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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江南道铁制军器生产运用考

2020-10-09刘佩

文存阅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唐代战争生产

摘要:唐代江南道地区铁矿资源丰富,铁军器的生产条件较好,对江南道不同州县内储存铁矿的开采,显示出江南道生产铁军器的重要地位。纵观唐代,江南道内的铁军器制作,主要利用官方作院的方式进行生产,所产武器制作精良,民间作坊虽有生产,但数量较少。唐中期以后,战乱频繁,江南道所制铁军器在维护唐王朝的稳定上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在对敌作战的过程中影响颇大,研究该领域的相关史实,有助于我们充分了解唐代江南道所产铁军器对历史走向的影响。

关键词:唐代;江南道;铁制军器;生产;战争

唐代江南道地区的铁制军器主要经过初唐和安史乱后两个阶段。唐初江南道铁军器生产水平虽不高,未受重视,但中唐尤其是安史乱后,北方受到叛乱和割据藩镇的影响,唐王朝将以铁制军器为主的武器制造重心逐渐过渡到相对安定的江南地区,南方在武器生产上受到唐王朝的重视。后世学者在对经济重心南移等史学话题探讨的同时,对唐代兵器生产情况亦有关注[张泽咸先生在《唐代工商业》中提及了南方地区拥有生产武器的充分条件;魏明孔先生在《隋唐手工业研究》中论述了江南地方军事作坊生产武器上供京师的具体情况。],但对于唐代江南道铁军器的具体生产情况如何,江南道的铁矿开采是否能够供应需求日渐扩大的地方作坊,以及江南道所产武器质量能否应对不断扩大的军事战争等问题,史学界的研究较为薄弱。故在前辈学者的启发下,本文拟对唐代江南道铁军器的原料、生产和运用等三个问题进行探讨,于此略抒己见,以求方家斧正。

一、唐代江南道的铁矿资源与开发

唐代是我国铁军器制造和使用规范化的重要时期,已有兵器制造和使用的统一标准。铁矿遍布全国十道,按探明地区而论,江淮以南地区分布数量业已超越北方。玄宗时,将江南道一分为三,分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各地区虽为唐中央以行政命令分割开来,但各州间军事制造业的联系并未被分割,故仍以江南道为整体,对唐代的铁军器发展情况进行分析。

江南道内,长江沿岸的宣州等地供铁最有名。宣州等江南州县供铁之出名,显示了江南地区冶铁业所处的先进地位[1]37。以润州、宣州为例:“白下、延陵、句容隶润州,丹杨、溧水、溧阳隶宣州。贞观九年(635)更白下曰江宁,上元二年(761)又更名。有铜,有铁。”[2]1057“溧阳,上元元年(760)隶升州,州废,还隶宣州。有湖山。有铜,有铁。”[2]1057-1058杜牧《上盐铁裴侍郎书》云:“盐铁重务,根本在于江淮。”[3]7784宣州铁矿丰富,史称:宣州“阻以重山,缘以大江,封方数百里,而铜陵铁冶,繁阜乎其中”[4]4380。涪州:“开元贡,文铁刀。”下属涪陵县内,“开池,在县东三十里。出钢铁,土人以为文刀。”[5]738开元后“以南陵地远,民乞输税于场。”[6]2084池州在唐代土贡即为铁,证明此地铁质较优,下属铜陵县的梅根山,“有《太康地志》云:‘梅根铁冶出空青,其色特妙于广州。”[6]2090信州上饶县,“按《鄱阳记》云:‘界内之山出铜及铅铁者,有玉山及怀玉山。”[6]2149弋阳县军阳山“在县南三十里,唐贞元中,出银铁。”[6]2154据史料记载,江南道内共有宣、昇、越、池、台、鄂、福、岳、建、泉、饶、虔、汀、袁、信、永、道、涪、吉等十九州产铁,故唐政府有意将铁兵器生产重心逐渐过渡到江南道,且据《新唐书·食货志》载,元和年间(805-820)冶铁税额已达二百零七万斤,按二八抽分粗略估计,铁的年产量已超过一千万斤[7]566。唐后期,随着长江、珠江流域和闽浙等地冶铁业的迅速发展,南方产铁量已超过北方,因此,唐后期江南道铁矿产量之丰富可见一斑。

