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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默多克小说《独角兽》的后现代性

2020-11-16曹晓安

外国语文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艾丽丝默多克独角兽

内容摘要:英国小说家艾丽丝·默多克的小说《独角兽》,以现实主义的基调实验了后现代主义小说创作的新模式。本文分析了《独角兽》所体现的哲学主题的后现代性和哲学思想的非中心化、反主体化和视角化,讨论了作品的开放性、不确定性及多元性等后现代特征,并从福柯的权利与话语理论观点出发,探讨了小说从传统男性中心话语向女性话语转向过程中的后现代特征,并以默多克在《独角兽》中跨体裁的文本构建和多维空间叙事技巧等为着眼点深入研究了该作品的后现代叙事策略。《独角兽》的后现代性对20世纪50年代迷茫的英国文学产生了积极的启示作用。

关键词:艾丽丝·默多克;《独角兽》; 后现代性

基金项目: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翻译文学与文学翻译”(编号GD16WXZ26)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曹晓安,文学硕士,广州航海学院外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国文学和诗学。

Abstract: British novelist Iris Murdoch experimented a new pattern of postmodern novel with a realistic tone in his work The Unicor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ostmodern philosophical theme, discusses the novels postmodern features of openness, uncertainty and plurality, etc., and uses Michel Foucaults theory of discourse and power to explore the novels postmodern turn of female discourse from traditional male discourse. The Postmodern narrative strategies in The Unicorn, including the cross-genre text construction and the multidimensional spatial narration, are specially studied. The postmodernity of the novel somehow pushed forward the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1950s out of chaos.

Key words: Iris Murdoch; The Unicorn; postmodernity

Author: Cao Xiaoan, is lecturer at Guangzhou Maritime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725,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are English Literature and poetics. E-mail: maria0522@163.com

艾丽丝·默多克(Iris Murdoch, 1919-1999)是战后英国极富个性的小说家,在现代英国文坛上占有重要地位。传统评论家认为他偏属现实主义作家,然而他实则是凌驾于现实之上的后現代作家。罗伯特·斯科尔斯(Robert Scholes, 1929-2016)在其著作《虚构》(The Fabulators, 1967)中指出,默多克在小说中使用的虚构是一种讽喻的手法。斯科尔斯所持的“fabulation”(虚构)的观点与魔幻现实主义的概念极为相似,但也有学者认为此术语在很大程度上与后现代主义具有关联性。斯科尔斯也认为默多克在使用“英式半熟神秘小说惯例”的同时,是在运用“具有惯例的玩具”(Scholes 110-111),说明她在“玩”的虚构中实现了对传统小说的突破和对新小说的实验。她声称:“文学像其他的艺术,需要探索”(何伟文39),并指出作家的创作可在保有传统养分的同时,实验新元素,以达到革新传统和融合新小说长处的目的。默多克在回归实践中所涉及的实验,其实是一种后现代性的探索。

《独角兽》(The Unicorn, 1963)作为默多克实验的新小说模式,彰显出鲜明的后现代性。故事由家庭女教师玛丽安·泰勒(Marian Taylor)的到来开始。玛丽安经历都市情感的幻灭后来到盖兹堡(Gaze Castle)并担任女主人汉娜·克里恩·史密斯夫人(Hannah Crean-Smith)的语言老师。故事由拜访盖兹堡附近的另一座城堡莱德斯(Riders)的另一个外人艾菲汉·库珀(Effingham Cooper)而相继展开。玛丽安获知汉娜因家族联姻并不幸福,丈夫彼特·克里恩·史密斯(Peter Crean-Smith)本是亲戚,却更是一个年轻的泼皮无赖。婚姻的不幸在皮普·列殊(Pip Lejour)出现后开始变化,汉娜与皮普成了情人。但是他们的偷情在丈夫的情人兼性奴吉拉尔德·司各托(Gerald Scottow)设计下被彼特撞破,而彼特在与汉娜争吵中失足坠崖并导致身体残废,此后汉娜被囚禁于盖兹堡,并交由吉拉尔德和汉娜的亲戚维丽特(Violet Evercreech)及杰姆西(Jamesie)姐弟一同监管。七年过去了,随着汉娜出逃失败及再次被吉拉尔德设计陷害后,汉娜在盛怒下枪杀了吉拉尔德,而汉娜亦选择自杀求得解脱。彼特在这场悲剧中并未幸免于难,他被丹尼斯·诺兰(Denis Nolan)谋杀,而两个外来人最终亦回到了都市。

