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母亲,我们最终在尘世走散(组诗)

2020-11-18孙云苓

山西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昙花母亲

1

冰冷的时间显示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九年了

可我总是固执地以为

您依然在那个小院里

等我回家

母亲走了

虽然您会偶然入梦

可梦醒时分却平添几多悲凉

如今的我努力在心中

围起坚强的栅栏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母亲

白头发、高血压……

我带着和您一样的病

吃着同样的药

活在您曾经的年龄

像我这样的年龄

您微笑着吃药

安静地读书

从容地养花品茶

如今的我和您有着同样的爱好

在生命的轮回中

我走过您必经之路

也路过您不曾路过的风景

面对衰老和病痛

走成您当年的模样

我知道即使我回到故乡

内心也会拥有不一样的乡愁

总把他乡当故乡是您一生的遗憾

按着您曾经的嘱咐

过好每一个

属于我自己的日子

并在心中努力保留着诗与远方

2

昨夜您又入梦

说好一起去旅行

那年春天

您带着我和妹妹的那次远行

是我们娘儿仨最温暖的记忆

足以安慰平生

如今,无论我走到哪里

看到的美景 吃过的美食

都让我心生遗憾

一份不能与您分享的遗憾

母亲,如果时光能倒流

我会放下那些俗事

和您一起出发

看不一样的风景

感受不一样的微风

如今,我只能隔着黄土和您聊天

让那纸钱化作黑色的蝴蝶

捎去我的心痛和思念

如今,您最喜欢的迎春花

已经铺满苍凉的坟茔

成为暗夜里我梦的尽头

一本书 一杯茶

从满头青丝到一头华发

您总是那么淡定优雅

书香浸染的绝代风华

让我一生仰望

而如今隔着厚厚的黄土

我只能看着那束白菊慢慢枯萎

那份疼惜在心头凝结成泪

无声落下

3

不知什么时候我和您走散了

我熟悉的小院里桑葚熟了

可我不敢轻易回家

因为只要回家

自然开口的那声“妈妈……”

鲠在喉头无法喊出

记得童年

在故乡那个热闹的集市

我和您走散了

那是一次偶然的意外

我慌乱地大喊着:

“妈妈、妈妈……”

任眼泪肆意流淌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太害怕

以我多次的经验

神秘的妈妈总会突然出现在身后

手里拿著我最爱吃的话梅糖

妈妈温暖的怀抱

和那酸酸甜甜的感觉

似乎是对我无意走失的奖赏

可如今

在这个并不陌生的城市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我的心空落落

迷茫地徘徊在熟悉的路口

不敢轻易回家

暗夜里

那些虚幻的梦境

您依然还在那个熟悉的院落

等待一朵昙花的盛开

柔美的侧影是那样清晰

可昙花盛开的瞬间

我依然不敢轻易地走近您

妈妈,您亲口讲给我的童话

依然是我的信仰

您说,尘世里走失的亲人

总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相聚

那一定是我们共同记忆的故乡

是充满爱的天堂

是乡愁和思念安放的地方

听到时间的声音

那束鲜花

慢慢枯萎 像秋风中飘落的树叶

输液瓶 拒绝与鲜花为伍

高高在上 似乎能拯救一切

这个夏日的午后

父亲只想吃一只小小的冰糕

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吃东西

仅仅靠着仅有的毅力和那些液体存活

妹妹飞快地奔下楼去

去找寻那似乎能救命的冰糕

我第一次发现医院的墙是那样惨白

我和父亲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那一瞬间

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是父亲手腕上那只手表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怎么突然 震耳欲聋