江南道铁矿分布广泛,开发程度也较高。唐代,官营冶铁业占有主要地位,中央设有掌冶署,负责“熔铸铜铁器物”,“凡天下出铜铁州府,听人私采,官收其税”[8]1894唐政府允许民间开采铜铁等矿,在冶铸等行业中比较盛行包买商制,表明官方对民间生产的控制有所松弛,有利于民间矿冶业的发展。中央亦在地方设置监、场、冶等管理机构,据记载,“繁昌县,本宣州南陵地,以地出石绿兼铁,由是置冶”[6]2084唐政府设立官方场院的同时,明确民间可采与禁采之区域。玄宗时规定:“诸州界内有出铜铁处,官未采者,听百姓私采。若铸得铜及白蜡,官为市取,如欲折充课役,亦听之。其四边无问公私,不得置铁冶及采铜。”[9]783界限明确。

由此可见,唐代对民间矿冶实行“弛禁”政策,即允许私人开采和冶炼。其后民间便大规模开采铜铁等矿,如开元前,宣州宣城县令承祐就已“溉潟鹵以开畎,凿山铜以兴利。”[10]1201尽管宣城县“地惟牛斗,邑带长江”,却因开采山川矿石,使“吴人以业,于今赖之。”[10]1201宣城县的百姓有矿可采,有利可图。依靠民间冶铁,江南道部分州县所储矿藏有所查明,《新唐书·地理志》载有宣州境内各县铁矿分布,吉州庐陵县有“材竹铁石之赡养殖”[4]4255,信州上饶县,“铁山,在县东南七十里,又名丁溪山。先任百姓开采,官收什一之税,后属永平监,今废”[6]2149-2150。总之,唐代江南道铁矿采冶业有显著的进步,这为各州内的武器制造和各州间的技术联系提供条件。江南道内铁矿等武器制造所需资源供应充足,为唐政府在江南大量制造铁制武器奠定了物质基础。

二、唐代江南道铁制军器的制作与技术传播

唐政府对兵器制造十分重视。在中央,政府设置军器监,掌管“缮造甲弩之属”[11]577,在地方,设置官府经营的军器手工业作坊,即作院。唐初,已于地方上的战略要地设立军工作坊,中唐以后,这种情况尤为显著。安史之乱后,因割据势力的加强与战争频繁,地方军事手工业的地位愈发重要。唐朝规定,地方作院生产的武器主要用于武装当地军队与上贡京师[1]24。故“凡军行器物,皆于当州分给之,如不足则自备,贫富必以均焉。”[11]157唐前期,江南道作为武器装备制造地区,铁军器的生产数量较为平稳,中唐后,作院发展较快,生产数量上有较快增长。大历七年(772)诏云:“扬、洪、宣等三州作坊,往以军兴,是资戎器。”[12]1496可见,江南道所属部分州县的武器制造业已非常重要。

唐代远程进攻以弓箭为主,据《新唐书·兵志》载,唐初实行府兵制时,府兵战士“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禄、横刀、砺石、大瞒、毡帽、毡装、行滕皆一。”[2]1325弓箭已成为府兵必备武器。为增加弓的杀伤力,唐代以木、竹等制成箭体,以铁为箭头,重弩等防御战武器更是以铁制尾羽,箭出时“声如雷吼”[13]3896杀伤能力强大。中唐以后,江南道生产的弓箭等兵器数量较多,如宣州观察使元锡就曾于长庆元年(821)“进助军绫绢一万匹、弓箭器械,共五万二千事。”[12]5500进贡数量之多,是宣州乃至江南道鐵军器制造业迅速发展的一个表现。江南道与其他州县间铁制军器的制造技术的传播,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文宗太和四年(830),李德裕治四川,为抵御吐蕃和南诏,“请甲人于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西,由是蜀之器械皆犀锐。”[2]5332李德裕至川,从浙西带去会制作弓弩的匠人,他们利用自身熟练的铁兵器制造技巧,促进了蜀地弩兵的发展。江浙地区则盛产弩手,杜牧在《题池州弄水亭》中即有“征行产强弩”[14]17一句,证明池州的弩是较为有名的。武器生产过程中,会带有技术传播的特点,虽工匠和丁夫的征发役使具有强制性,但李德裕任西川节度使时,去浙西请专门的造弩工匠来改良蜀地军械,说明在官方的指引下,地方工匠通过跨州县合作,完全有能力将武器制造技术发挥到很高的水平。这个过程很显然促进了江南道铁制武器的发展,只是限于唐后期国家衰弱,没能够进行大规模的技术传播。

