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凯

那天，我赌“三公”先是输掉了一万块钱，后来跟“大豪”借一万块，又输掉了;又跟他再借一万块，还是输掉了。“大豪”说，还借吗？我六神无主。“大豪”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连本带息还得了吗？我说，可……可能吧。“大豪”加重了语气，可能？我说，你给我缓一段时间，应该……肯定可以还。他瞪眼，缓？我低头，说不出话，因为我魂都没了。他又说，有大买卖，轻松，来钱快，做不做？

做！我抓到了稻草。

“大豪”带着我往山洞深处走。在一个角落里，摆有一张床，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躺在上面，玩着手机。

宝哥，您看这人行不？“大豪”对那人说。那人坐了起来，挥挥手，“大豪”就离开了。宝哥上下打量我，似乎要看穿我的魂。我的双腿直打颤，心里也打颤。他问了我的一些情况，然后让我到他身边坐下，低声说，你先帮我办一件事，谁也不要说。明天上午10点，你去星湖路999号，就说是你的朋友海宝让你来的。

那年我十八岁，刚高考完，考得一塌糊涂。我无所谓，要不是家里逼着，我早就不想读书了。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趁着父母都出差，我偷了家里的存折，里面有一万多块钱，我取了一万，直奔城西的一个停车场。传说每天都有十来辆面包车停在那里，专门接送人去赌场。

不是传说，是真的。我上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开出城，上高速，上国道，上省道，上乡村小路，过村庄，过稻田，过蔗地，过林地，最后在一个山旮旯里停车。说真的，如果第二次让我一个人来，我肯定不记得路线。我跟着司机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先后经过三个哨岗，最后进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洞里很宽敞，有灯光，亮如白昼，灯光下晃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人声嘈杂，时不时响起兴奋的尖叫声，或是沮丧的哀叹声，或是愤怒的骂娘声。有人在一个角落里卖盒饭、饮料、香烟。

傍晚的时候，十来辆面包车把我和一帮人送回城里，还有一帮人留在山洞里。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星湖路999号。这是一家小商店，守店的是一个干瘪驼背的老头。老头问，后生仔，买什么？

我说，我不买东西，海宝让我来这里帮他办一件事。

老头往四下望了望，没有其他人。我说，海宝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没空来。

老头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这样，我这几天没空，你帮我看店。我心里嘀咕，这就是海宝要我做的事？先看小商店才做大买卖？可是我已经身不由己了，不照这样做，我就没有活路。用人家的话说，我已经“上船”了。

傍晚，老头回来了。我说，今天卖了5瓶酱油3瓶醋7包盐11包烟……钱都放在小纸箱里。老头点点头，说你明天早点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是我早上来老头就出门，傍晚他回来我就回家。

第五天中午，我一边吃外卖一边看手机新闻，突然眼皮直跳，手里的勺子掉到地上。本地有一则新闻，说公安机关捣毁了一个大赌场和一个毒窝，开赌场和贩毒的是同一伙人。狼坳，赌场和毒窝设在狼坳。那个山洞就在狼坳！

我思维陷入混乱，脑海里一片混沌，脊背发凉。有人来买東西，“喂”了好几声，我才醒过来。

老头回来后，我问他，你是海宝的什么人？我才发现他的脸庞和海宝隐隐相似。他答非所问，好像你今天收获蛮大的，卖了多少？

第二天，我到了小商店，老头并没有出门，和我在小商店里东一句西一句聊天，我离开的时候，他说以后你不用来了。晚上躺在床上，我仔细回忆、归纳，老头跟我聊的重点是：还是去读书吧，读书才有前途。

父母出差回来，我主动坦白了偷钱的事，还说了一句让他们感到是从天外来的话，我还想读书。

我补习了一年，考取了一所警察学院。对于我的选择，熟人都很惊讶，包括我的父母，他们都不知道我有一个名字叫做海宝的朋友。

现在，我在做和海宝一样的事，也曾经让人去星湖路999号。老头已经是老态龙钟了，走路都要拄拐棍了，但是依然眼不花耳不背，依然守着小商店。虽然我离开那个山洞后，至今再也没见过海宝，但是我知道，海宝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