我赶紧起来给那束鲜花浇水

我发现那百合像一个垂老的妇人的脸

正在失去她的优雅与从容

离开土地的花朵

努力盛开已经是最后的表达

这个夏日的午后

整个医院很静很静

时间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过

我依然听到了他粗糙的声音

雪地上的脚印

那是关于一场雪的记忆

雪中 我小小的脚印

和您大大的脚印

踩出了一串生动的旋律

您背着我沉重的书包

关切的话语和雪花一起

回旋在我耳际

那被雪花覆盖的田野

像童话的片段

洁白的树林瞬间

延伸到了天际

我知道 那一刻

我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红棉袄

走进您曾经教我背诵的诗句

好多年

再也没有遇见那样的大雪

可那杨树林和

一树一树的雪花

以及您高大英俊的背影

却常常重复在我的梦里

好多年

我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随着岁月的流逝 竟然

越来越清晰

我渴望遇到一场大雪

它会唤醒我凝固的记忆

从您的大手里传递给我的力量与温暖

足以抵挡生命里所有的严寒

一只赶往春天的蜗牛

一只选择在我家冬眠的蜗牛

我给它起名叫莱客

它静静地趴在那个发芽的红薯上

做着春天到来的梦

做饭的时候

我会问候:“你好莱客!”

洗碗的时候我会问候:“你好莱客!”

偶然寂寞的时候

我会跟莱客打招呼:

“你还好吗?莱客!”

好像它一直都会在那里

等待着什么

这个寒冷的冬季

我因一只蜗牛的陪伴而感到温暖

都说蜗牛是爱做梦的动物

我想,它在赶往春天的梦里

一定也不孤单

一只冬天醒来的虫子

看着一只虫子慢慢老去

突然感觉到时间的存在

那只前几天还在试图飞翔的小虫子

安静地待在红薯蔓上一动不动

其实我也在慢慢地老去

只是会经常忘记时间

时间这个冷酷的猎人

她总是用无形的箭

穿透我们对生命的爱

并让我们在她的怀抱中

忘记那些失去的痛

一只冬天醒来的带翅膀的小虫子

或许活不到春天

它注定会孤独终老

但它用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和时间赛跑

为未知的旅程合拢自己的翅膀

在这个雾霾笼罩又少雪的冬天

我和一颗冬天发芽的红薯一起

见证了一只带翅膀的小虫子

放弃飞翔的一生

吃草的羊群

我的羊群在吃草

白云悠闲地在干净的天空飞翔

天上的羊群和地下的羊群

仅有的区别是

地下的羊群吃草

我的羊群在吃草

牧羊犬在追赶着一只红蜻蜓

红蜻蜓飞飞停停

牧羊犬追追停停

我的羊群在吃草

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靠近

我不知道

我的羊更不知道

但是牧羊犬发现了

它丢下蜻蜓狂吠起来

周遭突然就很安静

这是我童年最普通的一个瞬间

那个废旧的机场是我的草原

饥肠辘辘之下

我只能用母亲讲的童话充饥

草地上的蚱蜢

那只瘸腿的老羊

领着她的小羊在悠闲地吃草

天空湛蓝 湛蓝

青草的气息  新鲜羊粪的气息

在阳光的蒸腾下

在空气中弥漫

田野

像个爱睡懒觉的孩子

泛起那种慵懒的绿

一只翠绿的蚱蜢

在草尖上舞蹈

手拿羊鞭的我

是它唯一的观众

黑色的冬季

我穿着黑色的大衣

黑色的毛衣黑色的裙子和靴子

在这个初冬穿行

我想用黑色的武装

抵挡那深灰色的雾霾

和心中莫名的恐惧

很想大口地呼吸

新鲜的空气

好怀念童年的草原

那如羊群的云朵

那湛蓝的天空

好羡慕当初那个单纯的牧羊女

如今的我

却不得不在口罩的禁锢下小心地呼吸

在这个到处是雾霾的冬季

你我无处逃避

我的羊群只能放牧在梦的草地

这样一个没有阳光的午后

我无奈地躲避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呼吸那已经很污浊的空气

和那些病人一起

我一身黑衣行走在无边的黑夜

只有在见你的时候我才戴上那条红围巾

因为还有爱

我不想让你把我当成黑夜的一部分

云龙山拜月

似龙头昂首

拖一脉秀山蜿蜒

漳水霞蔚

酷似龙行云中

故名云龙山

那高如云霄的龙柱

我们只能仰视

望断云霞  龙腾九天

四層九台

一百零八级台阶

我们祈祷可以

步步生莲圆满心中的祈愿

佛 菩萨 声闻 缘觉

“四圣法界”

