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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诗》中的文化甲虫及其意象浅析

2020-09-10王与琳任国栋

教育教学论坛 2020年33期
关键词:全唐诗甲虫文化内涵

王与琳 任国栋

[摘 要]文化昆虫学(Cultural Entomology)是研究昆虫在人类实践中给予其精神和灵魂滋养的科学,它由包括文化甲虫在内的多个昆虫学分支组成。昆虫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特色组成部分,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伴随汉文化而成长,伴随中华文明而兴旺。甲虫文化是文化昆虫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是人类在与甲虫社会的密切交往中产生的精神文化。唐代是我国历史上诗歌极为昌盛的朝代,产生了大量昆虫文化,其中甲虫文化是其文苑中标价浓浓的一笔。该文对《全唐诗》中昆虫诗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整理,并针对其中的甲虫诗作了系统的梳理,追溯了唐代社会的变迁中甲虫诗作的发展情况和唐代甲虫诗作所蕴藏的丰富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全唐诗;昆虫;甲虫;文化内涵

[基金项目]2016—2019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严酷的青藏高原为何蕴藏丰富的拟步甲种类?—基于裂变选择理论和岛屿生物进化理论的分析解释”(31572309)

[作者简介]王与琳(1993—),女,河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昆虫分类学;任国栋(1955—),男,河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昆虫系统进化与多样性研究。

[中图分类号] Q96;I207.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9324(2020)33-0106-06 [收稿日期] 2020-01-10

前言

甲虫是地球自然生态环境进化最为成功的巨大昆虫类群,已知种数超过40万,约占六足动物亚门(Hexapoda)已知物种总数的38.0%以上。甲虫因其体壁坚硬、前翅特化为保护后翅的铠甲而得名。“甲”是天罡地支之首,具有坚强刚毅品格和生命力旺盛之意,自古受到文人墨客推崇,至今深受世界各地普遍喜爱,形成了源远流长的“甲虫学”(Coleopterology)或文化甲虫学(Culture Eoleopterology),即研究甲虫在人类实践中给予其精神和灵魂滋养的科学,构成了文化昆虫学(Cultural Entomology)的一个重要分支。甲虫学及其文化昆虫学属于人类智慧追求美感、提升艺术修养的领域,是一个独特的、具有文理交叉性质的新兴学科。

随着对甲虫研究逐渐走进人们的文化世界,文化甲虫的深蕴也不仅是观看欣赏的浅层了解,深入挖掘文化甲虫成为推进甲虫研究的新途径,也为中国文化自信增添新的笔墨。为此,文化甲虫学对于发掘和提升甲虫对人类的教育价值十分重要。本文以唐诗为考察对象,旨在将甲虫这一为大众熟见却不熟知的昆虫资源从浩瀚的文学海洋中挖掘出来,揉入诗歌或淡或浓的情怀画意中,进而提炼唐诗中的文化甲虫所蕴含的特有意象。从《全唐诗》中全面整理出现昆虫的诗作,通过数据比较发现甲虫文化比重偏低并分析其原因,同时统计《全唐诗》中出现昆虫的诗作数据,也为文化昆虫学的研究铺垫基础。

唐代是中国诗意发展的顶峰时期,初、盛唐时期出现甲虫的诗数量不多,中、晚唐时期出现甲虫的诗数量骤增。整理这些诗作,不仅能梳理出唐代不同时期的文化甲虫变化,而且为文化甲虫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详实的资料数据。本文分别对《全唐诗》甲虫意象中的“萤”意象和“蠹”意象作了较深入的探讨,从美学、害虫防治、饮食文化等方面入手,进一步丰富唐诗的蕴含,充实文化甲虫学的韵味。

一、《全唐诗》中的甲虫文化地位

甲虫是目前生物界物种数量最多的一类,仅我国记录的种数已超过2.0万种。它们的体型从小到中大型,前翅变为角质,用于保护后翅称之为鞘翅(Elytra),就像刀鞘保护刀刃一样。甲虫一生经历卵、幼虫、蛹、成虫4个虫态,幼虫寡足型或无足型。《全唐诗》电子版中关于甲虫的查找结果,既有同一性也有差异性。差异性表现在唐代诗人对昆虫知识的缺乏、古今昆虫种类的区别、昆虫名称的不同、诗人感性的文学素养等方面。

