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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墓壁画中的女性:在礼教与风尚之间

2020-08-27张锐曹颖发自西安

南方周末 2020-08-27
关键词:陕西历史博物馆壁画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 曹颖 发自西安

《九宫女图》是陕西省乾县唐永泰公主李仙蕙墓前室东壁南侧出土的画,画中人物为九位风姿绰约、身材婀娜的宫女,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

陕西历史博物馆供图

梁淑怡━插画的蒙娜丽莎﹄等。﹃东方的维纳斯﹄﹃中国为﹃中国古代第一美女﹄态,面露微笑,常被称赞展现出﹃S﹄形身体姿中心的捧杯少女,整体《九宫女图》中位居画面

《树下仕女图》出土于西安市长安韦曲镇南里王村的唐韦氏墓,壁画中的佳人或团袖而思,或怀抱琵琶,或持扇小憩等。       陕西历史博物馆供图

2002年9月,陕西历史博物馆壁画库开放时间,时任博物馆研究员的申秦雁接待了著名画家吴冠中。

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了约二十座唐代墓葬中揭取下来的数百幅壁画,尤其以章怀太子、懿德太子、永泰公主墓的壁画最负盛名。驻足在懿德太子墓前室西壁揭取下来的《七宫女图》前,吴冠中告诉申秦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著名的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的女子肖像画,在布局、造型、线条上,与这幅《七宫女图》有诸多相似之处,并由此提出大胆猜想: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大量表现的女性形象,是否受到唐代女性绘画的影响?

2010年,申秦雁撰文回忆此事,提及:“以往学者研究中国古代壁画如龟兹壁画、敦煌壁画时,注重的是西方绘画艺术对魏晋南北朝以来中国绘画的影响,那么唐代绘画艺术优美的人体造型和浓郁的人文情怀,是否也对西方艺术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艺术产生过影响呢?”

申秦雁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吴先生是从直观感受出发,后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唐墓壁画中的女性似乎是在挣脱束缚,追求一种人性的解放。”

女性形象在唐墓壁画中尤为耀眼。目前出土的墓室壁画仕女人物有优雅的舞姬、娴静的乐伎、华丽的女官、卑微的侍女等。她们被安排在墓穴主人的灵棺周围,环绕墓主人站立,在象征性的寝室中提供各种日常起居服务,以有“供养”之意。比如,唐墓壁画侍女多有持巾、盆等形象,她们的功能是“具盥栉”,即为墓主人提供清洁的功能。

陕西历史博物馆副馆长程旭是最早开始系统研究唐墓壁画的学者之一。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总结唐墓壁画中女性形象的变化——初唐时,女性形象相对苗条,到盛唐尤其是唐玄宗时期,女性形象相对丰韵,这一特点到了中唐和晚唐时期又弱化了,女性形象不如唐玄宗时期身材那般臃肿。“唐玄宗时期,无论是从出土的陶俑形象,还是壁画形象,都可以感受到那个时期女子的雍容的形象特征。”

墓室壁画的本质功能是服务于墓主人。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于静芳提及:“女性的造型绝大多数都会出现在象征着墓主寝宫的区域,墓室前面的甬道里面也会有一些女性图像,但只是作为装饰的,到了寝宫以后基本上找不到多少男性形象了。”

艺术史家巫鸿认为,唐墓壁画中的“女性空间”此时开始真正独立出来。“虽然墓葬的总体设计和装饰结合了内区和外区的两个性别空间,充满女性形象的内宅最终将成为墓葬的唯一空间和死者在黄泉之下的生活环境。”

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历史系教授张菁,早在1980年代就接触到关于唐代女性的史料,令她吃惊的是,在通常认为的礼教社会中存在过这样一群女性,她们自信、开放、勇敢、美丽。

“她们的衣饰色彩非常鲜艳,用的都是大红、青、翠绿、米黄这样的色彩,服饰多样,化妆方法包括她们的口红、眉毛、发髻的方法都有几十种。”张菁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为什么我如此吃惊,因为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女性形象诞生。”

“唐代的历史坐标”

