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华

人物表：

胡 瑗（生）上场时42岁，终年67岁。

仲 琴（旦兼小生）又名仲君，上场时值及笄之龄。

阿 泰（丑）书僮、仆从，有口吃之癖。

乔金宝（副丑）纨绔子弟，上场时值志学之年。

胡思翼（小生）仲琴义子。

乔员外（外）乔金宝之父。

王 婆（彩旦）媒婆。

胡夫人（正旦）胡瑗之妻。

另有诸生、宫女、文武官员、百姓等

楔子

【字幕：胡瑗（993-1059）字翼之，别号安定，江苏泰州人，祖籍陕西安定堡，世称安定先生。理学宗师、大教育家，开创宋代理学和分科教学先河。

宋神宗赞之：“诚斯文之模范，为后世之钦崇”；

范仲淹谓之：“孔孟衣钵，苏湖领袖”；

欧阳修誉之：“先生之德在乎人”；

司马光慨之：“百世一时，尚怀典型”；

王安石敬之：“先生天下豪杰魁”；

程颐曰之：“醇厚和易”；

米芾评之：“宽厚纯诚，躬行力践”；

朱熹尊之：“百世之法”；

魏了翁称之：“儒林仪表”……

明嘉靖九年，朝廷明令将胡瑗“从祀孔庙，称先儒胡子”。

【北宋景祐元年（公元1034)，泰州安定书院。

【胡瑗上。

胡 瑗 （唱）流年往返岁月遒，

光阴不居谁堪留？

不惑生涯弹指过，

得失参半道中修。

道可道来非常道，

恰似那一样春秋百样愁。

当信他天道酬勤人有备，

穷而变通贯因由。

【仲琴女扮男装，随王婆上。

王 婆 成全一对姻缘，胜修八级浮屠。嘻嘻，我王婆今日又修行八级咯。仲姑娘，当心避让！

仲 琴 阿婆，前方何人？

王 婆 安定先生。

仲 琴 啊！（慌忙以袖掩面，左右无策）

王 婆 嗨哟！先生……

胡 瑗……（作揖避让）

仲 琴 （慌乱中与胡瑗撞怀）小……小的无知，先生请谅！

胡 瑗 男右女左，车行中央。循规不乱，须当牢记！

仲 琴 是！

王 婆 先生慢走！嗨哟！叫你避让，你偏鲁莽！

仲 琴 琴儿慌张失礼，拜请阿婆鉴谅……

王 婆 好在先生谦谦君子，未曾追究。

仲 琴 他真是安定先生？

王 婆 千真万确！

仲 琴 好一派儒雅气度，仙风道骨！

【仲琴目送胡瑗步入安定书院，怅然若失。

王 婆 嗨哟！别忘了你已许身乔家！

仲 琴 许身乔家……

（唱）云追月，笛思箫，

红颜谁不慕英豪。

奈何继母妄作主，

视我如物兑钱抛。

阿婆，我想去安定书院看看乔相公。

王 婆 你与他尚未拜堂，怎可露面？

仲 琴 我……这是男儿装扮，窗外窥他一眼，可好？

王 婆 只看一眼！

仲 琴 只看一眼！

【仲琴随王婆行至安定书院，倚在窗前银杏树后，透过敞开窗牖，见胡瑗抚琴教诸生弹唱《诗经·国风·曹风·蜉蝣》。

胡 瑗 （唱）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诸 生 （唱）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胡 瑗 （唱）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诸 生 （唱）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仲 琴 阿婆，哪个是乔相公？

王 婆 呶，那个肥头细眼，按琴不动，若思若睡的，便是他。

仲 琴 啊！俊才济济，唯他最丑；桐音铮铮，唯他最笨！

王 婆 嘘！（将仲琴拽至远处）肥头多福，眼小聚财，乔相公可是好福相！

【远处琴歌声犹入耳。

胡 瑗 （唱）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诸 生 （唱）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仲 琴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若伴此夫，何若对牛……阿婆，我要改嫁！