九法界众生至善圆满

祈祷智慧之门开启

给文字以力量的加持

城隍  土地  山神  谷神

一一虔诚膜拜

偶然抬头

竟有一弯瘦月高挂太行之巅

赶忙合十祈祷

不知道是哪位神仙驾临

祈求菩萨

让我这颗曾经躁动的心

从此,安详自在

【作者简介】孙云苓,笔名云苓子、牧羊女,1964年生,陕西三原人。现为山西作家协会会员,山西女作家协会副主席,运城作协副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事文学创作,在各种报刊发表诗作近300首,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文艺述评等200余万字。诗作先后入选 《中国女诗人百家》《中国新星诗人诗选》《中国诗人文库》《山西诗歌精品选》等。先后出版诗集《诗漉漉的记忆》、诗图集《与沙漠之约》(合作)、非虚构文集《女人的三十三种情殇——女记者隐秘采访笔记》。

【小对话】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孙云苓: 之所以有了这一组诗,是因为短短三年时间父母相继离世,那种大悲痛会把人压垮的。那种失去亲人的悲伤太深了,我感觉只有诗歌能发泄内心的痛和不甘。有些太过浓重的悲伤,只有诗歌能表达得彻底,这也是我在父母去世后最深切的感受。那么血脉相连的人,最终在人世间离散,这是怎样的一种挫败。在大悲痛面前,人是无措的、迷茫的,是会对生命的意义感到质疑的。

就是那个时候,内心的情绪只有诗歌能表达一二。在一首诗完成之时内心才能有少许安宁,感到在天堂的他们也许会理解和收到吧。

这组诗,几乎没有构思、没有铺排,就只是那一瞬间的灵感。当我想哭又找不到眼泪的时候,就把内心的痛宣泄出来。我知道,这样写出的诗,虽然情感饱满却是有硬伤的,但我由不得自己,那一刻,我只想这样表达。这组诗说是写给自己的比较合适。

唐晋:逝者(死亡)一直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特别是人到中年之后,所经历、所感受的生命消逝,无疑使我们关乎当下以及未来的思考变得更为复杂和深刻。读了《母亲,我们最终在尘世走散》这一组作品,我注意到你依然用传统的离散观来入题。当然,很多东西越谈越复杂,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生死观,或者说,你对生命(灵魂)怎么看,其最终的去向?

孙云苓:《母亲,我们最终在尘世走散》这首诗是在母亲去世三年之后我才写的。写这首诗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算平静。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我不能想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那个时候是写不出东西的,内心是被悲哀淹没的。

我母亲大名叫胡晖琪,祖籍湖北天门,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她出身名门,是清末山西巡抚胡聘之的曾孙女。母亲生前也曾说过,我们是书香之家,只是我没有太在意。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一本家谱,就与在北京的舅舅确认,才知道母亲生前说得没错。

母亲生在上海,长在北京,气质里自带书香,年轻的时候极美。当年,母亲曾经以胡曼为笔名写诗,内心充满小资情调和浪漫情怀。母亲18岁那年,在北京遇到父亲,当时她还在北京助产学校读书,是著名的妇科专家林巧稚的学生。母亲喜欢文学,向往文学作品里那种纯美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份浪漫情怀,让她和当年的父亲一见钟情。他们在香山相识,同样有浪漫情怀的父亲,把情诗写在红叶上送给母亲,他们就那样情定香山。当时,姥姥不同意他们交往,感觉父亲的家乡太遥远,没有安全感。可是,母亲痴心不改,学校毕业后竟然没有回家和姥姥沟通,就独自一人到黄河边来找父亲。当时的父亲从河北农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山西运城农业技术学院做教师。母亲就那样纯粹地投奔了她的爱情。后来在父亲的努力下,母亲在当时运城地区医院妇产科做了助产士。1957年父亲因为多说了几句话被错划成“右派”,当单位领导找到母亲让她和父亲划清界限,母亲断然拒绝。于是,同情“右派”即“右派”,母亲也被戴上了“右派”帽子。当年,双双“右派”的他们带着只有一岁多的大姐,被下放到了陕西三原的一个小村子劳动改造。