本文认为,《独角兽》包含着默多克的后现代文学理念。小说的人物与事件均通过“独角兽”的神学意象来隐喻人物命运所交织成的时间与空间。默多克以开放式的游戏方式去挖掘深藏寓意,这种方式是一种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实践,且作者通过建构的两个空间(盖兹堡和莱德斯)在故事中来展示多元的哲学主题。盖兹堡内的人物在小说中思考存在主义下的宗教、道德等,而莱德斯堡内的人物则以柏拉图式的哲学思想去反思善恶和美。此外,默多克在艺术技法上使用了蒙太奇或闪回法,穿插人物的回忆等,使得时空跳跃,交叉,形成绝对空间中的客体。所以说,《独角兽》以现实主义为基础,但充满了后现代性;小说对新小说或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新模式作出了尝试和实践;当小说的后现代性表现在实验新小说的叙事策略之时,它还传达出后现代的哲学思考以及后现代女性话语的转向。《独角兽》在不断交织着抽象的意识流后总是回到描写;同时,故事还经常设置开放性的悬念、视角、意识、回忆等不确定性因素,充分彰显了后现代主义小说的特征,概括起来大致表现在三个方面:后现代哲学思想、后现代女性话语的转向和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叙事策略。

一、《独角兽》的后现代哲学主题

后现代哲学之“后”(post)可概括理解为超越现代哲学的理性、意识和主体等,而这种超越带有对现代主义哲学系谱的舍弃与吸收,继承与发展的亲缘关系。后现代哲学是从当代哲学流派中走来,从结构主义沿袭了反人本主义,从存在主义汲取了自由的观念,又从解释学出发批判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等等。大多学者认为后现代哲学的渊源与尼采、海德格尔等哲学家不可分割,比如尼采与海德格尔对理性及普遍道德基准持怀疑甚至贬低的否定态度,指出善恶并非绝对二元对立。普遍认为,再庞杂的后现代哲学也都具有基本的哲学倾向和命题,如反本质主义、反理性主义、反主体主义等。从传统来看,小说《独角兽》 传达了柏拉图式对美的崇拜思考和存在主义理论下的自由向度,但从深层意蕴上联系故事的情节和人物主体来看,该小说又表现出后现代哲学思想的非中心化(decentering)、反主体化和视角化。

“独角兽”作为基督教中的神学形象,在小说中是美丽超然的女主人公汉娜外化所成的纯洁高雅的象征产物。他人对汉娜独角兽“美”的崇拜是基于汉娜的囚禁,所以汉娜是作为囚犯身份的神圣受难者。小说中麦克斯和艾菲汉的对话除了直接指出汉娜独角兽的身份属性之外,还点明了汉娜作为独角兽的存在与他人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把她(汉娜)当成替罪羊…在我们的头脑里她是我们的苦难意义的化身”;“我知道,我们不应该把她看成传说中的动物,美丽的独角兽……”(默多克 100-101)。汉娜从被监禁到成为独角兽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建构的过程,而他人也参与了建构和关系协同的过程。汉娜作为独角兽的存在即是结构,而她本人则是结构的中心,因为她具有支配力和使得结构中其他人进行活动的本质属性,且她作为结构中心具有调整和平衡的能力和作用,对结构内他人的思想、行为等都起到支配作用。囚禁行为下由他人共同建构的汉娜独角兽形象作为主体中心,亦或说是享受地活在他人的凝视之下。默多克在小说中描述的两座城堡,其中的一座便是汉娜作为女主人的盖兹堡,作者使用英文“Gaze”作为城堡的名称,其实隐喻了汉娜的独角兽形象将如同神一般存在,同时被众人凝视仰望;此外,以“Gaze” 来命名城堡在很大程度上暗示了汉娜作为盖兹堡的女主人处于中心位置。因此,汉娜被囚禁下成为苦难意义的神圣实体或主体,也是建构其成为结构中心的过程。

