你真折磨人,好吧,我投降。给你一个机会,反正也回不去了。我们就疯一回吧。小汐说。

怎么疯?阿海抱有一丝幻想问。

笨,大吃大喝一回啊。小汐嘴角一扬说。

好嘞!即使小汐的回答不是阿海想要的,可他还是开心到飞起来,飞向一楼食杂店。

那晚,他们坐在二楼3号直播间的粉色沙发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打王者,最后又困又累,小汐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阿海去了5号直播间,找了张纸壳铺在地上,直播间的门没有反锁,他和衣而卧,期待着小汐的灵魂破门而入……

深圳的雨总是今天不下明天下,缠缠绵绵没完没了。二楼没有监控,直播间里住了几次,他们胆子也大了。小汐从网上购了一张墨灰色的薄床垫,一条千香格、一条彩云图的两床棉布床单。墨灰薄床垫阿海用,铺在纸壳上防潮,床单一人一个。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小汐还挺细心的。阿海在超市买了两支牙刷,一支牙膏,一打一次性杯子。主播一般都是上午10点多才来直播,所以10点前他们就要爬起来,把床单和床垫叠起来,放进小汐直播间的私人柜子里,纸壳立在柜子的后面……收拾得不露痕迹。然后简单洗漱一下,俩人去公司9楼办公室打卡上班。他们在2楼的直播间几乎住了一个夏季,也没人察觉。

每次想起住直播间的日子,阿海都骂自己太傻,守着美女咋就光顾睡觉呢?“禽兽不如”啊。

每个周末阿海和小汐总是相约,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东门老街闲逛……三年多的時光,他们看了多少场电影,已经记不清楚了,深圳的大大小小景点,东部华侨城、黄金海岸、青青世界、小梅沙、深圳国家图书馆、莲花山、大芬油画村……都留下了两个人的足迹。两人像情侣,却不做情侣之间的事情。感情的事情,越熟悉就越难以逾越。小汐喜欢拍照,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摄影师;她喜欢逛街,他就保镖似的跟随;她喜欢吃清蒸鲈鱼,他就用手机百度清蒸鲈鱼的各种做法。

唯独小汐喜欢吃的小龙虾要自己做,因为阿海看见这东西就头皮发麻。小汐买回小龙虾走进厨房,阿海就在厨房外看着她做。小汐用牙刷刷洗小龙虾,小龙虾夹住她的手,她就开始叫,啊……他在外面笑,她就开始骂,禽兽,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笑!然后拿起剪刀对着小龙虾放狠话,让你夹我,看谁比谁更厉害!咔嚓一剪子下去,减掉小龙虾的前肢。疼痛的小龙虾颤抖着。阿海离开深圳后,经常想起这样的场景,有时想着想着就无声地笑了,想着想着鼻翼就酸了。他在手机的便签里,写下一首类似诗的文字《想着那些幸福我偷偷笑了》:

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些幸福的时刻/想着想着我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笑了……

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那些/深藏内心的,只属于我们的幸福/那些微不足道的时光/就像悄无声息滚过草地的太阳/沾染着初夏的味道//就像你第一次走进厨房/用刷子刷去小龙虾身上的泥土/然后剪掉它们的前肢/失去武器的小龙虾战栗着/你微红的脸庞生动着人间烟火/我坐在椅子上听着《往后余生》/淡然地看着眼前这痛与快乐的生活……

时间越久,他和她就更像亲人。他们之间除了相互陪伴,话语也少了。经常是俩人默默地坐着,阿海心不在焉地滑手机,小汐专心听歌,迷一样喜欢上一首歌就单曲循环。一首《我的将军啊》能听上十几天,以至于她听过的歌儿阿海都能记住歌词:狼烟风沙口/还请将军少饮酒/前方的路不好走/我在家中来等候/可愿柳下走//满头杨花共白首/十两相思二两酒……《我的将军啊》听够了,就又换一首粤语歌曲《处处吻》:一吻便颠倒众生/一吻便救一个人……

小汐喜欢的歌曲在阿海听来都奇奇怪怪的,直播间里唱,直播间外也跟着旋律哼哼。阿海说,你的歌曲听了很上头。

小汐说,是吧,我也是这样觉得,折磨到你了吧。

阿海笑嘻嘻地说,不是折磨,是被虐到了。

小汐说,有那么夸张吗?是不是你们能写的人都喜欢夸张?