本文研究的是彭定求等(1986)出版的《全唐诗》,共计49403首诗,1055则句(见附表1),涉及唐代诗人2576位(不计神鬼怪等)。其中,涉及昆虫的诗共有3250首,占诗数总量的6.6%,隶属于13个目25个类(诗中的蜘蛛和虫类较为模糊,未完全计数)。所涉及的昆虫诗作中,按昆虫纲目级阶元的划分统计,其比重由高到低依次为:鳞翅目(蛾蝶)24.2%>半翅目(蝽、蝉)20.8%>鞘翅目(甲虫)11.5%>直翅目(蟋蟀、螽斯、蝗虫、蝼蛄)10.1%>膜翅目(蜜蜂、蚁)7.1%>双翅目(蚊、蝇、虻、蚋)5.2%>虱目(虱子)1.2%>蜻蜓目(豆娘、蜻、蜓)1.0%>蜉蝣目0.8%>蚤目>0.4%>螳螂目0.2%=蜚蠊目0.2%>脈翅目0.1%。

《全唐诗》涉及甲虫的诗作共计374首,广泛提及“蠹”“萤”诗370首,占比98.9%。作者对诗人笔下高度集中的这两类甲虫进了重点关注。经统计,提及“萤”的诗作260首(占69.5%),出自112位诗人之手;提及“蠹”的诗作110首(占29.4%),出自49位诗人之手。这两类诗作约占唐诗中涉及昆虫诗总数的11.45%,但这个与种类繁多、数量庞大的甲虫在昆虫纲中所占比例大相径庭。通过查阅资料推测,这种差异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甲虫虽然遍布于地球各个角落,但大多数生活在角落里,在科技不发达,对昆虫少有研究的中国古代,诗人对甲虫的了解较少,从而感悟不足;二是中国传统文化秉承“中庸之道”,诗人们在文学中也更多的赞美了蝴蝶、蚕、蝉这类纤弱的昆虫,对背披鞘翅的甲虫关注度却很低。而古代西方文化崇尚甲虫,认为外翅坚硬、生命力旺盛的甲虫是力量的象征。这导致了中国古代文学中涉及甲虫的文化远远不及西方世界,在《全唐诗》昆虫文化中,甲虫文化虽然占有一席之地,与其本身存在的数量却远远不相匹配。

《全唐诗》的甲虫诗作中出现最多的是“萤”,泛指萤火虫,原来是独立的花萤总科(Cantharoidea),现在置于叩甲总科(叩头虫)之下。在生态环境优越的古代,大部分地方都可见到这类甲虫的“身影”。它们最大的特点是自带光源,能够发出一种叫做冷光的生物电,不光是成虫,卵、幼虫,以及蛹都能发光。没有电灯的时代,夜色笼罩时,昼伏夜出的萤火虫仿佛从天而降的繁星。古代先民为此喜出望外乃至心生敬畏,文人墨客更是为此怦然心动,提笔赞美,故提及萤的诗自然就比较多。甲虫诗作中出现第二多是的“蠹”,它从现代昆虫学角度可释义为甲虫,而在古代具体所指哪类昆虫,还有待商榷。最为常见的就数书中之“蠹”,文人墨客自然喜爱书籍,就难免会与蠹虫于书籍中相见,从而产生一种“蠹”与书融为一体的情愫。这里的蠹虫可能指嗜食书卷的书虱,属于衣鱼目(Zygentoma);也可能指钻蛀林木的蛀虫,大多属于鞘翅目。