除弓弩等远程武器,江南道所制铁具防器亦为皇帝所认可。元和九年(814)七月,命:“淮南、浙西、浙东、江西、荆南造甲以进,仍付之样。”[12]1359防具是铁兵器时代保护士兵的重要装备,宪宗命令江南道制造铁制防具上供中央,说明江南道所造防具质量较高,适合唐兵作战需要。由此可见,无论是防具还是弩具,江南道已经拥有较为先进的铁军器制造技术。

江南道地处南方,毗邻东南沿海,优越的地理条件给予了江南道制造战船的便利。唐代,虽战船仍以木制为主,但在造船过程中,船的连接处仍然需要铁的接合,“船舱及底部均以铁定钉成人字缝结构。”[15]此类造船工艺相比缝合式更为复杂,对工匠的技术水平要求也更高,但却使船体更加坚固,作战时更不易被击沉。贞观二十一年(647)八月,唐太宗命令江南宣、润、常、苏、湖、杭、越、台、婺、括、江、洪等十二州[16]6249,打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16]6249。后人于考古遗址中发现了油灰、铁钉等造船材料[17],说明唐初江南地区已经使用铁具打造战船。

除去战船本身,船上所载水战武器亦有较多为铁制军器,除舰船外,还须装备兵器,否则无法作战。[15]唐代海军的主要兵器除常用的刀、剑、矛、弓、弩外,另有绞车弩、炮车及配套的弩箭等。据《通典·兵典》载,“绞车弩,中七百步,攻城垒用之……置弩必处其高,争山夺水,守隘塞口,破骁陷坚,非弩不克”[13]3817。装配于战船上,成为海战突击的利器,因此,绞车弩虽与上述守城之重弩有相似之处,但绞车弩更多的是作为攻击所用铁军器,用于海战,置于楼船上层,呈梯级分布,而非守城防御之用。

三、唐代江南道的铁制军器运用

唐代江南道地区江河纵横,故战事上多用轻巧的弩和战船,防御上也是以游泳功效好的铠甲,刀等史料记载较少,因此在江南道铁军器的运用上主要对弩、战船和铠甲进行考究。弩虽自古已有之,但对于弩战的记载自唐始多且战术丰富,并有专门的弩制器具记载,这足以证明唐代弩具的重要地位。弩能攻能守,铁制箭头穿透能力强,是打击敌人士气,破环敌方防线的有力武器。《太白阴经·教弩图篇》曰:“弩者,怒也。言其声势威响如怒,故以名其弩也。穿刚达坚,自近及远,守险塞口,破骁陷坚,非弩不克也。”[18]83江南道盛产弩甲,史籍记载也以弩战为多,江淮弩手亦擅于防御。

中唐以后,由于中央对地方的影响力下降,武器生产禁令难于执行,因此除官方史书记载外,地方州县生产之私有军器数量无法计算,故仅能从书中记载的具体战事,去窥探江南道诸州县铁军器的运用情况。元和六年(806),高崇文征剑南刘辟受阻时,李吉甫曾献策云:“宣、洪、蕲、鄂强弩,号天下精兵,争险地兵家所长,请起其兵捣三峡之虚,则贼势必分,首尾不救,崇文惧舟师成功,人有斗志矣。”[2]4738宣、洪、蕲、鄂四州是江南道内传统的兵器制造地区,所造弓弩质量极佳,被唐政府军队广泛采用,在官方的指引下,已有相当的州县能够独自完成数量庞大和质量过硬的铁军器制造任务。《咸通解围录》云:“崔安潜乞洪州弩手教蜀人用弩,选千人,号神机营。”[16]8212晚唐名相李德裕,虽为赵郡人,却实为善用江南弩兵之好手。会昌三年(843)刘稹抗命,杜牧献计李德裕,请其围困刘稹后“以忠武、武宁两军,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由绛州路直东径入,不过数日,必覆其巢。”[14]167杜牧之计正合李德裕之想,镇压叛乱也顺利进行。

