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之冠”话梧桐

2020-10-10李素立编辑戊己

科学生活 2020年9期

文/李素立编辑/戊己

自古便是名木

中国古代有充满传奇色彩的“四大名琴”之说，其中，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的“绿绮”为“桐梓合精”，即梧桐和梓树（李时珍称为“木王”“百木长”，也是一种传统文化气息浓郁的名木，现在也普遍栽培作景观树）合制；“焦尾”则是东汉文学家、音乐家蔡邕用一段经过火烧的梧桐木所制，故名。这两大名琴背后的历史事实是，梧桐由于其材质优良，是古人制作琴瑟等乐器的重要材料。

梧桐挺拔高耸，枝叶茂密，自古便笼罩着某种神秘的气息。梧桐更与传说中的神鸟凤凰有着某种神秘的渊源。《诗经·大雅·卷阿》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庄子·秋水》中说：“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鹓雏是凤凰的一种，这些大概是古人所谓凤凰非梧桐不栖的较早来源之一。传说凤凰非竹实不食，南北朝时期雄才大略的皇帝苻坚为了招来凤凰，竟然虔诚地“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在著名诗篇《孔雀东南飞》中，梧桐还成了焦仲卿、刘兰芝夫妇坚贞爱情的象征：“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大诗人李白《赠饶阳张司户燧》诗 “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流传千古，使梧桐成为人们对吉祥、富贵、平安的美好寄托。北宋词人贺铸悼念亡妻的“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也感人至深。

梧桐树皮呈青色，树干少有分枝，高耸挺拔。北宋改革家王安石有感于梧桐的傲岸形象，便写下了“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的诗句。不管怎么样，王安石算是一个胸怀理想、坚韧不拔的斗士，被时人称为“拗相公”，恐怕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诗篇来。

▲ 梧桐树干略显神秘

“秋叶树种”数第一

今天，我们在校园、社区或者街道看到的“秋叶树种”，那可真是太多了：红叶的有枫香（即传统诗词中著名的枫树），当代散文家杨朔《香山红叶》中描写的黄栌，还有元宝槭（又名元宝枫）、三角槭（三角枫）、红枫、飞蛾槭等众多“槭家”（槭科槭属）树种，以及乌桕、柿树、五叶地锦、木瓜、樱花等；黄叶中最著名的有梧桐、银杏等。

为了研究梧桐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地位，我以《中国人必读的古典诗词大全集》（文嫣主编，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年版）、《人一生要读的古典诗词》（斗南主编，北京联合出版社公司2015年版）等7部今人辑录的总集为样本，内容基本涵盖从先秦到民国时期绝大部分不重复的经典诗、词、曲，共1 868篇，统计梧桐和作为对比的另一种著名的“秋叶树”枫树在其中出现的次数。结果颇令我意外：梧桐出现的篇数为35（其中24篇描写的是秋天及其意象，约占68.6%），而枫树出现的篇数仅为10。作为“大佬”的枫树尚且如此，余下的银杏、黄栌、柿树之辈更不足论矣。

与此相佐证的是，据台湾学者潘富俊先生《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一文的统计，梧桐（又称为桐）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全唐五代词》等五部诗、词、曲总集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植物中进入前10位，而包括枫树在内的其他“秋叶树种”在这个“前10榜单”中不见踪影。

▲ 梧桐秋色

可见，梧桐成为“秋叶树种”的老大应该实至名归。在传统诗词曲中，梧桐及其秋叶作为一种常见意象，经常与秋雨、秋月、秋风等自然物象搭配，渲染一种孤寂、清冷、凄凉的意境。“清秋幕府井梧寒”“金井梧桐秋叶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满街梧桐月明中”……关于梧桐的诗、词、曲名句实在太多太多。

深秋，徜徉在不时有黄叶凋零的梧桐树大道，我琢磨梧桐肯定不如枫香、槭树、乌桕、柿树的红叶绚丽，即使与银杏、白蜡树、桑树等“黄叶族”相比似乎也有些自惭形秽，但它为何脱颖而出，成为秋叶树种之冠呢？

首先，应该是文化与精神的力量。由于《诗经》《庄子》这样的典籍都曾言之凿凿地宣扬“凤凰非梧桐不栖”，历代的帝王将相、公侯贵族也就竞相在他们的庭院里广泛栽植梧桐，即使没有引来“金凤凰”，讨个吉祥也无不可。久而久之，梧桐就成了中国最早的一批庭院景观树、遮荫树（其他的可能还有常被植于宫廷、官衙，因而有“宫槐”“槐衙”的槐树等），而与达官贵人、骚人墨客的生活世界联系在一起。正是这些人，才写出了历史上那些动人心魄的精彩华章。