于静芳会在唐墓壁画出土后,不借助墓志,仅根据唐墓壁画中的女性形象,如人体比例、体貌特征、服饰妆容等,推测出墓主所在的唐朝时间段。

过去研究里,于静芳把64座纪年明确的唐墓壁画女性形象比作一把“标尺”,在这个刻度下,一些佚名唐代女性题材艺术被置于其中。存世的可考的唐画稀缺,传世唐代卷轴画真伪难辨,敦煌唐代壁画以及藏经洞出土纸绢画多数无可考纪年。唐墓壁画大多纪年明确,且残存女性图像的壁画墓从初唐至晚唐年代序列比较完整,已构成体系化的唐代仕女画研究材料。

大量的唐墓壁画中的女性形象因此被“数据化”。于静芳选取了38座不同时期唐墓壁画中的女性形象,发现她们的头身比大多在4.9-8.3之间,而且借助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理论,测量了唐墓壁画中正面站立女性图像肩宽比等——唐太宗早期,“清秀瘦雅”的女子代表了主流审美;太宗后期和高宗时期,高大健硕的女性显然更受欢迎。

体型的审美变化直接影响到女性衣着的变化。于静芳对南方周末记者总结,高大健壮风行时期,壁画中的女性梳高髻或戴高帽,以矮胖为美的时候,衣服横向打上很多的褶子,视觉上看起来会宽一点。她们的半袖刚开始张得很小,被塑造竖直的状态,再慢慢往外拉长。

程旭认为从初唐起女子的服饰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女性服饰,已经相对开放。旧唐书《舆服志》中记载了当时对服饰和场合的一致性有严格的要求,但在壁画中,侍女们戏耍游戏、日常活动,穿的服饰不尽相同。

“唐墓壁画中的女性形象可以作为唐代的历史坐标。”于静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女性对时尚的敏感,大约十年左右就会有很明显的风尚变化,从发型到服饰,女性作为时间标志物的作用比男性要强大得多。”

7世纪末和8世纪初,一种6.5-7.6标准头身比、椭圆脸、酥胸半露、曲线窈窕的女性审美正逐渐发展为当时的主流风格,最有代表性的是706年永泰公主墓与懿德太子墓、711年章怀太子墓中的女性形象——这些裙装侍女穿窄袖衫,胸前系带,体型适中、健美窈窕。这一段时间正是武周到玄宗之前,正是女性政治地位最高的时候。于静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一时期,审美处在向丰腴肥硕发展的过渡期,而且传达出女性偏胖是富贵与地位象征的信号。”

永泰公主墓最负盛名的壁画《九宫女图》中,人物有正面、半侧面、侧背面等多个角度,发髻不一,长裙垂地,手捧酒杯、摇扇、拂尘等,沉思注视、身姿婀娜。其中,有一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的身材修长苗条,整体展现出“S”形身体姿态,并且在一众侍女中露出了微笑,常被称赞是“东方维纳斯”和“中国的蒙娜丽莎”。

“以肥为美”或许是当代对唐代女性形象的误解。在唐朝画家阎立本的作品《步辇图》中,九个宫女有抬辇子的,有打伞盖的,有举扇子的,画中的女性形象称不上肥胖,身材苗条匀称,并非弱不禁风的病态模样。《簪花仕女图》中的女子身形略显丰满,但站立姿态无不娉婷袅娜,轻盈如春风拂柳。

唐朝对女性的审美标准之一,也包括苗条匀称。唐明皇之子肃宗李亨任太子时,因遭李林甫构陷,身处险境,惆怅哀戚以至于头发都白了,终日惶惶。唐明皇得知后,让高力士派人“选民间女子细长洁白者五人,将以赐太子”。

于静芳认为,从这一时期唐墓壁画来看,唐代女性的审美最为健康。这些女性大多有着健美、匀称的体型。“现在看起来,这是最健康和最优美的阶段,只有在男性那种‘变态的眼光中,才会喜欢过胖或者过瘦的女性。作为女子自身的话,一定会去挑那些曲线最优美的胖瘦最合适的状态。”

张菁从1980年代开始陆陆续续看过一些唐代女性形象,包括唐墓壁画、女俑、仕女画等,唐代女性的健康、活力、朝气令她印象深刻。2010年,张菁曾在波士顿机场看到一幅唐代女性图,立感眼前一亮,“唐代女性是可以被不同历史时期、国家、文化的人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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