汉娜的独角兽形象还可从后现代精神分析学的角度去考察。拉康(Jacques Lacan,1901-1981)在弗洛伊德理论的基础上将心理界进一步分为“实在界”(the real)、“想象界”(the imaginary)和“象征界”(the symbolic),其分别对应的需要、要求和欲望也分别对应着人发展的三个阶段。汉娜作为独角兽的主体具有两个层面的意义,想象界和象征界。在“实在界”的需要驱动下,独角兽首先是汉娜基于自我要求而形成了想象。自己出轨后进入了不可逆的局面,汉娜自己也认为作为囚犯般的神圣独角兽无疑是体面的,更是维持现状的最好狀态。小说中麦克斯和艾菲汉的对话指出了现实,“在某一点上,她就是想成为一只替罪羊,而且承认这是对她的褒奖”(101)。 所以,汉娜身上塑造的独角兽光环并非仅是外力作用的结果,更包含有自身要求下的想象使然的因素,因为它是实在界要求的前驱下行动的结果。从象征界的层面来看,汉娜基于个人欲望而形成独角兽的神学象征。同时,这个层面还存在一种拉康所定义的秩序,可支配活动主体而形成规律。独角兽的形象还是其他个体共同作用的产物,因此汉娜与其他个体间也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外化的某种象征,因为“个体正是依靠象征界同‘他者发生关系,并在这种关系的基础上客体化,最终作为主体而存在”(王治河 68)。

汉娜除了自己不愿反抗外,还在很大程度上希望保持凝视的距离,这种距离可使汉娜的高贵依然完好,比如小说里汉娜认为“我属于这里,完全属于这里。如今再到别的什么地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它会让我变得面目全非”(默多克95)。拉康认为,主体的欲望是一个先在的东西,它甚至先于现实和本质。根据拉康的凝视理论,凝视应源于欲望。因此,汉娜的凝视来源于促使她成为神学象征独角兽的自身欲望。而小说中众人对汉娜作为独角兽形象中心的凝视,则可以理解为凝视者某种心理的释放。比如,艾菲汉的凝视是为了填补儿时母亲形象的缺失,因为汉娜的纯洁性满足了他的幻想;维丽特和杰姆西姐弟的凝视则带有强烈的控制欲,也带有觊觎汉娜财产的现实和势利的目的,诸如此类。因此,汉娜处于中心位置被他人带着各种目的凝视可认为是凝视者视角化的过程。汉娜中心化变成的独角兽接受来自不同个体的凝视,不同凝视带着各自的目的,有释放自身的想象欲望,也有控制欲的支配等。这些在汉娜身上得到解放是对凝视中心体的不同解释,也意味着汉娜的主体性开始解构,因为视角是一种感知的主体对被认识客体的解释,也就是被凝望者是视角的客体,这就是康德所认为的中心主体是不存在的,是“某种臆想的东西”(王治河185)。从这点来看,中心化的开启同时是在开始消解中心的本质,所伴随着中心力的支配结构也在消亡,汉娜独角兽的形象和象征所享有的支配力和本质性也开始被否定。