由此可见,《全唐诗》中甲虫文化相对比较冗杂,不及鳞翅目、半翅目、直翅目的更为丰富,而且这一文化涉及的甲虫种类比较单一,与现在的鞘翅目种类比较,差异明显。

二、全唐诗中文化甲虫的数据分析

《全唐诗》是唐诗的总汇,尽管涉及的甲虫诗作相对较少,但其文化内涵得到了升华。随着唐王朝的命运变化,诗人笔下的甲虫诗作也不断地发生变化。本文从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个时期,梳理了《全唐诗》里提及“萤”与“蠹”的诗作。

《全唐诗》与“萤”、“蠹”相关的370首诗作中,19首为专咏甲虫的诗作。参与甲虫诗作创作的诗人共有132位(不计时代不详的诗人,即无法查阅其生平的诗人),其中包括一些著名的诗人,如元稹、白居易、杜甫等。初唐时期有18位诗人创作了25首甲虫诗作,盛唐则有17位46首,中唐46位156首,晚唐51位143首(见附表2)。分析这一渐变过程可知,中唐甲虫诗作数目均多于初唐加盛唐之和,到了晚期则与中期基本持平。在诗作数量上略微呈上升态势,所以说唐代甲虫诗作的创作得到一定的发展,到了中晚期发展更为成熟和稳定。

在初唐时期的25首诗中,涉及“蠹”字的仅有4首,其余21首均涉及“萤”。专题咏萤诗5首,分别为郭震的《萤》、李百药的《咏萤火示情人》、骆宾王的《秋晨同淄川毛司马秋九咏·秋萤》、于季子的《咏萤》和虞世南的《咏萤》。参与创作甲虫诗作的18位诗人中,作品最多的诗人是沈佺期,3首诗全部涉及“萤”。

在盛唐时期的46首诗中,12首涉及“蠹”,其余34首均涉及“萤”。专题咏萤诗2首,都出自“诗圣”杜甫之手,分别为《见萤火》和《萤火》。在创作甲虫诗作的17位诗人中,作品最多的诗人也是杜甫,赋诗12首,其中11首涉及“萤”,仅1首涉及“蠹”。另一位创作甲虫诗较多的诗人为“诗仙”李白,赋诗6首,3首涉及“萤”,3首涉及“蠹”。

在中唐时期的156首诗中,53首涉及“蠹”,103首涉及“萤”。这一时期涉及甲虫的诗作较多,但是专题咏甲虫的诗作并不多,只有李嘉祐的《咏萤》和韦应物的《玩萤火》《夜对流萤作》。创作甲虫诗的诗人增多,而且创作数量也增多,白居易、元稹、李贺涉及甲虫的诗多达十余首,为中唐诗作中的甲虫文化增添了浓墨华彩。中唐参与创作甲虫诗的诗人们,不仅涉及唐宗室后裔如李贺,而且有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的薛涛,其诗作“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用古代女性的感性写出“萤”在“月”面前渺小却生动唯美。

在晚唐时期的143首诗中,41首诗涉及“蠹”,102首诗涉及“萤”。这一时期创作的萤诗增多,专题咏甲虫的诗作也明显多于前三个时期。专题咏萤诗多达9首,而且出现了《全唐诗》中唯一一首咏蠹诗,它们分别为:处默的《萤》、陆龟蒙的《萤诗》、罗邺的《萤二首》、罗隐的《萤》、齐己的《萤》和《蠹》、司马扎的《感萤》、唐彦谦的《萤》、徐夤的《萤》、周繇《咏萤》。创作甲虫诗作较多的诗人有皮日休、李商隐、陆龟蒙、许浑等。

三、全唐诗中有关甲虫的意象分析

“意象”作为艺术语言符号一种,是诗歌生命的细胞,是诗人情感的载体,也是中国诗歌最具民族特色的美学品格之一。它积淀了深厚、丰富的民族文化心理,因此要探讨《全唐诗》中文化甲虫的审美特征和文化品格,须从“意象”切入。甲虫作为诗人吟咏的对象,标志着它独特的文化内涵,从这方面讲,对唐诗甲虫意象进行探讨有其特殊的价值。