王 婆 改嫁？说得轻巧！

仲 琴 乔家非我归处！

王 婆 归处？你已无归处！生是乔家人，死是乔家鬼！

仲 琴 不！我绝不嫁乔家！

王 婆 荒唐！媒妁已定，聘礼已收。今日随我来泰，只待择日圆房。岂有拒嫁之理！

仲 琴 阿婆，此玉镯乃我生母遗物，以抵聘礼……

王 婆 乔家下聘十贯铜钱，区区玉镯能值几钱？

仲 琴 这副耳环也抵上！

王 婆 区区耳环能值几钱？

仲 琴 这块玉佩也抵上！

王 婆 嗨呦！还有我的盘缠，工钱，喜钱！区区玉佩能值几钱！

仲 琴 阿婆……

（唱）你若是网开一面将我饶，

我定会勤绣女红把恩报。

你若是——

王 婆 怎样？

仲 琴 （唱）你若是铁石心肠紧相逼，

我宁愿投河自尽万顷涛！

王 婆 仲姑娘……使不得！唉哎，这缘分咋就说断就断了！

仲 琴 阿婆啊——

（唱）缘分恰似相思草，

一眼终身恋兰皋。

王 婆 一眼终身……世上哪有这等缘分？

仲 琴 这等缘分，世人难逢，幸我今逢。

王 婆 今逢……你是说？

仲 琴 一见安定先生，便如前世情人……

王 婆 嗨呦！他是有妇之夫！

仲 琴 琴瑟和鸣，为妾何妨！

王 婆 你愿做他小妾？

仲 琴 举案齐眉，何妨为妾！拜请阿婆成全……

王 婆 哎呦喂！缘去缘来一瞬间。如是这般……若是那样……也罢，既然你铁心如此，我且尽力成全。

仲 琴 有劳阿婆……

（幕后合唱） 云追月，笛思箫，

红颜谁不慕英豪。

若落花，盼春晓，

岂知是在劫难逃。

【收光。

第一折 拒琴

【泰州胡宅书斋。

【胡瑗临案挥毫，稍刻起身凭栏。

胡 瑗 （唱）经书万卷腹中收，

不为酬唱献君侯。

解义著文自得乐，

亦填词曲遣心愁。

宁静致远似岚岫，

在野何曾忘国忧。

叹只叹，墨客遇景骚兴发，

不道洒翰非银钩。

取士只看诗和赋，

书生明体重歌讴。

殊不知，圣人之道，有体有文，

体用为本，日用如斗；

技之不足，道之不存，

无技论道如贼寇！

【阿泰上。

阿 泰 先生，王……王婆又……又来咯！

胡 瑗 告诉她，我不在家！

【王婆内声：“胡先生，胡先生……”边喊边上场。

阿 泰 先……先生不……不不在……

王 婆 嗯！这不是胡先生嘛！年轻人不作兴撒谎。胡先生……

阿 泰 又……又又来说媒咯。

胡 瑗 抱歉，我有要事在身！（欲下）

王 婆 胡先生留步！婚姻大事，更是要事！

胡 瑗 我早有妻室！

王 婆 妻是妻，妾是妾。昨日所说之事，请先生三思……

胡 瑗 此事我已答复分明！

王 婆 嗨呦！老身做媒无数，头回遇到这等痴情姑娘，说是仰慕先生已久，非你不嫁。

胡 瑗 烦请王婶转告此女，休生妄念，好自为之！

王 婆 胡先生，此女美若天仙……

胡 瑗 瑶池仙姬，我也无心。

王 婆 此女知书达理……

胡 瑗 令姜再世，我也不娶！

王 婆 先生，此等好事，千载难逢……

胡 瑗 多谢王婶！瑗再重申：瑗之内人乃父母之命，指腹为婚，入得胡家，孝敬公婆，相敬如宾，持家有道，教子有方。有此贤妻，不复他求！阿泰——

【乔员外携乔金宝匆匆上场。

阿 泰 先生，来……来人咯！

乔员外 贪财忘义的臭王婆，果然在此！

乔金宝 臭王婆！还我媳妇！

王 婆 唉呦！乔老爷，乔相公！误会……误会！

胡 瑗 乔员外，何事动怒？

乔员外 胡瑗！休要装蒜！之前，我尊你满腹经纶，为人师表，岂料你原是道貌岸然伪君子！

胡 瑗 乔员外！胡瑗何事得罪于你？

乔员外 见色忘义，还知你是胡瑗！

乔金宝 坏人！还我媳妇！

阿 泰 不……不不许动……动手！

胡 瑗 金宝！我是先生！

乔员外 先生便可夺人所爱！

乔金宝 还我媳妇！

阿 泰 混……混账！

胡 瑗 金宝！休得无礼！

【王婆见势不妙，欲逃。

乔员外 （拽住王婆）哪里逃！

胡 瑗 住手！

王 婆 嗨呦！乔老爷，误会，误会！

胡 瑗 王婶，是该讲个明白！

乔员外 误会！金宝与仲氏婚事已定，圆房在即，你却轻描淡写帮她悔婚，意欲将她改嫁于他！

王 婆 嗨呦！仲姑娘路过安定书院，顿生求学之心，央求老身帮她推辞婚事，前来恳请先生收她入学……

乔员外 哼！女子入学……

胡 瑗 女子读四书、学五经，未尚不可。

乔员外 哼！只怕读书是假，草苟是真！

胡 瑗 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乔员外 嘿嘿！丑妻共枕，天知你心！

胡 瑗 你……

（唱）果真是，

春兰知竹节，

泥石合下流。

夏虫不语冰，

朱弦怕对牛。

果真是，

燕雀难解鸿鹄梦，

井蛙不信有瀛洲，

疑邻盗斧代代有，

好色登徒因妻丑！

乔员外兴许不知仁义廉耻，应知士可杀不可辱！

乔员外 你想怎样？

胡 瑗 诽我清名，我定状告于你！

王 婆 唉呦！都是误会！这点小事，何必惊动衙门！

乔员外 你想联手知州老爷整我父子！

胡 瑗 信口雌黄！

乔员外 泰州城内谁人不知，你是知州府上常客，西席上宾！

胡 瑗 你……人若无德，何如禽兽！

王 婆 先生息怒！大人有大量！乔老爷……

乔员外 话说回来，你若积德行善，珍惜清名，当远离仲氏，成全我儿……

胡 瑗 胡瑗对天发誓：不娶仲氏，若是食言，名号任你倒贴茅厕！

乔员外 好！

胡 瑗 若是我与此女永无瓜葛，你须捐钱五贯，助我办学！

乔员外 岂有此理！你与她无瓜葛，凭啥要我捐钱！

胡 瑗 果真是铁公鸡！

阿 泰 铁……铁公鸡！

乔员外 金宝，回家！王婆，请——

王 婆 不客气，不客气！（下）

胡 瑗 金宝，且慢！

乔金宝 爹！

乔员外 嗯？

胡 瑗 若是爱，护她安好；若是不爱，切莫勉为其难。

乔金宝 是！

乔员外 乔家非山寇，先生放心！告辞！

【乔氏父子下。

阿 泰 先生，高……高明！

胡 瑗 非是高明，实乃德行天下。

【胡夫人手端汤碗而上。

阿 泰 德……德……师……师母！（下）

胡 瑗 啊！娘子……

胡夫人 相公脾胃不适，趁热喝了这碗汤。

胡 瑗 娘子，方才……

胡夫人 实乃乔员外无理取闹！

胡 瑗 唉……

胡夫人 相公休要神伤！拙妾已托王婆重新物色一女……

胡 瑗 万万不可！

胡夫人 此乃拙妾心愿。

胡 瑗 此乃为夫所忌！

胡夫人 相公何出此言？

胡 瑗 有请娘子双手执笔。

胡夫人 拙妾目不识丁……

胡 瑗 左手但画一方框。

胡夫人 如此方可。

胡 瑗 右手再画一圆圈。

胡夫人 如此也行。

胡 瑗 双管齐下，左方右圆。

胡夫人 啊！不行，左不成方，右不成圆矣！

胡 瑗 这便是了。一心二用，难免顾此失彼。执笔如此，爱人亦是如此。

胡夫人 只是拙妾每见相公伏案冥思，无力相助，甚感愧疚！

胡 瑗 心之所思，无人可替。若是为夫分心失误，倒是辜负娘子，也委屈她人。落得左右不是，为情所累！

【阿泰上。

阿 泰 先生，苏……苏州来……来信。

【胡夫人下。

胡 瑗 知是何人？

阿 泰 范……范仲淹，范大人！

胡 瑗 拿来我看（展信阅览）。任是宦海沉浮，未忘兄台致理箴言：“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材，成天下之材者在教化，职教化者在师儒，弘教化而致之民者在郡邑之任，而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于今希文复知苏州，立办郡学，恳请兄台前来鼎力相助，共襄兴教之举……不愧是希文兄！

