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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新作[组诗]

2020-09-26霍俊明

诗潮 2020年9期
关键词:霍俊明乙地雕像

霍俊明

读一个重症打鼾者的日记

日记本

已经霉变发黄

翻到其中这一页

当年就活生生来到了面前

那是在西南某地

某青年旅馆

一个房间三张床

每床一人

一个打鼾者喝多了

倒头便睡

在半夜的头疼中

他翻身坐起

一左一右

是两个加夜班的马达

旅馆成了轮船底层的机房

鼾声

时而间歇时而急促

有独唱

有和声

有摇滚乐有重金属

有鼓声阵阵号角齐鸣万马齐喑

醒来的打鼾者

惊呆良久

他走到房门外的黑夜中

那时

正在下着

八十年代的雨

那时

雨声中的悬崖时有碎石滚落

比一首诗更重要

来到一个地方

必然还要离开

走之前

我们都有些眷顾这个小小的山镇

几天来的局促

转换成此刻庭院里

迅速腐烂的苹果

我们都认了

生活并不是诗

可是总有些事物长得过于奇怪

比如

我们都注意到了

那些蓝紫色的李子

仔细地挑选

不多不少一共六个

卖水果的男子并不说话

做着我们都懂的表情和手势

这些果子送给你们了

这完全出乎意料

我们不得不承受

有些时刻

比一首诗更重要

一个人走到祁连山去

那一年秋天

夏天刚好过去

集装箱式的铁皮旅馆

四周都是疯长的野草

祁连山

就在不远处

我能够看清那些停滞不动的牛羊

看到山上的灰暗褶皱

还有路上的车辙和洼地

如果此时下楼

翻过那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

我就来到了草原上

再过几个小时

我就能顺利抵达山脚

然后转身回来

那时已是深夜

不出意料的话

头顶上还会有星群闪耀

那天下午我一直这么想着

在钢铁打造的摇篮里

这是四个小时的路程

我们从甲地前往乙地

乙地会更热

遇到的陌生人也会越来越多

大大小小的白色村寨闪过

淡红色的石头也被风吹着

裸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

上面偶尔有灰白色的鸟粪

谁也不知道

短短的四个小时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高原大风只从一个方向吹过来

你的病情刚刚有些好转

有时你被风摇晃着

像是在一只钢铁打造的摇篮里

1942年的雕像

这是一个小语种国家

四处都是山

他们开始凿山修路

在一个微缩版的中心公园

我只认识那些踱步啄食的鸽子

那里还有几个铜制雕像

面孔陌生,文字不懂

我却注意到了

他们都死于

同一年

对于一个國家来说

那应该是一个政治事件

或集体屠杀

活人正在走着的路

距离这些雕像只有两三米

其间是一条小路

那是黑色石板铺就的

如今它在早晨的雨水中发亮

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回来了

几年来他已经被人遗忘了

隔着几十年后的玻璃窗

外面狂风大作

这个城市一直

不缺少大风

车厢里

我读着那本黑封面的书

在书里

他带着唯一的毛巾和牙缸牙刷

回来了

城市里唯一的住处

不是他自己的

是多年不见的朋友的

那一刻有人哭了出来

仿佛就是你和你的爱人

久别重逢

他回来了

刚好房子开着灯

刚好朋友们都在

刚好几十年后的今天

我也是一个倚门人

窗外大风呼号

那个人

回来了

正午大海上的一只冠麻鸭

这是西部高原

石头裸露出淡红色

那不是诗人所说的

时间的血液

在缓缓凝滞

那时夏天

刚刚到来

绿色植物越来越多

我们只认识那些蔬菜

有人弯下腰去

给那些菜苗浇水

那是阳光直射的正午

这最符合我们的认知

越是炎热的时刻越该有人

在土地上劳作

他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高原上的风慢慢鼓荡起来

那个人的衣襟总是被风吹起

阳光和风都在那个人身上

他一直背对着我们

起身俯身

多像是正午大海上的一只冠麻鸭

不会游泳的人也抵达了河岸

一个人从河的这岸

游到了河的另一岸

没有水流声,也没有

拍打水的声音

一切都悄无声息

回头看看对岸

仿佛刚刚离开了一个尘世

这里没有树木

没有石头

没有房屋

只有这条安静的河岸

这一切

似乎是在梦里发生的

只为了验证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也抵达了河的对岸

清霜屋顶

几分钟前

那里是一群鸽子

远远看去

雪白一片

只是偶尔转身

或短暂起飞

那些灰黑色的尾羽才展现出来

更多的时候

它们在下午的阴影里

那些白蜡树

叶片早已落光

声音也被带走了

它们咕咕地叫着

仿佛喉管里塞着小石子

或者一小把棉絮

红色的爪子贴着瓦上的清霜

它们什么时候踱出笼子

又是什么时候飞回去的

我们并不知晓

松针燃烧起来

当年

她躺在手术台上

差一点就死了

医生打开她的胸腔

里面全是血块

他们能做的

就是再次

把皮肉缝合起来

她还年轻

有时在黄昏里发呆

刚好爱穿红衣服

山中多雾

她越來越爱拍照

偶尔会划着铁锈色的小船外出

偶尔也会坐下来

点燃那些松针

火焰中的面孔寂然不动

托着下巴和

黄昏一起

转身到另一个不可知的尘世

山中湖泊

人们一次次来到山中

似乎为了过一种真正的生活

斜坡在缓缓抬升

这是生活的另一面

蓝花楹开着不大不小的花朵

偶尔有人从树下经过

看不出是本地人还是异乡人

他们大多

穿着灰色或黑色的衣服

高原湖泊在不远处

白天里闪着耀眼的光

那时大风吹着

山间草木来回抖动

我们只看到

白天的湖泊

只有风

把湖水的气息一丝丝吹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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