母亲没有想到,她这个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的女诗人,和父亲在那个村庄一待就是22年。在这22年里,母亲学会了做所有的农活,并经历了姐姐哥哥因病去世的锥心之痛。更悲哀的是,姥姥因此不原谅她,母亲也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就是她18岁离开姥姥直到1975年姥姥去世,她们母女再也没有相见。

我从小体弱多病,因为哥哥姐姐的早殇,母亲对我呵护有加。我几乎是母亲用童话故事和诗歌喂养长大的。是的,是喂养。父亲被关“牛棚”三年,在那些艰难的日子,母亲靠着一本《红楼梦》度过多少不眠之夜。为了哄我睡觉,她总是轻轻地念起书里的诗词,经常在母亲柔和的京腔下,我听着黛玉葬花和劉姥姥进大观园的故事慢慢入梦。

长大后,我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好,我们沟通无障碍,是母女又是朋友。好多私密的话,我会直接跟她说,她都会给我良好的建议。

后来落实政策我们一家回到小城,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会陪母亲到小城的咖啡馆里消磨时光。我们各自拿一本书读,然后交流一会儿,又开始各自阅读。如今,想起来那样的时光太奢侈了。母亲弥留之际,我曾经试探着问过母亲:“为了爱情,跟我爸来到黄土高坡,受了那么多罪,甚至没有见到姥姥最后一面,您后悔吗?”当时,已经气息微弱的母亲清楚地说:“无怨无悔……”

我当时还有些不理解,如今我似乎明白了,那是母亲自己的选择,起码她为了爱义无反顾,她一生都守着她爱的人,所以她无怨无悔。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得到或者付出爱,就是有意义的吧,无论是小爱,或者是大爱。

以前我或许不相信灵魂之类的,可是,母亲去世后,我经常梦到她。我想她的时候,她就会来到我的梦里。一次,在梦里母亲带我来到一个大大的图书馆,母亲生前我们两个经常逛书店,是为了淘便宜书。那个梦里的图书馆很大,整个墙壁都被高大的书架占满。我看着母亲在挑书看,我也拿起一本看。谁知,当我翻开手里的书,发现书页上没有一个字。我就被惊醒了,回过神来,我就想,这大概是天堂里的图书馆,只有身在天堂的人才能看到吧!知道母亲在天堂里还有书读,我于是欣慰不已。

唐晋:印象里,你有着非常理想的家传教育,特别是你的母系,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准和感染力。从你的内敛、文雅、亲和、纯粹中,可以想象在过去的时光里,你拥有了怎样的快乐,以及不同于他人的见识。《母亲,我们最终在尘世走散》是你的写心之作,平和,温暖,质朴,娓娓动人;固然有一种散文化的倾向在内。作为情绪之作,这组诗留下了修改提升的空间。

孙云苓:我母亲是典型的文艺青年,阅读量非常丰富,从小到大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读书的样子。无论在农村改造的小院里,还是在小城的单元楼里,只要我回去,见得最多的是她捧着书喝茶的样子。或者是斜卧在床上手里永远都会有一本书。母亲看书很杂,她去世后,我整理她的床铺,在靠墙的地方有不少书,其中有《红楼梦》《三言二拍》《老残游记》《聊斋志异》等,还有贾平凹的《废都》、莫言的《檀香刑》,甚至还有如今年轻人喜欢的穿越故事。

母亲读书非常与时俱进,因为我做文字工作的原因,我们娘儿俩很有共同的话题。母亲记忆力惊人,尤其是《红楼梦》她几乎看了半辈子,里面小丫鬟的名字她都记得很清楚,并对书里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如果她还在世,可以参加红学研究会了。

母亲还是个优雅有趣的女人,在农村的时候,虽然很穷,但她能把朴素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秋天的时候,她会捡来萝卜缨子晒干保存起来,到了冬天,她用一块豆腐和少许猪油就能给我们包干菜馅的大包子。至今我都记得,她拿着一个大包子给我说:“云苓子,你咬一口,这包子有阳光的味道。”

