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义

一方面，她省吃俭用，吃苦受累：自己啃烧饼，却让儿子吃清蒸鱼;自己连条项链都没有，却为儿子买高档乐器，一两万的培训班说报就报……另一方面，她对儿子严格控制：每天除了上学，不能再走出家门;上下学的路线和到家的时间都规定好了，稍有差池，非打即骂;一次考试成绩不如人意，就是一顿暴揍……15岁少年弑母悲剧引发人们太多沉重思考——

果果（化名）作案时只有15岁。如果不是站在威严的法庭上，谁也不会想到，皮肤白皙、戴着眼镜的他，竟然是杀害亲生母亲的凶手！

小小年龄，究竟和母亲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冷血之事？我带着疑问，走进高墙和他面对面交谈，并采访了相关当事人和办案检察官，多角度、一步步地探寻案件背后的真相。

果果的父亲：我们普通百姓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能改变命运的只有考上大学。小罗是恨铁不成钢，我理解她

我首先采访了果果的父亲。一脸憔悴的他，断断续续回忆了往事——

我和小罗在婚后第二年有了儿子果果。我们都是企业职工，工资微薄，生活俭朴。和很多家长一样，我们把孩子看得很重。我们没有额外收入，全靠死工资。小罗过日子精打细算，对孩子却毫不吝啬，要啥买啥。

一天，邻居看见小罗带果果在饭店吃饭——果果面前放着一条清蒸鱼，正吃得津津有味，而小罗手拿烧饼在干啃。我听后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责怪小罗。小罗却笑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时虽说有些溺爱孩子，但孩子也争气，每次考試都在班里名列前茅，不断领回奖状、奖品。那时的他，是我们的骄傲。

然而，果果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情况有了变化。那年，小罗因企业效益不好下岗了。中年下岗很尴尬，年龄大，无专长，再就业困难。而此时，我单位的效益也开始走下坡路，时常拖欠工资，生存压力一下子大起来。

小罗靠断断续续打零工来贴补家用，同时脾气渐长，喜怒无常，遇到一点小事就发火。可能因为自己没什么希望了，于是，她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小升初，果果顺利考上市重点中学。从那时起，小罗对儿子开始了全天候的监督，并常以自己为例，讲生活残酷、竞争激烈等道理，以此激励儿子发愤图强。

我和小罗平时都不喜欢串门，晚饭后的消遣就是看电视。果果上初中后，我们不再看电视，怕影响孩子学习。等他学完，小罗会给儿子端上一碗精心熬制的滋补汤。

然而，好吃好喝伺候着，果果的成绩没有更好，反而退步了。初一期末考试，果果的成绩有所下降。小罗急坏了，平生第一次揍了果果。我们普通百姓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能改变命运的只有考上大学！小罗是恨铁不成钢，我理解她。

也许是小罗的严格管教激起了孩子的叛逆，果果不仅学习没进步，其他方面也朝着我们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他上小学时很诚实，上初中后却学会了撒谎，交的朋友也多是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小罗心急火燎，常对孩子动手，想用强硬手段逼迫孩子抛弃杂念，一门心思好好读书。此外，她还担心儿子交上坏朋友，染上坏习气，为此给儿子定了很多规矩。为掌握孩子的思想动向，她还趁孩子不在家，偷看其日记……

当然，她的有些行为不太可取，但我觉得情有可原。为了儿子，她确实付出了很多。别的女人披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她从结婚到现在，连条金项链也没有，一件衣服穿多年，洗得都发白了，也不舍得换。她把省下来的钱都花在了儿子身上，请家教，买高档乐器，一两万的培训班说报就报。

她对儿子这么好，可儿子对她呢？那天，我下班后回到家一推卧室的门，血腥味迎面扑来，那场景不堪回首……

果果：除了上学，我不能再走出家门;上下学的路线和到家时间都被规定好了，稍有差池，非打即骂。这样的日子，我过得痛苦、压抑，但没人考虑我的感受

见到高墙内的果果，我提到了父母对他的期望和付出。结果，果果冷漠地讲述了他和父母之间的故事——

在这个城市里，我父母没什么本事，一天到晚为生计奔波，累得像狗，也只能维持很一般的生活。不过，因为我是独生子，他们对我还不错，同学有的我也有，直到我妈下岗。

我妈下岗后变化很大：下岗前，她性格开朗、脾气平和;下岗后，她心胸狭隘、情绪暴躁。

初一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成绩略有下滑。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初中课程比小学难多了，可她毫不留情地揍了我一顿。

挨打后，我有了很强的逆反心——你让我好好学，我偏不！于是，我不再专心听讲，不再认真做作业，成绩持续下滑。同时，我妈打我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下手也越来越重。

终于，我对学习彻底失去了兴趣。上学，对我来说度日如年。在学校，要应付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的作业，回家还要继续完成父母布置的额外作业。每天，我都头昏脑涨地入睡。我妈不让我做任何家务，她说，只要我把学习搞上去，她甚至可以给我端洗脚水。可她越这样，我的心理负担就越重，越不想好好学。

