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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化诗群诗选

2020-10-15高鹏程曾谙安陈礼明原杰毛立纲林杰荣陆旭光南慕容

江南诗 2020年5期
关键词:黎明

高鹏程 曾谙安 陈礼明 原杰 毛立纲 林杰荣 陆旭光 南慕容

主持人语:

近年来,随着一批中青年诗人写作上的日臻成熟,奉化诗群呈现了较好的面貌,经常性的交流也促进了彼此间的协同并进。这里遴选较有代表性的八位诗人的作品,这些作品风格各异,有的放眼远眺,有的立足乡土,有的偏于抒情,有的侧重日常记述,但总体上是关注当代生活的,写得扎实沉稳,又不失细节上的丰富可感。因此配附评论,以作推荐。(江离)

早春信札(七首)

………………………………高鹏程

春风十二行

大寒时节,水泽腹坚。

星辰依旧凛冽,春风从哪里来?

那个曾经带来梅花消息的人,还在山坳里大睡。

河面冰封,远山岑寂,

一辆运载寒霜的马车还在沿着山脊飞驰。

更多的事物,还在枯黑的枝条下奔走。

但是该来的,已经到来。

草木关节肿胀,一朵早醒的蜡梅,爆出了清苦 的体香。

因为预知了你的到来

一头冬眠的小熊,独自走出了树洞,

眼睑上闪动着霜花和青草的气息。

粮仓酒吧

粮食被搬空后,时间的酿造似乎才刚刚开始。

空荡荡的圆柱体内,木囤,粗釉陶罐

用旧的麻布袋,都是空虚的。

空气中,有一丝难以觉察的爆裂声

我知道有些事物还在继续发酵。

再次到来之后,它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乡村酒吧。

同样昏暗的空间里

酒香弥散,一些我不熟悉的金属器皿,

在角落里闪着幽光。

这没什么不好,它们都在酿造

一粒粮食的裂变,或者一粒葡萄的发酵,都是在

制造孤独的分泌物。

从前,它抚慰我们饥饿的肠胃

现在,它灌溉我们日益困顿的内心。

早春信札

连日阴雨,小屋后山溪暴涨。

马头墙的墙皮脱落了,一匹隐藏在其中的马

似乎要破墙而出。

道路泥泞,隔断了山外的讯息。

杏花黑色的枝条变得肿胀

湿漉漉的木椽里长出了木耳。

四野寂静,隐约透出不安。

我在屋內给你写信。

写到连日阴雨,小屋后山溪暴涨

手中的笔,整个冬天它像一截枯枝

现在,因为雨水浸注而涨满了绿色的血液。

鸟鸣与悲伤

连日的雨水终于有了停顿。地面上

那些到处蓄积的水洼很快就干了。

仿佛一个经受悲伤击打的人恢复了平静

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让我惊讶

即使有更多的悲伤从天而降,大地

也有办法把它吸附干净。

早晨的林间,鸟雀欢鸣

只有去年枯掉的松针上,还挂着一滴清亮的水滴。

那么多的雨,那么多的悲伤

究竟去了哪里?

当我望向更高处,那星辰隐去的黎明的天空

干干净净,同样看不出一丝伤痕

哦,这雨水洗过的人间

飞鸟的舌尖上,含着一粒火星

遍野的桃花即将被它点燃。

冷西之夜

从冷西小栈出来,四周一片漆黑。

隐约的狗叫声,让村庄忽然变得遥远。

车子拐弯时,忽然看见了一盏孤零零的灯火。

我熄了车,点燃一支烟

远远地望了很久。

温暖、金黄的光亮,让我

微微空白的大脑里,闪出了几个词:

乡关。驿站。歌哭。

作为一个久居异乡的人,这些年

我已习惯摸黑赶路,在岭头暮雪

和陌上轻尘之间穿行

不再轻易为光亮的事物驻留,也不轻易揿亮

体内的灯火

而今晚,在冷西,一幢孤零零的乡村小屋窗口

泼出的灯火,却让我有了无言的感动。

如果此刻,你在另一处观望

你会看到,漆黑夜色里的两处火光

一处明亮,金黄

另一处微弱、闪烁,却始终不肯被黑夜吞没。

物 候

长久地盯在一处:一株梅,一小片田地,一个小水潭。

你发现,第一粒梅朵的爆出,比旧年迟了三天。

而同一个小水潭,水位比去年同期升高了7毫米。

在同样大小的一块田地里,数出的草木比去年

少了五种。

同一棵枝丫上,一只鸦巢,去年还传出鸦叫,今年

像一个哑剧。

连日来的电影院里,人们都在关心流浪的地球

没有人注意这些,迟到的、消失的微小

也许明年,这块地方

梅花还会开,草也会长出来,潭水

会漫过堤岸,但那枚

废墟般的鸟巢里会持续发黑,像一只眼珠

它会看到,去年站在

树下不远处看它的人

已经消失不见。

草莓之诗

连日大雨,冷西小栈外的塑料大棚内

草莓的嘴唇发白

还没有灼热的言辞,点燃它体内的雨水。

哦,草莓,草莓

我在童年时代,从未相遇的事物

独自在南方啜饮思念。

“如果草莓能够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

她触到了嘴唇但另有所爱。”

这些年,同样没有人告诉我,那颗草莓

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她苍白脸颊上细小的雀斑,

有没有递出过最初的香气

哦,草莓

无人知晓的孤独里

一个北方少年在雪地里独自长大

一枚南方的草莓悄悄鼓胀、变红,坍陷

哦,草莓草莓

我的童年从未出现过的事物,却让我的中年

变得湿冷、善感

陷入一场又一场冰冷的雨水

奈良一日(五首)

………………………………曾谙安

在南咖啡听海

高山从后背缓缓升起

河流应该冰封,诸神从未离岗

预言家还在路上

夕光下垂,人间到处是茫茫无用的深情

在南咖啡写信或听海

尝试修改旧迹或新痕

时间并无卧底

整个下午都是摇摆不定的虚无

旧事重提不如重新洗牌

你想要梦见什么,写信告诉我

顺着黑暗就可以找到海哭的声音

你听,海哭的声音

不为紧急的转行航,也不为弃置的墓志铭

那是一条停止呼吸的鱼

一些从银河坠落的尘埃

以及这个午后渐渐沉默的琴声

奈良一日

旧山门,老柏树

藏书楼内典籍泛黄暗藏玫瑰

译经人辨认得当

就当菩萨的舌尖吐出莲花

在必要的体系里默念持诵

晨钟破晓,僧侣闪跌大梦

三摩地寂寂

女人从一个白昼进入另一个白昼

鱼群和水光都退缩

怜惜、膜拜和爱统称为欢喜

欢喜寂寂

盛水的杯盏飞渡过日本海

悲恸的寂寞比初月更白

良夜不过是择路返还

这情形相当于奈良一日

樱花树下遇见梅花鹿

将虚怀收紧,忘却金色的不自由

谈论曼德尔斯塔姆的夜晚

最亲密的朋友

你再也不会爱我

从今以后,这一真理千真万确

你愛我爱到了山穷水尽

全世界的海洋都开放

流浪者并不需要墓碑与棺椁

我也没有歌声可以献给你

如果有人撒网

捞起的不是正义,更不是爱情

祖国弃你不顾

你的所有时代,躲进所有黑夜

爱一个人,不及一条狗的忠贞

安于黎明的肉身心怀复仇,庆祝永生

全世界的海洋都敞开

曼德尔斯塔姆却在天空迷路

不要把他的心撕碎

让他睡去

睡在透明的彼得堡

未完的选择

记忆并不提供证据

一头狼或者一条鳗鱼的影子飘过去了

你在黑暗中的微笑以及身体的战栗

并没有被记录

如果喝了酒

就可以把酒杯砸在墙上

狄俄尼索斯不会解释什么

如果没喝多

就把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哭

如果不回家

就去酒吧朗诵《死亡赋格》

天亮时写信给郭某某

如果想回去

就回去

所有令人厌倦的选择都一样

整夜的演出也令人厌倦

如果你爱他

就让他睡着

风啊水啊一顶桥

——木心美术馆十四行

你一生的遇合离散

抱过吻过的那些泡沫

如今都在灯下漂浮、闲荡

观展的人们心里装着戏剧的锣

俗世的方阵里你情欲纷纷,素履前往

乌镇的水下有棺材

水上有宫殿

夕阳下芦苇熏风抚吻不舍

美在对岸等待

河水等待天空唱出喑哑

不胜寒的桥顶从未出现过那个人

天上的光暗了,而句子闪耀

这是一条适合独走的路

你与戏剧互为折磨

入岛记(七首)