汉娜七年前出轨被识破后就开始建构其独角兽形象,但随着两个外来人的到来她所具有的独角兽形象逐渐瓦解,并最终以死亡宣布独角兽的消亡。独角兽的形象步步消解直至湮灭,期间被不同个体的凝视以及所伴随的不同视角,都在消融汉娜的主体性和中心结构,因此,解构的开始其实开启了反主体化的过程, “以此达到解构主流权威、实现自我表达的目的”(罗良功8-13)。值得注意的是,主体的去中心化成为凝视的客体以及凝视者对视角客体的不同认识,都涉及到人与人的关系不断重新得到解释。然而,小说中的人物却并未立足于关系网中的整体利益,而最终导致了悲剧。所以,《独角兽》中所涉及的后现代哲学思想是对正确建立人物关系的反思,也是对中心主义极端主客体二元对立的重新审视。

二、《独角兽》后现代女性话语的转向

后现代主义兴起对女性话语重构具有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后现代主义“强调世界是一个不断地建构又解构,然后又再次建构的过程”(张广利、杨明光 48)。这表明后现代主义打破了普遍的真理、规则、秩序等维度,对僵化的霸权话语提出否定;不确定性、多元性和开放性等被视为后现代主义的总体特征。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提出话语即为权力的观点,认为对话语的掌握就是对权力的掌握与支配。但福柯话语体系中的权力也并非充斥着极端的压制性和消极性,而是能积极起到推进社会架构运作的作用,“这意味着各种话语都处在某种权力关系中,权力是话语在争夺控制主体过程的动力体,也是这个过程的总和”(冯石岗、李冬雪 72)。此外,福柯提出话语权利的积极作用需要操纵技巧才能在关系领域中达到一定的成效;他认为:“话语是在力量关系领域中发挥作用的技巧性要素或技巧性障碍”(费尔克拉夫 56)。也就是说,话语需要技巧性的调配才能使话语在权利关系中得到正确的支配。后现代女性话语则是在权力关系中由女性成为动力体,并操纵一定技巧性的策略以赢得掌握权力关系中的主动性。因此,后现代女性话语是一种从传统男性中心话语向女性话语的转向,具有开放性和多元性,且因为不同的操控策略,后现代女性话语还具有不确定性。

《独角兽》中的女性话语具有强烈的彰显力,具体体现在由女性人物角色所架构和支配起来的情感关系和性爱过程中。小说所描述的主要人物并不多,但是故事的推动离不开汉娜、玛丽安和爱丽丝·列殊(Alice Lejour)三个女性支配起来的关系链条。汉娜被监禁的开始就被塑造成独角兽的角色,虽是无自由的囚犯,但在其限定的范围内却处于至高点。而从小说的各个情节发展来看,汉娜享有至高的话语权力来支配崇拜独角兽形象的个体情感,进而影响个体的行为表现形式去演变人物间的关系; 因此汉娜享有的女性话语模式能够在其限定的活动范围内操控着关系链条中个体身份的表达。从情感链条来看,汉娜至少支起了包括同性和异性间与艾菲汉、皮普、丹尼斯和玛丽安的四条情感线。所以汉娜的身上具有双性气质,并形成了自身的话语,有效、多元地操控着此四条情感线的导向与趋势,进而影响各自的行为和思想。情感失意的玛丽安来到盖兹堡担任汉娜的家庭女教师,任教期间随着对汉娜的了解,逐渐由单纯的教师角色转向成为汉娜的崇拜者。玛丽安的转变离不开汉娜的话语掌控,如汉娜与玛丽安的一次谈话中,汉娜的语气非常轻柔,惹人怜爱。在微醺的情境中,汉娜一步步引导玛丽安向自己表白,且是 “这么恬不知恥地渴望求爱”, 玛丽安在这种迷醉地情境中缓缓吐出:“噢——你知道,我爱你”(默多克 52)。玛丽安向汉娜表白爱意之时异常自然,所以在这种话语情境下,汉娜无疑掌握着主导权和支配权去操控玛丽安的怜悯之心和爱慕之情,彼此之间很快超越了单纯的老师与女主人之间的关系, 直到后期发展到玛丽安策划营救汉娜 。