她喜欢昙花,我们家里的昙花要开的时候,她会分别打电话给我们姊妹让大家一起回去看昙花。等我们陆续都到了,和她一起等待昙花盛开,其实我看到她养的昙花叶子多,只有一朵花快开了。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和她一起等待昙花盛开的我们也很期待,昙花那美丽绽放的瞬间。却不知,昙花盛开的时候,她却正在厨房里给我们做美食,看昙花不过是她让我们回家的一个噱头。

在我心里母亲是特别的,但她也有自己的局限,母亲一生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书为伴,她几乎没有闺蜜。特殊的经历让她很难特别走近一个人,就像那昙花,高冷、妖娆,却也有几分孤单。

你说得对,写纪念母亲的诗,是我有意放纵自己的,宣泄多于理性,只是为了表达一时的思念和心痛。我知道抒情不节制,是诗人的忌讳,但我却因此任性了,过后也不想改。

唐晋:《听到时间的声音》是写病境里的父亲。这首诗令我感同身受。一转眼,我的父亲离去已进入第四个年头,然而我总觉得就像是昨天。父亲住院半年,下了夜班后我就要去陪侍。从单位到医院,最后一个路口要左转。父亲走了很长时间后,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时常下意识地会把车子开到这里的左转线上。你所经历的也是我所经历的;但是,这首诗里最有价值的不是病境感遇的描摹,而是“鲜花”的隐喻。我不知道你是否将其视为母亲的化身?

孙云苓:母亲去世后,我心疼她,也悔恨我自己陪伴她太少,总是忙来忙去。在心里,因为心疼母亲,这么一个纯粹优雅的女人,跟着父亲一生坎坷,没有享几天福。父亲是军人出身,曾是黄埔军校第14期的学员兵,后起义参加了解放军,再之后部队推荐上了大学。性格豪爽的他有些粗枝大叶,脾气也老大,也因此一生坎坷命运不顺。我知道他爱母亲,但我总感觉他做得不够好,没有多体谅母亲的小情绪,没有更贴心、多体会母亲远离亲人的寂寞心境。其实,母亲去世后我从心里有些责怪父亲,所以我找借口不去家里看他。这也是我给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我怕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不见母亲我会忍不住要伤心落泪,惹得父亲更伤感。却不知,母亲走了不到两年父亲就病了,得的贲门癌,医生说是情绪郁结所致。

《听到时间的声音》是父亲病重时写的,那一段时间我的生活轨迹就是——医院、单位、家,三点一线。

那天,我和妹妹陪父亲输液,他因为吃不进东西,已经瘦得一把骨头。从前那么高大伟岸的父亲,如今瘦成这样,他蜷缩在那里,我实在心里难受。就在这时,父亲突然说他想吃冰糕,妹妹飞奔下楼去买冰糕了。我无所适从,就去给朋友们送来的一束百合花浇水,病房里静静的,我突然就听到了父亲手腕上的手表发出了细细的声音。

其实,就是一时灵感,我就在病房里,以白描的手法写了这首诗,那一刻我的确是听到了“时间的声音”。

其实写那百合,我想到了生命的脆弱,离开土地的花朵,盛开只是她最后的表达,有种不甘心吧,那时并没有太多的想到母亲。

唐晋:《雪地上的脚印》之所以留下,主要是延续着《听到时间的声音》的阅读感受。就诗本身,虽然有细节,有情景,但我觉得你的处理还是有些简单了,可能习惯性地停留在一个层面跳不出来。或者说,还是心结的原因,使得倾述感大于写作感。我記得一段时间里,你作了不少情感方面的访谈。无疑,你是一个很好的倾述对象,一个理想的听者。在重重倾述构成的情感迷雾中,试图用诗的方式转换表达空间乃至升华质地,需要较大的勇气和能力。可能提笔之前,需要决绝的东西会发现比较多;这是一个难点。因为,长期以来,你是一个十分善于并且重视“沟通”的人,性格里也不愿意去制造任何“障碍”。

