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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与重组:广西传统民族音乐的当代融合与现代表达

2020-11-16傅滔黄文富

歌海 2020年5期
关键词:音乐创作原生态民歌

傅滔 黄文富

黄文富(以下简称“黄”):傅滔先生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歌海》的这次访谈。截至目前,您已经创作了大量的声乐作品、音乐剧、歌剧、戏剧、晚会插曲、背景音乐等,成果很多,获奖的作品也很多。这次访谈,主要是想请您谈谈在音乐创作方面的一些感悟和体会。首先想请您介绍一下对您人生创作有重要影响的转折性经历。

傅 滔(以下简称“傅”):好的,感谢《歌海》给我这个机会回顾自己这些年来的创作感想和人生的重要節点。我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但对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转折点,内心的感受是很深刻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一个第一次都是重要的经历。比如我创作的第一首歌曲,就与我的经历有关。

由于家庭及生活环境的熏陶,我从小就对音乐特别有兴趣,中学阶段学会了吉它等好几样乐器,大学期间还带着同学组建了课余乐队。大学毕业后,为了追求梦想我毅然放弃了当时的“铁饭碗”,投身到流行音乐的前沿阵地。在那里接触了大量的作品,完成了音乐创作初级阶段的积累,这期间我尝遍了人生百味,也结识了许多良师益友,并开始与他们一起从事编曲工作,机会多了就得到了大量的锻炼,积累了一定的人脉,也赢得了与电台、电视传媒合作的机会。那时,我经常为电视台、电台做节目编曲。有一次,一个晚会急需创作一首主题曲,导演对我说:“你的编曲做得这么好,是否也尝试做做创作?”在导演的鼓励下,我就斗胆领下了这个任务,这就有了我创作的第一首歌曲《春天的旋律》。记忆中,在当时就赢得了大家的认可。第一次自己创作的作品获得认可,并用到电视台这样主流的媒体上,给我的鼓励非常大,也为我日后的创作增添了信心。从此之后,我除了编曲外,也开始了音乐创作之路。虽然在今天看来,这首作品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时至今日我仍要感激导演当时对我的认可和鼓励。

随着创作题材的丰富,我渐渐感觉到需要完善自己在音乐理论上的不足,借以提升自己的创作水平。于是这期间我利用一切外出机会去寻师访友,大部分多数时候是边干边学,甚至经常不睡觉,也没有时间睡觉,就这样夜以继日,以理论指导实践,以实践提升理论认识,逐渐有了自己的心得。发展到今天,我的创作也就慢慢地成熟了。除此之外,我人生中还有许多重要和记忆深刻的第一次经历,比如第一次写舞剧音乐、第一次写音乐剧等等。

黄:从过去到现在的阶段,您的创作可以说分为几个阶段或者几个分水岭。比如刚开始,如果说您的起步阶段是为电视台创作,相当于第一次尝试吧,那么第二个阶段您是以怎么样的契机或者怎么样的动力开始大量地创作而成就现在的成绩和地位呢?

傅:您的这个话题让我想到了我的作品第一次荣获全国大奖的经历。那是一首少儿歌曲《梦的眼睛》,在2007年参加由文化部、财政部、教育部、国家广电总局、共青团中央、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北京市人民政府等7部委联合举办的“全国少儿歌曲创作比赛”中荣获铜奖,不要小看这个铜奖,它的含金量非常高。此次比赛一等奖2个,二等奖仅有4个,铜奖12个,这是当时比赛设立奖项最少的活动之一。获得前几名奖项的是徐沛东、戚建波、李海鹰等国内大咖们的作品,能与他们同台竞技,并有所斩获,这对初出茅庐的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啊。随后又传来了喜讯,《梦的眼睛》被中国音协新编的第二套《全国少儿歌曲考级作品集》收录,列为第十级必唱曲目。之后还获得了中央电视台举办的2010中央电视台“全国儿童歌曲大奖赛”金奖。这次获奖极大地增强了我的自信,触发了我的创作激情。我的创作经历如果有分水岭的话,这次获奖的经历可以成为我创作进入更高层次的一个分水岭吧。