建中四年(783),李希烈攻陷汴州、雍丘,准备攻宋州时,韩滉派所部浙西将王栖曜“以强弩三千涉水夜入宁陵。”[2]5172李希烈知江南弩士北上,便不敢进兵。李翱《唐故特进左领军卫上将军兼御史大夫平原郡王增司空柏公神道碑》载有后续:“希烈始知救兵得入,杀守将,因罢去。将昌集城中人哭曰:向非浙西救至,则此城已屠矣。遂拔襄邑,收漳口,宋州由是获全。”[3]6446李希烈南侵失败,遏制了其南侵势头,保住了唐王朝的江南财政,江南弩士在此次战役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外族入侵者的回击,唐王朝同样以装备江南道所产弓弩的弩手进行顽强抵抗。会昌二年(842),天德军军使田牟擅击回鹘,李德裕《条疏应接天德讨逐回鹘事宜状》中奏:“回鹘马军难于支敌,依林守险,须用劲弩。望于浙西取弩手四百人,宣州取弩手三百人,令取河曲路赴天德。如所在逢回鹘,便令把隘,及依丛林射马。”[12]11507宣州至天德,路途遥远,且气候变化巨大,即便如此,李德裕仍坚持以宣州弩手抗击回鹘、主动出击,对宣州弩手的看重由此可知。

除去弓弩,防御的铠甲亦扬名天下。元和九年(814)七月,宪宗命江南道部分地区造甲以进,其因为唐人用兵,首重铠甲,甲密而精所致,制甲所用铁,亦为质优极好。据《新唐书·杨行密传》载:“乾宁二年(895),行密袭濠州,李简重甲绝水缒而入,执刺史张燧,以刘金守之。”[2]5455穿重甲入水,后即轻易捉住刺史张燧,可见此甲的作用不可小觑,后有学者评价:“是重甲且有绝水之功用也。唐人尚甲,故言兵必言甲,稱兵精必言甲精,甚少舍甲而专言他种兵器精利者。”[19]138可以说是相当客观了。

海战方面,装备了铁制武器的唐朝战船攻击威力强大,往往在海战中取得压倒性胜利,战船的威慑有时亦能够影响战局,《通鉴纪事本末》记载:“武宁节度使冯弘铎介居宣、扬之间,常不自安,然恃楼船之强,不事两道。”[20]3491不难看出,如果战船力量弱小,装备铁制军器不够强大,冯弘铎断不可能如此大胆。冯弘铎身居江南,以楼船之强偏居一隅,除战船本身质地较优外,不容忽视的一点就是江南道所制海战武器的优异。因此,由上述江南道铁军器运用的具体实战,可见唐代江南道所产铁军器在扭转战局上发挥了较大作用。

四、余论

江南道的铁军器制造亦被五代十国时期的吴越和南唐有所继承。唐亡后,吴越时已有各州设置作院铸造铁兵器,并向中央进贡,南唐也在代吴后推行地方作院的发展。保大四年(946)南唐围攻福州,十月,吴越派水陆军三万援救福州,未果。次年三月,吴越又自海道以救福州,“至白蝦浦海岸泥淖,须布竹箦,乃可行,唐之诸军在城者,聚而射之,箦不得施。”[16]9349南唐继承唐代江南道的弓弩制造,守城战上让吴越吃尽了苦头,后吴越反攻,南唐战败,兵死两万余人,委弃军资器械数十万。[21]91如此众多的武器装备弃之于地,且南唐时由于铜产较铁少,武器基本以铁制为主,可见南唐铁军器制造业之兴盛,表明唐代江南道制铁军器所保留的技艺延长了五代地方割据政权的寿命。

综上所述,唐代江南道铁军器的生产运用与经济重心的南移趋势相符合,无论是铁矿的开采还是武器的制造,都顺历史发展而行。江南道铁军器的发展,对唐代战争产生较大影响的同时,延续了唐王朝的寿命;对其后五代十国的历史发展进程,和加强南唐吴越的地方割据势力等亦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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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佩(1996-),男,安徽宿州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中国古代经济史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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