………………………………陈礼明

海此刻像一只鸟在我们头顶上醒着

海此刻在头顶上,像一只鸟拍着波浪

我们高举的手并不扬鞭

任贝壳在茂盛的水草里交换遗忘和幻想

海阔大如纱帘,如衣袍,

我们的蓝也乘机荡了起来

并朝远方的岛屿飞去。河豚先生带着我们

曾在那里种下了时间,像月光

此刻我们隔空对饮,这小小的甘美如毒酒

公 路

这是你的,公路漫长,黄叶纷飞

一座桥跨过了护城河

你的小心思,是秘密飞翔的小雀

吸引我转弯,偏离原先方向,进入隧道

花香来自更深的虚无,迷路不可避免

加速,减速,倒车,从一开始就无法匀速

我们经过一片水域,在浪尖上颠簸

章鱼爬过来,我们像鱼,在网洞里穿进穿出

这是你的公路,漫长,如一次搁浅的对话

一只蜜蜂金色的屁股,在海滩上闪闪发光

盐把好看的翅膀浸泡水中

给我们看尘世的一面

那轻度的灰,转移我们的身体

你的骨头像道路,在大地上起伏

我们深入

新的盐一层层盖过旧盐

我们的爱不会是晶体

你的河流也不愿

忍受干枯、疼痛和涩苦

远处的雪山一片灰白

你或许早已看到,那双好看的翅膀

正离开我,正离开我,正离开我

海 螺

你为自己不懂的乐谱着迷

用同样的目光,驱赶着细碎的波浪

连绵向前,轻轻摇动岛上的旅馆

你错过的旅程还未计划

就成了记忆

但你喜欢在拉开窗的刹那

看见大海陷入瞬间的黑暗:星光碰撞

那些海螺,像石头的碎片

它们的尖角伸向临近的空白谱纸

它们爬动,就像没有爬动

四 月

雨水捕捉一朵桃花的坠落

四月,我们的哀悼更像是为自己

湿气在体内滋生

破败了春天的味道

一种升腾又让视线模糊

我们宿命地以为这是季节的语言

悄悄爬满镜面,你能拧出水的悲伤

四月,你心里有一块墓地

你抚摸石头的硬

却始终抚触不到自己的痛

而我們已经过了多久,没有为痛而流泪

入岛记

要挽留一片雪。大海上

成千上万人死了,紧闭的眼睛

像贻贝。没有雪能抵达那里

也没有人问:为何在这里

你做出挽留的姿势,向前伸出的

双臂比时钟的指针少一支

你找不到一片树叶唤醒

唤醒海水的蓝。少年的游戏渐忘

但仍留下甜蜜的瞬间

你还不习惯

让那些瞬间像岛屿一样

在海面上突然出现

炉 火

第一个动作,是把一颗干净的心放入

空旷之地。你必须寻找那颗心,像寻找干净的

木头。你必须找到那空地。时间的风铃透过

残破的砖瓦晃动风影,浮现凌乱的头发

更为辽阔的寂静自远方飞驰而至

芦苇纤细,已在干凅的河滩等待了多少个季节

它们递过来的眼神、霜或者骨灰,谁能捧住?

出走多年,如果雪是个少年,能守住秘密

我们的心怎会无处安放?

水是雪的镜像吗?当雪盖过

我们的骨头硬过草木,却仿佛无力去爱

如果可以选择逃避,在封闭房间里点燃火炉

我们以为这是未来,但墙壁多厚实啊

像一本字典

搬动着沾满灰尘的木柴,和笨重的身躯

一只铁铸的箱子,我们不记得里面装着什么

窗外帆影已近至可以亲吻……(六首)