此后,舞台艺术音乐作品的创作是我音乐生涯的又一个转折点。记得我第一次写舞剧音乐,是瑶族题材的,当时我受邀参加了北京舞蹈学院钟宁教授的创作团队。在她的带领下,深入到大瑶山的村村寨寨,走遍山山水水,采集瑶族音乐素材,了解当地风土民情。那次是真正体会到了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广西少数民族音乐蕴藏的丰富以及采风的重要性。采风,本是指对民情风俗的采集,特指对地方民歌民谣的搜集。讲得大一点,就是践行我们党提倡的深入群众、扎根人民,讲得朴实一点就是到田间地头去看、去听、去感受。当时我把电脑、键盘、音箱等都拿到县里,搭了一个临时工作室。一边采风,然后创作、编曲,还边录音,待了差不多一个月,由于有了前期深入的采风,音乐有根,特色浓郁,圆满完成了第一部舞剧《瑶都神韵》的音乐创作。此后便有了更多的信心进行舞台剧的创作了。这也可以说是我步入舞台剧音乐创作的一个契机吧。

黄:每个音乐人都有自己的创作领地和创作理念。至今,您从事音乐创作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我想,就目前而言,您自己也形成了一些独到的创作理念,您能否结合一些作品来总结一下您目前主要的创作理念。

傅:关于创作理念,我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好,那就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世界的也是民族的”。我的创作大多都具有民族化的倾向。但是包装的形式又都比较现代,而不是很传统,在歌曲方面比较喜欢走世界风(世界音乐)。比如我创作的歌曲《神秘河》和《绣嫁衣》,虽然素材是用原生态的民族音乐,但配器手法是现代的。最近我为恭城瑶族自治县创作了一首叫《瑶山图》的歌,采用瑶族音调拉法调的素材,和世界音乐的形式来编配。我也创作了一些舞蹈音乐,比如我为舞蹈《打扁担》创作的音乐,这个节目2019年获得了中国群星大奖,舞蹈音乐的地域性、民族性都很突出。扁担一打起来,壮族民歌一唱,音乐直接给舞蹈定调,扁担舞的壮族特点就出来了。又比如创作三江县的实景演出《坐妹》的音乐,为了具备更浓郁的民族特色,我多次开七八个小时的车从南宁到三江县的村寨子里去采集侗族音乐元素,甚至跑到贵州侗寨去采风。再如为崇左创作的音舞境《骆越·天传》,把崇左市六县一市都走遍了,将崇左所有的地域和民族的传统文化元素精华都集中在一起,满浸着浓郁的壮族风情。舞剧《京岛人家》也是用了纯京族音调来创作。音乐剧《山歌好比春江水》是我与杜鸣老师一起合作的,也很有广西特色。这些探索,都取得了较好的成果。

我比较喜欢深入基层,到田间地头去收集第一手素材,亲身体会各民族不同的民俗风情,这对我音乐的素材积累,音乐观念的提升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所有得到社会与专家广泛认可的作品都是深入生活,用采风得到的素材创作出来的。比如我作曲的获铜鼓奖的歌曲《神秘河》,就是用隆林苗族的素材创作的。我运用广西各民族的采风素材,还创作过京族的舞剧音乐、瑶族的舞剧音乐和壮族的音乐剧等。所有这些创作,深入生活,汲取民族养分,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我认为,在广西这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域,有着丰富、多元的音乐宝藏,更应该走民族化的路子。基于这种理念,我的创作主调基本上以民族化为方向,包括最近创作的彩调音乐剧《新编刘三姐》也属于民族题材,我就这样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特点,大部分作品民族性都很突出。当然,有时根据需要,我也会用到西方的音乐体系来创作,譬如这几年在全国各地公演的童话音乐剧《魔豆》,因为题材是欧洲的,讲的是格林童话,所以里面的音乐素材也都比较西化。我认为,欧美的音乐体系还是科学的,我们应该学习西方的音乐体系,运用到我们民族音乐的创作中来,洋为中用,完美结合。

我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创作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这就是我的风格,也是我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创作理念。很多东西都是靠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下来的,靠岁月的积淀,积淀出作品、积淀出风格、积淀成理念。

黄:一个人的创作风格对其音乐创作至关重要,不少音乐名家在创作上既坚持了自己一贯的独特的创作风格,同时又在努力寻求某种异于现状的突破。对自己创作风格的这种坚持,我想很大程度上是音乐人对自己创作风格甚至创作信仰的一种坚守,而其所寻求的某种突破,实际上也是对自己在创作道路上的一种孜孜不倦的新探索。您能否谈一下您创作风格方面的一些话题。

