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锐

（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今年是老舍诞辰120周年，笔者曾于1月份在京召开的“第八届老舍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交了一篇关于老舍书法的论文。为准备这篇论文，笔者通过查阅图书、网络检索、拍场搜寻等方式，尽最大可能地看到更多老舍的书法作品（包括一般墨迹）。

其中有一幅老舍的大字楷书作品，立轴纸本，尺寸为63×34cm，所书内容是七言联语——“粉墙丹桂映奇彩，青岩红叶丽秋风”，落款“丹岩先生 正 老舍”，钤印“老舍”（白文）。老舍落款左侧，有三行小字行书跋语，乃郭沫若所跋，全文照录如下（标点为笔者所加）：

铁笔谨严削则削，凿穿浑沌破鸿蒙。右舍予兄所题二句，饶有诗趣，为续成一绝，用博丹岩先生粲并乞正。郭沫若（钤印白文：郭沫若）

可见，郭沫若所跋二句，意在与老舍所书二句合成一首绝句，拼合而成的全诗是：

粉墙丹桂映奇彩，

青岩红叶丽秋风。

铁笔谨严削则削，

凿穿浑沌破鸿蒙。

此诗除了个别地方平仄有问题之外，也因为郭沫若所续二句在老舍的对联之后，所以单从作法上讲也有违绝句“起承转合”之正格。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这幅书法作品带给郭沫若研究和老舍研究的应该是一些书法之外的信息。

第一，这幅作品中，老舍所书二句正文——“粉墙丹桂映奇彩，青岩红叶丽秋风”，明显是专门为“丹岩先生”而作，不但嵌名，而且色调鲜亮，适合悬挂书房或客厅欣赏，用来赠人再合适不过了。笔者核查了《老舍全集》①《老舍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月。，并无此句；《老舍年谱》②张桂兴编撰：《老舍年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和其他辑佚方面文章、著作也并无提及，可以确定是两句老舍佚诗。

郭沫若的这则跋语，在《郭沫若全集·第五卷》③《郭沫若全集·第五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6月。《郭沫若年谱长编（1892—1978）》①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1892-1978）》，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10月。和其他辑佚著述中都未提及，郭沫若所续二句“铁笔谨严削则削，凿穿浑沌破鸿蒙”，《〈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②丁茂远《〈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中也未见收录，所以，属于郭沫若佚诗。

至于这幅作品的创作时间，从老舍书法的风格和布局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老舍晚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作品，这一时期老舍书法以大字楷书为主，带有强烈的北碑意趣与隶书特征，古朴稳重，但每个单字中，笔法丰富。形式上，主要是对联和立轴，有明确的创作意识和展厅效果的追求。因为这一时期老舍留下的书法作品数量最多，相互对比不难判断，这幅作品都与上述特征吻合。

第二，这幅作品是如何完成的？老舍既然作诗赠字，而郭沫若又乐于续诗添跋，可以确定老舍郭沫若与“丹岩先生”都互相认识。从此立轴的布局来看，老舍所书正文只占整幅纸张右侧的三分之二，单从作书的布局来讲，如果老舍事先不计划将左则三分之一的纸张要留给别人加跋语，则无需如此布局，否则在书法创作上明显是失败的。而且，就笔者所见老舍创作的书法立轴，这种在作品整体之外留有大片空白的情况，也是仅有。可是，老舍对郭沫若极为尊敬，尤其是在五六十年代，言必称“郭老”，如果事先知道是郭沫若添跋，估计不会应允，这样会显得降低了郭沫若的身份。所以，老舍应该事先并不知道郭沫若要添跋，而郭沫若的跋语则是另纸书写，又请装裱师接裱于老舍的作品之上，这样似乎才解释得通。当然，无法看到原物，这也只能是推测而已。

第三，“丹岩先生”是谁？从老舍二句，无法得知，毕竟以“丹岩”为名的人较多。反倒是郭沫若续句，提供了一些线索。如果说老舍二句，是在“丹”“岩”二字上面作文章而取意吉祥的话，郭沫若续句似乎和“丹”“岩”没什么关系，所谓“铁笔”决不是用来削岩石的，这样明显对“丹岩先生”有所不敬，况且，“铁笔”通常意义上是指刻印刀。故笔者推测，郭沫若续句说的应该是“丹岩先生”的职业或者至少是所擅长技艺——篆刻，“凿穿浑沌破鸿蒙”一句似乎更是在赞誉“丹岩先生”的技艺境界之高。所以，“丹岩先生”很可能是篆刻家，为老舍郭沫若二人治过印，方能得到二人如此青睐。但是，笔者就此思路查询，在近现代尚未发现以“丹岩”为名、字、号的篆刻家（40年代以后出生的不在此列），惟有沾边的是篆刻大家方介堪（1901—1987），其原名文榘，后更名岩，字介堪，以字行。他曾为郭沫若治过印，但终究与“丹岩”有一字之差。

“丹岩先生”是谁？也就此乞教于方家。

2019年11月27日草于中国人民大学红2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