(一)萤与萤意象

萤火虫是一类美丽而神秘的鞘翅目昆虫。诗人虞世南在《咏萤》中写道:“的历流光小,飘飖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形象地描绘了萤火虫的形态和行为学特征。萤火虫属于昆虫纲鞘翅目萤科(Lampyridae),颜面平淡无奇,但腹部演化形成了六足动物中其他昆虫所没有的特有器官—发光器,为其黑夜中联系同类和寻找伴侣点燃光明。

萤火虫能够利用自产的生物电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在生态良好、没有电能的唐代,这一特性激发了满怀情愫的诗人们创作的灵感,催生出一篇篇闪烁着文化成果的诗作。萤意象在中国文化中有着较為丰富的内涵,它的灵动映衬诗人的寂寞,它的一明一暗成为黑暗中的光辉,诗人写萤不仅仅描述其生物特性,更在不断地拓展它的历史、文化甚至是人格上的意义。

然而,如今生态环境受现代化高速发展的极大破坏。萤火虫作为生态指标生物之一,它生长在湿润、洁净的环境,对各种污染非常敏感,尤其是水污染和光污染。因此,萤火虫的数量和种类在急剧下降,萤文化也随着萤火虫的逐渐消失而暗淡下去,可见随着各种自然环境生物物种多样性的丧失,直接导致人类文化的衰减。为了保护这些身披硬壳的发荧光的小甲虫,欣赏萤意象,丰富萤文化,是发展甲虫文化的需要,也是中国文化繁荣的迫切。

1.小小的昆虫,大大的能量。在虞世南的《咏萤》中写道:“的历流光小,飘飖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这首诗前两句形象地描述了萤火虫的形态和行为学特征。萤是一星鲜明(“的历”)的小光点,小翅膀扑腾扑腾,伴着晚风、带着希望,在夜空自由飞翔,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努力。茫茫黑夜中,萤并不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反而与天空中的星星谈心,与山间的溪流逗留,执着地实现自己的生存价值,为改变这悠悠黑夜竞献一份光芒。作者借物喻人,通过写萤表现自己的人生态度,不在乎这世界如何变化,尽管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这首关于萤火虫诗作的精彩文笔浓缩在“流光小”“弱翅轻”“无人识”和“暗中明”的字句中。

又如郭震的诗《萤》所云:“秋风凛凛月依依,飞过高梧影里时。暗处若教同众类,世间争得有人知。”

诗人前两句写景,秋风萧瑟中,明月依稀悬挂夜空,萤火虫飞入了梧桐树丛。后两句则感悟,高高的梧桐林里,萤火虫不畏黑暗,勇于实现自我,与其他昆虫相比,得到了世人的赞美,从中看出它的自信。通过萤火虫这一品质,诗人寄托了自己对于人生的思考,要像萤火虫一样敢于划破黑暗,才能为世所知,为世所用,发挥自己独特的价值。

2.寒夜中跳舞的精灵。萤火虫经过自然选择形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性,成虫喜在晴天、高温、无风的夜晚活动,白天栖息于在阴凉处。在夏夜中闪烁荧光,实际是萤火虫的一种求偶行为。雄萤为了能够寻找到异性伴侣,会先发出有节奏的闪光信号,在附近草叢栖息的雌萤随后发出应答信号,则表示接受对方。此时,雄萤就会高兴地飞向雌萤,结为1对幸福的伴侣。古人或许不了解萤火虫的这一生物学特性,但对于美的感受却跨越了时空,产生了交流。例如杜牧脍炙人口的《秋夕》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烛光,月光,屏风,一个天真未凿的少女,用罗纱小扇扑打着那飞舞的萤火虫;在这清凉如水的夜色中,她扑累了,就坐在洁白的台阶上,仰望那隔着一道天河的牛郎星与织女星。诗中的童真少女,在月色下仰望星空,是在哀怨着相思之人,还是在期望着美好爱情?诗人在这儿提到流萤与牛郎织女,不正是蕴涵着萤火虫在夜间寻找爱情吗?