傅:一个人的创作风格是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形成的。每个艺术家或者是作曲家都有自己的喜好,这种喜好也会体现在他们的作品中,并留下深深的烙印。艺术源于生活,而又必须高于生活。它除了具备娱乐性,还具有功能性。我在创作中除了要求自己作品要达到群众喜闻乐见的要求,同时也必须要传播正能量。但是,我在创作中对正能量的渲染和把握不是赤裸裸地喊口号式的,而是力求将其艺术形象化,有感而发、由情而至,用音乐艺术特有的表现方式来达到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目的。

我对政治题材作品的把握是想方设法把政治元素融入到作品里,让受众以个体的知识结构、心理需要为基础去参与到歌曲的传播中,成为积极传播的群体,从而实现正能量的口口相传。这就需要在创作时考虑到大众审美及地方习俗等客观因素,以及之前我们提到的以民族特色为本位等等。有些作曲家会觉得政治革命题材的创作局限很大,很难写,作品很难写出彩。而我恰恰觉得政治题材的创作是艺术存在的更高价值体现,对政治题材创作的拿捏是否到位,也是对创作者最直接的创作评判。回观我的创作之路,我并非只有着单一的创作风格。这可能跟我长期从事编曲有关系,编曲不能只有一种风格,而往往是根据不同的受众对象来考虑。故而在我的创作中根据不同的需要,我的作品也会呈现出多元性与风格的多样性。我认为一首作品除了注重词曲相融,风格特色鲜明也是成功的原因之一。一直以来我也是根据不同的词境,采用不同的技法进行創作,这让很多作品不落俗套,独具一格。所以,作为一名作曲家,除了要有敏锐的洞察力,细腻的音乐表达能力,还要具备可以驾控各类技法的创作能力,以及百变的创作风格。只有达到高度的融合,创作才能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黄:刚才您谈了创作理念和创作风格,我也略有感觉。广西具有深厚的音乐文化底蕴和丰富的音乐创作资源,可以为当下音乐人的音乐创作提供很多的素材。可以说,广西这种多姿多彩的深厚的民族文化资源是音乐创作的富矿。20世纪的广西出现过一些唱响祖国大江南北并至今仍有很大影响力的经典音乐作品,比如由古笛作词、黄有异作曲的《赶圩归来啊哩哩》等,都影响力很大,歌曲创作的采风就是去隆林县,隆林那边一个叫德峨的地方看到当地的民族群众去赶圩,创作者看到了这种场景,然后创作了这首歌曲,歌曲出来之后影响非常大,唱遍了大江南北,很多舞台表演、配乐等到现在都还要用这首歌。相对于上一世纪的老一辈音乐人来说,21世纪以来广西具有民族风情特色的音乐作品能唱响祖国大江南北的似乎较少,对此您怎么看当下广西的民族音乐创作。

傅:20世纪六七十年代广西能产生一些闻名全国,乃至名扬世界,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有影响力的音乐作品,我想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作品都饱含着老一辈艺术家们对艺术作品精益求精的精神。据我了解,老艺术家们的创作方法多半是首先深入生活采风,把全广西最好听的民歌收集起来,经过反复斟酌,再根据作品的需要重重打磨,精雕细琢才创作出来的。可以说他们创作一首作品是要呕心沥血地经历时间的洗礼的,这样历经推敲的作品,自然质量就高。另外一个是政府在政策上的支持也是很关键的。譬如《刘三姐》之所以能红遍大江南北,与当时由广西文化局等政府有关部门牵头,举办了广西《刘三姐》汇演密切相关。那时候,每个地市都要排演《刘三姐》,各地代表队参赛的作品经过反反复复的研究探讨、修改提高,最后优胜劣汰、去粗存精,形成了极具代表性的剧目。而在这个过程中也让《刘三姐》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达到了传播的效果。你在上面提到的歌曲《赶圩归来啊哩哩》,亦是历经了由歌唱家唐佩珠参加全国青歌赛演唱并获奖,才扩大了影响。所以我认为,一个作品的流传不是单一因素,而是要具备很多的前提因素的。而一个作品之所以能成为经典,既要有高水平的创作团队,更要有政府层面的反复宣传和重点推介,同时也离不开表演艺术家日复一日地雕琢和传播。

