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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管弦乐“中和”审美的嬗变

2020-08-13郑权

神州·上旬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嬗变管弦乐中和

郑权

摘要: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从工业革命到信息社会,在波澜壮阔的文明图谱里,无数乐章勾勒着人类文明的多元之美。在气势磅礴、恣肆瑰丽的西方交响乐面前,中国当代管弦乐的作品略显单薄,在包容多元审美的同时,我们需要更厚重的美学媒介,向世界展示中国的文明与友好,没有什么比音乐更适合搭建这样一座桥梁。中国管弦乐根植于传统中和之美,借鉴西方的和谐技法,既雅俗共赏又不脱离实际,以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的姿态推动着中国音乐美学的发展进程。

关键词:审美;中和;管弦乐;嬗变

一、中国古代民族管弦乐“中和”审美的历史依据

中国古代音乐文化自商周时期便承担着封建宗法和礼制教化的双重功效,周公制礼做乐后,礼乐的崇高地位,使古人对音乐的审美要求极尽舂容雅正,《尚书·舜典》中记载“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中和”之美的提出将天地人伦与歌声音律浇筑成一座颠扑不破的审美丰碑。即便在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对于音乐的“中和”之美,先秦诸子,百喙如一。中和在《礼记·中庸》中被进一步将阐释为:“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在《乐记》中,乐的中和之美在于“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乐达极至“将皆有以全其性之和,通天地万物为一体,交畅无患”这种“中和”的意蕴被无限放大于宇宙洪荒之间,参天尽物,精微至极。庄子直接在《天下篇》中指出了《乐》以道和的审美内涵。能够达到这种意蕴的音乐则兼具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的特点,如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曲调饱含颂扬之情,婉转优美,使听者如沐春风,情中意和。司马迁评价《南风》:“《南风》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换新,故天下治也。”精通乐理的孔子在听过歌颂帝德的《韶》乐后,“不图为乐至于斯”赞美其“尽美矣,又尽善也”(《论语·八侑》)。不但留下了“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佳话,更奠定了美善相济、执中致和在古代音乐审美中的崇高地位。作为“中华第一乐章”的《韶》乐在明清得到了的空前发展,气势恢宏的管弦乐队以其种类繁多的管弦乐器、精妙绝伦的演奏技巧,将中和韶乐演绎的淋漓尽致。然而主体的审美体验并没有因为复杂的弦乐组合产生困顿,恰恰因为多种音乐元素的有序排列,使得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迭奏、金声玉振,将中和韶乐不同乐章,表现的个性分明,既有庙堂祭祀的典雅肃穆、威严厚重,也有民间活动的清扬宛转、质朴空灵,展现了中和之美“和而不同”的更高意蕴,这种刚柔并济,笙磬同音的和谐之美,造就了华夏文明仁爱宽厚、优雅乐群的大国气度。

二、20世纪初期中国特色管弦乐的审美嬗变

回首中国管弦乐的漫长发展历程,在朝代更迭、时空交错的跌宕起伏中,中国管弦乐像一位平和的老者,在悠悠岁月里守中持正、波澜不惊。随着封建王朝的坍塌,传统礼乐制度风雨飘摇,身处在世纪之交中西文化大碰撞历史语境下,中国管弦乐的“中和”审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黑格尔说:“每种艺术作品都属于它的时代和民族”不同的地理环境,不同的人文历史,不同的宗教信仰,孕育了多元的审美文化。在西方“德国唯心主义最早的系统纲领”中将美学阐述为“美学通过联结理性与感性,使文明与野蛮携手”这种注重个体的“和谐”思想有别于中国古典的“中和”理论,早在公元前六世纪,毕达哥拉斯便提出了美是和谐,音乐是对立因素的和谐的统一,“由杂多导致统一,把不协调导致协调”,赫拉克利特则指出“差异的东西相会合,从不同的因素产生最美的和谐,一切都起于斗争”对和谐美的不同理解使西方美学一直在多元思想、文化的碰撞中调试。“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协调和平衡问题”使西方音乐的审美观一直游离在理性和感性之间,为了实现二者的调和与平衡,西方审美文化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磨合过程,最終奠定了以个体人文关怀为基础的“和谐”审美观,强调和谐是真善美的统一。