………………………………原 杰

树生长的最高处叫挺拔

栽种时弯腰

弯到可以扒开泥土芳香的角度

依靠时抬头

抬到可以握住雨水希望的高度

小树一天天长高

最高远处叫挺拔

大人一年年变矮

最低矮处称佝偻

树终于长成了茂盛

茂盛之后还会更茂盛

人终于焕发出青春

青春之后便开始咀嚼青春

窗外帆影已近至可以亲吻……

暮霭散发出往常的亲切

灯火点亮今晚的温馨

剥过海瓜子  数完海星星

窗外帆影已近至可以亲吻……

海水变甜了

风拐一道弯捎来熟悉的悄悄话

浪许久依然表白不完满怀热情

赶海人步履轻松捡到了谁的漂流瓶

沉默告诉我

此刻  最想饮一杯美人鱼的飘零

今夜海天星眼醉意朦胧

默许关押几十年的原始冲动

饮海  从一点点小抿到一口闷

只换一种姿势

公园的围墙简朴低矮

公园的围墙简朴低矮

已足以挡住更矮小的尘世

鸟在高头  风在前头

昨夜盛开的花谢在了后头

带些惯性的步履不再介意进步后退

浓雾褪去露出原有景物

我久违的徒弟无人提携

她近来可有进步

那撂在围墙外几十年的步履

无法修改  却可以重温轻重高低

不分内外也不讲心胸为人

灯火唤醒了背影

可有人还记着那个会写诗的怪老头

肯定已经忘却  有时也会随意提起

轻松放肆  像在言说一位被夹在古书里的人

我想准确地描述一株树

用一丝不苟的相机给树定位拍摄

秋天的树高大沉默

逼真  却无法看透树的一生

用无孔不入的语言描述

从最接近的倒叙开头

黄叶飘下  如脱下一件件旧衣服

再让它在顺叙里慢慢生长

躯干裸露  伤疤与虫斑清清楚楚

不知插叙能否找出同母的惊雷、害虫

她曾与我一起并坐在树下

用力合抱树身

女人心细  定会记住许多小事

我也想准确地给她定位描述

可她像树一样难以把握

炊烟已上升为一缕童年洁净的灵魂

那一缕炊烟已离我们很远

远到回忆才可以相见相认

它曾在一顶腊月的花轿前踯躅不前

夏日聚会中又始终默不作声

牛羊下山燕子筑巢

那一年  炊烟吊在春风手里私奔

如今老屋身后拖着一团影子

朴实温暖  疑似当年秋晚炊烟的身影

不找伴儿  也无法取回与老屋同龄的爱情

炊烟已上升为一缕童年洁净的灵魂

灯塔的火苗点亮于童年憧憬

刚招引过一艘远航的大船

灯塔特别高大明亮

示意但不开口  兴奋已积淀为落寞

不担心被远去的船只遗忘

来自深海的浪涛也无法一口吞噬

灯塔的火苗点亮于童年憧憬

照到的地方闪烁明亮

照不到的地方荡漾倩影

海天辽阔  浪花足够人一辈子想入非非

灯塔的那一点儿火苗

它照亮的不是脸和手

它照亮的是胸口一道褐色疤痕

黎明和黃昏(四首)

………………………………毛立纲

路边的紫藤花

一片紫藤花开在马路边

一个恰到好处的角落

开得热闹却不张扬

每朵花都可以放声大笑

它们开在一个小广场旁边

小广场左右两侧分别是

公厕、医院、眼镜店、

义乌小商品专卖店

对面是超市、银行、花圈店、

油漆店、村长家的大门

但对于紫藤花们来说

马路上只有四种可辩认的东西

商人、顾客、病人和

一些佯装是医生的白大褂

那天我经过紫藤花旁

确信整条马路只有我一个人

注意到了它们。在马路上

我的身份应该是一个顾客

同时又是一个病人

当我如此描述它们:

紫藤花在春天的马路边

蓬勃地盛开

我想我是犯了一个粗暴的错误

阳光非常晃眼

我当下便原谅了自己

也得到了紫藤花的宽恕

它们投下阴影与芳香,予我以清凉

循 声

即使隔着黑暗和被黑暗埋藏的距离

一些人类,还有更多其他的动物

循声,找到了湿地、河床和流水

这使我相信我也是循声找到了

这一世的生命,找到了属于我的

旋涡、激流、堤岸,找到了

干涸与丰沛以及不断从深处泛起的浑浊

同时相信一缕向更远处逃逸的星光

也是被一种声音牵住,变成

水面上微微摇晃的一粒火

黎 明

最初的黎明并不像黎明

更像是一双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

瞳孔,因为渴望什么而变得更黑

最初的黎明和我

互不相见,互不相识

只是自顾自地一下一下擦拭

内在最柔软的部分

当我们各自转身

面对面

那渐渐亮起来的部分已融合在一起

黎明混在一串钥匙中间

但它无意打开更多可能

它总是:

宁静的黎明

着急的黎明

令人心悸的黎明

小幸福的黎明

一边火烫一边冰凉的黎明

它总是:

不暴力的黎明——

当黑暗被慢慢打开

和平是万物共同的选择

黎明同时是以下三种情形:

它点燃炉火,熔化被锁住的地平线;

它搬来一桶又一桶光倒进无数扇窗;

