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省江

村里人到陈德斌家串门，看着房梁上的黑箱子，总是有事没事地问：“那里面是你用过的手枪吧？”每当这个时候，陈德斌眼里放着光，讲述自己当年军营中的生活，最后，总是不忘说一句：“不过这箱子里可不是手枪，现在私藏枪支是违法的，违反国法的事儿咱可不干。”陈德斌在解放前和解放后参加过多次战役，尽管他这样说，一些人还是想象黑箱子里肯定放着一把锃光瓦亮杀敌无数的手枪。

黑箱子本来是用农村的老红漆刷的。陈德斌和翠姑结婚的时候，他把刚刚刷过漆、上了锁的红箱子放在房梁上。翠姑要看，陈德斌不让，翠姑为此三天没理他。隨着时间的推移，红箱子已经变成了黑箱子，陈德斌和翠姑也都老了。翠姑在陈德斌高兴的时候偶尔还会问上一句：“老陈，这箱子里到底放的什么？” 陈德斌总是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秘密，如果我先走了，你取下来就明白了。”

陈德斌会配制一种专治刀伤烧伤的药面儿，他从山上采来草药，经过熬煮晾晒研磨，制成一种黑色粉末。村民们拾柴收麦割伤，或者不小心烧伤烫伤了，向他讨点“黑药面儿”，涂上，没几天就好了。

附近村子一户人家失火，房主手臂大面积烧伤，住院两个月，花了大笔费用，就是治不好。后来出院在家养了一段时间，因为伤口不断流脓，整个手臂粘连到了一块儿。被人介绍到陈德斌家的时候，病人“哎呦哎呦”地叫着，满脸痛苦。陈德斌看了看，在伤口处涂了半瓶香油，让他第二天再来。第二天那人来的时候，粘连处已经化开。陈德斌再给他涂上“黑药面儿”，三天一换药，伤口渐渐不再流脓了，之后结了一层黑痂，黑痂脱落后就痊愈了，前后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类似这样的事儿不少，久而久之，陈德斌在本乡本土成了救死扶伤的名人。

据陈德斌自己说，那“黑药面儿”的配方是战场上的一位苏联老兵给他的，当时那位老兵交代，这个配方，只能用于治病救人，不能公布于众，更不能用于挣钱。陈德斌给人看病坚持不收钱，病人痊愈的时候，送点烟酒或锦旗，这他是收的。

陈德斌只把草药的配方传给了老实本分的三儿子，对于其他人都是保秘的。草药的配方肯定也藏在房梁上的黑箱子里吧？村里人在街头巷尾闲谈时猜测着。

陈德斌救人无数，村里却总有人说他太轴。“这老陈，你说他图啥？守着发家的本领过穷日子。”“他是老脑筋，不开化，如果收钱看病，恐怕早发家了。”

村里人似乎更敬佩村东头的刘本顺，街头巷尾总少不了这样的对比：“你看人家刘本顺，和老陈同时当兵，退下来就当了官。”“是啊，人家现在退休金花都花不完。”“估计老陈在战场上没立过功。”“何止是没立过功，说不定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呢。”

陈德斌是2015年去世的，他断断续续地讲完黑箱子里的秘密才断气：

在战场上的时候，陈德斌所在的连队接到任务，要攻占一处高地。陈德斌是卫生员，在做卫生员之前他曾是一名冲锋战士，所以他强烈请求参加战斗，最终还是没有被批准。参加战斗的95名战士死伤大半，终于攻下了高地，保证了整个师的胜利。在欢庆胜利的时候，敌人的飞机对高地进行了饱和式投弹，战士们全部牺牲了。黑箱子里保存着当年牺牲的战友们的名单。

陈德斌的儿子们把黑箱子取下来，打开后发现，里面除了一份95个名字的名单，还有一些军功章、奖状。儿子们看不懂这些意味着多大功劳，就请来了村长，村长也不懂，就请来了那位退休的刘本顺。刘本顺看了看军功章和奖状，眼睛瞪得溜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他的功劳比我大得多啊！”

在陈德斌的葬礼上，来了很多领导，他们都对着陈德斌的遗体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