20 世纪初期,西方文化的强势涌入、社会环境的剧烈变迁,撼动了封建中国的传统文化。早期留学海外的爱国青年,开始对传统礼乐文化进行思考,踏上启蒙救国的探索之路。“真善美”的审美倾向一度取代了传统“中和”审美,成为这一阶段中国作曲家的美学基调,而更加恢弘,富有张力和表现力的西方管弦乐成为激发中国音乐家审美西化的强大诱因,作曲家抛开音乐的异化功能,将个体个性倾注到音乐中,管弦乐成为创作者精神内涵的载体。萧友梅创作了追悼黄兴、蔡锷的《哀悼进行曲》由单管制管弦乐队演奏,全曲哀恸悲切,节奏肃穆。1923 年 12 月,萧友梅面对中国传统音乐发展道路的转型,怀揣着“兼收并蓄”的态度,将中国古代音乐美学与西方音乐形式进行融合创造了《新霓裳羽衣舞》借古咏今冲破了传统的音乐审美方式,保留了传统“中和”审美的同时加入了对“真”和“美”的体悟,首次实现了中国传统审美与西方现代审美的合璧。

随着民族矛盾越发激化的境遇下,艺术家们追求解放个性、突出主体价值表现的现代审美意识被愈演愈烈的帝国主义侵略击碎,救亡图存的紧迫性,对“善”和“美”的渴望,对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的呼唤成为作曲家们创作的共同源泉。“这是一个狂风暴雨的时代,一个伟大的时代,这时代对于音乐家不是无益的。惟其在这动乱时代,音乐家才有机会认识了自己所处的国家、社会环境,才有机会发现自己的缺点和一些错误观念而加以改正,才有机会为这个时代服务。”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作曲家们深谙“音乐的风格不同,在听众中引起相应的心情变化,相应的性格变化,从而产生教育的作用。”中国管弦乐队以无比坚韧顽强的姿态扛起了以乐载道的大旗,身处苏联的作曲家冼星海在1941到1945年间先后完成了《黄河大合唱》的管弦乐伴奏,《第一交响曲──民族解放》《第二交响曲──神圣之战》以及《中国狂想曲》等管弦乐曲。这些曲目无一例外洋溢着作者对祖国和人民的讴歌,对侵略者铁蹄的控诉,他的音乐创作与民族情感水乳相溶,跳跃着生命气息的音符,随着作者炙热的情感律动,鼓舞着千万国民驱除鞑虏,保家卫国。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诚如马思聪所言:“我想,在交响乐里,我该写我们这浩大的时代,中华民族的希望与奋斗,忍耐与光荣!”中国管弦乐以其厚重的文化传承和鲜明的民族个性,在近代音乐文明的摇篮里抒写着炎黄子孙不屈的乐章。