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刘三姐》到八九十年代的《壮锦献给毛主席》《满山葡萄红艳艳》《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以及后来的《赶圩归来啊哩哩》《老王》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好作品,也展现了广西音乐创作的辉煌。然而,今天为什么有影响力的作品越来越少?这其中的原因的确值得我们深思。我的看法是:现在我们的社会更开放,科技更发达,互联网也扩大了资讯的传播速度,进来的新东西多了,大家的口味也都不一样了,会接受很多外来的影响。而且现在创作歌曲还存在有周期短、频率快,形成了“快餐文化”的问题,这个作品还没来得及消化,另一个样式的作品又来了,甚至出现“噱头文化”的现象。然而,我始终相信只有坚持走民族化的作品才能流传得下来。大家都知道,刚改革开放时流行的都是模仿外来文化,喇叭裤、披肩发、蛤蟆镜等流行一阵就没了,流行歌曲的兴起也是如此,铺天盖地的唱一阵,就慢慢被淡忘了。虽然也有些经典现在还能让人想起来,但终因缺乏时间的沉淀,很快又被新出的作品淹没了。发展到今天,有人统计过,全国年产新歌量是数十万首,多么庞大的数字。时下里音乐创作的数量和更新换代太快了,较少有人像过去的老一辈艺术家那样,为了一个作品,花很长时间去精心打磨,自然而然创作的精品成果也就屈指可数了。

最近,我创作的一首描述湘江战役的作品《湘江渡》,入选了中国音协举办的2019年“听见中国听见你”优秀歌曲,在全国的反响也很好。很多人纷纷问要伴奏、歌谱。这首歌曲之所以取得这样的成绩,就在于它是一首经过创作酝酿和较长时间打磨的作品。在创作这首作品的过程中,我做了很多前期的准备和创作的酝酿,而不是一蹴而就写完的。我详细阅读了当时的史料,将思维融入那场惨烈的战斗中,去聆听每一次号角,感受每一滴流淌的鲜血讲诉的悲伤以及每一位战士心底对革命胜利的期望。仅仅是这首作品的音乐主题,就经过了不断反复打磨,付出了比以往创作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心血。现在的人都讲究时间成本,讲求效率,把时间与金钱画上等号。而我更信奉慢工出细活,日久出精品。音乐创作必须要克服时下快生活节奏给我们带来的浮躁心态。老一辈艺术家们对艺术作品精益求精的精神,很值得现在深受“快餐文化”侵蚀的音乐创作者们学习。

要出精品离不开前面说的深入生活,实地调查研究,搜集第一手材料,为创作提供新的素材。同时还要具备新的视野,要拓展创作维度。今天是一个信息化与多元文化共生的时代,如果一味守旧,没有创新意识,是很难出精品的。只有将民族元素与大众审美,传统文化的古朴与现代音乐的前卫思潮结合起来,以点带面,由浅入深地引领大众审美的层次提升,才能突出展现广西音乐创作的多重样貌,体现少数民族音乐遗风与跨文化音乐创作不可多得的价值。也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在现有的音乐创作领域中产生影响和价值,树立和提升广西音乐创作在国内外的认可度。

黄:刚才您谈了广西民族音乐创作的一些看法,很独到,由此看得出来您对这方面确实是进行了长期的深入地思考。我们广西素有“歌海”之美誉,我们刊物的名字刚好取自广西“歌海”之名,原来最早时候是以刊登歌曲为主的,现在期刊的定位是学术期刊,为了保留这种悠久的传统,《歌海》每一期仍然发10首歌,现在期刊已经30年了,有些年轻人的年纪没有《歌海》老,当然我们广西的“歌海”文化传统就更加悠久了。广西的民歌是广西的一个文化品牌,是民歌节的品牌,包括我们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打的是民歌节品牌,但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民歌节每年演唱的很多歌曲都不是民歌,而是一些改编过的,甚至有不少的流行歌曲,请来的歌唱者也是一些唱流行歌曲的明星,没有看到民歌演唱者的身影。当然,我们也不难理解,从主办方的角度来说,肯定要大众化或者时尚化一点,才好更接近现代人的品味,如果都是请乡间民族民间歌手,唱的都是传统民歌的话,民歌节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就很难实现。但既然要打民族品牌就要突出民族特色,两者之间好似形成了悖论,要追求影响力,追求经济效益,又要追求社会效益,太坚守传统又不能实现这种影响力和传播力,好像有一种两者只能取其中一种的味道。这种现象似乎是一个悖论。那么,我们传统民歌应该如何应对当下的这种文化生态呢,如何在当下实现创新性生产和创造性转化,更好地实现其“双效”呢?您能否谈谈。