（唱）犹记得，兄为盐监仕泰州，

谈吐远非一俗流。

更难得，望海楼前共泛舟，

你我凌波话乐忧。

叹文风，九州一派尚声律，

经世之学成罕俦。

几多次，文会堂里倾心叙，

你我同为教学愁。

叹师生，书典效法皆明体，

却不知，明体达用是真修。

学以致用，用以促学，学用相长，

知行合一，方为根本为国求。

兄知我，坐西席，办学斋，

四方筹款建书楼，

孜孜非为稻粱谋！

阿泰，转告夫人，准备行李。

阿 泰 先生，去……去哪？

胡 瑗 前往苏州。

阿 泰 哎！去……去苏州咯！（下）

【收光。

第二折 斥琴

【苏州太湖西山岛石公山麓。

【仲琴女扮男装，呆坐明月坡临湖发愣。

（幕后合唱） 梦堪断，情难禁，

奈何缘若巫山云。

欲语还休红尘事，

谁怜最苦是痴心。

【阿泰幕后声：“仲……仲君……”

阿 泰 （上）仲……仲姑娘……

仲 琴 （示意噤声）嘘！

阿 泰 你吓……吓我一……一跳！

仲 琴 为啥？

阿 泰 以为你又……又又要跳……跳湖……

仲 琴 当初跳河，只为逃婚。死里逃劫，自当珍惜。何况幸逢阿泰兄弟怜我知我，鼎力相助！

阿 泰 是月……月月老成……成全。

仲 琴 但愿月老成全。每见先生，不敢亲近，好不惆怅也！

阿 泰 想……想想办……办法。

仲 琴 但见先生那般神圣，唯恐暴露真身，被他逐出师门。

阿 泰 目前看……看来，先生对你蛮……蛮好！

仲 琴 但期日久情深……

阿 泰 到时见……见机，行……行事……

【胡瑗幕后声：“阿泰——”

阿 泰 哎！在……在在……（对仲）快……快跟上！

【仲琴随阿泰前行，移步换景。

【胡瑗端坐亭阁石凳，诸生相拥而立。阿泰、仲琴亦凑上。

胡 瑗 若是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一曲，隘吝卑陋；游观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则如何？

诸 生 经多见广，博闻强识。

学生乙 如此而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胡 瑗 若不读书，行万里路，终是驿夫。

诸 生 就是！

胡 瑗 为师布置第二道题；即景吟诗接龙，接对加一学分，接错减一学分。预备，开始——

学生甲 莘莘学子伴师行，

仲 琴 秋色无边有鸟鸣。

学生乙 石径幽幽迎过客，

学生丙 烟波淼淼隐芦汀。

胡 瑗 出韵！汀为何韵？

仲 琴 汀为九青。不妨改为：烟波淼淼宿浮萍。

胡 瑗 好！宿字提炼达意，浮萍对过客亦工整。继续——

学生丁 马兰旋采同松煮，

学生戊 金粟重开共菊生。

学生己 但愿他年来续趣，

仲 琴 白头相看我和卿。

诸 生 （大笑）仲君这一佳约，须得望穿秋水也！

阿 泰 此乃百……百百年之期！

胡 瑗 百年之期，深猷远计。好！

诸 生 但愿我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咦！好似洞房花烛，山盟海誓。哈哈哈……

胡 瑗 嗯哼，歪才一堆！

诸 生 张弛有度，方能玉琢于成。此乃师训……

胡 瑗 也罢，今日尽兴便是，明天且看作业。

诸 生 耶！谢天谢地谢先生！

【诸生散去。

仲 琴 先生如许开怀，实为难得。这千载良机，若是错过，更待何时……有了！（匆匆跨前几步，扶住一树，故作欲坠山崖）阿泰，先生，快来救我！

胡 瑗 阿泰，谁在呼救？

阿 泰 啊？是仲……仲……仲君！

胡 瑗 快随我来！

仲 琴 先生，救命……

【胡瑗箭步上前，拽住仲琴。仲琴就势扑倒胡瑗怀中，因用力过猛，两人一并倒地。

阿 泰 哎哟！这……这这……

仲 琴 先生！摔伤有无？

胡 瑗 还好。你有无摔伤？

仲 琴 幸好无恙！

胡 瑗 无恙便好。阿泰，提醒诸生，小心脚下，确保安全！

阿 泰 喂！先生关……关照，小心脚……脚下，确保安……安全！

胡 瑗 哎呦……

仲 琴 先生……

胡 瑗 右脚好似崴了。

胡 瑗 哎呀！阿泰——

阿 泰 啥……啥事？

仲 琴 先生右脚崴伤了！

阿 泰 啊？咋……咋办？

胡 瑗 稍作休息，谅无大碍。

仲 琴 先生，到林屋洞里坐躺稍许，冷敷片刻，信能缓解肿痛。

阿 泰 对，对对！

胡 瑗 也好。

【仲琴搀扶胡瑗缓缓而行。阿泰随后。

（幕后帮腔） 似梦犹幻相扶卿，

此时此境胜蓬瀛。

不管烟波与风雨，

迢迢但愿永同行。

【三人行至林屋洞内。

阿 泰 先生，我去寻……寻采三七，消……消肿。

胡 瑗 务必小心！

阿 泰 哎！（下）

仲 琴 先生，如此奇异石洞，宛若人间仙境也。

胡 瑗 确是避嚣之境。

仲 琴 若能隐居于此，夫复何求？

胡 瑗 既求隐居，读书为何？

仲 琴 饱学之士，有别白丁。

胡 瑗 出此谬论，何若白丁。

仲 琴 先生赐教……

胡 瑗 （唱）脱俗非是避俗尘，

大隐市廛不隔屏。

大儒读书淡名利，

大士襟怀必清明。

躬耕孔明犹出陇，

刺股苏秦成上卿。

孔孟曰，士而怀居，不足为士；

君子之忧，忧国忧民。

入世如烛，出世若星。

孔孟之道，千载奉行。

须明白，人若蜉蝣寄尘坌，

亦可彪炳傲寰瀛。

当以圣贤自期许，

莫效野津舟空横。

通幽微，识大体，

师古今，集大成。

不管从文或从武，

应如鸿鹄志青云；

不管于朝或于野，

永葆济时报国心。

切莫做百无聊赖一书生！

仲 琴 仲君谨记。啊，先生，仲君管窥古乐，略知皮毛。此

刻无人取笑，献拙求教可否？

胡 瑗 为师知你天赋异禀，值此闲暇，不妨一试。

仲 琴 多谢先生！先试一曲《凤求凰》如何？

胡 瑗 好。

【仲琴将古琴递给胡瑗。

仲 琴 有劳先生……

胡 瑗 若何？

仲 琴 恭请先生抚弦，仲君伴舞。

胡 瑗 此曲当配翠袖。

仲 琴 且容仲君粉黛一试。

胡 瑗 看你眉清目秀，焉知舞来如何？

仲 琴 先生稍候……

【仲琴由岩石后下，更衣。

胡 瑗 （唱）看他慧根猜悟性，

问一知二好机伶。

聪颖敢比诸葛恪，

七步之才亦堪称。

若是他殷殷耿耿肯究学，

必有无量大前程。

【恢复女装的仲琴上。

仲 琴 先生，仲君来者。

胡 瑗 果是仲君？

仲 琴 真是仲君。

胡 瑗 如许秋波神韵，直若姮娥归凡也。

仲 琴 先生过奖！恭请教正——

【胡瑗边抚琴边唱《凤求凰》。

【仲琴翩跹起舞。

胡 瑗 （唱）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仲琴忘情舞向胡瑗，倚在瑗怀中唤道：“胡郎——”