汉娜的女性话语还操纵着艾菲汉、皮普、丹尼斯。男性外来人艾菲汉是一个充满幻想的浪漫主义者,同时又是一个自大的男性气质膨胀的中心主义者。小说第二部分的开篇便描写艾菲汉坐着火车去看望导师麦克斯,回到盖兹堡之前,艾菲汉回想了与伊丽莎白,汉娜和爱丽丝三位女性的情感历程。伊丽莎白是艾菲汉在盖兹堡外认识的都市独立女性,艾菲汉既赏识她的聪明却又保持着距离“观赏”她的个性。而在爱丽丝身上,艾菲汉认为能使自我男性气质最大化,且肯定爱丽丝至今未嫁是因为死心塌地爱着自己但却求而不得。可这样一个男性中心主义膨胀的外来人对汉娜却有了难以克制的疯狂想象和欲望,并一再向汉娜表达爱意。这种转变与汉娜的话语有关,汉娜在与艾菲汉的直接对话中几乎主导着整个话语权。如艾菲汉回到盖兹堡后初见汉娜之时,双手笨拙地揪着汉娜的裙子并扶在她的膝盖上。汉娜面对艾菲汉的挣扎和矛盾开始使用柔情款款的话语,但却如同上帝般的视角怜悯着艾菲汉,“别这样?怎么了,艾菲汉?你在这儿,我也在。什么都跟往常一模一样……”并进一步引导他给自己倒酒来转移话题,“为什么不呢?真的,给我倒点威士忌吧,我渴极了,你这么疯疯癫癫的,我能不需要酒吗?”(默多克 92)。在指出艾菲汉的话语行为使得场面变得尴尬之后,汉娜的表情开始变得冷若冰霜,“看起来她(汉娜)像一只盘旋着守望猎物的鸟。‘这么说你宁愿不再来了?”(92)但在稳定了艾菲汉的情绪之后,汉娜开始指出彼此关系的问题所在,“嘘。如果你真的以为,继续我们这种奇怪的残缺的爱已经毫无意义——为什么你不能这么认为呢?”(92)汉娜最后点明,“怪我好了。我禁不住要你以一种不直截了当的方式帮我,同时又没有给你任何提示。我让你想入非非。当然,我也还是浪漫的。你就是我浪漫的产物”(94)。从这些话语的信息可充分看出汉娜有力度地操控着艾菲汉的情感,并适时适度地引导着与艾菲汉之间的权力关系趋势。

皮普是汉娜出轨的情人,在汉娜被监禁以后,以偷窥的方式注视着汉娜长达七年之久。艾菲汉和玛丽安所策划的汉娜营救计划失败之后,皮普去央求汉娜跟他离开并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汉娜冷静地拒绝了皮普的请求,坦言对皮普的利用,“本以为过去的一切都已无所谓,本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你。或许你没有利用我,但是我利用了你”(236)。从汉娜使用“利用”的话语中,明显可辨别汉娜与皮普的权力关系是汉娜担任主控的角色。再者更明显地,因为非常清楚丹尼斯对自己的情感,汉娜把控着对自己忠心的男仆丹尼斯的情感,甚至直言“我(汉娜)想他(丹尼斯)会允许我慢慢杀死他”(40)。因此,在汉娜与四位同性和异性人物的关系中,汉娜根据话语对象的身份和角色,话语所处的机制场所等,开放并多元地操纵着关系网中的话语权利,从而预测并影响着各自的情感、思想、行为等模式。