孙云苓:你的感觉真好,这首诗其实很直白,那只是记忆里和父亲有关的一个瞬间,我就简单地写了出来。因为是写父母的东西,我没有想过用什么技巧,好像故意丢弃一些诗歌的意向那样。只是赤裸裸的一种表达,好像就为了当时的一种倾诉。

我在《运城晚报》独自主持了十年的《情感讲述》专栏,每个星期都要给读者讲述一个情感故事。这样的一种工作,是需要耐心倾听的,有时候听了几个人的故事,也写不出一篇好的作品。这么多年,我采访了一千多人,也接触了一些泥沙俱下的情感。有些婚姻情感的复杂,超越了我对爱情的认知,有一段时间都影响到了我的情绪,我因此自学了心理学和家庭婚姻学。

这期间,因为工作繁重我很少写诗,我感觉自己好像都不太会用诗歌的语言形式表达了,职业习惯使得我都忘记了诗歌是需要节制情绪的,需要给读者空间的,只一味地倾诉自己了。或许一开始,我就是写给自己看的。后来再想改,已经成型了,成了一种习惯性写作。做耳朵时间长了,也需要倾诉吧,于是,就用诗歌来给自己疗愈了。

唐晋:《一只赶往春天的蜗牛》《一只冬天醒来的虫子》《吃草的羊群》《草地上的蚱蜢》,这几首都与动物——柔弱、微小的动物——有关。当然,也有季节的因素。我记得你有一个网名,叫做“牧羊女”。我觉得非常适合。比如,每次见到你时,你总有一方大大的头巾,或者裹在头上,或者围在脖颈、披在肩上,符合欧洲油画中那些牧女的形象。然而从另外的角度,它体现了你内心的善良和博爱;“牧”在西方宗教中更有一种引领的意义。你注意到季节变化中,弱小生物的相关状态,你的细腻、敏感也可见一斑。

孙云苓:因为父母当年下放的地方是陕西三原的一个小村庄,我们那里有一个因为历史原因废弃的飞机场,偶然做咸阳机场的备用停机用。那个机场占地足有一千多亩,整個地面上都是一种厚厚的草甸,不停放飞机的时候,周围村庄的人都在那里放羊。

我小时候几乎每天都会跟着隔壁的堂哥他们一起放羊,那个飞机场就是我记忆里的草原。陕西那边的人喜欢喝羊奶,于是每家都有自己养羊的习惯,我们家也养了五六只。

羊吃草的时候,我经常趴在草地上看那些幼小生命。蜗牛、蚂蚱、刀螂、蛐蛐都是童年的玩伴。虽然是女生,我不怕这些小虫子,父亲是教生态农业的,他也教给怎样辨别害虫和益虫。我本能地对那些弱小的生命有种敬畏,世界上一切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毕竟,我们人类不能独活。

我认为作为一个诗人,关注幼小的生命,关注大自然,是必须的。毕竟生态环境的变化关系到我们每个人,我们也是大自然的一分子。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对季节和天气变化都比较敏感,对大自然中的幼小生命也给以敬畏。一朵花的盛开或者凋零都会影响到我的心情,触动我敏感的神经。对生存环境的一种敏感,这点受父亲影响多些,作为生态农业专家,父亲弥留之际依然在我耳边说起,污染的严重是百病之源。“无公害、无污染、洁净的空气、干净的土地……”是他的向往。

唐晋:《黑色的冬季》有一种内心的沉郁。一切都表象化,唯有自身某种疾迅的变化,才是你真正“凝视”的内核。前面提到,你的诗作更多地成为情绪的产物,或者说主要由情绪驱动并催成,我想听听你对自己目前诗作风格的看法,以及你对诗创作的理解。

孙云苓: 《黑色的冬季》是我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写的,那时血糖有些高,不得不住院治疗。正值冬天,雾霾严重,我戴着个红围巾很突兀。我其实不喜欢红颜色,太过热烈,可我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于是,朋友送了个红围巾给我,我就一直戴着。《黑色的冬季》这首诗我写的时候是思考了的,不像前一组写父母的那么任性了。这首诗我还稍微讲究了一下语言的节奏,没有任性地直抒胸臆,而是稍微收敛了一下。