它是没有边际的潮水,爬上了山巅。

如果仔细倾听,

它还是一位清洁工,对着黑暗挥动扫帚。

黄 昏

并不是天空在收割光线

而是远山、楼群、马路边的路灯杆子

正在捡拾它们四散的心绪。

此刻,是戊戌年腊月廿八的

黄昏。让人感到奇妙的是

这一刻也可以同时是己亥年腊月廿八的

黄昏。时光在进行无声的交接,

年轮转动的秘密隐约浮现。

黄昏。黄昏刚刚过去

有什么东西一头撞在一堵无形的

墙上。咚地一响,路灯亮了

路灯垂下头颅和光

顾怜着脚下一片微微扬起又倏地

消失的尘土。

他们摇晃着

负重、装卸,马不停蹄地奔波

年关已近,生活依然摇晃

他们的脚步,显然已不由自己作主

他们的体内,盛满了生活本身

酿造的劣质酒精

他们的脸,不是绯红,而是灰白

黄昏卸下了最后一丝光

一头扎进接踵而至的夜色里

光线突然暧昧了一下

一些事物将要回家

它们都有暖暖的心脏

一些事物提前策划叛逃

它们正在提前变黑

但这一切随着KTV包厢的一泡尿而去

——抽水马桶是洁白的

烟草店(五首)

………………………………林杰荣

雨后长街

雨后,往往是一种心情

能把自己看得再通透些

街上的红绿灯,更加耀眼

某些事物,刚活过来

或者,刚刚被惊醒

这条街道很长

此刻,仿佛静默的流泪者

穿过一个十字路口

我听到很多流泪的声音

在行进,在等待

路旁树木的间距似乎变大了

其实,我从没有看清过

只是深深地吸一口气

整条街上,没有了风

整条街上,我是唯一的浮尘

烟草店

路口拐角是一家烟草店

父亲时常去那里买烟

老板总是和气地说“少抽点”

我听不出,那到底

是不是生意人的客套话

有时候,一群中年男人

围坐在店门口抽烟

他们大多做着同样的买卖

互相递烟,互相踩一脚

生活中那些灭不干净的烟头

在这里,他们说话往往很大声

一支烟烧掉了一层束缚

说到激动处,就咳嗽得厉害

仿佛某种必不可少的仪式

手上的烟灰,不小心抖落在脚下

贴近后窗的一棵树

某天清晨,我意外发现

靠近后窗的一棵树断了半截

夕阳倒是遮不住了

有些声音,却越来越远

雨打后窗,成了独角戏

再没有树叶贴在窗上

忽然间,少了被搔痒的感觉

我已经习惯窗外的树影

那种不请自来的孤独感

至少,曾被一窝刚孵化的小鸟啄破

黄昏的光是顺从的

你说黄昏里最适合吻别

最适合像落叶一样悄悄离去

此时,光是顺从的

没有哪一刻比它更接近生活

忏悔的人得到原谅

病入膏肓的人满脸安详

此时,光是伴着烟火气的

它有足够的慈悲和怜悯

敢称呼“我的孩子”

同样,黄昏里也适合回家

门都是敞开的

鸟儿不再挑剔南方或者北方

天空慢慢睡着了

黄昏从一片光变成一盏灯

把你手中的痕迹照得更加清晰

村里的狗叫声

入夜了,整个村子只能听到风声

或是辨不清远近的几声狗叫

村人都爱养狗,比养花养草更实用

狗叫声总能让人警惕,或心安

或时刻提醒自己还是主人

在落魄的时候,还留有一寸抬头的余地

狗叫声不会掺假,不会传是非

如果它的声音低沉而悲凄

那么它一定是个孝子

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这些声音沾满了尘土

且不怕光,不怕黑

就像一个粗糙而结实的肺

不断咳出村子里最痒的部分

汪家旦的窄井(五首)

………………………………陆旭光

雨易山房茶饮

大地有着青蛇的寂静。几棵苦槠树

用粗糙的手拧紧了

晌午的钟表——它太松弛了

茶具精巧,话题沸腾

开水在歌唱

因为茶叶积攒了足够的晴朗

它们有翕动的梦

和基本的欲望

等到茶叶沉到壶底,语言也收敛起

所有的翅膀。几个

围坐茶饮的人

回归了沉默的本真

终于想起,自己不过是一介苍生

58分钟的秋日郊游

我常在追忆秋天。

这条布满青苔的石子路是通往秋天的唯一线索吗?

羊群和堆放的稻草垛,诗和远方,是秋天的全部内容吗?

小雏菊在山岬交头接耳,喂,你们还记得我吗?