胡 瑗 娘子——

仲 琴 胡郎……

胡 瑗 仲君！

仲 琴 胡郎……

胡 瑗 放肆！（搡开仲琴）你到底何人？

仲 琴 先生，我乃仲君。

胡 瑗 到底是弁是钗？

仲 琴 我……我……实乃裙钗。

胡 瑗 缘何乔装妄为？

仲 琴 先生——

（唱）仲君本名为仲琴，

一见先生动芳心。

胡 瑗 念起何时？

仲 琴 （唱）甲戌春，海陵行，

不分左右遭师嗔。

胡 瑗 原来是你！

仲 琴 （唱）回眸窥得倜傥貌，

直疑潘安何若君。

奈何继母强婚配，

为避孽缘故私奔。

胡 瑗 孽缘何氏？

仲 琴 （唱）员外子，乔金宝，

丑笨浑如泥足人。

胡 瑗 原来是他！

仲 琴 （唱）三生情缘一世寻，

念念不敢问前因。

宁为玉碎不瓦全，

怎奈他白浪不葬此贱身。

死里逃生效祝女，

便这般褪红入学着纶巾。

胡 瑗 你效英台，岂知我非山伯！

仲 琴 仲琴不求生同枕，死同穴。

胡 瑗 但求什么？

仲 琴 但求琴瑟和鸣，天涯随行。

胡 瑗 你应知为师早有妻室。

仲 琴 三妻四妾古来有之……

胡 瑗 我乃先生，而非灵公。

仲 琴 哪桩法规禁止先生纳妾？

胡 瑗 你……，为师终生只娶一妻，永世不会娶你！

仲 琴 为何？

胡 瑗 爱当讲究缘分！

仲 琴 茫茫红尘，你我幸能相逢，应算有缘。

胡 瑗 须知爱人以德！

仲 琴 仁义之情，兼爱无私，信非谇帚德锄。

胡 瑗 你……，悔婚改嫁，便是失信失德；我若娶你，分明同犯！

仲 琴 婚许乔氏，本非我意。况我于今已然重生！

胡 瑗 你应知我非重生，我是先生！

仲 琴 先生难道皆圣人？

胡 瑗 先生当知行合一，正己化人！

仲 琴 先生也是人！

胡 瑗 人字怎写？

仲 琴 一撇，一捺。

胡 瑗 一撇一捺皆学问也！撇开虚妄，捺住性情，方称谓人！

仲 琴 敢问先生，如此撇捺人生，幸福与否？

胡 瑗 幸福与否，全在感悟！

仲 琴 先生与师母真个志趣相投？

胡 瑗 （唱）纵然她三坟五典羞言论，

三纲五常知奉行。

三皇五帝虽不识，

三从四德却分明。

仲 琴 如何剪烛共窗？

胡 瑗 （唱）我若伏案她沏茶，

嘘寒问暖兼剔灯。

若须讳避她自退，

隔边厢穿针引线伴长庚。

仲 琴 此是亲情孰是爱情？

胡 瑗 （唱）爱如日月照中庭，

不嫌糟糠与拙荆。

情如手足共冷暖，

相惜相珍得康宁。

执手相安心无愧，

何须分孰是爱情孰亲情！

仲 琴 此乃画地为牢，自欺欺人！

胡 瑗 放肆！如此执迷不悟，难道想毁却一世清名！

仲 琴 先生……

胡 瑗 你……即刻退学！

仲 琴 不！我不退学！永不退学！

胡 瑗 即刻出去！

仲 琴 不——

胡 瑗 阿泰！

阿 泰 （手捧三七上）先……先先生！息……息怒！

胡 瑗 将此大逆不道之女，逐出山门，永不许见……

仲 琴 （下跪）先生，好个铁石心肠！

【胡瑗一声重叹，从囊中掏出纸笔挥毫。

阿 泰 仲……仲仲姑娘，我没……没没泄……泄密！

仲 琴 阿泰……

阿 泰 以为今天能……能成全你和先……先生！未料竟……竟成这……这样！

仲 琴 阿泰……

胡 瑗 念你虽生妄念，并无恶意，赠你别诗一首，愿为共勉！

仲 琴 （接诗念）鳞波漠漠任炎凉，赖有风帆渡苇航。

石不补天犹济世，书能格物自生香。

蟾光满宇何堪抱，青鸟当空岂恋篁。

华夏泱泱看人杰，几因情欲忘担当。

仲 琴 （唱）说什么心心念念必有回应，

顷刻间殷殷梦境轰若雷霆！

早知此耿耿夙愿倾舟覆水，

倒不如绛纱不揭云天冥冥！

倘能相见共白首，

倘能案前将烛擎；

倘能冷暖长相问，

倘能天涯允随行！

胡 瑗 阿泰，过来。

【阿泰默默上前。胡瑗从囊中取出银子，塞到阿泰手上。

阿 泰 先生……

胡 瑗 送她下山，帮她找个安顿之地。

阿 泰 哎！仲……仲姑娘，走……走吧！

胡 瑗 先生！不……

（幕后帮腔） 蟾光满宇何堪抱，

青鸟当空岂恋篁。

华夏泱泱看人杰，

几因情欲忘担当。

胡 瑗 快走！

仲 琴 先生……

【仲琴随阿泰缓缓而下。

（幕后合唱） 瞬间山水无心赏，

满腔恨别尽凄凉。

沧浪解得愁怀否，

蹒跚脚下路犹长。

【收光。

第三折 梦琴

【景祐三年（公元1036），湖州学院胡瑗书斋。

【胡瑗挑灯著说，陷入冥思。

【阿泰一侧磨砚，开始打哈欠，搓手。

阿 泰 今夜好……好冷！

胡 瑗 你且憩去。

阿 泰 我去拿……拿件大……大氅。（下）

【胡瑗继续冥思，渐入瞌睡。

【仲琴上，将大氅披于胡瑗肩头。阵风侵窗入室，吹落数页纸。胡瑗惊醒。

胡 瑗 怎会是你？

仲 琴 阿泰回去取衣，嘱我代劳。先生犹在解义《周易》？

胡 瑗 熬夜过多，视力受损，书写有所草率。

仲 琴 先生口义，仲君搦管代抄可否？

胡 瑗 这……

仲 琴 先生，且容仲君边抄边学！

胡 瑗 如此也好。

仲 琴 多谢先生！（临案执笔）

胡 瑗“十翼”当为经文，而非《周易》卦爻辞之传注。

【蒙面乔金宝蹑手蹑脚上，不意碰出响声。

【胡瑗和仲琴似有所觉。

仲 琴 先生……

胡 瑗 圣人作卦，其道至大，以至纤至悉之事，无不备载……

【乔金宝身影晃至书斋。

仲 琴 先生？

胡 瑗 虽有爻彖之辞释之，然其辞义深远，其理精微，难以易晓……

【乔金宝渐渐靠近。

仲 琴 谁？

胡 瑗 或是夜燕，无必为之分心。

仲 琴 此处徒有四壁，但他好似不甘……

胡 瑗 免他空手，且以小诗相赠。

仲 琴 先生？

胡 瑗 （念）天地蒙蒙月色昏，

何方夜燕进寒门？

仲 琴 （念）家徒四壁伴双影，

唯有诗书腹内存。

【乔金宝越靠越近。

胡 瑗 一首嫌少？那就再赠一首。

仲 琴 （念）飞来窜去纵无痕，

劣迹如何对子孙。

【胡瑗见蒙面乔金宝毫无退去之意，遂解大氅。

胡 瑗 （念）恐尔受寒解衣送，

翻墙莫损腊梅盆。

【胡瑗转身将大氅扔向乔金宝，却被乔猛甩一个踉跄。

仲 琴 先生！

胡 瑗 （对乔）你……不识好歹！

【乔金宝拉起仲琴往外拖。

仲 琴 放手！先生……

胡 瑗 住手！何方歹徒？

仲 琴 （奋力挣扎）放手！

乔金宝 若再闹腾，我捅死你！

胡 瑗 大胆狂徒！当知杀人偿命……

乔金宝 是你口是心非，逼我所为！

胡 瑗 你到底何人？

【仲琴倏然揭下乔金宝面纱。胡瑗与仲琴同时惊道：“原来是你！”