又如杜甫的《见萤火》所云:“巫山秋夜萤火飞,帘疏巧入坐人衣。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边星宿稀。却绕井阑添个个,偶经花蕊弄辉辉。沧江白发愁看汝,来岁如今归未归。”诗人用十分细腻传神的笔触描写了秋夜中的萤火虫。萤火虫尾部的光辉明灭不定,绕着井沿、花蕊飞动,似在故意作弄光辉。诗人注视着这生动活泼的萤火虫,却突然发出感慨不知明年现在是否已回到故乡。诗人是在听到安史之乱即将平息的消息后,看着巫山秋夜的点点萤光就像看到了家乡思念的人一般,深夜中,升起了微茫的希望。这儿的萤火虫是寒夜中舞动的精灵,也是无处不在的乡愁。

3.秋天愁绪诗中的信使。秋天是萤火虫成虫最多的时期,所以在古代,秋天被认为随萤火虫出现而开始的。“一点新萤报秋信,不知何处是菩提”(贾岛《夏夜登南楼》),便是写出萤火虫常被作为秋天的信使。这种意象,在许多诗人笔下都有体现,例如李峤的《秋山望月酬李骑曹》中“寒催数雁过,风送一萤来。独轸离居恨,遥想故人怀。”秋天的悲凉与阴静里,大雁南飞,萤火虫翻飞,与诗人满怀的愁绪相衬,渲染了孤寂的诗人对故人的思念之情。这儿的萤雁组合,形成了浓重的秋凉之感。杜甫的《舍弟观归蓝田迎新妇,送示两篇》中“即今萤已乱,好与雁同来”,也用萤雁组合营造了秋天到来的愁绪。又如韦应物的《玩萤火》“时节变衰草,物色近新秋。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诗中,“新秋”点出秋天来临,萤火虫随之到来。秋夜,诗人看着萤火虫在竹间飞来飞去,油然而生一种“时节变衰草”的感叹。这只体型微小、光艳微弱的小虫子,不仅给古人带来了秋天,也给诗人们带来了满腔愁绪。

4.幽幽小虫,冷冷微光。烛至萤光灭,荷枯雨滴闻。与太阳和电灯发的光相比较,萤火虫诗意的发光大不相同,它发的是“冷光”,热量微乎其微。扁甲萤算得上是发光最亮的萤火虫,据科学考证,38只扁甲萤发的光相当于一支蜡烛的光,但每次发光所含的热量仅是烛光的1/400000。唐诗中,诗人们捕获到了萤火虫的这一特性,例如,一代帝王李世民的《秋日斅庾信体》中“岭衔宵月桂,珠穿晓露丛。蝉啼觉树冷,萤火不温风。”山岭的月亮,草丛的露珠,树上的鸣蝉,以及没有温度的萤火虫之光,这些凄凉的景物使诗人更觉秋日料峭,思绪绵长。

又如《城南联句》中的“露萤不自暖,冻蝶尚思轻”,萤火虫幽幽的冷光,不足以温暖冰冷的蝶儿。以及处默的《萤》中写到“熠熠与娟娟,池塘竹树边。乱飞如拽火,成聚却无烟。”诗中用两个叠词来展示萤火虫在池边竹林里款款而飞的灵动,它们调皮乱飞时就像摇曳的火苗,聚在一起却没有一点烟,天空的丝丝小雨根本就浇不灭这点点荧光,轻风一吹反而显得更加明亮而清晰。

(二)蠹与蠹意象

与夜之精灵“萤”美轮美奂的意象相比,“蠹”在诗作中的释义就不甚明朗。“蠹”最常见的释义即指“蛀蚀器物的虫子”,从昆虫分类学角度,通常是指钻蛀性甲虫,如天牛、象鼻虫、粉蠹、窃蠹、小蠹类的幼虫。然而,古代人们在诗作中提及的“蠹”共有三层含义:其一指最常见的“蠹鱼”,在现代昆虫学中属于缨翅目衣鱼科(Lepismatidae),该虫仰食衣服和书卷,给喜欢读书的诗人们带来了许多烦恼的同时,也启发了创作的灵感;其二指带“蠹”的鳞虫,可能是鳞翅目昆虫的幼虫,例如木蠹蛾科;其三可能指“桂蠹”,即半翅目胶蚧科的中华紫胶虫。我们认为,古人笔下的“蠹虫”,可能更多的指鞘翅目的小蠹科,人们一般称其为蛀虫,或木蠹虫,也有可能是指长蠹科、吉丁虫科及天牛科。它们更倾向于危害家具,在书架、衣柜及房屋木质建材中常见。

