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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的记忆

2020-09-02周长春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8期
关键词:走马灯瓦房农活

周长春

二姐比我大九岁。

大姐出嫁早,分家后,每到农忙,我和几个姐姐到大姐家帮忙。大姐家的田地很分散,离家较远,收割小麦和水稻都是件很费力的事。干农活儿时,二姐总是充当一个整劳力。

我大抗美援朝复员后,因为肺结核,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干重体力活儿;我妈在生我大姐后落下了月子病,有支气管哮喘。由于其他几个姐姐岁数也不大,家中的农活儿主要由我二姐来承担,周边的人都说周家多亏了二丫头,不然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那时,我家有七个人的山地,六個人的水田,干不完的农活儿像时间一样向前延伸,农民总不会有清闲的日子。地里,割完了小麦,又要种花生,扦插山芋,播上棉花、玉米、芝麻和黄豆,一茬茬庄稼种上之后还要经过施肥、锄草和收获,全靠人力;田里,虽说比地里活儿要单纯些,可一年两季的水稻,也让人忙得够呛。

家中的大活儿如犁田和犁地都由我大姐夫来帮忙,剩下的农活儿,由二姐拿主张、筹划并带领家中几个姐姐干。

有一次,就为了每斤麦子多卖二分钱,二姐硬是把九十多斤的麦子挑到近四十里远的地方去卖,她才十九岁呀!

二姐最喜欢孩子,大姐的儿子出世后,基本放在我家,她给外甥缝了一个花肚兜,面子是个大红牡丹花,里子是老白布,她又想用丝线在肚兜上绣上字,只好向三姐学写“小朋友”三个字,学会后,她把这三个字用铅笔誊写到布面上,三个字呈扇形分开,字写得很周正,完全看不出依葫芦画瓢的样子。晚上,在昏黄的油灯下,她一边轻声地哼唱着广播里学来的歌,一边绣着字,从没有忧愁的样子。

初中考试报名时,我不想报名,一根筋就想留级。老师说,想留级要家长同意才行。我跑回家,家人都在地里割小麦,我又追到地里,十万火急地要我大到学校去,二姐放下手中的镰刀,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问清了缘由后,说:“大,你不要去,老兄(弟弟)不用留级,上次我问过陈老师,老师说他成绩还不错,能考上。”

既然留级无退路,我只好做好复习迎考的准备。考试结束后,我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好像考试结果与我无关。一天下午,二姐从公社卖东西回来,经过我们小学,听人说小学升初中的成绩下来了,可陈老师已回家了,二姐一路打听找到陈老师家。当二姐回到家时已是上灯时分,家人都等她吃晚饭,一进门二姐就高兴地说:“妈,老兄考了126分,班上前几名呢!”那自豪的神情我一生都记得。

我妈从灶台下站起来,将信将疑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刚从陈老师家回来。”二姐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头。我也感到挺意外,觉得自己没花多少功夫,但从此倒增加了不少自信,再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1983年,在二姐的主张下,我家的三间茅草房要翻盖成瓦房了,我大考虑家庭经济压力大,结果只盖了两间瓦房留下两间草房,在几个姐夫的帮助下,瓦房如期落成,我们一家很高兴,亲戚们都说我二姐干了件大事。之后,不知哪一年,我家又加盖了一间瓦房,剩下一间草房做厨房,后来因为草房漏雨最后也拆了,剩下的三间瓦房一直到2017年拆除,重建了四间一层半的楼房。

老房子留给了我太多的记忆,它像一张烙在我心中的一张底片,只要拿出来冲洗一下,又能见到它崭新如初的模样。

秋季的一天,我放学回来,见到二姐的公公在我家,听我妈说是送庚帖来了。我能看出来我妈一脸不高兴,嘴里不断地说:“丫头还小,才二十岁,我们家又缺少劳力。”我大和二姐的公公坐在大桌边,两人都唆着烟,烟头在微暗的房间内,一明一暗地闪着光,很沉闷的样子。

我妈想把我支开,就要我把猪赶出去放放,我用棍子把猪敲起来,猛然发现我家的小狗被猪压死了,我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让我大到外把小狗埋了,并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终,二姐还是在年冬时出嫁了,我是她唯一的老兄,当然要去送亲。按老家风俗,姑娘出嫁时,娘儿俩都是要哭的,我妈哭得很伤心,觉得家里穷,陪给二姐的嫁妆少,二姐在家时太累。二姐伏在我妈的肩头哭得也很伤心,她更担心家里的农活儿……

晚上,我们来到二姐的新家,姐夫家搞得很热闹,吃的是流水席,点的是走马灯。走马灯,我以前还没听说过,更没有看过。其实,走马灯就是一个灯笼,灯内点上蜡烛,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像便不断走动。因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而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很喜庆,动感也很强。

酒席正热闹时,突然,我们头顶的一盏走马灯由于蜡烛偏斜,火焰燃着了走马灯,“呼呼啦啦”一闪,走马灯被烧成了只剩一个空架子,差点把房子都点着了,人们吃饭的兴致大减,小声议论着。

二姐出嫁后,家中的农活儿就压在另外两个姐姐身上,农忙时,我妈总是叹气,嘴里念叨着二姐。一天晚上,我大让我第二天一早就到二姐家去让二姐回来帮忙干点农活儿。二姐离我家有十来里路,都靠步行,一大早,我就动身了,到二姐家时,天刚大亮,二姐已在水库边洗衣服了,见我来了,她站起来,甩去手上的水,“老兄这么早就来了,我马上就洗完了。”她一脸高兴地说。一条小狗跟在她身后,快活地摇着尾巴,嗅嗅我的裤管。

乳白色的雾像牛奶倒在河面上一样,慢慢地流淌开来,最终与水面融为一体,二姐穿着一件鸭蛋绿的褂子,清凌凌的河水漾着她的影子,二姐很美。

当天,由于婆婆不同意,二姐没有和我一起回来,她是第二天一早回来的。中午吃饭时,我发觉二姐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多了难言的忧郁。傍晚,二姐回家时,我妈把她送到村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妈在暗暗地抹眼泪。后来,我在偷听父母深夜的小声谈话中,逐渐得知二姐结婚后过得并不快乐,家庭的琐事和纷扰像绳索一样捆着她。

再后来,我听我妈说,二姐分家了,分了不少债务,但她很开心,说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她准备捉一个猪娃,多种一些粮食,几年内就翻身了,可美好的生活憧憬她却没有等来。

深秋的一天中午,我从中学放学回来,邻村的一个妇女告诉我,你二姐不行了!

遭受这样的变故之后,因为心里始终放不下二姐,我妈孱弱的身体像快要熬干的油灯里的火焰,越来越弱。

我渐渐大了,高中、大学、工作、结婚生子。我一直没忘二姐,每年除夕和清明在父母的坟边总要给她烧些纸钱。

清明节快到了。今年,孩子一直在家,在妻子的提议下,我终于下了决心去二姐的坟头看看,给她烧些纸钱。我开车来到一处商店,买了些纸钱和鞭炮,一方面也是打听二姐坟的位置。店主是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我一提到我二姐的名字,她就说:“你二姐是个修养很好、很贤惠的人,她还教过我打毛线呢!”说完,她叹了口气。

我们来到二姐的坟前,冰冷的石碑上刻着二姐的名字和生卒年份(1962-1984)。二十二岁,对很多女孩子来说还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命运的无常让她在花样的年华中悄然无声地消失。

三十六年了。

返回的途中雨下得很大,很大…

责任编辑: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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