乔金宝 是你们失信失德，联手骗我……

仲 琴 乔相公……

胡 瑗 金宝，事实非你所想……

乔金宝 休要狡辩！胡瑗，我要把你的大名贴遍天下茅厕！

仲 琴 混蛋！（甩手给乔金宝一记耳光）

乔金宝 臭娘们，敢打我！（一刀捅向仲琴）

胡 瑗 金宝！仲君——

仲 琴 你……

胡 瑗 我打死你个败类！

乔金宝 我不想杀人！别再逼我！不许过来……不许过来……（仓皇而下）

胡 瑗 仲君……

仲 琴 先生……

胡 瑗 仲君！

仲 琴 你……真个……不……爱我？

胡 瑗 不……

仲 琴 不？

胡 瑗 爱！

仲 琴 爱……

胡 瑗 不……不能！

仲 琴 愿有……来世……（奄奄一息）

胡 瑗 仲君——

【收光。仲琴隐退。

【胡瑗惊醒。

阿 泰 （停下手中砚墨）先生……

胡 瑗 仲君……

阿 泰 仲……仲姑娘还……还在西……西山。

胡 瑗 阿泰，方才有无他人来过？

阿 泰 没……没有……

胡 瑗 你一直在此？

阿 泰 一直在……在此。

胡 瑗 仲君真个还在西山？

阿 泰 真……真真在西……西山。刚……刚才……

胡 瑗 如何？

阿 泰 先生瞌……瞌瞌睡。

胡 瑗 原是一梦，幸是一梦！

阿 泰 梦……梦见她否？

胡 瑗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也！

阿 泰 心中有……有贼？

胡 瑗 （唱）梦玄玄，底事隐衷何堪讲，

夜沉沉，灯共孤心月照霜。

天迥迥，任晦任明任鸟翔，

宇浩浩，奈何匿迹凤求凰。

雎鸠关关，蒹葭苍苍，

沧浪无忌泽八荒。

众生芸芸，乾坤朗朗，

大猷秩秩治纷庞。

鹑之奔奔，鹊之强强。

良知耿耿却惶惶！

时已三更，就寝去吧。明日再把行李打点一番。

阿 泰 先生，何时去汴……汴京？

胡 瑗 杭州阮大人已经起程，不日即到湖州，届时随他一同前往。

阿 泰 顺道看……看看仲……仲姑娘吧？

胡 瑗 万万不可！

阿 泰 先生……

胡 瑗 休要多嘴！

【阿泰下。

胡 瑗 苍天，如此孰是孰非？！

（唱）荒诞梦，平添愁。

无端惆怅何时休？

唯恐她痴心郁郁如渊薮，

我忍舍苏州到湖州。

怎奈何远烟断鸿年年事，

一念沉浮若沙鸥。

几多次欲临太湖心生怯，

言不由衷登堞楼。

望断长空和雪瓴，

偏是遗恨难览收。

不日履新汴州去，

从此后，栏杆拍遍难回头！

路迢梦遥天涯隔，

焉忘却那颦那笑那怨求！

罢罢罢！但愿从此忘却！（下）

【收光。

【汴京城乐工局。

【宫廷乐队场上恭候。

【胡瑗上。

众 人 先生教正——

【胡瑗端坐师席。

胡 瑗 霓裳前来。

【舞女相继而上。

胡 瑗 开锣——

【乐队演奏唐代宫廷乐曲《霓裳羽衣曲》。

【舞女起舞《霓裳羽衣舞》。

【阿泰匆匆上，奔至胡瑗身边耳语。

胡 瑗 停！姑且排练到此，明日复练。

【舞女和宫廷乐队退下。

胡 瑗 可是乔员外父子求见？

阿 泰 正……正是！

胡 瑗 （唱）树欲静，奈何风不止，

底事作茧忍吐丝。

任是幽思若柳絮，

梦里梦外隐鸿泥。

孰料这万丈红尘多荒诞，

犬牙难易总参差。

纵然修篁持骨节，

无赖风雨也淫欺。

任是胸怀坦荡荡，

怎奈我闻说乔氏犹戚戚！

唉！见之唯恐节外生枝，避之又恐惹来不是。也罢，

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阿泰——

阿 泰 在……

胡 瑗 有请乔氏父子。

阿 泰 哎。（下）

【乔员外父子随阿泰上。

阿 泰 过……过过来。

乔父子 多谢！多谢！

阿 泰 休要再……再再翻脸！

乔父子 不敢，不敢！

乔员外 胡先生，多年不见，一见如故！

胡 瑗 乔员外，失迎！

乔员外 金宝，还不拜见先生？

乔金宝 金宝拜见先生。

胡 瑗 免礼。乔员外，看坐。

乔员外 谢坐！啊，果是大人大量，后福无量！

胡 瑗 古人有言，厚德载福。

乔员外 甚是，甚是！

胡 瑗 （唱）但见他父子今日乖舛貌，

倒叫我难猜难度暗忖奇。

乔员外 （唱）但见他气宇轩昂非昔比，

乔某我欲言又止难吐辞。

胡 瑗 （唱）但见他前倨后恭无所措，

索性我破局先走一着棋。

乔员外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乔员外 啊，这个么……实难开口。

乔金宝 爹……

胡 瑗 不妨直言。

乔员外 闻悉先生鳏居多年？

胡 瑗 兴许命该如此。

乔员外 这倒也是。想当初，金宝强求仲氏，结果人财两空……

乔金宝 金宝愧对先生，罪该万死！

胡 瑗 往事不堪回首，何必再提！

乔员外 唉，果是天意难违。

胡 瑗 休言天意，此乃人为！

乔员外 甚是，甚是！

乔金宝 为此，我和爹爹特来为家妹说亲，弥补先生……

胡 瑗 金宝，何出此言？

乔金宝 这是我阖家心意。

胡 瑗 乔员外？

乔员外 小女仰慕先生日久，迟迟不肯出阁。如今先生鳏居，何不允她填房？

胡 瑗 多谢令爱青眼，胡某今生只娶一妻！

乔金宝 （掏出画像）先生请看，家妹不丑！

胡 瑗 此事无关美丑！

乔员外 那就尊重先生之意，但另有一事相求。唉……

胡 瑗 但讲无妨。

乔员外 说来汗颜！金宝科举无望，农商无道，学技无成。乔某思来想去……

胡 瑗 如何？

乔员外 特来拜请先生帮他在京城谋捐一官。

胡 瑗 这个……

乔员外 金宝，把心意呈上。

胡 瑗 乔员外！

【乔金宝将朱匣呈上。乔员外把匣盖打开。

乔金宝 恭请先生笑纳！

胡 瑗 由我笑纳？

乔员外 正是！（从怀中掏出银券）这银券有请先生打点。

胡 瑗 如何打点？

乔员外 这个么……先生着量便是，但求先生……

胡 瑗 作甚？

乔员外 帮金宝谋得一实权官职。

胡 瑗 实权？

乔员外 实权！

胡 瑗 敢问乔员外，何谓实权？

乔员外 这个……譬如先生这般……

胡 瑗 如何？

乔员外 太子面前敢怒。

胡 瑗 那又如何？

乔员外 皇上面前敢言。

胡 瑗 便又如何？

乔员外 百官面前敢威。

胡 瑗 又能如何？

乔员外 权比右相，官胜左丞。人人巴结，个个奉承……

胡 瑗 你是这等看我？

乔员外 太子中舍不是如此，谁信？

胡 瑗 你……你你你！

乔员外 乔某说话不当，得罪得罪！

乔金宝 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

胡 瑗 这等东西，烦请悉数收回！

乔员外 先生嫌少！

胡 瑗 来人——

阿 泰 在……

胡 瑗 送客！

乔父子 先生……

胡 瑗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拂袖而下）

乔父子 这……这这这……

阿 泰 快……快走，恕……恕不远送！

乔金宝 爹？

乔员外 呸！

阿 泰 还……还还是翻脸咯！

【乔员外父子悻悻而下。

【切光。

【胡瑗寝室。

【胡瑗发烧，躺在榻上。

【仲琴手托脸盆，行至榻前，将湿毛巾捂至胡瑗额上。

胡 瑗 夫人……

仲 琴 先生，奴家非是……

胡 瑗 是你？真个是你？！

仲 琴 先生高烧，静卧便是。

胡 瑗 仲君……

仲 琴 先生……

【幕后突然传来乔金宝狂笑。

【仲琴仓皇隐退。

胡 瑗 仲君！仲君……（惊醒）啊！仲君，仲君……是梦，皆是梦也！终于醒了，终于醒了……不醒多好！

（幕后合唱） 衣食无忧似风光，

梦醒唯见月如霜。

隐隐苦衷向谁诉，

人前何敢话凄凉。

【胡瑗情不自禁抚琴弹奏《凤求凰》。

【收光。

楔子 问天

【苏州西山岛。

【秋风萧瑟中，落叶飘舞如蝶。

【仲琴手挎衣篮至石公山南麓码头附近浣衣。

仲 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三候过后，菊也谢黄。年年失望年年望，何日才能不思量！