无论现代释义中“蠹”的种类有多少,唐诗中诗人眼中的“蠹”,往往是一种不怎么受欢迎的小昆虫,它会蛀食木头、衣服与书籍,是许多人的心头大患。由此,也引出了“蠹”的其他释义,体型小小的蠹,破坏力却很强,诗人们常用来比喻祸害国民的人和事或者作为动词具有了损害的意味。例如,剥削人民的贪官污吏叫做“民蠹”“禄蠹”“贪官蠹役”等等。本文将“蠹”立足于甲虫文化之上,进行一个广义意象的赏析。

1.书味虫生,与诗人惺惺相惜(缨翅目衣鱼科)。蠹鱼,也称衣鱼,是衣鱼类昆虫的统称,一类较原始的无翅小型昆虫,全世界约有100多种,畏光,生活于室内衣服、纸张、书画、浆糊、谷物,以及橱柜等日用杂物间。在中国的第一本字典《尔雅》里记载着:蠹就是蟫(yin),也叫白鱼,后来有人称蠹为衣鱼、蠹鱼等。也许是因它身披银白色的细麟,形状像鱼,故得“蠹鱼”之名。

书味人生蠹鱼情,以蠢鱼类比书生的例子在诗作中比较常见,例如皮日休的《读书》中“案头见蠹鱼,犹胜凡俦侣”。诗人每日在案头看见吃书的蠹鱼,胜过见到几个凡世朋友,通过这种比较,表达出自己对读书的喜爱。诗中的蠹鱼成了诗人眼中可以一起读书的朋友,吃书之义也升华为将知识“吃下去”的意境。

又如白居易《伤唐衢》诗其二有句云:“今日开箧看,蠹鱼损文字。”点出蠹鱼吃书习性,箧中的木刻线装书久不拿出来翻看,便会生蠹,是为诗人久不读书,衬托出诗人对唐衢的惺惺相惜之情。是为蠹鱼,就如韩愈的“岂殊蠹书虫,生死文字间”,浮沉书籍之内,生死文字之间,这不正是诗人们的投影?

2.反映贪官的蠹吏,国贼的巨蠹。“蠹”不但蛀书籍,还要蛀裘革、蛀衣物、蛀木器等,根本上属于仓储物害虫,现代将其引伸至城市害虫。故而有“蠹,蛀虫,这里用来比喻侵耗财物的胥吏”之释义,在李白的《赠从孙义兴宰铭》就有“蠹政除害马,倾巢有归禽”,詩人赞扬从孙铭上任后,清除害马,铲除害民的政令,归禽回巢,人民返回故乡,妇孺相邻都夹道欢迎他。诗人因此称赞他为“历职吾所闻,称贤尔为最。”

蠹虫虽小,却是毁坏林木的屠夫。正如唐朝晚期著名诗僧齐己的《蠹》:“蠹不自蠹,而蠹于木。蠹极木心,以丰尔腹。偶或成之,胡为勖人。人而不真,繇尔乱神。蠹兮蠹兮,何全其生。无托尔形,霜松雪柽。”

这首诗以树中的蛀虫会把树蛀空,比喻贪官污吏也会把自己的国家给蛀毁了。在自然界,能够将活立木蠹死的恐怕就是天牛这类经济意义重要的甲虫了。小小的蠹虫,能慢慢的将庞大的树木蠹死,那么,国家会不会被那些“蠹虫”所腐蚀垮呢?地球会不会被某些“蠹虫”所侵蚀掉呢?这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仍然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在陆龟蒙的《奉酬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中,“耕父蠹齐民,农夫思旱魃”直斥蠹暗蚀阴蛀之罪。“州民言刺史,蠹物甚于蝗”,曹邺在《奉命齐州推事毕寄本府尚书》中,甚而将蠹虫与蝗虫作比较,显示出“蠹”对民对国的严重危害。

