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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格:将“狼狈”凝结为“诗意”

2020-08-12李安全

语文教学之友 2020年8期
关键词:狼狈旷达

摘要: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表现了词人无喜无悲、得失两忘的人生哲学,也表现了词人从容淡定、无忧无惧的政治品格。这不是放弃,更不是自我放逐;不是虚无,更不是放诞无为。词人运用升格艺术,虚实相生,见微知著,以平常的、具体的意象与“故事”来表现深邃的思想与丰沛的情感。

关键词:赏读;狼狈;旷达;降格

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虽然是名篇佳作,但是其所叙述的“故事”却是很寻常的。要读懂这首词,首先要把握词作的“序”。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元丰五年(1082)年旧历三月初七,大约就是清明前后,苏轼和“同行”者走在“沙湖道中”,突然,下起了暴雨,因为雨具已经被前面的人带走,“同行”者都觉得很“狼狈”,唯有苏轼不觉得“狼狈”。过了一阵子,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苏轼竟诗兴大发,写了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如果把这则“序”当作一篇小品文来阅读,“余独不觉”就是“文眼”。苏轼之“不觉”,恰是因其有所“觉”。那苏轼到底有何“觉解”呢?我们还得从“词”中去寻找“答案”。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穿林打叶”,尽管有些夸张,但我们还是能感觉到那风一定是狂的,那雨也一定是猛的。联系全文,这似乎也隐喻着人生总是会遭遇风雨的;而且,这“风雨”不只是自然的风雨,还有人世的种种不幸和磨难。“莫听”,“置若罔闻”,不当回事; “何妨”,不要,主观上不在意“风雨”;“徐行”,慢慢走,不逃避,不畏惧;“吟啸”,吟诗,歌唱,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正的从容与冷静;“何妨吟啸且徐行”,既然不能“逃避”,不如从容面对。这也是一种选择,而且不是常人的选择。“竹杖芒鞋”,拄着竹杖,穿着芒鞋(草鞋),行走艰辛;这个“马”,可以理解为借代,与“竹杖芒鞋”相对,代指官服车骑,甚至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因为从容镇定,觉得这艰难的行进胜过骑马坐车,觉得菜根嚼来也是香喷喷的。再延伸,再拓展,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怕”,不怯懦,不畏惧,“一蓑烟雨任平生”,即便生活艰难,命途多舛,也顺其自然。

“山头斜照却相迎”,你看,雨停了,天晴了,太阳又出来了,挂在山头;虽是斜阳,但也是“无限好”,温暖、光明、和乐。更令人欣喜的是,那斜阳似乎也格外多情,特意地露出脸来,给“我”一个安慰。东风“料峭”,“微冷”,“吹酒醒”,微凉的风把“我”的微醺吹散,让“我”神清气爽。回头看,刚才的“穿林打叶声”,刚才的冷清、凄凉,都化作乌有。“相信未来”,总会有转机,总会好起来,总会“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告诉我们,身处困境,面临不幸,正确的选择就是镇定、从容、自信。当然,也不要简单地乐观,一味地乐观,因为人世、人生之中有“惠风和畅”,也有“朔风凛凛”;有“春和景明”,也有“淫雨霏霏”;有风平浪静,也有惊涛骇浪;有日月朗照,也有天昏地暗……但是,最好的人生态度还是“也无风雨也无晴”。这不是自然界没有“风雨”没有“晴”,而是内心要“从容淡静”。从这里,我们读出了一种无醒无醉、无喜无悲、得失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

或许,在我们的人生之中,也會有“道中遇雨”,也会遇到“淫雨霏霏”“阴霾重重”,但是,我们除了一声叹惋,一声埋怨,甚至一句怒骂之外,常常是什么也不会留下。而苏轼就因为这一次“沙湖道中遇雨”就写出了《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这篇千古绝唱。

为什么苏轼能够将一次“狼狈”升格为丰富的“诗意”呢?推究寻绎,我们发现,其中的奥妙在于:一是苏轼在词中融入自己的人生体验;二是苏轼选择了诗意的表达。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作于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第三个春天。这一年,苏轼45岁。苏轼为什么会被贬黄州?因为“乌台诗案”。苏轼坐牢103天,几次濒临被砍头的境地。幸亏当初宋太祖定下了不杀士大夫的国策,苏轼才躲过一劫。在黄州,苏轼名义上是团练副使,实则要受地方官员的监督管制,形同囚犯。为了排遣内心郁闷,苏轼在住地东面的山坡上盖了房子,取名“雪堂”,自号东坡居士。他常常到那里漫步,或浅唱低吟,或与朋友把酒闲话。有时他也到稍远的地方走走。他到过赤鼻矶(当地人误以此为“赤壁”),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等作品。