另外，我爸我妈什么都管什么都问，对我全方位的监视让我喘不上气。有时，我心情不好，想多上一会儿网，可每当我在屏幕前聚精会神时，我妈就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目光犀利像克格勃一样，搞得我兴致全无。有时我在家接同学电话，一转身，发现我妈一声不响地就站在我身后偷听，吓我一跳。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心情不好时就在日记里吐吐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日记经常被人动。无奈，我真心话也不敢写了。

我爱面子，可他们偏不给我面子。假期同学找我出去玩，他们死活不同意，还当着同学的面，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星期天，朋友来家想一起上网打会儿游戏，他们也毫不客气地直接关电源，撵人家走。

一天，因为一桩小事，我和同学打架了。回到家，父母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揍了一顿。

连续两次逃学，家里对我的管束更严了。每天除了上学，我不能再走出家门;上下学的路线和到家时间都被规定好了，稍有差池，非打即骂。这样的日子，我过得痛苦、压抑，但没人考虑我的感受。

那天，我的情绪非常低落，想尽快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于是脑子一热，就做下了错事……

检察官：杀死母亲后，果果表现得出奇的冷静。他把床单扯下盖在母亲身上，然后去卫生间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冲洗凶器，再返回母亲卧室确认其是否死亡

这起命案的导火索是什么？案发时情况怎样？我和办理此案的张检察官聊了起來。

她给我讲述了此案的一些细节——

2019年7月，果果再次从家里偷走1000元钱，和同学出去玩，钱花光后回了家。父母震怒，将他锁在家中，轮流看管。果果不思己过，反认为家长处处跟他作对，于是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杀死母亲、废了父亲，从此不再受人管束。

9月23日，他在家找到一把剃头刀藏了起来，想找个机会杀死母亲，但几次都因时机不好而没动手。

9月26日清早，果果的父亲因果果没按要求练字训斥了他。果果气上加气，感觉必须加快步伐，争取早日获得自由。上午，他趁父母上班之际，从阳台上找到一把斧头，藏在柜中。中午和母亲一起吃饭时，果果提出下午想出去玩一会儿，母亲没同意。13时左右，果果趁母亲午休，到厨房找到一把菜刀，右手持斧，左手拿刀，进入母亲卧室，一通乱砍。

杀死母亲后，果果表现得出奇的冷静。他把床单扯下盖在母亲身上，然后去卫生间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冲洗凶器，再返回母亲卧室确认其是否死亡。

之后，他平静地给同学打了个电话，随后翻箱倒柜地找现金。等同学来敲门时，他已经准备停当，拉着同学一起下楼，到附近的一家溜冰场玩。

溜冰时，果果和其他几个要好的同学相遇，谎说母亲被一个男人欺骗，想找人“废了”这个男人，问他们是否认识“道上”的人。其中一个同学常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老练地说，这起码得2万元的辛苦费。囊中羞涩的果果一听泄了气，于是不再提此事。

溜完冰，几人意犹未尽，又去了网吧。等玩够了玩累了，果果一看时间，父亲快下班了，顿时慌了神，于是跟结识的社会上的朋友说自己犯了事，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对方没有细问，就让他去自己农村的老家躲躲。

案发后，警方很快将果果抓捕归案，果果对罪行供认不讳。而周围邻居得知后，都表示难以理解。因为果果的母亲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但对孩子是全心全意的好！果果的姥姥告诉办案人员，女儿在案发前几天，还和自己商量，准备年前凑钱给果果买台钢琴，想让孩子将来能在艺术方面有所作为。女儿省吃俭用，吃苦受累，谁知却养了一个白眼狼！

笔者：倘若我们不给予孩子恰当的情感教育，只一味希望用知识武装其头脑，用成绩填充其身体，到最后，他们不仅不能成为国家栋梁，反而有可能成为社会公害

果果弑母案，暴露了在培养孩子的过程中情感教育的缺位。

日常生活中，很多父母像果果的父母一样，注重智力教育而忽视情感教育，有的家长也像果果的妈妈那样对孩子说：“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似乎孩子只要有了好成绩，考了好学校，就能获得幸福的生活。其实，这是一种非常短视的教育。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位教育家侥幸从法西斯集中营逃了出来。他以自己的切肤之痛，给所在学校的师生发去一封公开信——我亲眼见到人类不应该见到的事情，毒气室由专业的工程师建造，儿童由学识渊博的医生毒死，幼儿被训练有素的护士杀害，妇女和婴儿被高中生大学生枪杀焚烧……看到这些，我万分怀疑：我们的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请帮助我们的学生，一定让他们成为具有人性的人，我们的努力，绝不可以制造出学识渊博的怪物，多才多艺的心理变态狂，读、写、算一流的冷漠机器人！

是啊，倘若我们不给予孩子恰当的情感教育，只一味希望用知识武装其头脑，用成绩填充其身体，到最后，他们不仅不能成为国家栋梁，反而有可能成为社会公害！

试问：没有了情感教育，缺乏对家庭的爱恋，有了本领，又有何用？没有了情感教育，缺乏对学校的感恩，成绩再好，又有何用？没有了情感教育，缺乏对社会的责任，知识再多，又有何用？没有了情感教育，缺乏对祖国的热爱，学历再高，又有何用？

所以，家长们一定要切记：对孩子而言，情感教育比智力教育更为重要！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