人物玛丽安和爱丽丝也有共同点。在营救汉娜失败后,两人几乎同时向丹尼斯表白了爱意,这让艾菲汉顿时陷入男性魅力失效的深渊。爱丽丝因为自己爱慕着丹尼斯,主动澄清七年前在鲑鱼池边是自己扑向丹尼斯,但也因为自己的爱慕之情隐瞒了事实导致丹尼斯背上骂名,所以七年后爱丽丝直接宣示,“现在我(爱丽丝)还想要他(丹尼斯)”,“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会跟他到床上去”(198)。赤裸的表白显示出爱丽丝强势的女性话语权,并传达出两人假使发生性爱关系,亦是出自个人的意愿。此种毫不隐晦地宣示对性爱关系的接受度,对保守传统的英国而言是少见的,但在《独角兽》中却并非仅是爱丽丝一人直接传递性爱关系的话语权,默多克在对玛丽安与丹尼斯的性爱场景描写地细致微妙的同时,也反映了玛丽安通过话语权支配着性爱的整个过程。如玛丽安直言,“我(玛丽安)想做这事已经想了一阵子了,只是没有在恰当的时候见到你(丹尼斯)”;又如玛丽安掌握主动权,主导双方的性爱过程时,小说中描写到“她把他拉近怀里,从他黑乎乎的宝贝脑袋上面可以看到鲑鱼正在往水面上浮”;“他在她的怀里显得安静而无助”(212)。在丹尼斯欲拒绝时,玛丽安柔情地劝说丹尼斯配合自己,“亲爱、亲爱的丹尼斯,可能我们是有点疯,但是这是疯狂的地方和疯狂的时候。我觉得与你一起比与其他人在一起要真实得多”(213),随后玛丽安开始解开丹尼斯衣服的扣子,并正式开始主导欲望的表达。从两位女性人物爱丽丝和玛丽安直接对男女性爱的表达和主控来看,女性人物除了在情感方面支配着话语权力,更突破了传统由男性主导的性爱关系模式,转向由女性主控。所以,默多克在此部小说彰显了女性话语,且女性人物的话语模式总因不同的情境和目而改变,甚至超越性别的二元对立,具有不确定性、开放性和多元性的特征。

三、跨体裁和多维空间的后现代叙事

无论是《独角兽》的后现代哲学主题的表达,还是其后现代女性话语的转向,自然离不开作者默多克的后现代的叙事策略。《独角兽》中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叙事策略首先体现在作者实验跨体裁构建小说文本上。小说创作走进后现代之后,模糊了文学与其它艺术的边界,在文学体裁方面亦打破了传统的界限,因此,跨体裁叙事模式也成为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基本叙事策略之一。默多克在《独角兽》中实验后现代主义小说的跨体裁叙事模式,着重体现在将诗歌和书信的文学体裁引入小说文本之中。传统小说偶见有结合诗歌文学体裁虽是常有的事,但小说《独角兽》中除了引入部分诗文,比如在第三部分的第十六章中丹尼斯还在宴会上弹唱了一曲诗歌。而此部小说更具特色的是在第一部分的第三章、第二部分的第十三章以及该部分的第十五章,引用了三篇外来人玛丽安与杰夫雷和艾菲汉与伊丽莎白的完整书信内容和形式;除了组合成小说文本的一部分之外,以此还引出该章节小说的叙事主题。所以,《独角兽》通过诗文和书信的组合,表现出如同上演着故事中的故事,展示出默多克的超验现实思想,是对后现代主义小说叙事模式的尝试性实践。

默多克在《独角兽》中也试验了具有后现代特色的多维空间叙事策略。传统小说对时间非常重视却忽视了空间的重要性,但事实上,时间与空间在小说中皆是不可缺少的因素。让·伊夫·塔迪埃(Jean-Yves Le Drian, 1947-)认为“小说既是空间结构也是时间结构”(龙迪勇 64)。巴赫金(Mikhail Bakhtin, 1895-1975)也认为时间与空间是相互关联的统一体,在他的《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一文中,巴赫金写道:“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 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65)。所以,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后现代小说里,空间叙事都是小说建构的策略之一。《独角兽》中除了存在物理空間之外如莱德斯和盖兹堡,还存在基于人类感觉和认知的抽象空间,即包含外在空间和内在空间。