傅:您的这个问题,正是我一直以来在思考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关乎我们广西原生态民歌的生存和发展,关乎我们传统文化的延续和创新。也就是人们常常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创新发展的问题。我想这应该也是政府举办民歌节的缘由之一。我们广西这片红土地,以歌传情,以歌会友,是歌的海洋,壮族也是生活在歌声里的民族。广西的12个世居民族都具有很悠久的音乐文化传统,民间储藏着巨大的音乐宝藏。而这些民间歌曲是祖辈们口传心授一代代延续下来的活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这类原生态民歌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非遗”文化的保护也已经成为广泛的共识。但是,如何让这些蒙满尘土的民歌绽放新的生命力,是我们当代音乐工作者不可懈怠的最难解决的问题。我个人认为,请歌星、唱流行歌曲跟我们民歌节的宗旨并不矛盾。有一届民歌节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记得当时有个节目就是请流行歌曲华语乐坛的实力派歌手斯琴格日乐和臧天朔乐队用摇滚的方式来演绎的,他们唱的歌曲恰恰是我们广西人最熟悉的唱段《山歌好比春江水》。当时他们对这首民歌进行了新的改编,既保留民歌原有的特色,又增添了不少流行时尚的元素,效果非常好。也正是通过这两位著名歌手的全新演绎,给这首歌注入了新的生命力,而后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这种用现代时尚的手段把我们传统的民歌进行包装的方式,为民歌的创新和发展铺开了一条新路。现在是信息化的时代,人们已经挣脱了信息闭塞的桎梏,全世界的新生事物都能在网上迅速传播,人们的思维也都很活跃。特别是年轻人,他们的世界里充满了对新生事物的好奇与探究,而对于老旧的传统民歌,他们并没有那么的喜欢,加上语言环境的变化,许多传统山歌在方言流失后,很难理解唱词的内容,失去了歌词内涵的原生态民歌,自然很难获得年轻人的宠爱。而通过一种最简单的方式,直接把原来的民歌和现代的包装嫁接在一起,用这个做载体就会更符合现代人的欣赏习惯。这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采取有效的策略,将我们广西传统民歌这个聚宝盆开发出来,即把传统的原生态民歌通过全新的演绎,转换为现代大众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这背后就是传统民族文化与现代流行文化的对接。讲到这里,我想表述一个个人的观点,我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保护与创新发展的概念定位,是有着很明确的界限的。我常常强调传承与保护,就是将我们现有的原生态民歌丝毫不变地完好地传给语言相通的下一代,让非物质文化遗产能以原来的样貌一代代地流传下去,这是传承与保护,也是我一直倡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里必不可少的“求守”的理念,这项工作的艰辛不言而喻,但这是我们这代音乐工作者要承担的责任。而我对非物質文化遗产的创新与发展的期望,则是尽一切可能,将原生态民歌不限方式方法以最大的价值与意义开发出来,让原生态民歌产生最大的社会价值,成为活态的发展态势,这是我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里 “求变”的理念。回到刚才的话题,民歌经过千百年的流传,不断地变化充实和发展,富有生命力,民歌代表了一个地方的文化,这个地方肯定希望把本地民歌发扬光大。以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群众文艺表演为例,这场演出百分之八十的节目是广西14个地市的展示,展示的都是各地市最有特点的本土音乐,但是在演出过程中观众并没有感觉很土很渣,而是看得津津乐道。这里就有着一个传统与流行对接与转换的关系。也就是通过现代手段、制作技术等立体化演绎,使之感觉到很贴合现代生活与审美习惯,既有民族的因素,又有现代因素,这才是传统艺术的发展方向。所谓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就是如此。很多人习惯将时尚流行的文化与传统原生态的文化相对立,其实我个人认为这恰恰是一种文化认识上的狭隘。几千年留下来的传统民歌,正是历史长河里不同时代的时尚与流行。而今天的时尚与流行在时间的检验之下也必将成为未来的传统。