小汐埋头把歌曲的音量调大。她不喜欢用耳机听歌,原因是耳机听着听着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很烦不说,还影响情绪。

那天晚上,两人在去麦当劳的路上,小汐告诉阿海,家里盖房子,我给拿了19万。阿海吓了一跳,不是开玩笑吧,你哪有那么多钱?小汐瞥了眼阿海说,你别忘了,我在大学是学金融的。这点钱我还弄不到吗?阿海担心地问,可是你怎么还?慢慢还呗,你担心什么?

19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阿海明白现在各种贷款公司遍地都是,想弄到19万并不难,可想还掉19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小汐现在有两份工作,可是除了租房、吃饭等,剩下的钱也不多。阿海萌动过帮她的念头,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了解这个柔弱而单纯的女孩,任何理由的帮助都会被她拒绝的。在深圳,所有的人都背负着一种东西负重前行,这种东西就是各种各样的压力。从那天起,阿海对小汐多了一份钦佩,他有时会想,如果这19万压在自己的身上,自己能够承受吗?

8月末的那天, 阿海下班后到家冲了个凉,就去陪小汐直播,小汐在直播间,阿海远程调视频。小汐说,感觉她的脸不够瘦、下颚不够尖。阿海开玩笑说,那我就给你调成一道闪电!小汐一直播到很晚,整个公司晚上直播的主播都下播回家了,她才下播。此时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让人焦躁不安。阿海从9楼下到2楼,小汐骂了句,什么鬼天气!阿海也骂,什么鬼天气!两人心照不宣,今夜又不能回家住了。

后半夜,阿海朦胧中感到小汐轻轻打开了房门,赤裸双脚轻盈地飘到他的房间,先是在他的头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子,把他头顶上的泰迪毛绒熊扔在一边,随手扯过直播间的道具:一条蓝色的毛绒海豚给他当枕头。然后站起来,想走又迈不动脚步,犹豫了不到几秒钟,刷地掀开他的被单,一条光滑的鱼儿似的钻了进去。阿海不由得屏住呼吸,缩紧了身体,动也不敢动一下。细长的手臂滑过他的身体,搂住了他的脖子,阿海闻到了一股女孩肌肤特有的味道。见他装睡,小汐用一条腿压着他,半伏在他的身上低声说,我就不信这样你也能睡着。

也许是一直压抑着情感的缘故,阿海的身体战栗着,轻轻地搂住了小汐。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一直都在等你!阿海抽泣起来。

今夜就把我们所有的爱恨情仇一笔勾销吧!小汐把柔软温热的嘴唇印在他的额头上说,我喜欢那一刻的野蛮,没有什么爱情是野蛮解决不了的。

阿海恨不得把小汐融化,你认为一夜够吗?他越搂越紧。

一夜不行,那就两夜!小汐说。

不,三夜四夜。阿海说。

你听过一首歌吗?小汐问。

什么歌?阿海的手在她的身体上试探着前行。

夜夜夜,小汐说。我的手机呢,打开给你听听。

不,阿海说。我想听现实版的鹅鹅鹅!

你好坏啊!小汐笑了几声,然后就哎哟哎呦叫了起来,因为她一兴奋,一蹬腿,脚磕到了直播间的电脑桌腿。

怎么了,疼吗?阿海忽地坐起来。直播间只有他一个人,一切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境而已。

阿海拍了拍脑袋,心里对自己说,想啥呢?他站起来,蹑手蹑脚推开直播间虚掩的门,走到3号直播间外,侧耳听了听,听见了小汐均匀的呼吸声。

国庆假期,小汐和阿海去黄金海岸和东门老街美食城玩儿了两天,回来后的第二天夜里,小汐忽然自己走掉了。自从和小汐认识以来,几乎所有的节日,都是他俩一起度过的。像这样不打招呼就出去,还是第一次。打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阿海眼里的小汐,从来就没有成熟过。成年人只做对的事情,小孩子只做喜欢的事情。小汐就是他眼里的小孩子。如今的世界,只做喜欢的事情是有风险的,甚至会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阿海很不习惯忽然就没了小汐的消息,他已经习惯了小汐任何事情都不瞒着他。小汐是被蚊子叮一下,苍蝇踢一脚也会对他讲的那种,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时是同事,有时是朋友,有时是情侣……可无论怎么切换,他们之间唯一不变的是感情。感情就像小汐短袖衫上的那条红飘带,是两人之间的灵魂。此时阿海焦虑等待小汐消息的时刻,就成了亲情,就像一个哥哥,盼着不懂事的妹妹早点儿回家。 其实阿海并没有多大的担心,小汐虽然像个孩子,可她毕竟不是孩子。她一定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去了,虽然她喜欢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对的,可只要开心就好。毕竟他是了解小汐的,小汐绝对做不出什么坏事来。90后什么都可以说,但不是什么都可以做。