其次，在景观树种中，梧桐是少有的叶大柄长的树种。笔者曾测量了几片梧桐叶，发现其叶柄长达数十厘米，若再加上形如巨掌的树叶，绝对有半米长。可以想见，当如此尺寸的黄叶旋转翻滚着从枝头坠下，“嚓”地一声落地，给人们的视觉和心灵会造成何样的冲击！这恐怕是那些“小家子气”的杨叶、柳叶、榆叶或者槐叶难以望其项背的。

在这个意义上，说“一叶知秋”指的是梧桐叶，恐怕也非空穴来风。

安能辨我是雌雄

中国古人传说，梧桐是分雌雄的，梧为雄树，桐为雌树，不知有什么根据（即使是不那么“科学”的根据）。从现代植物学的角度，梧桐虽然没有雌树和雄树之分，但繁殖器官——蕊花却是分雌雄的。更准确地说，梧桐是一种雌雄同株的树种。

根据笔者2017年—2018年的统计，在笔者所在的学校共有乔木、灌木、花卉和野草232种，其中，雌雄异株、同株或者花杂性的共37种，将近16%；有“男女之别”（雌雄异株或者花杂性）的有16种，约占7%。可见，这些“花间男女”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且，它们也是理解植物多样性的难得素材。若从培养认真细致的观察习惯，以及比较观察的意识和能力的角度来看，更是弥足珍贵的材料。当你向身边的人们说柳树、杨树、桑树或者柿树这些树分“男生”“女生”时，许多人会感到惊奇。

我们知道，花蕊是植物的繁殖器官，它需要通过雄性与雌性生殖细胞的结合（受精作用）来产生种子，繁育后代。在花中，负责产生雄性与雌性生殖细胞的器官分别是雄蕊与雌蕊。我们见到的多数绿色植物，其花朵中既有雄蕊又有雌蕊，这种花就叫两性花。但也有一些植物，它们开两种花，一种花，只有雄蕊，或者雌蕊退化，这种花就叫雄花；另一种花只有雌蕊，或者雄蕊退化，这种花就叫做雌花。两者都叫单性花。

图① 瓜类作物为常见的雌雄同株植物；与雄花相比，雌花带有长长的幼瓜（子房）

图② 柳树为一种常见的雌雄异株树种，左为雌花序，右为雄花序，两者最明显的区别是雄花序上黄色的花药

▲ 梧桐雌花

▲ 梧桐雄花

有些植物，雄花和雌花分别长到不同的植株上，这种现象叫做雌雄异株。这样的植物，常见的有柳树、杨树、构树、银杏等。也就是说，这些树种是分“男生”“女生”的。此外，在广义上，我们还可以把枸骨、臭椿、白蜡树等花杂性（既开单性花，又开两性花）的树种看作是分“男生”“女生”的。“男生”开雄花，“女生”开雌花或两性花；结果实的为“女生”，“男生”不结果实。

也有些植物，比如黄瓜、丝瓜等瓜类作物，雄花和雌花都长在一株植株上，这叫雌雄同株。在常见的作物中，玉米也是雌雄同株的一个典型例子。

在校园或者社区中，法国梧桐、核桃、枫杨、朴树、枫香，以及各种松树、柏树等都是常见的雌雄同株的树种。当然，本文的“主角”梧桐也是。

梧桐花序（圆锥花序）虽然很繁茂，也很显著，但雌花和雄花却都比较小，不鲜艳，没有花瓣，只有黄绿色的花萼，也比较难以区分。但如果耐心、认真观察的话，大概也不是太难的事：雌花的“小球”（子房）在“球棒”的中间，而雄花的“小球”（10—15个雄蕊组成的“头状雄蕊群”）在“球棒”的顶端；另外，雌花在受粉后，花萼颜色往往会变成红色。雌花和雄花开在不同的花枝上。

风情独具有嘉果

梧桐果形奇特，发育过程也较短促。

据笔者多年在郑州的观察，梧桐一般在6月10日左右开花，花谢后果实便开始发育；开始时为绿色，“五指”略张，像小姑娘的纤纤玉指；之后“玉指”逐渐变得粗壮，变得酷似电影中侠客们飞檐走壁用的“飞抓”。约在7月中旬，“飞抓”的五指裂开，呈舟形的薄片，豌豆籽一样饱满的种子分别排在薄片的两侧。这时，梧桐的果实已经基本成形，之后，便进入“烘干”模式。到8月20日左右，果片基本上已经枯焦，种子干枯，颜色也变为褐色。至此，从开花到果实完全成熟，一年一度的“生命轮回”仅需70余天，可谓迅速而高效。