到了一定的年龄,我也像父母一样,得了他们一样的病,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我在他们当初的年龄,吃着和他们当年差不多的药,和他们一样不得不呼吸这污浊的空气,并经历生命的脆弱,衰老、疾病,面对莫名病毒侵袭的恐惧。

但我们还得坚强而努力地活着,活在当下。

人来这个世上走一遭,都是带着使命的,我们必须完成各自的使命,并“无怨无悔”。

写《黑色的冬季》时我是有思考的,比如雾霾、比如污染严重的生存环境,我们人类在为了内心的贪欲付出惨痛的代价。我当时其实在想,人会生病,大自然也会生病。

我只想用我微弱的声音呐喊一下,是我在这首诗里想表达的。

一个人写作时间长了,就形成自己特点,这大概就是风格。我记得有个老诗人曾经说过我,我的诗歌是抒情和叙事掺杂在一起的,这样的诗歌不好写,写好了也很难。不如抓住一个点来阐述,显得有朦胧又有深度。可是,我习惯了这样抒情加叙事的表达,就这样硬生生坚持了多年,就这么一直任性地写下去,也会形成一种特有风格吧。也是多年来我的诗歌给人的印象,抒情多于思考,情绪多于理性。

我认为我的诗歌属于通俗易懂型的,属于真性情的,自然而不刻意,虽然缺少高深莫测意境,这也是无意中形成的风格吧。

唐晋:《云龙山拜月》是记游作品。看得出来,云龙山上看到明月,的确殊胜。云、龙、月,构成了天地四维,人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年”。就像多年前,我们乘船黄河上行过龙门,有人在旁白“曾经魏国的江山”如何如何,而在此之前还有耿国等等。山河壮美,令人言不及物,徒然感慨而已。所以,情绪有时候是靠不住的。呵呵。祝你越写越有趣。

孙云苓:《云龙山拜月》是一次随女作家代表团采风在太行山里的一次奇遇。清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天空中云淡雾浅,对面是高大的龙柱,天上还有一轮弯月,竟然是日月同辉,让人犹如在梦境。其实,我们有时候就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今夕何夕。这样的景致是可遇不可求的,的确是殊胜。当时有感觉就用手机记录了下来,只是把当时的情景用诗歌的语言表达了,没有多想,我其实是个懒人。

说起那次的龙门之行,我们几位诗人在船上轻舟过龙门,非常感慨。同样的一条河,是大禹当年治水的那条河吗,沧海桑田我们又是哪一朵浪花?

记得当时你还帮我拍了张照片,我穿着金黄色的安全背心笑容灿烂,竟然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我当时不太满意,说你把我照丑了,丑化了“唐朝美女”。你说:“是你笑大了,不是我技术的问题。”这话我想起来就想笑,笑大了,哈哈。

是啊,我是个内心有满满激情的人,也是有细腻觉察的人,更是个心思单纯之人。诗歌是父母从小喂养给我的精神食粮,是浸润在我血脉里的东西。这样的食粮滋养了我的生命,似乎与生俱来,使得我能随时发现生命中诗意的细节,并直抒胸臆。而这一恣意的抒情,有时候是会“笑大了”。

我也知道我的诗歌情绪多于思考,有感人细节的同时缺少了几分深刻哲思,总给人仓促的感觉。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但一直没有“悔改”。

有时候我也想,诗歌是心灵里涌出的泉,自然的流淌才是最纯粹的。就像童年在父亲的脊背上他顺口念给我听的第一首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有种简单的美。

这只是我的私下的看法,或许诗友们会说我强词夺理。有时候,强词夺理也是一种道理,不是吗?或许,写着写着,就写成了“云苓体”也未可知!

猜你喜欢

昙花母亲
母亲的债
昙花之美
昙花(节选)
李小龙的昙花
昙花(寓言)
少年
母亲
悲惨世界
送给母亲的贴心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