三、当代管弦乐“中和”审美文化的回归

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从工业革命到信息社会,在波澜壮阔的文明图谱里,无数的乐章勾勒着人类文明的多元之美。20世纪前半叶,中国管弦乐根植于传统中和之美,借鉴西方的和谐技法,既雅俗共赏又不脱离实际,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的姿态推动着中国音乐美学的发展进程,但在气势磅礴、恣肆瑰丽的西方交响乐面前,中国当代管弦乐的创作略显单薄,在包容多元审美的同时,我们需要更厚重的美学媒介,向世界展示中国的富强与民主、文明与和谐、包容与友好。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方兴未艾,没有什么比“音乐”更适合搭建这样一座桥梁。熊十力认为“礼乐可达于天下,通于人之本性,通于天地万物”“人性与乐之和、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吾国古乐不仅教民以理性情,还以其‘中和特性调融西乐,涵养全体人类之德性,发其和声,导世于太和,其义宏深广远”熊十力将传统的“中和”置于寰宇之中“世界不毁,人类不绝,将向往太平大同”音乐的无国界性,使得中国传统管弦音乐所表达的“中和”之美更容易被西方理解,“导之以善、绥之以和、守之以衷、持之已久”的人文内涵更容易被接纳。同时“中和”之美所倡导的包容与秩序,延续了“礼乐文明”对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以及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促进作用。梁漱溟曾说“大兴礼乐教化陶养涵育天机活泼而和乐恬谧的心理”新时期的“中和”之美具有更加丰富的内涵,它对人们的陶冶与涵育既不是束之高阁的经典传说,也不是遥不可及的高山景行,而是贯穿我们生活点滴的自由、平等、诚信、友善,是人们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精神与态度。2013年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主题的大型交响乐《人文颂》在深圳文博会正式奏响,作曲家以管弦乐的演奏形式阐释中国传统“仁、义、礼、智、信”向世界传达中华民族的人生理念和生命态度,将中华文明的价值和光辉展现在世人面前,由弱渐强的鼓声翻开了历史由远及近的进程,以大提琴的浑厚、丰满体现“仁”与“义”的浩然之气,用古典弦乐的合奏体现“礼”的秩序与和谐,以弦乐的特殊奏法营造“智”的灵动与神秘,以铜管的热烈、宽广体现“信”的方正之音。“听音而知治乱,观乐而晓盛衰”,古老的美学之梦在今天的全球化审美进程中被重新唤醒。传统管弦乐“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中和审美虽然一度被自由主义所诟病,但从文艺与政治伦理的关系角度,它更触及文艺的内核,身与心、感性与理性、物质与精神、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在传统弦乐的美学表达中融汇相通,作为华夏审美文化的瑰宝——“中和”观,超越了儒家礼乐的教化意义,逸出了文艺规律的狭义范畴,指向了中华民族文化的灵魂,它所代表的音乐美学的阐释之路宽阔而悠远。“社会审美意识并不能直接賦予某个产品以某种审美性质,它必须通过主体的审美心理结构,审美心里经验的中介发生作用。”乐出于人而还感人,当前我们的音乐形式与古代管弦乐渐行渐远,但我们对音乐的希冀、前行的力量来源于斯;对世界的热爱、生命的焦灼来源于斯。青年作曲家姜莹以以西汉年代开辟的古丝绸之路为题材创作的大型民族管弦乐作品《丝绸之路》,既有幽幽怀古之情,更有着展望未来的宽广胸怀,从文化大融合的角度出发,当代的民族管弦乐队所包含的各种乐器本身就是一种多元的文化交融,《丝绸之路》第一个出场的乐器古筝的演奏法,出自对印度西塔尔琴和塔布拉的借鉴,古筝的滑音似是对塔布拉东方化的演绎。而古筝刮奏就是来源于印度西塔尔琴演奏前的调音,它的定弦就是西塔尔琴的调式风格,演奏家通过变音技巧,清晰地展现其调式音阶风格特征。而苍凉的笛声则把听众视角延伸向一望无际的荒漠,作者用贴胶布的新笛,规避了常规笛子的清脆音色,使之更接近远古的羌笛音质,更好的展现了玉门关外遥远而寂静的苍茫感。此后唢呐的独奏则打破了沙漠中的静穆,作为最早来自于波斯的乐器,唢呐聲让人更容易联想到苍凉沙漠中踽踽独行的阿拉伯人,在这部作品中很多乐器都是从国外引进后再中原地区随着时间的琢磨被逐渐汉化。《丝绸之路》是一部听之使人浮想联翩、催人奋进的民族管弦乐力作。它所表现的对人与大自然的崇敬与赞美是古典美学之花在现代的文明沃土中的热烈绽放。

先秦以来,无论是庙堂之上的宫廷雅乐,金戈铁马的浴血战歌,还是悠扬婉转的田园牧曲、恣意奔放的坊间小调,以“中和”为主要内涵的音乐审美观,凭借其深厚的人文基础、真切的情感关怀不断地从中国弦乐文化的积淀中充盈自己、拓深自己。经历了硝烟与战火,倾覆与崛起洗礼的近代管弦乐,在危难中涅槃,以其更加广博宏远的历史胸怀将“中和”美学推上了世界音乐审美的舞台。今天中国特色管弦乐所承载的中和之美,正以其参天尽物的宏大视野,烁古耀今的悠远卓识,迸发出原始而又厚重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文艺美学的理论与历史》,陈伟著,上海三联书店出版,2006.

[2]《当代中国音乐》,李焕之著,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

[3]《十力语要》,熊十力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4]《中和之美——普遍艺术和谐观与特定艺术风格论》,张国庆著,巴蜀书社,1995.

[5]《中国美学史大纲》,叶郎著,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6]《中国音乐美学史》,菜仲德著,人民音乐出版社,1995.

[7]《中国哲学简史》,冯友兰著,商务印书馆,2007.

[8]《先秦音乐美学思想论稿》,蒋孔阳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9]《论语》,中华书局,2006.

[10]《审美意识形态的文本分析》,冯宪光著,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

[11]《美学论集》,李泽厚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12]《美的历程》,李泽厚著,三联书店,2009.

[13]《西方美学史》,朱光潜著,商务印书馆,2010.

项目名称:2019年度黑龙江省艺术科学规划项目

项目编号:2019B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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