很晚,小汐也没有回来,阿海下楼去等,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的踪影,阿海返身回到楼上,打开手机,随意点开酷狗音乐《世界不会轻易坍塌》:

结束放映/喧嚣在渐渐褪去/我像个布景/旁观着自己。

我很明白/你的委屈不安/暗藏的愧疚/像阴霾天候//尽管再多/复杂变化/世界不会/轻易崩塌……

阿海再一次下楼时,却在电梯口遇到了小汐,小汐眼睛明亮,脸颊红润。阿海问,你干吗去了,这么晚?

小汐对他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谈恋爱了。

寂寞习惯性的到点上班/遮盖不了的忧伤再次出现/好想关闭眼帘自我催眠/脑海里的你却在缠绵/伪装的笑容隐藏着黑暗/错的时间错的人不该相见/无法主宰爱情里的誓言/痴心一颗变成伤心一片/就算忘不了也要强忘……

不想在回忆里畅饮悲伤/谁把烦恼碾碎磨成粉状/放开手让它随风飘扬/就算忘不了也要强忘/缘分的路线到不了远方/不必勉强要学着去原谅……

小汐谈恋爱了,直播也停了,每天晚上都有约,约的却再也不是阿海……阿海独自在家听歌《忘不了也要忘》,他也开始单曲循环,只是他的单曲循环不是因为喜欢,而是麻醉自己的一个途径,他不断用单曲循环放大内心的悲伤,悲伤就像不断吹鼓的气球。治愈疼痛的良方,也许只有不断循环的悲伤。

小汐和自己恋爱了吗,没有!因为没有自己才如此心痛!就算忘不了也要强忘,可自己要忘记什么?阿海在单曲循环中,一遍一遍在心里敲打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误入了情感的歧途,却无法自拔。可是在小汐面前他还要伪装着笑容,倾听小汐每天一集一集更新的爱情故事。

小汐每次约会回来,都会把约会的点点滴滴讲给他听。两人约会的地点:深圳北站广场,广场很大,树木草坪中夹杂着现代光影科技,很适合谈恋爱。小汐把她的爱情描绘得很具体:第一次约会他亲我,第二次约会他摸我脸,第三次约会他的手直奔主题……感觉他一次次突破她的防线……有时,有时……他……还触碰我的……敏感部位!

这是以谈恋爱的名义耍流氓!阿海怒了。

你别管,晚上不约了,要约就白天约……我要改变他。小汐并不在意地说。

用一个少女改变一个流氓?你想啥呢!阿海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喜欢他,他笑起来的嘴角像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小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那天晚上,阿海在楼梯口遇到小汐后,他们一起上楼,小汐告诉阿海她与男朋友相遇的过程。

小汐走路和大多90后女孩一样,喜欢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那天她去健身房的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个30左右岁的男人提醒了她一句,走路不要看手机,累眼睛,也不安全。那个男人名字很土,叫刘宝强。刘宝强陪着小汐走了一段路,要到了小汐的微信,才和小汐挥手道别。这些都是9月的事情了。小汐加了刘宝强的微信,开始并没有和他聊天,一次他约小汐出去吃饭,两人才聊起来的。

路遇的情感,从一开始阿海就感到不靠谱,他提醒小汐说,这个时代,不会再有董永和七仙女路遇的爱情童话,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套路。可阿海明白,无论他怎么样都阻止不了小汐,小汐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怜的女孩。这个时代的女孩身上,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明明怀疑前面可能就是一个深坑,可是不跳进去,怎么能证明就是坑呢?受伤了,她们也不会去怨谁,一切经历都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疫情期间,由于公司股东大变动,炒掉了原来的经理,新经理不懂业务,用管理工厂的模式管理文化娱乐公司。阿海坚决反对,结果反对无效。于是阿海提交辞职申请,小汐随后也跟着辞职。阿海辞职,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公司存在的价值。而小汐辞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爱情,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经历、去改造一个人。阿海要辞职时,小汐还在犹豫,她和阿海说,海哥,你走了,我也就没意思了。你让我做我就做,你让我辞职我就辞职。小汐不是幼稚,而是和阿海共事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了貌似江湖的侠义。阿海却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左右你的未来,你的明天你自己选择。最终小汐也决定辞职,把时间留给爱情。

辞职后,他们依然是邻居,小汐依然把她的爱情故事一集不落地讲给阿海听。一天,小汐对他说,我们的爱情可能不行了。我们谈了几个月了,可是我还没看过他的身份证,我的一个闺蜜提醒我,刘宝强老家可能有老婆。我不信。可闺蜜说,这样的事情多了,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吗想看看他的身份证,他总是推三推四,说什么爱就应该完全信任。这么久和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很可怕,我是不是很傻?