▲ 梧桐初果像女性的纤手

▲ 即将开裂的梧桐幼果

梧桐的果形可爱，完全成熟后利于保存，可作为“果实收藏品”收藏。在日常的植物中，果形与发育过程与之类似的还有“花王”牡丹的果实。梧桐的南方亲戚假苹婆（梧桐科苹婆属）也与之非常相似，但更鲜艳。它们都叫蓇葖果。

蓇葖果是与蒴果、荚果、角果等不同的一种“开裂型”果实。常见的蓇葖果还有美丽的观赏植物玉兰、广玉兰、夹竹桃，以及野草鹅绒藤、杠柳等，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单个）果实沿一条线裂开，与蒴果等其他类型的“裂果”不同。

梧桐的果实可食，种子含油量达40%。我曾试着尝了一个，没啥味道，似乎还有点麻麻的感觉。

▲ 牡丹的蓇葖果往往不为人注意

▲ 梧桐的南方亲戚假苹婆鲜艳的果实

彼“梧桐”非此梧桐也

当然，人们最常见到的并非这里所说的梧桐（梧桐科梧桐属），而是另一种“梧桐”——悬铃木。由于这种树最早是在上海的法租界栽作行道树，婆娑的大叶较像梧桐，人们就称之为法国梧桐（简称法桐）。

然而，法桐与梧桐既不同属也不同科，法桐属于悬铃木科悬铃木属，也就是说，两者基本上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因此，仅仅根据叶来确定植物的身份往往要“闹乌龙”。比如，我曾在郑州的一个公园看到管理方把一个“三角枫”（三角槭）的铭牌挂在枫香树上面。如果他们要是了解这两种树在果实或花朵方面的区别，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区分不同的植物，人们通常看的是叶，但更重要的是看花的形态。从三角枫和枫香的例子来看，果实还要比叶更靠谱一些。

如果对比一下梧桐怪异的果实与法桐中规中矩的果球，就可以发现两者的明显区别。从分类的角度看，法桐的果实属于聚花果，这是一种由整个花序发育而来的果实。比较一下法桐的雌花序以及由它长成的果球，或者其他常见的聚花果，比如构树、桑树的雌花序与果实，就可以充分理解这种果实的含义。

两者的花区别也很明显。和梧桐一样，法桐也是雌雄同株，但比梧桐更没有“花样儿”：雌、雄花序一律长成小球状（正式的名称叫头状花序）；梧桐黄色的大型花序在绿叶之中还比较壮观，法桐的花序则隐藏在早春的一片嫩绿中，不到树下大概注意不到。你可以测试一下周围的朋友，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把如此丑陋的“小球”与花联系到一起。

然而，法桐本身也是一种充满奥秘与神奇的树种。首先，要鉴别法桐“花球”的雌雄是一件较有挑战性的活动，比鉴别梧桐雌雄花的难度大多了。笔者连续花了三个春季，参阅各种专业书籍并悉心观察，才算稍有心得：用手轻弹或轻晃，有黄色细粉（花粉）浮现的，应为雄花球；花球表面呈红色的，则为雌花球——一些植物雌花的花柱或柱头呈红色，可以作为辨认“女人花”的标志（常见的有核桃楸、枫杨、枫香等）。

▲ 三角枫的秋叶与翅果

▲ 枫香的秋叶与刺球

▲ 法国梧桐的雌花序与雄花序最明显的区别，是雌花序表面呈朱红色，而雄花序表面绿色。如果你剖开看一下，两者的区别会更明显

▲ 法国梧桐的果球是它的名片，与梧桐果实明显不同

其次，法国梧桐只是一种笼统的叫法，实际有三种：一球悬铃木（美国梧桐，简称美桐）、二球悬铃木（最常见种，英国梧桐）和三球悬铃木（法桐）。它们在树皮、果序的数目以及叶形上都有一定的差别。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借助参考书，为自己身边的悬铃木“验明正身”。

探究起始于问题，有时甚至是“有点蠢”的问题。我们不妨也问一个这样的“蠢问题”：那些纷纷飘下的或黄或红的落叶，是正面（向阳面）向上的多呢，还是背面向上的多呢？

一样多吗？现在小学数学中就有抛硬币问题：让硬币自由落地，正面向上和背面向上的概率都是50%。

那么树叶呢？让我们调查调查吧。

法桐因其常见性和相对肥厚的大叶，就是一种较为理想的调查对象（其他较好的对象还有香樟、朴树、广玉兰、大叶女贞、榉树等）。如果研究得足够深入，还可以进一步研究：法桐正反面的百分比是否比较固定呢（具体多少）？不同树叶的正反面百分比一样吗？不同树叶的这种百分比与哪些因素有关，比如树种、叶的大小、叶柄长短，甚至树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