传统民歌在旋律的发展上,我觉得要特别小心,要仔细研究民族音乐的特点、规律,在遵循这些特点规律的基础上发展,如何更巧妙地用现代的手段、现代的技术激发民歌的活力,把传统的民歌发展好和包装好,这也是在考验我们音乐创作者的能力和水平。老一辈音乐家以“守”的理念完成了对广西原生态民歌的收集与整理,出版了《民歌集成》《舞蹈集成》等珍贵的资料。现在很多民歌在民间都失传了,这是我们在保护与传承中的失“守”。少数民族的语言危机让我们看到民歌传承阵地的危机。本土语言消失了,需要语言滋养的原生态民歌就很难存活下来。也就是说走出传统语境之后,我们日夜坚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必然面临衰败凋零的命运,而重新融入新的流行文化元素,才能让传统的山歌重获生机。可以说现代流行文化对整个社会的渗透和侵蚀是全方位的,渗透力是很深的。

目前传统民歌在当下社会没有流行起来,我觉得,一是没有发展好,二是没有包装好。包装和发展是一回事。从技术上讲包装和旋律发展是两个工作,一个是编曲,一个是写旋律发展,但从本质上讲民族音乐的发展是很考究的。现在我们面临的是该守的没守好,该发展的又没有新意,没有发展起来。这不光是民歌节遇到的问题,而是民歌在传承和发展过程中普遍遇到的问题,说到底就是“守”和“变”的边界模糊,没能坚守本位。广西民歌很有自己的特点,大都比较清秀委婉,不像北方民族音乐那么粗犷。前面我们说过广西有12个世居民族,诸多的民族习俗带来了丰富多样的民族个性,反射到民歌上就有了每个民族不尽相同的特点,比如壮族的黑衣壮等,苗族的偏苗、素苗等,瑶族的几十个支系,还有侗、仫佬、仡佬、毛南等,每个民族都特色鲜明。变化发展后的民歌能传唱是因为获得大家的认可,觉得好听才传唱开来。不管时代如何发展,血脉里始终对美的追求是不变的,只要我们新编新创的新民歌发展得好,历经时间考验,也能筑建一个民歌的高地。因为我始终相信一点,只要是好东西就能流传下去,不好的东西会慢慢就淘汰了。

在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理念坚守中,我对传统民歌的创作与改编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较为纯粹地保存了原生态民歌的原态,稍加修饰和调整。比如由蒙鹂君演唱的《绣嫁衣》就基本上是原汁原味的瑶族原生态民歌加巧妙的编曲,旋律基本没有太大的改动。而另一种是提取原生态民歌素材作为创作元素,进行音乐的创作。比如我创作的《瑶山图》《神秘河》就是用了这样的方法。听众乍一听感觉像现代的流行歌曲,但仔细品味里面饱含有民族音乐的因素。这两首歌曲实际上是在瑶族和苗族原生态音乐元素的基础上进行了全新的创作,所以感觉与时尚风格的流行歌曲很像,但是又有区别,很有特质。回观近些年我的创作之路,基本上是在不断挑战自己对原生态民歌的创新能力,努力闯出一条弘扬民族文化之路。近两年我也有幸做过两届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的音乐总监,去年我们把节目分成了几个部分,有一部分是纯原生态民歌,有一部分是弘扬正能量的红色革命歌曲,还有一部分是讴歌新时代歌曲。我的观点是,民歌节是一个弘扬民族文化的载体,它具有極强的传播力和创造力,这正是我们传播传统民族文化,催发民族文化再生所急需充分借助的高水平、高规格的平台。只有使用传统与流行相融合的创作方法,进入强大的市场传播机制,我们传统的民歌才能在尽可能广阔的展示平台上与人们接触,也才能融入大众的日常生活,重新成为现代生活的组成部分,从而在根本上解决我们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原生态民歌的生存危机。纵观当下原生态民歌的创新与发展,我们不难发现要突破这个瓶颈,不是一两个作曲家要解决的问题,而是在全球化语境中音乐创作者要去不断突破和解决的凸显的问题,这一问题在我们广西乃至全国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显得尤其紧迫而意义重大。