你这样傻,如果被骗也是情理之中的。阿海说。

如果被骗了,也是我自找的。小汐说。

辞职后,阿海没有马上去找工作,是走是留,他是纠结的。留在原地,内心不断循环的疼痛,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走,他舍不得,也放心不下小汐。

最后,他还是以疫情为借口,选择离开深圳——不想忘也要忘。

回北方的最后那夜,小汐说,走吧,走吧。然后请他去田少爷生蚝馆吃生蚝。田少爷生蚝馆,是两人经常去的地方。小汐喜欢吃生蚝,阿海就着一盘老醋花生或拍黄瓜,喝着啤酒,默默地用小刀给小汐剥生蚝。小汐问,你这样陪着我也不吃,亏不亏?阿海淡然一笑说,不亏,就是有点委屈。

有美女陪着,还委屈,你矫情不?小汐嬉笑着说。

我矯情吗?阿海一边倒酒一边说,你们主播经常说,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我就是不要回报的那个。

你付出了什么?小汐盯着他的眼睛问。

付出了情感!阿海躲着她的眼睛说。

渣男的感情吗?小汐说完就忍不住笑,手中的啤酒杯跟着身体的节奏,颤抖着,泡沫涌出杯子,弄了一手。她放下杯子,把手举到阿海的眼前,嘴里吐出一个字,纸!阿海摇了摇头,把一张打开的餐巾纸盖在了她的手上。

在田少爷生蚝馆,阿海用小刀为小汐剥着生蚝说,我不管了,如果我不把心里的话表白出来,憋着难受。反正我要走了,怎么想随你!

表白什么?小汐一脸的顽皮,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你没机会啦。

阿海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每次你单曲循环,我都在想,我要是那支单曲该有多好!

也许是要分开的原因,小汐看了一下阿海说,来生,我只选择你成为我的循环单曲。

阿海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他挥挥手喊,服务员,再来一瓶!他明白,今生他们两人的眼中虽然是同一轮明月,却看不到彼此。

回北方不到两个月,小汐在电话里告诉阿海,她和刘宝强已经分了,一直到分开,她也没有看到他的身份证,她感到自己和一个不明身份的外星人,谈了一场身心俱疲的恋爱。因为恋爱,耽误挣钱了。贷款一天天催命似的,很烦,烦得要死……海哥,你什么时候回深圳啊?我请你吃生蚝,还是那家田少爷生蚝馆……

阿海不知道怎么安慰情绪低落的小汐,就开玩笑地说,谈谈分开后的感想?

被打趴下了,真不知道怎么才能爬起来。小汐说,我感到自己谈的不是恋爱,而是被人按到地上摩擦了一回。

一个十字路口偶遇的情感,至于入戏太深吗?阿海依然故作轻松,等我,疫情过了,我立马飞到你身边。

明明知道已经结束了,可我还在回忆的起点上等他,就是忘不掉。沉默了几秒,小汐笑了一声又说,知道我现在单曲循环谁的歌吗?你的呀,你写词的那首《依恋》:

说不出分手/向左向右走/时光不能够倒流……

你是不是不明白/我对你的爱/已经变成了依赖/爱你的温情都还在/成为我记忆的海/我依然傻傻的/傻傻的在原地等待……

阿海苦笑了下说,循环听我写的歌,却不是为了我。

小汐又笑,我听的不是歌儿,是寂寞。

……

阿海以为小汐早就忘记了自己那段不堪的情感。没想到一封《我在深圳给自己写下一封遗书》让阿海明白,小汐还在那段情感里挣扎。他不知道小汐和刘宝强之间都经历了什么,让她中毒这么深。

90后女孩,真是猜不透。几天后,阿海心里感叹着,打开手机通讯录,点开一个名字:单曲循环(小汐),前几天拨打都是关机,今天竟然打通了。

你在哪里?

你傻啊,我还能在哪里,还在深圳啊,我在上班呢!找我干吗,海哥?

……

关于遗书的事情,阿海一个字也没提起。

责任编辑  乔柏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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