3.以蠹喻埋头死啃书本的书生(缨翅目衣鱼科)。读书人跟蠹鱼都在吃书,因而诗人们常会用“蠹”表达一生读书,勤学到老的美意,但另一层含义是蛀蚀书籍的蠹鱼,吞噬书籍,然后又被虚无的时间吃掉,从而比喻那些读书不领会书中意旨,一味读死书、死读书的书呆子。例如,李华的《杂诗六首》中有“求名不考实,文弊反成蠹”,句中的“蠹”也指埋首诗书之中,于世事无补的读书人。又如李中的《赠海上书记张济员外》所写“剑有尘埃书有蠹,昔年心事共谁论”,蠹食书而不化,不能与诗人产生共鸣,仅仅是个啃书之虫。读书要能入能出,书是死的,但要读活。

正如诗人李贺写下的《秋来》:“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诗人在卒前整理自己的诗稿,疑其不能传世,有感而作。秋夜中,面对衰灯,耳听寒虫苦吟,诗人感慨万端,我们仿佛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己写下的这些呕心呖血的诗篇,又有谁来赏识而不致让蠹鱼白白地蛀蚀成粉末呢?”诗人不仅表达了怀才不遇之情,也表达了对封建科举考试制度的嘲讽,讽刺恰切有味,也很耐人寻味。

又如李商隐的《和刘评事永乐闲居见寄》:“自探典籍忘名利,欹枕时惊落蠹鱼。”诗人写自己忘却名利,日日依枕读书读书自乐,常常见书页里掉落下蠹虫。实则借友人升迁衬托自己不被重视的难言之隐,而掉落出的蠹虫全然不明白诗人闲居时仍不忘国事之情,一味的埋头吃书。在现代社会,也常常把沉于书本,不关心周围事物的人称之为“书虫”,把死读书、不明事理的人称为“糊涂虫”等。

4.美味佳肴的蠹虫。“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食虫不仅是现代人“嘴刁”的时尚,早在古代,人们就已经食用昆虫,唐诗中的蠹文化中就提及了食蠹。徐铉的《送史馆高员外使岭南》中写道“桂蠹晨餐罢,贪泉访古初”,桂蠹是一种食桂树的小虫,唐诗中所指的桂蠹可能属于钻蛀性害虫星天牛类或桑天牛类中的一种,期幼虫是我国南方民间普遍喜食的高级食材。据唐颜师古云:“此虫食桂,故味辛,而渍之以蜜食之也。”说的是用蜜浸泡调拌后再吃,犹如蜜饯。古代桂蠹作为贡物进献皇室,被上层统治者享用,并非平民所能食用的到,故在唐诗中,虽然有所提及食蠹,但涉及较少。如今,在西南地区,某些种类的桂蠹仍然是当地民众喜爱的昆虫食品,如云南普洱就保留着食用褐天牛的习惯。

四、《全唐诗》中的其他甲虫

《全唐诗》中涉及甲虫的诗作多达374首,其中370首提及“蠹”和“萤”,余下4首分别提及到了叩甲(=叩头虫)、蝤蛴、蜣螂、金龟。具体诗作如下:

卢延让的“树上咨诹批颊鸟,窗间壁驳叩头虫。”这首诗的原文已不可查,提到叩头虫的本意也不清楚。仅从此句来看,只当写景来解。冬夜漫长,落寂无事,诗人望着窗外朦胧的树影,期望着早日有催明鸟的鸣唱,窗棂间,斑驳的墙上,偶尔有叩头虫出现,给寂寞的冬夜带来一点生气。