（唱）看头顶征鸿年年复来往，

这梦影杳杳落何方？

一自那日成恨别，

便认他乡作故乡。

断续寒砧断续梦，

等闲苦果等闲尝。

当年他由此解舟天涯去，

我便借浣衣来此数苇航。

人问人怜皆已惯，

唯将幽怀寄青苍。

千万艘风帆眼前过，

不尽的失落付汪洋。

那一声娘子若烂柯，

叹人生果如梦一场。

唤不回东风终相信，

奈残梦尽头影难双。

荷枯秋水，月怜寒塘。

人为梦瘦，几知情殇？

欲投不能，欲罢不得。

情为何物，倩谁考量？

蝶恋花许，何问担当。

看人执手，谁解断肠？

古道依旧，孓影彷徨。

风物如故，恁说沧桑！

恨只恨拳拳人心不如石，

看石公石婆守苍茫，

纵然是千载相望难相抱，

两两石心共天荒。

谁怜我耿耿痴心熬岁月，

直如枯蕊不甘黄。

宿雨梦，孤灯守，

百味入怀尽凄凉。

问苍天，缘满红尘谁作主？

月老到底为谁忙？

七情六欲他何有？

祈祷多久显灵光？

空守一生啥滋味？

一梦一生知多长？

三生三世有没有？

谁人免喝孟婆汤？

若是这人生真个有来世，

我愿作腊梅一株入他墙，

我愿作紫燕一只栖他梁，

我愿作青灯一盏夜夜与他同共窗！

先生，真个忍心教我空守一生么？

【收光。

第四折 断琴

【汴京城门口。

【字幕：嘉佑四年（公元1059）秋，胡瑗虚度67岁，仍为太子中舍兼天章阁侍讲。因病请命告老还乡。经仁宗钦准，领太常博士衔赴杭州长子胡康寓所颐养。

【胡瑗手拄拐杖，步履蹒跚而上。

【阿泰肩挑行李，紧随其后。

【众官员或携扶胡瑗左右，或拱手随后。

胡 瑗 （唱）屈指花甲逾七年，

犹信明镜在中天。

新知作别仍有待，

宿债未偿期寿延。

风霜不解轮回意，

叶黄当悟如是观。

居高十丈终归地，

在枝当惜百尺端。

【胡瑗在左右搀扶下跨出门槛，回望城门。

（幕后合唱） 浮生如戏终须谢，

万千世象等闲看。

林子由来归鸟雀，

先生心属天地间。

【轿子已候门外。妇孺百姓和诸生夹道相送。

胡 瑗 （频频向两侧和身后挥手）都回吧！再会……

【众官员、百姓和诸生同时下跪。齐声道：“先生保重！一路平安！”

胡 瑗 诸位，快快请起！

【众人起身，齐声道：“先生珍重……”

胡 瑗 诸位……珍……重！（上轿）

【轿夫抬着胡瑗缓缓而下。胡瑗掀开轿侧布帘挥手。

【众人向胡瑗挥手，齐声道：“先生珍重……”

（幕后合唱） 道一声珍重，

泪眼朦胧。

一声声珍重，

情有多浓。

【收光。

【苏州太湖西山岛。

【胡瑗拄杖缓缓而行，阿泰紧随其后。

阿 泰 先生，石……石公山……还……还是原……原貌。

胡 瑗 千秋万代，唯江山如故也。

胡 瑗 （唱）石公山啊石公山，

今重访，行来且作故人看。

旧迹依稀梦何在？

但觉瑟瑟鬓丝寒。

来鹤亭内无鹤影，

明月坡前泊新船。

云岚氤氲日沉阁，

篷帆缥缈似当年。

地是主，人是客，

走南闯北一席还。

举目望，林屋洞顶塔如故，

那音容历历犹绵绵。

暮鼓声声索耳际，

何敢佛前问宿缘。

愁如落叶终难扫，

恰似那峭崖难合一线天。

阿 泰 先生，息……息息脚吧！

【胡瑗与阿泰于石凳小憩。

【隐隐传来琅琅读书声。

（幕后童声朗诵）鳞波漠漠任炎凉，赖有风帆渡苇航。

石不补天犹济世，书能格物自生香。

蟾光满宇何堪抱，青鸟当空岂恋篁。

华夏泱泱看人杰，几因情欲忘担当。

胡 瑗 华夏泱泱看人杰，几因情欲忘担当。好生心熟也。想起来了！是那年，那日，与她诀别之际，我草就以赠。阿泰！

阿 泰 先生……

胡 瑗 附近好似有学堂。

（幕后童声朗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阿 泰 似……似有学堂。

胡 瑗 陪我循声找去！

阿 泰 哎！先生……慢……慢点！

【场景转至林屋洞。

【洞门上书“安定书院”，两侧联曰：“常行便至圣，日用即名师。”