黄:刚才您讲了一些各个民族音乐传统如何创新发展的问题,这个话题刚才您也提到了社会力量尤其是从事音乐创作这个群体如何传承和发展的问题。学校音乐教育作为传统民族音乐传承传播的重要阵地,比如传统民族音乐的民族唱法也很有特色,乐律乐感也是很有特色的,艺术院校作为音乐传承、发展、传播的重要基地,有很多的创作人和传承人群体在传承和发展着传统民族音乐。您能否谈谈当下高校的音乐教育介入传统音乐的传承、传播、发展的问题。

傅:现在很多地方都非常重视传统民族音乐教育,我发现有些地方从小学就开始民歌进校园,比如三江县小学都已经教学生唱“侗族大歌”了。在我们广西戏剧院也开展了一些传统艺术进校园的活动,他们教小孩唱彩调、京剧。我觉得这个做法很好,国家重视了,社会都在重视,使传统民族音乐不只是在社会上、网络上引导大家学,而是纳入到了教育课程里了。尤其是当前不少艺术院校作为音乐传承、发展、传播的重要基地,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譬如广西艺术学院有民族艺术系,有专门开设传承传统原生态民歌方面的课程,其中一门课程就是请各地的传承人过来教唱,学生们在大学里既学到了全面的音乐知识,比以前的民间艺人素质更高,又能掌握原汁原味的民间音乐,这样的教学方式很好,我觉得这些对我们继承和发展传统音乐文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黄:傅老师,您参与了不少戏剧插曲的谱曲,包括刚才讲的《坐妹》舞台艺术的配曲,做得很成功,还有第九届剧展有一部叫《魔豆》的童话音乐剧,其中的音乐是非常成功的,不管是唱词还是作曲都获得了很高的评价,演出的场次也很多。可以说,不管是编剧、导演,还是舞台创作、音乐等,都是很成功的。从音乐方面,您能否谈一下创作这部剧的创作经历和感想,或者通过剧中的音乐表达什么样的思想境界或者传导什么样的价值观给观众?

傅:《魔豆》这部童话音乐剧取材于格林童话。这是部儿童剧,因为是剧,所以剧中有各种人物,既有正面的人物“爸爸”、唠唠叨叨的“妈妈”,也有“巨人”这样的反面人物,还有其他的羊、狗、猪等拟人化了的角色,每一个角色都是很有个性的。所以我在创作中尽量使音乐形象多样化,把每个人的音乐塑造得形象生动。“杰克小孩”的歌是欢快活泼的;“巨人”选择了男低音,很威严很阴森的曲调;“妈妈”是个很泼辣的角色,所以母亲的唱腔音乐是霹雳啪啦的,像吵架一样说话,给人很厉害的感觉;“母鸡下金蛋”是很卡通的那种形象。就这样通过不同的音乐个性使角色形象丰满起来,为全剧的成功增添了色彩,也突出了全剧弘扬正义战胜邪恶的价值观这一主题。同时传递了团结友爱是一种力量,它可以战胜一切的理念。培养孩子们从小就拥有爱心,萌生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精神。

黄:傅老师刚才您谈了很多,在今后您的创作会不会进行一些新的探索呢,如果说有,您能否谈谈。

傅:当然会探索,会经常去尝试一些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这样也能给自己的作品增加新的元素。我也会更好地完善自己,并形成一种稳定的创作理念与表现风格。当然,万变不离其宗,今后,我还是会一直坚持走民族和现代相融合的路子吧。

黄:好的,谢谢傅老师。感谢您今天的访谈。

访谈手记:傅滔老师的名字本人早就耳闻了,但真正接触傅滔老师、感受到傅滔老师的创作魅力是在2018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群众文艺表演创作排演的时候。那一年本人刚从乡下挂职扶贫回来,很感谢领导的信任把本人借调到庆祝大会群众文艺表演创作排演小组参与相关的工作。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那时创排组经常召开研讨会和采风调研,也是这个时候本人有更多的机会聆听傅滔老师在每一次创作排演研讨会上的发言。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有了更多机会接触傅滔老师。他给本人的印象是一个很谦虚、低调、专注、朴实的人,三个多小时的访谈也让本人对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觉得他不仅很谦虚、低调、专注、朴实、有见地、善思考,而且是个非常勤快的人,简直就是“拼命三郎”。有首歌歌词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说的一点没错,业道酬勤嘛。傅滔老师能取得如此的成绩,与他自己坚持不懈地努力和勤劳付出是分不开的。祝愿傅老师在今后的创作生涯中再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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