这次,苏轼去沙湖干什么呢?据《东坡志林》记载:“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如果联系苏轼一生深受儒道释的影响,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煎熬,或许我们可以猜测,“一蓑烟雨任平生”,不是写实,而是写虚,表达苏轼内心的希望,看似寻常的描绘,实则隐含了归隐之意。至少,在苏轼的内心或许某一个瞬间有寻求“安稳”的期待。词中的“归去”二字或许正是苏轼此时此刻的内心选择。有学者以为,“苏轼被贬黄州后,准备在沙湖买田终老”。但是,到底归向何处呢?隐居田园,躬耕自给吗?或许苏轼到底还是放不下的。这就是苏轼内心矛盾的所在,也是他深沉而巨大的痛苦之根源所在。所以,“也无风雨也无晴”并非是对自然世界变幻不定的否定和漠视,而是一颗心在看清、看淡、看透、看破世相之后的沉静、淡定与执着。

当然,真正的诗必须是诗意地表现,必须借助形象与故事来表现作者的思想与情怀。从字面上看,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不是写政治,也不是写人生。但是,任何一个读者在读这首词的时候,都会联系到人生,联系到政治。为什么呢?因为作者使用了隐喻的手法将丰富而深邃的思想情感隐含于特定的意象与情景之中。

先说人生。“穿林打叶”的“风雨”是自然景象,也隐喻着人生的灾难与厄运;雨后初晴,“山头斜照却相迎”是自然的奇观,也隐喻着人生的转机,隐含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疑与喜悦;“一蓑烟雨任平生”,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塑造,更是淡定自若、气定神闲、顺势而为的人生态度的概括,当然,这不是放弃,更不是自我放逐;“也无风雨也无晴”是诗人人生态度的深化,表现的是处变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超脱旷达的人生观,当然,这不是虚无,更不是放诞无为。

再说政治。我们知道,苏轼是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其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苏轼善书,为“宋四家”之一;苏轼工于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

我们知道,苏轼还是一个有远大理想且坚定执著的政治家。或者说,苏轼之所以能够成为伟大的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具有一个伟大的政治家的情操与品格。

苏轼从小就怀有远大的政治抱负,曾热切期望能继承和发扬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的事业,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因此,在他考中进士走上仕途后不久,就向朝廷提出了改革政治的主张。由于他对尖锐的社会矛盾的认识没有王安石深刻,所以当王安石提出比他激进的变法主张并雷厉风行地加以推行的时候,他就接受不了了。终于站到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变法的旧党营垒中去了。但是苏轼的反对新法与旧党领袖司马光等人的顽固态度是有区别的。对于新法苏轼并没有采取一概否定的态度。凡是新法中符合他所提出的“丰财”“强兵”“择吏”等主张的各项措施,他是予以肯定的,为此,他遭到了旧党中顽固派的排斥。激烈的新旧党争使他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可贵的是,挫折和不幸没有使他消沉颓丧,他总是以豪爽乐观的性格和随缘自适的人生态度把自己从苦闷和失意中解救出来。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就表现了他的这种态度。

词中“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所蕴含的不只是苏轼的人生态度,也是他的政治观念。这种沉稳、淡定、坚持的政治情怀,与“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等精神一脉贯通。

或許,“诗意地栖居”是人类永远的梦想,也是人类前进的动因。但是,世事多舛,我们的生活常常是平凡的,甚至是“狼狈”的。面对平凡的甚至不幸的人生,我们唯有用审美的眼光来审视生活,才可以从中发现诗意与哲理,因为“平淡的生活中漂浮着诗意”。当然,从平淡的生活中发现诗意,需要审美观照;要把“诗意”表达出来也要借助艺术。这“艺术”不是镜子式的照射与反映,需要加工与创造。创造的技巧一是“降格”,二是“升格”。所谓“降格”就是“冲淡”,将矛盾淡化,将悲剧淡化,或者说,就是让作者与现实以及读者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来审鉴,理性而从容地鉴赏。比如,《边城》就是降格艺术的经典。“升格”与“降格”相反,就是虚实相生,见微知著,以小小的、寻常的、常常被人忽视的特定的具体的意象与“故事”来表现深邃的思想与丰沛的情感。比如,苏轼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就是升格经典。

参考文献:

[1]卡尔维诺.为什么阅读经典[M].杭州:译林出版社,2006.

[2]李安全.人格的分裂与弥合——苏轼《前赤壁赋》新解[J].名作欣赏(上旬刊),2015(11).

【基金项目:本文为重庆市高中智慧语文课程创新基地成果,重庆市九龙坡区李安全高中语文工作室成果】

作者简介:李安全(1965—),男,重庆市外国语学校正高级教师,主研方向为中学语文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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