野花使人昏眩。这时才想起——

刚才在溪边,忘记问一尾鱼的名字和出身了。

这个秋末下午的58分钟,是金黄色的,是响亮的,是 爽甜的……

仿佛苦药后的小半杯薄荷茶。

真想给你打个温暖的电话呀

说说对你的爱,和对自己的细小怜悯。

汪家旦的窄井

倘天气晴好,女人们会去洗衣服

所以井沿一直都是湿的

就像莫名的忧伤

井,窖藏了太多的乡村故事

但它从不流淌。只以一个老人的视角

凝视流逝的风云

一口井,就是一根银针

扎在村子的穴位上

随着光阴自转,缓慢地给村子镇痛

有这样一个女人

每棵树只有一个腰身,每个村子

只有一個名称,每个人只有

一个母亲。

从译制片里,从不同肤色的嘴唇

同时念出了“mama”这两个音节,我

开始相信人类有着公共的神!

世上有这样一个女人——

不管在河埠还是在田埂

山水勾勒着她的表情,她

总是领先半步迈入黄昏,内心掌灯。

她的美,略大于我的爱

略大于我对她的全部赞叹。

松兰山观潮

海岬上漫不经心地聊天

说话间歇,吸了一口雪碧,就退潮了——

你看到大海在倒退,真的在倒退

用赤裸着的脚,倒退了好几步

像看完夜场电影的大批观众……

退潮是对的。既然汹涌过、澎湃过

激情荡漾过,摇着整个沙滩的双肩痛哭过

就够了。因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你们刚筑起一排蔚蓝的屋宇

马上就坍塌成了废墟。

但我知道,每一朵浪花都是有阅历的

都是悲喜交加的。它们在崩散之前

总是会昂起白头眺望一下

自己短促的一生。

梅园小坐(五首)

………………………………南慕容

在章胡村观古树群

有什么是不朽?

宗祠刚刚翻修过。朽木早已取出

楹联的前身是江水

最后都用一只燕子收笔

合抱之木,已逾百年

浓荫统治了村庄不同的姓氏

春日盛大,杳无音讯的人

隐身在这片绿荫

密不透风的绿

终究会被鸟鸣泄露出去

群树婆娑,什么是风中的不朽?

为我久朽的语言安上古老的喙

树影从我的左脸移到右颊

这一瞬百年的欢愉

只有一种肃穆才能聆听

东风浩荡,请用一片叶子将我取走

金娥山赏杜鹃

一步一踯躅,山花璀璨

鸟鸣的拉链

把旖旎的山道微微拉开一小半

恰是这半含半露

应和着我们最原始的喘息

山花璀璨

松针走在清明与谷雨间

与松针的寂静不同

金娥山有过度燃烧的枯寂

站在山顶,眺望从北坡登山的人

焚身以火的人

再度重逢,草木和人

皆有一颗赴死之心

去年的窗台,车声如水涧

从金娥山采回的一束杜鹃

此刻在危崖上

在我说出她的璀璨之前

必得先粉身碎骨一回

梅园小坐

清晨空气稀薄如女子寡淡的泪水

冬天是一段枯枝,从她的铜瓶里逃逸

我在这里多久了?梅花的五角亭里

一块替多情之人嶙峋的石头

梅花带来岑寂的消息。淡淡幽香

从僻静的篱落,飘向虚无的幽壑

人间埋在梅花的笺格里多久了?

我饮梅花酒,读梅花诗,用梅花镖

在雪中召回一两位峭拔清空的故友

我在他们的词里失踪多久了?

风中簌簌。我的额上覆盖着青苔

微躯被披雪的笛声浸透

一场雪打通了梅花的关节

为何梅花教给我的仍只是一种

冰冷的拒绝?旋看轻飏、飞坠

一个个凭空消失的我

放生池边

过大雄宝殿而不入。在放生池边

坐了一下午的人,我曾见他

在茫茫人海收紧了鱼竿

鱼眼窥人,摆自在的尾

硬币跌入池中,有鳞的疼痛

许愿的人早已离开

香客消失在钟磬深处

风从照壁吹来,黄布香袋上

云纹刺绣涟漪般晃动

你额头光洁,如沉入水底的

鹅卵石。鼻尖上一颗沁凉的汗珠

有久久不肯拭去的落花的自在

快雪时晴帖

山上遇雪,山下油菜花开得正盛

我应该上山还是下山?

山上有道观,山下有茅舍

我应该求符还是担水?

山上有豹纹,山下有女红

我应该英雄气短还是儿女情长?

山上滴水成冰,山下檐雨吹花

我應该空谷幽兰,还是洒扫庭除?

山上有兰亭,山下有鹅池

我应该曲水流觞,还是圆笔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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