《独角兽》中的内外空间在现实与虚幻中呈现出各种不确定性和开放性。上述论证说明默多克使用书信文本体裁去建构小说的文本,此叙事策略是为讲述故事中的故事。而从叙事空间的方面审析这种形式是通过建构多个空间为不同的叙述者提供不同的叙述分层,这种手法并非仅是并置空间,空间的分层有时可以是主次式的镶嵌,如此组合成一个层级分明的多元空间,使得情节和人物在时空中与现实层面产生交替的变换。小说亦通过建构汉娜独角兽形象的象征空间与现实空间以产生交错空间,营造出虚实相交的模糊边界。汉娜和小说中的其他个体共同困在这个模糊的边界之内,无法跳出困顿去找寻自我的解救之路。《独角兽》中的交错空间隐喻出人物茫然地在虚幻中寻找自由和善良的出路,然而现实却在混乱与荒谬中依旧前行,最后造成无法回头的局面。另外,后现代的空间叙事通常是一种非线性的叙事模式,空间可通过拼贴形成交错或穿插的情节。小说中还应用了空间拼贴的手法让情节蒙太奇式地展现,如小说中人物总在对话中穿插进回忆的片断,话语式地闪回至过去的时空让情节出现跳跃。但回忆却总是在叙述未完整时又回到当下,如此技法的使用类似于形成一个游戏的空间,出其不意地跳出原情节路线,并戏谑地使用话语打破逻辑,给人一种措手不及的错落之感,但拼贴的空间总能传递出一种狂欢的宣泄,使人获得愉悦。除了上面几种空间叙事的类型,《独角兽》中还具有留白的空间。比如默多克在小说中从未正面交代汉娜丈夫彼特坠崖的真实性,但是汉娜却总被他人认为是自己把彼特推下悬崖,因此“彼特坠崖的真相”成为了这部小说最大的留白空间,让读者带着各种想象的可能性去诠释故事的情节和文本。

默多克的后现代情节在革新传统叙事体裁之外,还添加了区别于传统叙事话语的范式。在构建《独角兽》的文本时,默多克常使用人物对话的直接引语来建构小说的叙事话语。在一般传统的小说叙事话语中,通常具备人物对话的直接和间接引语并加上作者的叙述描写共同组成叙事模式,但默多克的《独角兽》却尝试使用人物对话的直接引语来引入叙事的主题,比如小说开篇使用玛丽安与车站人们一问一答对话的直接引语,“离这儿多远?”;“15英里。”;“有公车吗?”;“没有。”;“在村子里能租到出租车或是小汽车吗?”;“不行”(默多克 3)。玛丽安初到此处的不安在冷漠机械的应答模式中感到惶恐不安和孤独无助,自己早先认为当地人“友善”的想法也遭到幻灭,反而认为自己将要去的盖兹堡的确是一处离奇怪异的地方。小说其它很多部分同样采用人物对话的直接引语作为章节的开篇,在引出叙事主题的同时,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和步步引人入胜的细节。所以《独角兽》中开篇叙事主题的引入手法,很富有后现代主义小说的艺术特色。

小说《独角兽》是默多克早期现实主义基础上实验后现代主义小说新模式的实践之作。《独角兽》虽结构小巧,但作者结合小说的技法和话语模式展示了故事中人物与情节如万花筒般的变幻,充满了后现代的不确定性、多元性和开放性等基本特征,并且以后现代哲学思想为基点,传达了对自由、善恶、爱欲等主题的哲学反思。因此,默多克的小说《独角兽》以后现代之思批判传统僵化的中心主义,挑战霸权话语,并以在该小说中的后现代文学技法的实验对20世纪50年代混沌的英国文坛产生了积极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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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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