胡 瑗 安定书院？

阿 泰 真……真是！

胡 瑗 常行便至圣，日用即名师。

阿 泰 这对联正……正合先生“明……明体达……达用”思想。

胡 瑗 莫非此处讲师……

阿 泰 信是先生门……门生。

胡 瑗 进去看看。

胡思翼 何谓“性相近，习相远”？此处之性，乃人之本性……

学生甲 先生，门口有人！

胡思翼 请问二位？

阿 泰 他是……（见胡瑗示意）是……我家老……老爷！

胡 瑗 循诗而来。

胡思翼 循诗而来？

阿 泰 刚……刚才……

胡思翼 （对学子）你们稍憩片刻。

【在座学子退避。

胡 瑗 鳞波漠漠任炎凉，赖有风帆渡苇航……请问此诗出自何人之口？

胡思翼 此诗乃我娘所爱。

胡 瑗 敢问令慈尊姓大名？

胡思翼 姓仲，名琴。

胡 瑗 仲——琴！

阿 泰 啊！是仲……仲仲姑娘！

胡思翼 二位认识我娘？

阿 泰 你爹是……是谁？

胡思翼 恕难奉告。

胡 瑗 敢问令尊籍贯？

胡思翼 娘未告之。

胡 瑗 你春秋几何？

胡思翼 估算二十有一。

胡 瑗 因何估算？

胡思翼 言来话长矣！

胡 瑗 何妨道来？

胡思翼 （唱）忆往事恍如隔世糟坛翻，

难言的滋味涌来欲潸然。

当年我牙牙懵懂约一岁，

无端的流落渡口若草菅。

幸得娘一见我便动恻隐，

殷切切养我育我凭弱肩。

胡 瑗 原来如此。

胡思翼 （唱）记得娘刺绣纺织夜继日，

粗缯土布毕生穿。

教我不吝纸和笔，

疼我不忍饿三餐。

护我不惧被狗咬，

怜我不怨苦和艰。

手把手教会我渔樵耕读，

手把手教会我引线缝毡。

手把手教会我棋琴书画，

手把手教会我捻茶孵蚕。

阿 泰 你……你父亲干……干啥？

胡思翼 （唱）我自幼未见父亲面，

娘只说家父出远帆。

娘只说家父貌标俊，

娘只说家父着峨冠。

娘只说家父是人凤，

娘只说家父比圣贤。

娘教我效父饱读圣贤书，

娘教我效父明体用为先。

娘教我效父办学育乡风，

娘教我效父重德莫重钱！

阿 泰 老爷……

胡 瑗 敢问贵姓？

胡思翼 我姓胡。

胡 瑗 古月胡？

胡思翼 正是。当年娘随家父登上此岛，家父由此远行，一别一生。娘说，那年那夜适值古月当空，便合古月为我姓。

（幕后合唱） 似梦非梦疑真幻，

絮絮尤尤尽惘然。

风光依旧芳华杳，

一团乱麻心底翻。

胡 瑗 难为她良苦用心也！

胡思翼 可惜娘为家父空守一生，死不瞑目！

胡 瑗 死不瞑目？！

胡思翼 想起她临终遗嘱，好不痛心也！

胡 瑗 她去世了？！

阿 泰 啊？

胡思翼 她去世了！

阿 泰 老……老爷！

胡 瑗 她逝于何年？

胡思翼 两个月前。

阿 泰 嗨呦！老……老爷！

胡思翼 老丈？

胡 瑗 她有何遗嘱？

胡思翼 娘嘱我，将她葬于石公山南麓，面朝太湖……

胡 瑗 石公山南麓，面朝太湖……

胡思翼 娘说家父当年自此远航，杳如黄鹤，生死未知。她葬于此，只为守望家父三生三世！

【胡瑗因激动失控，浑身发抖。

阿 泰 老爷……老……老爷！

胡思翼 老丈！

胡 瑗 老朽为你娘……为你父……悲哀！

胡思翼 敢问二位，与我娘因何结缘？

阿 泰 他……他……

胡 瑗 老朽乃令慈远戚。

胡思翼 啊！尊公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胡 瑗 免礼。

胡思翼 敢问尊公今日？

胡 瑗 顺道来访，幸遇相公！哦，相公大名？

胡思翼 小名思翼。

胡 瑗 思翼……

胡思翼 娘弥留之际，喃喃之言，好似“翼之”。

胡 瑗 思念翼之？

胡思翼 或许翼之乃家父名号。

【胡瑗再度浑身发抖。

阿 泰 老……老爷……

（幕后合唱） 丈夫泪，强忍弹，

遗憾满腹向谁言。

万千块垒心头堵，

何处能倒这苦酸。

【胡瑗不禁一声长呕，殷殷鲜血随口而溢。

阿 泰 老爷！

胡思翼 尊公！

阿 泰 （哭道）血……吐……吐血咯！

胡 瑗 没事……此乃陈疴。

阿 泰 老爷……

胡 瑗 把行囊打开。

阿 泰 哎……

胡 瑗 把囊中银券悉数捐给思翼。

胡思翼 尊公，不要！

胡 瑗 此洞难避炎凉，且将该银盖屋为校，购书置砚。好好育人，莫负母望！