和凝的《采桑子》中“蝤蛴领上诃梨子,绣带双垂”。“蝤蛴”在《诗经动物释诂》中,被认为是鞘翅目天牛科的昆虫,古人有将其误认为是蛴螬(金龟子幼虫),《尔雅》等书辩之甚清。蛴螬是粪土中虫,蝤蛴是指木蠹虫。木蠹虫是天牛的幼虫,常见的成虫有星天牛、云斑天牛和褐天牛等。这是一首闺情词,写了一个天真少女的形象。蝤蛴作为天牛的幼虫,身体洁白光滑,有玉石般的光泽。古文中经常借以比喻妇女的衣领之美。

权龙褒的《秋日述怀》中“饱食房里侧,家粪集野螂”。这首诗诗作水平并不高,是《全唐诗》中仅有的提及蜣螂的一首。蜣螂又名蛣蜣、转丸、弄丸、大将军等,始载于《神农本草经》,现代昆虫学中可能是金龟科、粪金龟科类甲虫。古代记载蜣螂多提及它破瘀攻毒的药效,另外,蜣螂以各种动物的粪便为食,被称为“自然界的清道夫”。

徐夤的《题福州天王阁》中“绝境宜栖独角仙,金张到此亦忘还”。这是诗人游览乌石山新阁的题咏。诗人即兴而作,用流畅而精美的诗句,把佛阁的地势和筑构的特色,描绘如画。诗中提到“独角仙”,是借称天王阁的檐角。在昆虫学中,独角仙即为双叉犀金龟,属犀金龟类甲虫,又称兜虫。因其拥有一只显著威武的犄角而得名“独角仙”,体型比其他类甲虫大而威猛。在我国一些地方较为常见,数量多,可危害森林。

五、结语

灿烂辉煌的汉文化是中华民族文明昌盛、实现伟大复兴并屹立世界民族之林的无穷力量,它源自历代先人亲近自然、认识自然的不断实践、汲取、总结和勇于创造。从汉字偏旁部首及其成字成词中可以看出,许多是前人在向大自然学习中获得和丰富发展的。从历代文人墨客和宫廷达人笔下提及的昆虫诗句可以看出,他们观察自然惟妙惟肖,眼界高远之时不忘思考细腻,意境磅礴之时下笔细微,透过场景看意象,通过小虫露情感,心中有小虫,诗作展大略。笔者作为一个生物学工作者,关注文化生物学,尤其是文化昆虫学,既是兴趣所致,也是责任所迫。因为正如习总书记所说“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为高校生物学工作者,在教书和育人、科学研究、服务社会和传承文化的四大学责任中,如何利用专业所学继承和发展生物文化,如何使前人文学作品中“隐姓埋名”的昆虫诗句见诸社会,发出光芒,形成砥砺前行的文化力量。

中华昆虫文化是汉文化的特色组成部分,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伴随汉文化而成长,伴随中华文明而兴旺。挖掘古文学作品中的文化昆虫资源是作者兴趣所致,丰富和发展中华文化昆虫学更是责无旁贷。

本文将文化昆虫学局限在研究較为贫乏的甲虫受专业知识、研究积累和文学修养所限。选择涵盖唐诗较全面的《全唐诗》为资源库,权作对我国昆虫文化和文化甲虫的一点推动,文中较多原作引用,可留作继续研究,但文中谬误遗漏在所难免,且做为理科方面的工作者,对唐诗中的失误还需各方指正,以匡不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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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Brief Analysis of Cultural Beetles and Its Image in Poems of the Tang Dynasty

WANG Yu-lin, REN Guo-dong

(College of Life Sciences/Animal Systems and Applied Laboratory,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2, China)

Abstract: Cultural entomology is the science of studying how insects nourish human's spirit and soul in human practice. It consists of several insect branches, including cultural beetles. Cultural entomology is a characteristic part of Chinese culture and has strong vitality. The beetle culture, the spiritual culture produced by man in close contact with the beetles, is an important branch of cultural entomology. In the history of our country,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has produced a lot of insect culture, among which the beetle culture is a strong one. In this paper, the insect poems in Poems of the Tang Dynasty are sorted out. In addition, the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beetle poems in the social changes of Tang Dynasty are studied.

Key words: Poems of the Tang Dynasty; insects; beetle; cultural connot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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