胡思翼 晚辈心领，信能自力更生！

胡 瑗 此乃我意。

阿 泰 老爷心……心意，你就收……收下吧！

胡思翼 （收下银券）拜谢尊公！

胡 瑗 不谢！告辞！

胡思翼 尊公……

胡 瑗 留步！再会！

阿 泰 再……再会！

胡思翼 再会！

【胡瑗和阿泰缓缓前行。

【胡思翼目送二人稍许下。

【胡瑗突然停步。

阿 泰 老爷……

胡 瑗 去南麓。

阿 泰 哎！

【胡瑗和阿泰缓缓下。

【收光。

【石公山南麓，仲琴之墓。

【胡瑗和阿泰缓缓上。

阿 泰 老爷，到……到咯。

胡 瑗 仲君，仲君，仲君……我来也，我来也，我来也！为何对我不理不睬？为何？！

（唱）当年你，绿肥红瘦总关情，

今日我，唤你声声你不应。

莫非你，魂魄被困九泉下？

莫非你，已然化石若婆峰？

莫非你，此时此刻终怨我？

莫非你，悄无声息侧耳听？

仲君啊——

谁不思，一世的婚配天作合，

谁不思，比翼如鸾凤相嘤鸣。

谁不思，枕边人相惜更相懂，

谁不思，执子手相璨若琼瑛。

你可知，这古道幽幽人能达，

如斯情，我只能梦里胆肝倾。

为正己，我万缕相思言不得，

为正己，我一日三省问行径。

为正己，我毕生苦衷心底埋，

为正己，我为你泣血如舔饧。

愧对你，我遗憾如涛永难息，

愧对你，我不尽残梦断长更。

愧对你，我满腹凄歌付琴瑟，

愧对你，我不伪不真守孤灯。

白头来，却空立荒冢哭曾经！

哭此生，为先生，

不欠天地唯欠卿！

欠卿痴绝将卿误，

欠卿一世意难凭，

欠卿一湖相思泪，

欠卿一生残梦惊，

欠卿一个花烛夜，

欠卿临终目不瞑！

我平生孰为声名累？

何曾役役更营营。

以德修身作师表，

化人恰似玉壶冰。

自勉自重，自律自省，

克己复礼，貌若情圣。

实则是为贤而贤，为圣而圣，

七情六欲，晦如行僧。

酒后泪眼，但向风月，

孤心自知，一若溟鹏！

仲君啊——

叹你志何幽独情何执，

令我宿债难偿胜负盟！

任是寒冬不碍梅花发，

怎奈光阴不居水流声。

但愿浮生若梦终非梦，

信他无边大道证浮沉。

某日我若随君归尘土，

愿如这双峰石相慰相望共苍冥！

今生我欠你一曲《凤求凰》，今日为你补上！阿泰——

阿 泰 在……

胡 瑗 把琴拿来！

阿 泰 哎！

【胡瑗抚琴。

（幕后帮腔）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如舞，奈何伊人不复。曲终弦断。

胡 瑗 啊，断了！仲君，你是教我复效伯牙绝弦乎！阿泰——

阿 泰 先生……

胡 瑗 剪刀拿来！

阿 泰 先生！

胡 瑗 今生无缘，来世未知。弦断此处，信是她意，是该了断也！

【阿泰见胡瑗以剪刀断弦，遂上前阻拦。

阿 泰 先生，这琴伴……伴伴您一……一生！

胡 瑗 空伴一生，空念一生，不断若何！

【琴弦在胡瑗手中相继而断。

阿 泰 先生……

【胡瑗将断弦琴放到仲琴墓碑前。

胡 瑗 待我归天，你务必提醒康儿，将我葬于……

阿 泰 苏……苏州？

胡 瑗 （摇头）……

阿 泰 泰……泰州？

胡 瑗 （摇头）……

阿 泰 杭……杭州？

胡 瑗 （老泪纵横）湖州！

阿 泰 湖州？

胡 瑗 湖州！

阿 泰 为啥？！

胡 瑗 与她隔湖相望……望她三生三世！

阿 泰 先生……（痛哭）我……我也要葬……葬于湖……湖州……

胡 瑗 好！

【胡瑗与阿泰在仲琴墓前连鞠三躬，缓缓而下。

（幕后合唱） 浮生一世半晦明，

无关风月但关情。

此情此恨知何似，

青山无语相送迎。

【收光。

【字幕：月余，胡瑗与世长辞，朝廷追谥“文昭”。家人尊其遗嘱，将其安葬于湖州。胡瑗“白衣而为天下师”，三十载弟子数千人。其于苏州、湖州一带之教学法史称“苏湖教法”，被朝廷兴教诏为“太学”。其“明体达用”思想和致理名言“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被后人奉为圭臬。斯人虽逝，嘉德广传，思想永存。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